诺曼在黑暗中缩成一团,听着胸章嘟嘟的警报声,和室内空气锐减的嘶嘶声。
舱内的气压在迅速下降: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和飞机起飞时的感觉一样。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阵恐惧。
得采取某种行动,他思忖道。
可是他无能为力。
他被关在D号筒体的上舱,无法走出去。
贝思控制了所有的设施,而且她知道如何操纵维生系统。
她切断了电源,关闭了暖气机,现在又切断了他的空气来源。
他完全陷入了困境。
随着气压的下降,那些标本瓶就像炸弹一样爆炸了,玻璃碎片向四周射去。
诺曼躲在毯子下面,感觉到玻璃把织物戳破,撕出一条条裂缝。
呼吸愈来愈困难。
起先他以为这是紧张的缘故,随后意识到空气愈来愈稀薄。
他将很快丧失知觉。
采取某种行动。
他仿佛已喘不过气来。
采取某种行动。
然而他能想到的就是呼吸。
他需要空气,需要氧气。
随后他想到了急救箱。
急救箱里是否有急救用的氧气袋?他不确定。
他似乎记得……他站起来时,又一个标本瓶爆炸了,他赶忙转身,避开那四处飞舞的玻璃片。
他大口地吸着气,胸口快速起伏。
他的眼前开始冒出金星。
他用手扶着墙,在黑暗中寻找急救箱。
他碰到了一只圆筒。
氧气吗?不,这筒太大了——准是灭火器。
急救箱在哪里?他用手扶着墙往前走。
在哪儿呢?他摸到了那只金属箱,有浮雕图案的盖子,上面还有个竖起的十字架。
他把盖子打开,急忙把手伸了进去。
更多的金星在眼前飞舞。
时间剩下不多了。
他的手指碰到了小瓶子,里面是柔软的绷带包。
这儿没有氧气袋。
见鬼!那些瓶子掉到了地板上,接着又有一件又大又重的东西啪的掉在地上。
他弯下腰,在地板上摸着,感到有一块玻璃划破了他的手,但他毫不在意。
他抓过了一个冰冷的金属圆筒。
那筒不大,几乎和手掌一样大。
筒的一端有个装置,一个喷嘴……这是个喷雾罐——一种见鬼的喷雾罐。
他把它摔到一边。
氧气。
他需要氧气!在床边,他想起来了。
在居留舱的每个床边,不是都有急救用的氧气吗?他摸索着寻找贝思睡觉的那张床,摸索着贝思平时枕头上方的墙壁。
那附近肯定有氧气瓶。
他已头晕目眩,思路有些模糊。
没有氧气。
接着他想到,这不是一个常规的床铺。
它不是用来睡觉的。
他们不可能在这儿放置任何氧气瓶。
活见鬼!这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金属圆筒,是挂在墙上的。
筒的一端是个软软的东西。
软软的……氧气罩。
他迅速将面罩套在嘴和鼻子上。
他摸着氧气瓶,转动圆形钮,听到了嘶嘶的声音,吸到了一股凉气。
由干情绪紧张,他感到一阵晕眩,随后大脑变得清醒了。
氧气!他的状态良好!他摸着瓶子的形状,估量着它的尺寸。
这是个急救用的氧气瓶,只有几CC的容量。
能熬多久?不久,他思忖道,几分钟而已。
这只是暂时延迟死亡。
要采取某种行动。
然而他想不出可以做什么。
他毫无选择。
他被锁在了屋里。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老师,胖胖的特姆金博士。
任何时候总会有供你挑选的办法。
任何时候你总能采取某个行动。
你绝不会没有选择。
我现在就是没有选择啦,诺曼思忖道。
话说回来,特姆金博士是在议论如何给病人治病,而不是在议论如何逃离封闭的囚室。
特姆金对逃离囚室毫无经验可言。
诺曼也是一样。
氧气使他的头脑晕晕的。
或者说,氧气用尽了吗?他看到往日的老师一个个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不是就像人在去世前看到往事又一幕幕地在眼前重演?他所有的老师:杰佛逊夫人,她曾要他去当律师,而不是心理学家。
老乔·兰普曾大笑着说:一切都是性。
相信我。
最后总是归结到性。
斯坦博士总是说:没有抵触的病人这回事。
你给我介绍一名抵触的病人,我就给你介绍一名抵触的治疗专家。
如果你对一名病人的治疗没有进展,就换一种方法,什么方法都行。
但一定要采取行动。
要采取某种行动。
斯坦鼓吹采取疯狂的举动。
如果你无法对一名病人产生影响,那就装疯卖傻。
你穿上小丑的服装,用脚踢病人,用喷水枪向他射击,有什么古怪的念头都不妨一试,但一定要采取某种行动。
瞧,他常常说,既然现在你的做法没有效果,那还不如另外换个做法,不管看起来多么古怪都无妨。
那种话说得很好听,诺曼思忖道。
他倒想看看斯坦是如何来评判这个问题的。
斯坦会叫他怎么办?把门打开。
我办不到;她把门锁上了。
和她谈谈。
我办不到;她不会听。
打开你的空气调节器。
我办不到;她控制着整个系统。
在屋子里寻找能帮助你的东西。
我办不到;屋里没有任何可以帮助我的东西。
那么离开屋子。
我办不到;我——他停了下来。
那不对。
他可以打碎舷窗,或者打开天花板上的舱门,来达到这个目的。
但他没有地方可去。
海水的温度接近冰点,但他没有工作服。
他曾经在这接近冰点的海水中仅仅泡了几秒钟,就差点儿一命呜呼。
要是他离开这里,投入宽阔的大海,那么他必死无疑。
或许在这囚室还没有注满水时,他就会被冻僵。
他死定了。
在他的脑海里,他看到斯坦扬起了两道刷子般的浓眉,给了他一个嘲弄的微笑。
是吗?反正你死定了。
试一下又何妨呢?一个计划开始在他心中形成。
要是打开天花板上的舱门,他就能走到居留舱外。
一旦他来到外面,也许就能去A号筒体,再从密封舱进来,穿上他的工作服。
那么一切就很顺利了。
要是他能去密封舱就好了。
那要多久?30秒钟?一分钟?他能熬那么久吗?他能抵御寒冷吗?反正你死定了。
可是接着他又思忖道,你这个大傻瓜,你手里不是拿着氧气瓶吗?倘若你不是老待在这儿,一味地忧虑,白白浪费时间,那么你的氧气完全够用。
立即行动。
不行,他思忖道,还有其他情况,其他情况我忘了……立即行动!他不再考虑,向筒体最高层的天花板上的舱门爬去。
随后,他憋住气,转动轮盘,打开了舱门。
诺曼!诺曼,你在干什么?诺曼!你疯——筒他听见贝思在吼叫,接着,那冰凉的海水像瀑布一样灌了进来,很快淹没了居留舱。
水流的巨大声响盖住了贝思的叫声。
他一到舱外,便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他需要增加重量才行。
他的身子具有浮力,一个劲儿地把他往上拽。
他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扔掉氧气瓶,死命地抓住居留舱外冰冷的管子,因为他知道,要是他放手,就没有任何东西会制止他上浮。
没有任何东西可抓住,就会一直向海面漂去。
他会到达海面,然后像气球一样爆炸。
他抓住管子,然后又寻找下一根管子,下一个可以抓住的突出部分,使自己一步一步地往下移。
这就像下山的情景;倘若一失手,他就会往上漂去,迎接死亡。
他的双手早已麻木,身子已冻僵,寒冷使他的动作十分迟钝。
他的肺部在灼烧。
他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
他来到海底,很快地钻到D号筒体下面,拖着身子向前走去,在黑暗中寻找着密封舱。
不在那儿?密封舱不见了!接着他发现自己正在B号筒体下方。
他向A号筒体移动,摸到了密封舱。
密封舱关着。
他用力拉了一下舱门,门关得很紧。
他又继续扳着,然而无法扳动。
他被关在舱外了。
巨大的恐惧感深深地攫住了他。
他冻得几乎无法动弹;他知道,只要再过几秒钟,他就会失去知觉。
他得打开舱门。
他使劲地敲击舱门,敲击金属的门框,麻木的双手竟然毫无感觉。
轮盘自己转动了起来。
舱门啪的打开了。
这儿准是有紧急情况下使用的按钮,他准是碰——他跃出水面,吸了口气,沉了下去。
他又浮了上来,但是无法爬进筒体。
他的身子麻木得太厉害,肌肉都僵硬了,整个身体对外界毫无反应。
必须进舱,他思忖道。
他抓住了金属,滑开了,又重新抓住。
拉一下,他思忖道。
他拉了一下,扑通一声翻上舱板边缘,靠在金属的边框上大口地喘着气,胸部在猛烈地起伏。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是那么冷。
他蜷起身子,试图把腿收拢,结果又掉进寒冷刺骨的水中。
不行!他最后一次把自己拽上来——靠在边框上,又翻上了舱板边;他扭动着身子,抬起一条腿,身子晃动不停。
再抬起另一条腿,他没有实在的感觉。
接着他出了水面,躺在舱板上。
他浑身在颤抖。
他企图站起来,但又摔倒在地。
整个身子抖动得那么厉害,使他无法站稳脚跟。
他看到他的工作服在密封舱的另一头,正挂在简壁上。
诺曼慢慢地朝工作服爬去,身子在剧烈地颤抖。
他设法站起来,可是做不到。
他的工作服和靴子就在眼前。
他试图用手抓住靴子,然而手握不起来。
他试图用嘴咬住工作服,借助牙齿的力量使自己直立,可是他的牙齿在不由自主地打颤。
内部通信系统劈啪地响了起来。
诺曼!我知道你在干什么,诺曼!贝思随时会来到这儿。
他得穿上工作服。
他直愣愣地盯着工作服,那衣服离他仅仅几英寸远,可是他的手仍然在颤抖,什么也握不住。
最后他看到齐腰处有一个绳环,是用来扣住仪器的。
他用一只手钩住环,设法把环抓牢,使自己站直。
他把一条腿套进工作服里,然后又套进另一条腿。
诺曼!他伸手去取头盔。
头盔不断地撞在墙上,发出响声。
他好不容易才把它从挂物钩上取下,戴在头上。
他转了一下头盔,便听到了弹簧锁咔嚓响了一下。
他还是感到很冷。
工作服怎么还没有升高温度呢?接着他明白了,没有电。
电源在贮备罐里。
诺曼又背了贮备罐,沉重的罐子压得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他得把带子构上——他把手伸向后背,摸到了传输带——抓住它——把它挂在工作服上——在腰部——钩上了——他听到咔嚓一声。
风扇嗡嗡地转动起来了。
他感到浑身上下的肌肉都产生痛感。
电子元件在加温,使他冻僵的皮肤疼痛不堪,仿佛有针在刺着全身一般。
贝思在说话——通过内部通信系统,他听到她的声音——然而他无法听懂她在说些什么。
他沉重地坐在舱板上,使劲地喘气。
不过他已经知道,他即将恢复正常;痛感在减弱,头脑变得愈来愈清醒,而且他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
他一度受冻,幸而时间不长,没有影响他的中枢神经。
他的身体复元得十分迅速。
无线电发出急促而轻微的声音。
你永远也接近不了我,诺曼!他站起身来,拉紧负重带,扣住扣子。
诺曼!诺曼什么也没说。
他现在已感到相当暖和。
诺曼!我在我的四周布满了炸药!不管你从哪儿靠近我,我都会把你炸得粉身碎骨!你现在只有死路一条,诺曼!你永远也接近不了我!然而诺曼并不打算去贝思那儿。
他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计划。
空气均匀地充满他的工作服时,他听到贮备罐内的气体发出嘶嘶的响声。
他又返身跳入水中。
§ 5小时 §大球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诺曼看到球体的表面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当他绕到球体的背面时,又看到自己的映像在错综复杂的沟槽中变得支离破碎。
来到门那儿。
这道门看起来就像一张嘴巴,诺曼思忖道,像一个原始动物的胃,准备把他吃掉。
面对这个大球,再次看到那些天外来客的、非人类所有的、弯弯曲曲的图案,他感到自己不再有任何意图。
他突然产生了恐惧感,觉得自己无法度过这道关卡。
别傻了,他对自己说道,哈里做到了,贝思也做到了,他们也都幸存下来了嘛。
他又检查螺旋形的花纹,似乎是为了恢复信心。
然而他并没有产生更多的勇气。
只有弯曲的沟槽向外反射着灯光。
好吧,他决定了。
我来试一下。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之前的困难都应付过来了,我还是试一下吧。
向前去,打开门。
然而大球并没有打开,还是像原先那样,表面光滑,闪闪发光,完美无缺。
这东西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他多么想了解它的意图。
他又想起了斯坦博士。
斯坦爱说:理解是一种耽误时间的做法。
斯坦常常为此而大发雷霆。
每当研究生们高谈阔论,对病人和他们的问题喋喋不休地作理性探讨时,他就会恼火地打断他:谁会在乎?谁在乎我们是否能理解这一病例中的心理因素?你是想理解如何游泳,还是想直接跳进水里游?只有那些怕水的人才想作理性探讨。
而其余的人则跳进水里,使自己浑身湿透。
行,诺曼思忖道,我就来个浑身湿透。
他又转过身来面对球体,心里想着,打开门。
大球的门没有打开。
打开门。
他大声说道。
门依然紧闭着。
当然,他知道那样做没有用,因为特德曾经试了几个小时。
哈里和贝思进入大球时,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话。
他们只是在脑海里采取了某个行动。
他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然后思忖道,打开门。
他睁开眼来瞧着大球,门依然关着。
我已做好让门打开的准备,他思忖道,我已做好了准备。
什么也没有发生,大球的门没有打开。
诺曼没有想到他可能无法把门打开,不管怎么说,另外两位已经做到了。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哈里以他善于逻辑思考的头脑,首先掌握了诀窍。
然而,哈里只是在看了贝思的录像带后,才恍然大悟。
那么,哈里是在录像带中发现了线索,一个重要的线索。
贝思也看了那盘带子,一遍又一遍地研究,最后也悟出了真谛。
带子中的某个关键……太糟糕了,没有把带子带来,他心中思忖道。
不过这卷带子我已看了许多次,也许能回想起来,在脑海里重新放一遍。
那过程是怎么进行的?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这些景象:贝思和蒂娜在交谈。
贝思吃着攀,接着蒂娜讲起那些带子被存放在潜艇中。
贝思又回了她一些话。
后来蒂娜走开了,在画面中消失,但是她问道:你认为他们最终能打开那个大球吗?贝思回答道:也许能的。
我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大球打开了。
为什么?你认为他们最终能打开这个大球吗?蒂娜问道。
贝思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内心一定想象大球已经打开,想象着大球打开时的景象——屋子里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那是一阵充满整个屋子的震荡。
球体打开了,大门洞开,呈现出一片漆黑的景象。
成了,诺曼思忖道。
只要想象这件事已经发生,它就真的发生了。
这意味着,要是再设想球门已经闭上——又是一阵低沉的轰鸣,球体合上了。
——或是打开——球体再次打开。
我最好别得寸进尺。
他大声说道。
球门还是开着。
他站在门口,眯着眼朝里望去,然而他只看到深不可测、一成不变的一片黑色。
机不可失,他思忖道。
诺曼跨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合上了。
球内漆黑一团,等他的眼睛逐渐适应时,他看到了萤火虫一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构成数百万计的光点,在他周围飞舞,形成一片闪闪发光的泡沫。
这是什么?诺曼暗中思忖道。
他所见到的全是泡沫。
没有一定的结构,而且显然是无边无际的。
这是个汹涌起伏的海洋。
一种闪着磷光的多种成分的泡沫。
他感觉得到一种巨大的美感和平静。
这儿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他伸出双手去抓泡沫,这一动作使泡沫飞扬起来。
然而他发现,他的双手变透明了,他可以看到闪光的泡沫渗透进肌肉里。
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躯体。
他的腿、他的躯干,一切都被泡沫所渗透。
他已成了泡沫的组成部分,这种感觉令人十分愉快。
他的身体变得愈来愈轻。
没多久,他就浮了起来,在浩瀚无边的泡沫海洋中漂游。
他把双手放在脖子后面,到处漂流,感到满心舒坦。
他觉得自己可以永远待在这儿。
他开始感觉到泡沫海洋中还有别的东西,还有别的存在物。
有人吗?他问道。
我在这儿。
他几乎跳起来,那声音竟是如此响亮。
或者说,显得如此响亮。
随后他又觉得纳闷,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在说话吗?没有。
我们怎么进行交流呢?他心里嘀咕着。
以一切事物与其他事物进行交流的方式。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如果你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问?可是我并不知道答案。
泡沫轻轻地、缓缓地摇晃着他。
他仍然没有得到答案。
他想知道,他是否又是单独一人了。
你在那儿吗?是的。
我以为你走了呢?无处可走。
你是说你被囚禁在球内吗?不是。
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谁?我不是谁。
你是上帝吗?上帝只是一个词。
我是说,你是不是一种更高等的生灵,或是一个更高等的意念?高于什么?高于我。
你有多高。
我低得很,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唔,那这就是你的问题啰。
诺曼在泡沫中漂游,觉得也许是上帝在捉弄他,心里感到十分不安。
他思忖道,你是在开玩笑吗?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我是在和上帝交谈吗?你根本没有交谈。
你对我说的一切都咬文嚼字。
这是否因为你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缘故?不是。
你来自另一个星球吗?不是。
你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吗?不是。
你从哪儿来的?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要是在另一个时候,他思忖道,这种不断重复的回答早就把他激怒了,然而现在他却一点儿也不发火。
这儿没有任何是非的判断,他只是在接受讯息,一种反应。
他思忖道,不过这个大球是来自另一个文明世界的。
是的。
而且也许来自另一个时期。
是的。
你是球体的组成部分吗?现在是的。
那么你从哪儿来的?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又何必再问?泡沫轻轻地移动着他,使他觉得心旷神怡。
你还在那儿吗?是的,我无处可去。
我怕我对宗教知之甚微。
我是个心理学家,研究的是人们如何思维。
在我所受过的训练中,我对宗教的了解并不多。
哦,原来如此。
心理学和宗教没有什么关联。
当然啰。
那么你同意我的看法?我同意你的看法。
这使我消除了疑虑。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
我是谁?到底是谁?他在泡沫中左右摇晃。
尽管这场谈话很费劲,但他还是深深地沉浸在宁静之中。
我感到忧虑,他思忖道。
告诉我。
我感到忧虑,因为你说话的样子很像杰里。
那是可以预料到的。
不过杰里实际上是哈里。
是的。
那么你也是哈里吗?不,当然不是。
你是谁?我并不是谁。
那么为什么你说起话来像杰里或是哈里?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源头。
我不明白。
当你照镜子的时候,你会看到谁?我看到自己。
我知道。
那不对吗?这取决于你自己。
我不明白。
你看到的是什么,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这我已经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
那是心理学里的老生常谈,是陈词滥调。
原来如此。
你是外星人吗?你是外星人吗?我发现很难和你交谈。
你能给我那种力量吗?什么力量?你给哈里和贝思的那种力量。
凭想象就能使实体产生的那种力量,你能赋予我吗?不行。
为什么不行?因为你已经具有了这种力量。
我并不觉得我已具有这种力量。
我知道。
我怎么会已经具有那种力量了呢?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我想象门已经打开了。
是的。
诺曼在泡沫中轻轻摇摆,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反应,然而对方已经没有反应,只有泡沫在缓缓地移动,宁静而永恒,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思忖道:我很抱歉,不过,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别再让我猜谜了。
在你们的星球上,有一种叫做熊的野兽。
那是一种很大的野兽,有时候比你们还大。
它很聪明,也很灵巧,脑子和你们的脑子一般大。
然而熊在一个重要方面与你们迥然不同,它无法进行一种你们称为想象的活动。
它无法在脑海里形成现实中也许会有的形象。
它无法回顾你们称为过去的一切,也无法展望你们称为未来的一切。
这种进行想象的特殊能力,就是使你们这个物种变成像现在这样了不起的原因。
没有别的原因了。
不是你们模仿的本能,不是你们使用工具的本能,也不是你们使用语言、行使暴力、关心后代或形成社会集团的能力。
都不是这些能力,因为这些能力在其他动物身上也可以找到。
你们之所以了不起,就在于你们具有想象力。
想象力是你们称做智能的能力中,最重要的部分。
你们认为想象力仅仅是解决问题,或是使事情发生的过程中一个有用的步骤。
然而,正是想象力才得以使事情发生。
这是你们这个物种的天赋,但也是你们的危险所在,因为你们并不想控制自己的想象力。
你们想象美好的事物,也想象卑劣的事物,而且不负起选择的责任。
你们说,在你们的内心深处有善的力量,也有恶的力量,但是实际上,在你们内心只有一件东西——想象的能力。
我希望你赞同这番言论,我打算在下一届美国心理学家和社会工作者协会的会议上进行演说。
这次会议将于三月份在休斯敦召开。
我认为,大伙儿都会对这番言论表示欢迎的。
什么?诺曼吃惊地思忖道。
你认为你在和谁谈话?上帝吗?到底是谁?他思忖道。
当然啰,是你。
可是你是个与我不同的人。
你不是我,他思忖道。
是的,我是的,你想象了我。
请告诉我更多的事。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他的脸颊贴在冰凉的金属上。
他翻过身子仰面躺着,望着上方球体光亮的弧形表面。
那门上错综复杂的图案又起了变化。
诺曼站了起来。
他感到身心舒坦,十分平静,仿佛睡了好久,且觉得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穿过太空船,回到飞行舱,随后走过弥漫着紫外线的通道,来到墙上布满管子的屋子里。
管子都装得满满的。
每根管子里面都是一名船员。
就像他所认为的那样:贝思表现出一名船员——孤零零的一名妇女——作为对他们警告的手段。
现在是诺曼在主宰一切,他发现管子里都装满了船员。
不坏,他思忖道。
他看看这屋子,心里想着:全走吧,一次一个。
管子中的船员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回来,一次一个。
根据他的命令,那些船员又重新出现,啪啪地回到了管子中。
全是男子。
那些女子变成了男子。
全是女子。
他们又全变成了女子。
他有了这种能力。
§ 2小时 §诺曼。
贝思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嘶嘶地穿过了空荡荡的太空船。
你在哪儿,诺曼?我知道你在某处。
我能感觉到你,诺曼。
诺曼穿过厨房,经过放在餐桌上的那些可口可乐空罐,然后跨过沉重的大门,来到飞行舱。
他在控制台的屏幕上看到贝思的脸,贝思似乎也见着了他,那影像闪动了十几下。
诺曼,我知道你刚才去了哪儿。
你刚才在大球内,是吗,诺曼?诺曼用手掌按着控制台,设法关掉屏幕。
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影像仍然保留在那儿。
诺曼。
回答我,诺曼。
他穿过飞行舱,朝密封舱走去。
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诺曼。
现在我主宰一切。
你听得到我的话吗,诺曼?在密封舱里,当他的头盔环锁上时,他听到了咔嚓一声,贮气罐里输来的空气凉爽而干燥。
他听着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诺曼,头盔内的内部通信系统传来了贝思的声音。
你干吗不跟我说话,诺曼?你害怕了吗?贝思不断地提到他的名字,使他感到恼火。
他按下电钮,打开了密封舱。
海水从地板上向内涌入,并迅速地升高。
哦,你在那儿,诺曼。
现在我看见你了。
贝思笑了起来,发出响亮的咯咯声。
诺曼转了一圈,看到装在机器人上面的摄影机仍然在密封舱内。
他猛地一推,把它摔到一边。
那样做没有任何好处,诺曼。
诺曼走出了太空船,站在密封舱旁。
那些Tevac炸药,一排排闪光的红点,像一条条游移不定的带子伸展开去,犹如一个神经错乱的工程师铺设的飞机跑道。
诺曼?你干吗不回答我,诺曼?贝思失去了原先的镇静,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诺曼能够从她的声音中听出这种变化。
他得从她手中夺下武器,要是可能的话,得切断这些炸药的引爆线。
切断它,他思忖道,切断这些炸药的引爆线,解除她的武装。
所有的红灯立即灭了。
不坏,诺曼思忖道,一阵快意油然而起。
过了一会儿,那些红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你办不到的,诺曼,贝思笑着说道,对我没用。
我能和你对抗。
他知道她说得没错。
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争执,一场意志的测试,把炸药引爆线切断又接上。
而这场争执永远也解决不了。
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得采用更直截了当的办法才行。
他向靠得最近的一箱炸药走去。
那圆锥体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4英尺高,顶上有一盏红灯。
我能看到你,诺曼。
我看到你在干什么。
圆锥体上有字,灰色的表面印着黄色的字母。
诺曼弯下腰来看这些字母。
他的面罩上微微地罩着一层薄雾,不过他还是能辨别出上面的文字:危险——Tevac炸药:美国海军 仅用于建筑/军事爆破延缓引爆程序:20:00查阅手册 美国海军/VV/512A仅供认可人员使用危险——Tevac炸药下面还有一些文字,然而字母要小得多,他看不清楚。
诺曼!你在我的炸药上搞什么名堂,诺曼?诺曼没有回答她。
他看看那导线。
一根细导线进入圆锥体的底部,另一根细导线又从底部引出,穿过泥泞的海底,来到另一个圆锥体。
那儿也是两根导线——一根进,一根出。
离开那儿,诺曼!你让我心神不定。
一根导线进,一根导线出。
贝思把这些圆锥体串连在一起,就像圣诞树上的小灯泡一样!诺曼如果拔掉一个灯泡,那就会使炸药的一整个线路中断掉。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抓住了那根导线。
诺曼!别碰那根导线,诺曼!别紧张,贝思。
他抓住了导线。
他感到上面有一层柔软的塑胶外皮,便把它紧紧抓住。
诺曼,你要是拉那根导线,就会引爆炸药。
我对你发誓——你会把你自己、我、哈里和一切都炸掉,诺曼。
他认为这都不是的。
贝思在撒谎。
贝思已失去控制,她是个危险人物,而且她又在对他撒谎。
他把手往后拽,感到导线收紧了。
别这么干,诺曼……他手上的导线已绷得紧紧的。
我要把你的电源切断,贝思。
看在老天的分上,诺曼。
请相信我,好吗?你要把我们全杀了!诺曼还在犹豫。
她说的是否是真话?她懂得如何连接炸药吗?他看看脚下那灰色的大型圆锥体。
当它爆炸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到时候他还会有什么感受吗?见鬼去吧。
他大声说道。
诺曼把导线从圆锥体中拉了出来。
头盔中响起了一阵警报声,使他不禁跳了起来。
面罩上端的小型液晶显示板上正飞快地闪烁着一个词:紧急状态……紧急状态……哦,诺曼。
见鬼。
你拉断了导线。
在警报声中,他勉强听到她的声音。
那一排炸药上的红灯在闪烁,一直延伸到太空船那边。
诺曼做好了迎接爆炸的准备。
但是,那警报声却被一个浑厚、洪亮的男子声音打断:请大家注意。
请大家注意。
所有的建筑人员立即撤离爆炸现场。
Tevac炸药现在启动。
倒数即将开始……从20分钟起,现在开始倒计时。
在圆锥体上,一个红色显示器闪烁着20:00。
接着它开始倒计数:19:59……19:58……头盔顶上的液晶显示器也在重复着同样的数字。
他等了一会儿,才理出个头绪,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直愣愣地盯着这圆锥体,又一次看了上面的说明文字:美国海军仅用于建筑/军事爆破当然啰!Tevac炸药并不是一种武器,它们是用于建造房子和拆除建筑的。
炸药里面装着安全可靠的计时器——事先安排好的20分钟计时,让工人们能离开。
20分钟的离开时间,他思忖道,绰绰有余。
诺曼转过身来,开始大步地向DH-7号居留舱和潜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