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0:00戈梅斯轻快地跳下机器。
马雷克和凯特慢慢跨出笼子,似乎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
克里斯跟着爬了出来。
他的脚踏在长满苔藓的地上,觉得脚下颇有弹性。
太妙了!马雷克说着离开机器,跨过泥泞的小道,打算仔细看看这座小镇。
凯特跟在他身后,依然惊魂未定。
克里斯不想远离机器。
他慢慢转过身,注视着森林。
这片森林阴森、浓密,透出远古的气息。
他注意到这里的树木非常高大,有的树干很粗,三四个人躲在树后也不会被发现。
这些高耸的大树展开枝繁叶茂的树冠,将下面的大部分地方遮掩得昏暗无光。
景色很美吧?戈梅斯问。
她似乎觉察出他的不安。
是很美。
他答道。
其实他根本没有这种感受。
这片森林给他一种不祥之感。
他四下看了几圈,想弄明白为什么他会明显感到眼前的情景不太对劲儿,似乎少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东西错了位。
终于,他问道:哪儿不太对劲儿呢?她笑了笑,噢,这个啊,她说道,你仔细听。
克里斯静静地站着,聆听着。
有鸟雀的啁啾声,微风穿过树林的飒飒声。
可是除此……我什么也没听见。
这就对啦。
戈梅斯说,有的人初来乍到时,对此感到不安。
这里没有环境噪音:没有广播或电视,没有飞机,没有机器,也没有来往的车辆。
而在二十世纪,我们的耳朵一直习惯于听到声音,没有声音反而会让我们感到毛骨悚然。
大概是的。
起码,这是他目前的感受。
他把目光从树林移向泥泞的小道。
那是一条洒满阳光的林中小路,不少地方的烂泥有两英尺深,上面踩满了马蹄印子。
这是马的世界,他心里想。
没有机器声。
尽是马蹄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
甚至空气都有点异样,仿佛氧气量也大些,它非常清新,令人陶醉。
他转过身,发现机器不见了。
戈梅斯看来满不在乎。
机器上哪儿去了?他问道,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情绪。
它飘走了。
它飘走了?机器充满电的时候,有点不稳定。
它们往往会滑离现时。
所以我们看不见它们。
它们在什么地方?她耸了耸肩。
确切地点,我们不清楚。
它们肯定在另一个宇宙。
不管在哪里,它们都没问题,总是会返回的。
为了演示一下,她举起那块陶瓷片,用拇指指甲揿下上面的按钮。
机器在一片越来越亮的闪光中回来了:四只笼子依然立在几分钟之前的位置上。
好吧,它会像这样呆着,也许一分钟,也许两分钟,戈梅斯说,不过最终还是要飘走的。
我让它们走。
也好让它们别碍事。
克里斯点点头,觉得她似乎言之有理。
可是一想到机器会飘然离去,他便隐隐感到不安;这些机器是他的回程机票啊。
它们在按自身的规则行事,居然可以随意消失,这可不是他喜欢的。
假如驾驶员说飞机性能不稳定,难道还有谁敢坐?想到这里,他觉得额头凉飕飕的,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冒冷汗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克里斯跟在别人后面穿过小道,小心翼翼地下脚,以免陷入烂泥之中。
再度踏上坚实的地面后,他拨开齐腰深的稠密灌木丛向前走。
这地方全是这种类似杜鹃的灌木。
他回头看了看戈梅斯,问道:在这片树林里要当心什么?只要当心蛇。
她说道,蛇通常在树木的低枝上。
它们会落到你肩膀上,咬你一口。
真厉害。
他说,有毒吗?很毒。
致命吗?别担心,难得看见。
她说。
克里斯决定不再问下去。
不管怎么说,他已来到树丛中一片洒满阳光的空地上。
他低下头望去,脚下二百英尺处,多尔多涅河蜿蜒穿过农田,与他所熟悉的多尔多涅河并无多大差别。
虽然这道风景中的河还是同样的河,但是其他东西则全然不同。
这里的加德堡完好无损,它所在的镇子也丝毫没有残缺。
城墙外面是耕地,有几片农田眼下正在耕耘。
然而他的注意力却转向了右边。
他低头看着修道院那长方形的庞大建筑群,以及那座有桥头堡的磨坊桥。
那是他的桥梁,他思忖道。
整个夏天他一直在研究这座桥。
遗憾的是,它与他在计算机上模拟构建的桥大相径庭。
克里斯看到的水轮是四个而不是三个,在桥下的水流中转动着。
河面上的桥并不是清一色的统一结构。
好像至少有两个类似小屋的独立结构。
稍大的小屋是石砌的,另一个是木头的,表明它们是在不同时期建造的。
石屋上冒出缕缕白烟。
他想,他们也许真是在那里炼钢的。
如果有水力驱动的风箱,实际就能有炼钢的鼓风炉。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两个独立的建筑。
因为碾磨谷子或玉米的磨坊内是严禁明火的,就连点蜡烛也不行。
这也是磨坊仅在白天作业的原因。
他全神贯注于细节,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马雷克站在泥泞小道的另一侧,凝视着加德堡的村落,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惊愕感。
他终于到这里来了。
他仔细观看着,不由得一阵兴奋,感到飘飘然,几乎有点晕。
在下面的农田里,农夫们穿着打补丁的裹腿和束腰外套,有红色的、蓝色的、橙色的和玫瑰色的。
鲜艳的色彩映衬在黑色土地上,十分醒目。
大部分农田已经播种,犁沟已拉平。
时值四月初,大麦、燕麦和豆类即所谓的大斋节期庄稼的春播眼看就要结束。
他看着两头牛拉着黑犁在耕一块新的农田。
铁犁将沟里的土整齐地翻到两侧。
他欣喜地看到,铧的上面装了个低矮的木制保护装置。
那便是犁壁,是那一特定时代的特征。
在把犁人的身后,一个肩挂种子布袋的农夫正边走边有节奏地挥臂播种。
在他身后不远处,鸟雀飞落到犁沟里,啄食着种子。
可是它们的好景不长。
马雷克看见临近的一块农田里,有个人正骑在马上耙地。
那马拖着一个T型木架,木架上压着一块大石头。
木耙把犁沟耙平以保护种子。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以同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进行:手在播种,犁在翻沟,耙在耙地。
在这宁静的清晨,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有虫儿在嗡嗡,鸟儿在啁啾。
马雷克看见,在农田那边就是加德堡镇四周那二十英尺高的石头城墙。
石墙因饱经风雨而呈深灰色。
有一段城墙正在修葺,新石料颜色较浅,灰中带黄。
石匠们躬着身子,干活的手脚很快。
城墙上,身穿锁子甲的士兵来回巡查,不时停下脚步,神色紧张地向远方眺望。
城堡高高耸立,圆形堡楼为青石屋面。
旌旗在座座塔楼上飘扬。
所有旗帜都是一样的图案:褐紫与灰色相间的盾牌,加上一枝银色的玫瑰。
这给了城堡一派节日喜庆的气氛。
城墙外的一片场地上,正在为马术比武大会搭建木制大看台,就像运动场的露天看台。
人群已经开始聚集。
有几位骑士已经到场。
他们把马系在比武场四周色彩斑斓的条纹帐篷旁。
听差和侍从穿行于帐篷之间,运送盔甲和马匹的饮水。
马雷克觉得大饱眼福,发出一声满意的赞叹。
他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准确的,连最细微的地方都是准确的。
他终于到这里来了。
凯特·埃里克森不无困惑地凝视着加德堡。
她身旁的马雷克发出迷恋的赞叹,她却不明白个中缘由。
当然,此刻的加德堡是个充满生机的村落,再现着昔日的辉煌,房屋和城堡都完好无损。
但总体而言,眼前的景象与法国任何一处田园风光并无太大差别。
或许比大多数法国农村落后一些,因为这里没有拖拉机,只有牛和马,但在其他方面……是啊,实在是所差无几。
从建筑学的角度看,她觉得眼前与现代之间的最大差别在于,这里的所有房子都是青石片覆盖的洛泽式屋顶。
这种屋顶重得出奇,需要大量的内部支撑。
正因为如此,在佩里戈尔地区的房屋,除了旅游景点区,已不再使用这种屋顶。
在法国,她常见的房屋顶部是赭色的,上面盖的是罗马式的曲瓦或法国式的平瓦。
然而,在这里,洛泽式屋顶随处可见,根本就没有瓦。
她继续观察,慢慢注意到另一些细节。
比如,这儿的马很多。
算上农田里的马、比武大会上的马、土路上行走的马,以及牧场上放养的马,真是多得很。
他觉得眼前见到的马肯定不下一百匹。
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马,即使在科罗拉多州的老家也没有。
从比武大会的毛色油亮的漂亮战马,到农家用于耕地打谷的马,这里是应有尽有。
虽说在田里干活的许多人衣着灰暗,却也有些人穿得非常鲜艳,几乎使她联想到加勒比人。
这些人的衣服上补丁摞补丁,但补丁的颜色反差很大,哪怕从远处看也很显眼。
这样打补丁就别具了一番匠心。
随后她还注意到,在相对较小的人类居住区域——村镇和田野与周围的森林之间,存在着清晰的分界线。
森林好似一块巨大、浓密的绿色地毯,向四面八方延伸。
在这一道风景中,森林是主宰。
她感到原野莽莽,四面环抱,人类在其中不过是些闯入者,而且是无足轻重的闯入者。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加德堡镇,她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最后她终于明白了:这里没有烟囱!连烟囱的影子也没有。
农夫们只是在所住的茅屋顶上开个洞出烟。
镇上的房子除屋顶是石板的而外,烟也是从屋顶上的洞口或者墙上的通风孔排出。
城堡上也看不见烟囱。
她所看到的是烟囱在法国这一地区尚未问世的时代。
不知为何,这个小小的建筑上的细节令她不寒而栗。
一个烟囱问世前的世界。
那么,烟囱究竟是什么时候发明的呢?确切的时间她想不起来了。
到十七世纪烟囱肯定已经普及了,但那个时候距今天很遥远。
是距眼前这个今天,她提醒自己。
她听见戈梅斯在身后说:你究竟想干些什么?凯特转过头,发现那个样子粗鲁的家伙巴雷托已经到达。
他的单人笼子在小道的另一侧,就停在树林中几码的地方。
我他妈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冲着戈梅斯说。
他掀起麻布束腰外套,露出一条宽皮带,上面挂了一把带皮套的手枪和两枚黑色手榴弹。
他正在验枪。
如果要进入这个世界,巴雷托说道,我就要有所准备。
你不能随身带着那个家伙。
戈梅斯说。
少说废话吧,小妹妹。
你不能带。
你这是明知故犯。
戈登绝不会允许把现代武器带进这个世界。
可是戈登并不在这里,对不对?巴雷托说。
哎,真该死。
戈梅斯说着掏出白色瓷片,朝巴雷托挥了挥。
看样子她是在威胁要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