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下午了。
或许是因为睡到很晚才醒来的关系,回去的路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困难。
两人以轻快的脚步走下山。
首先到达的是伊索蕾位在山边的家。
达夫南说道:一整夜没回家,祭司大人可能一直在担心我。
嗯,说不定……伊索蕾有些拉长了语尾。
他也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虽然他做了个好梦,但事情不是这样就结束了。
他帮伊索蕾开门,看她走进去之后,便独自走下山。
他看一看太阳确定时间,此时思可理已经放学了。
一想到自己确实做了以前没做过的事,他稍微舔了舔嘴唇。
想起奈武普利温,心中觉得有些罪过。
如果奈武普利温对他生气,他会道歉的。
就在他拐过回家路上最后一个拐角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意外的人物。
这个人一脸是一直在等着他的不悦神情,站在那里的人是莉莉欧佩。
你怎……怎么会在这里?她就这么站在他家门前,而且一副等了很久的模样,所以不用问也知道她是来找谁的。
虽然昨天在思可理就已经见过她了,但奇怪的是,现在她却令人觉得很陌生。
不对,正确地说来,是自己看她的眼光似乎和以前大不相同。
晴朗午后的巷道里,洒着一片淡淡的阳光。
你到哪里去了?莉莉欧佩虽然露出一副就要发怒的表情,但声音却很镇静。
达夫南认为她是在问他为何不去思可理,所以简短地回答:我只是去……散步。
花了一整晚时间?她怎么会知道昨晚他没回来?不对,难道全岛的人都知道了吗?……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而且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对莉莉欧佩解释清楚。
如果真的照实讲出来,似乎也有些不妥。
你干嘛不回答我?一定要回答你吗?对!犯错的人总是这么回答。
莉莉欧佩像是不想再看他一眼似地,立刻转过头去,往达夫南刚才走来的方向匆匆走掉了。
他感到有点奇怪。
达夫南走回家中,开门进屋。
里面没有人。
这是当然的事。
奈武普利温不是那种在大白天无事可做的闲人。
他坐在椅子上,环视他熟悉的屋,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进到屋里之后好像更觉得不对劲,仿佛是屋里有一股令他不舒服的气息。
他实在无法好好休息,于是很快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然后他考虑了一下,决定走向大礼堂方向。
他想去见戴斯弗伊娜祭司,问她有关冬霜剑的事。
当他觉得大礼堂前的广场今天人特别多时……哎呀,你们看,这不是达夫南吗?在岛上,根本没有同龄孩子会用这种语气高兴地欢迎他。
欧伊吉司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
哦,终于来了!看来他已经玩够了!玩够了?广场前大约聚集了五六个少年。
首先喊出声音的是艾基文那伙的人,名叫皮库斯,而第二个开口喊话的则是艾基文。
至于贺托勒则不见踪影。
达夫南走到他们前方,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我们只是在激励自己而已。
你以为用那种表情我们就会怕你了吗?艾基文穿着宽松的大衣,他一面卷起袖子,一面嘻嘻微笑着。
一排整齐的牙齿中间长着两颗兔牙,看起来显得特别突出。
达夫南停下脚步,说道:只要你们不再讲一些没营养的话,我就走。
啊,你走不走都不重要。
不过,你可真是令人惊讶啊!可能只有从大陆来的家伙才想得出那种手段吧。
像我们这种岛上土生土长的怎么可能想像得到?对啊,对啊。
达夫南不由自主地把手移到腰间。
他们分明是想侮辱他,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讲什么事。
不过,剑并不在他身上。
一个名叫里寇斯的少年忽然站出来,说了一句话:听说你做了一件空前绝后的事,是吗?达夫南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我再说一遍,你们给我解释清楚!里寇斯和其他少年不同,他对达夫南露出恨死他的那种表情。
接着他的嘴里终于迸出了一句话:消息都传开了。
听说你和你的老师乱搞!啪!一眨眼间,里寇斯的身子就摔倒在石地板上。
达夫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挥出拳头的。
所有动作都是在一眨眼间发生的。
不过在下一瞬间,达夫南的肩膀却被某人有力的手给抓了起来。
他的身子被甩出的同时,也有拳头飞向他的脸孔。
扑!拳头朝他左下巴直直袭来,他想要稳住摇晃的身子的同时,又有一拳,这次是朝他下腹部挥来。
他反射性地往后躬身并伸手去抓那个人的手腕。
但姿势不对,没有抓到。
欠揍的家伙!低沉的声音传到了他耳中。
原来是贺托勒。
达夫南往后退了一步,瞪着他。
不知何时,其他少年都已经围着他站成了一圈。
挥拳的贺托勒用冰冷的眼神瞪着他,表情显得非常生气。
他不仅用那种眼神瞪着达夫南,也瞄了其他少年一眼,使得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不语。
达夫南摊开右手手掌之后,又再慢慢握住,低沉地说:要是你不说清楚有什么事,刚才那两拳就还给你!你不知道是什么事?从贺托勒的嘴里喊出了愤怒声。
你竟敢侮辱不可侵犯之人的名声!突然间,他感到一股既寒冷又热烫的气息从后脑勺下方的后颈直窜到头部。
终于,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同时他觉得他们这样说令人无法容忍。
达夫南一面勉强喘了喘气,一面说道:话不要随便乱说,否则你会连后悔都来不及。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贺托勒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地喊道:你现在是跟什么人扯上了肮脏的新闻,你知不知道?她在我们所有岛民眼中,就像神圣的公主。
连祭司大人也很尊敬她,她的所有天份、所有名声、所有高贵,不是你这种卑贱的家伙有资格去碰的!谁都不可以侵犯她!如果想要随便玩,你自己一个人尽情去搞,至于她,你连一根手指头也别碰,你这个从大陆来的脏鬼!……!达夫南已经没有必要再跟他罗嗦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冲向对方,互相扑倒对方,滚到了地上。
两人拳打脚踢,衣服也撕破了。
原本围着他们两人的少年们则慌乱地往后退。
比达夫南大两岁的贺托勒个子很高,不过腕力也强,所以一下子就把达夫南压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
可是达夫南力量虽弱,但身体弹力还行,一会儿工夫就坐了起来,把贺托勒的肩膀推下去。
但是脚被压住,所以根本无法随意制住对方。
艾基文不安地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
他虽然很想帮助他哥,但自尊心很强的哥哥一定不容许他这么做。
而其他少年也是跟艾基文同样的情形。
打他!压下去!这个从大陆来的恶魔,把他打倒!达夫南又再一次被推到地上,这一回还挨了对方一拳,左脚被弯到贺托勒的脚边。
在此同时,他直立起右边膝盖,用力顶向对方。
哦!贺托勒的拳头果然非比寻常。
不过,战况一下子就又被扭转了过来,达夫南坐在贺托勒身上,压住了他。
达夫南不想和对方犯同样的错误,所以他压制的不是脚而是贺托勒的肚子,然后给了他两拳。
贺托勒的嘴唇撕裂流出了血。
不久前达夫南也跟他一样流着血。
你再说一次刚才那种话,我就……贺托勒伸出手来,使劲想要揪住达夫南的领口。
这时候,达夫南的手靠过来,揪住贺托勒的脖子,用力压了一下。
哦……这一拳打得可真重,贺托勒立刻觉得眼前一片晕眩。
正当他觉得根本无法呼吸,在散乱的发丝之间,他突然看到对方的表情,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如同石头般僵冷的表情。
接下来他听到的说话声也和刚才激动的语气全然不同,那是种极为冰冷的语气。
我要和你决斗。
从自己的嘴里说出那句话的同时,达夫南的脑海里鲜明地浮现出耶夫南的模样。
所有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的。
小小的村子里,对方要他喝下满是虫子的汤并且侮辱他。
在受到这所有屈辱之后,最后他站起来喊出的就是这句话。
我正式请求跟你决斗。
手被放开了。
达夫南感到眼前茫然的那一瞬间,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抓住他的后颈,提了起来。
从背后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而且语气非常地平静。
在大礼堂前面打架,你们两个未免太有礼貌了吧?一听到奈武普利温的声音,少年突然感到一阵混乱。
因为他才刚想起耶夫南的模样,上面却突然有奈武普利温的人影叠了上去。
他们是不同的人,可要说他们是各自不同的人,又令他觉得是件陌生的事。
奈武普利温放下达夫南,接着对贺托勒伸出手来。
贺托勒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抓住他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站起来,他便吐了一口哽在喉咙里的口水。
我不是那种会禁止年轻人打架的人,但要打架就去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说完之后,用手戳了一下达夫南的肩膀。
你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得涂上很多药才行了。
对了,我们去见一下默勒费祭司。
他说很想念你。
虽然是和平常一样的玩笑语气,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达夫南有些犹豫地转头看了一下奈武普利温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神里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
哥,吃饭了!贺托勒的全身都擦了药,闭眼想要忍一忍疼痛,就听到弟弟叫唤的声音,便回过头来。
嗯。
今天是艾基文准备的晚餐。
他们的父母去见摄政阁下,要晚一点才会回来。
虽然他们住的房子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好房子,吃得也算丰厚,但他们和大陆的贵族不同,没有任何侍从。
在岛上,只有在侍奉老师时才会当某人的侍从。
贺托勒不仅力气大,而且各方面都很优秀,也长得很帅,有这样的哥哥,让艾基文觉得既自豪又高兴。
艾基文自己则是除了偶尔会有一些狡猾的诡计之外,根本没有什么长处,外表也长得畏首畏尾,没有一点架势。
他本应嫉妒他哥哥的,但他却没有。
因为他知道他帮不上任何人的忙,只会碍手碍脚。
所以艾基文老早就决定,自己一生都要当哥哥最诚挚的支持者。
因为在他想得到的范围之内,这是最为明智的决定。
他的父母当然也只爱这个杰出的哥哥,不过他们对这个似乎喜爱哥哥更甚于自己的平庸弟弟,则抱持着宽待的态度。
这就是艾基文个人的生存策略。
要是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不阻挡,哥哥你很快就可以把那家伙压成烂泥了。
祭司大人一定是看达夫南那小子快输了,才插手管这事的。
即使这种时候,艾基文还像是在自我陶醉似地,不专心地一边吃饭,一边嘀咕个不停。
贺托勒没有答话,只是喝着汤。
达夫南那小子只是外表嚣张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实力,力量也不够大。
下次再遇到他,一定要揍扁他。
事情没这么简单。
此时贺托勒才开口说话。
艾基文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对贺托勒说:什么意思啊?哥哥你又不会输给那小子!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
刚才你不是也听到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说的话?他说默勒费乌思祭司大人想念他,要他去见默勒费乌思祭司大人,不是吗?暗地里他是想用祭司们的权势来压制我们!既然如此,我就很难再找到机会跟他打了。
哼,真是卑鄙……那家伙自己说要决斗的!要是来真的,这一回用剑治他不就行了!贺托勒不像是在回答,而像在自言自语般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艾基文自己一个人愤慨完之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桌子。
对了,哥,你也喜欢伊索蕾小姐吗?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莉莉欧佩?贺托勒因为挥拳打人打得右手疼痛,所以改用左手撕面包,他一面吃一面回答:我比较喜欢莉莉欧佩。
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认真地赞美伊索蕾小姐?因为这是种手段。
艾基文摇晃了一下自己的头,像是想不透为什么这是种手段。
他平常是很会耍手段的,但现在他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他很快就放弃思考,问哥哥:我不懂。
既然你对伊索蕾小姐没兴趣,那达夫南做了什么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只要把他揍扁不就得了吗?贺托勒张嘴张到一半,嘴唇破裂的地方痛得令他皱起眉头,他答道:你怎么突然变笨了?伊索蕾是死去的伊利欧斯祭司大人的女儿,他的才能全都传给女儿了。
所以如果她有交往的对象,那么你想想看,她所拥有的优势全都会跑到谁身上?啊……艾基文吃惊地张大嘴巴时,贺托勒继续吃他的面包,吞下之后拿了竹篮里的一个苹果,剖了开来。
他没有张大嘴巴,而只咬了一小口,接着他说:虽然大家都说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的学生会是下一任剑之祭司,但我不这么想。
一方面是因为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离开岛上很久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除了戴希祭司大人和默勒费祭司大人算是站在他那边的人之外,根本没别的人支持他。
戴希祭司大人年纪已经大了,该退休了,而默勒费祭司大人则是个怪人,对岛上的事没什么兴趣。
而且我还听说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的身体有病,无法活得很久。
岛民们都很怀念伊利欧斯祭司大人,大家都说他是最了不起的祭司。
现在大家把这种情怀全都集中到伊索蕾身上,所以她才会像现在这样被奉为圣女、公主。
所以下一任的剑之祭司可能会是伊索蕾身边的人。
也就是说,是跟着伊索蕾的男人。
这实在是令人惊讶的想法。
艾基文睁大眼睛,喊着:那么说来,哥哥你也该把伊索蕾小姐追到手才对!贺托勒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摇了摇头。
像伊索蕾这种女孩,是很难搞定的。
想要让聪明厉害的女孩听话是很累人的事,我才不会做那种麻烦事。
以莉莉欧佩的地位,还有她其他条件,才是和我比较相配的人。
那么说来?一定要让伊索蕾一辈子不结婚。
要不然……就是夺去她的光芒。
真是残忍的想法。
艾基文呆呆地拿着水杯,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除了奈武普利温睡着的呼吸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达夫南一个人睡不着,一直醒着。
有许多理由让他睡不着,但每当听到奈武普利温的呼吸声,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他伤心了?去找默勒费乌思祭司的时候,奈武普利温的态度和以前不同,看起来有些冷漠。
回到家之后,照理说两人应该要吃晚餐的,但奈武普利温说他很累,连饭也不吃就去睡了。
达夫南一个人吃完之后,稍微注意听了一下,发现奈武普利温一直都还没有睡着。
可是达夫南却无法跟他说话。
达夫南努力试着睡觉,却还是睡不着。
等到他感觉奈武普利温终于睡着的时候,他从床上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就这么难过了很久,想了很多事。
他也想到了昨晚的事。
昨晚真是美好,简直令人怀疑是在作梦,但现在这个记忆却反倒令他觉得不安。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如此令他不安?当他看到眼前好像有白衣在晃动的时候……沙沙。
是半透明的白衣。
有东西靠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你在难过什么?达夫南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可不是能够一回生两回熟的事。
右耳边传来了轻笑声。
达夫南喃喃地说:不要笑……我看你在害怕,觉得很好玩。
忍不住就笑出来了。
这一次,达夫南很认真明白地告诉他:拜托你不要再笑了。
形体渐渐变得清楚了。
穿着白色上衣的淡金发少年出现在他眼前,屈着一边膝盖坐在那里。
他正举起他的手指头。
通过透明的手指看过去是他白皙的脸颊,后面甚至还看得到放在暗处的一张桌子。
好,我不笑了。
可是你怎么好像不高兴看到我?是不是要装作一副像见过好几次面那样亲热的样子?达夫南处于在不得要领的情况下,没有回答,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嘴唇。
赶快说很高兴见到我啊。
幽灵可是很会闹别扭的哦!这简直就是在胁迫人嘛!嗨……真高兴见到你。
不过,你来之前也该先预告一下才对。
害得我都全身都冒冷汗了。
要怎么做?你定个规则,以后我就照做。
那个……什么,你是说,以后还会再继续这样出现?恩迪米温突然双手交叉在胸前,忽地撇过头去,说道:哼,幽灵已经闹别扭了。
他这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
虽然达夫南觉得他还算是个可爱的朋友,但对方是幽灵,所以达夫南一面努力试着放松下来,一面点头说道:啊,不是的,你可以常来。
你这个朋友挺有趣的。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上次给我看的……影像是什么呢?原本想随便找个话题来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一说出来就是自己最想问的核心问题。
恩迪米温虽然还是一副闹别扭的样子,但并没有漏掉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
你回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发现到时间过得比你想像要快?确实是如此。
达夫南点了点头,说道:从我失踪那天算起,没想到竟然过了五天之久。
你那时不就是都在洞穴里睡觉吗?那里叫做珠之洞,原本是让刚死去的灵魂长久沉睡的地方。
借此,他们生前拥有的强烈记忆会慢慢地凝结成一颗颗小球,也就是珠子。
这样一来,灵魂们便把自己的邪念以发光状态保存下来,就会失去介入现实社会的意志。
所以必须妥善保管他们的珠子才行。
要是不小心摔坏了,里面的记忆随其种类不同,有可能会引来不同的大灾难,因为……恩迪米温面无表情,只是睁大他的眼睛,说道:在灵魂的世界里,记忆就是实际的事。
依照记忆的主人管理自己情感方式的不同,珠子里面的邪恶、痛苦、意外事故,都有可能再次发生。
那么当时在我脚边的珠子是……?你的珠子是不透明的,对吧?因为你还没死,所以才会这样。
而且也因为如此,那些珠子可以让你看到好几个预知的梦……不管怎样,反正活人要停留在亡者世界之中,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个地方,所以我才会让你睡在那里。
不过,洞穴本身的力量还是存在的,因此会制造出你记忆的珠子。
老实说,我已经把洞穴到处凝结的圆东西全给收集起来了。
这么说来……我也失去记忆了吗?达夫南一面感到惊慌与混乱,一面问道。
可是恩迪米温像是要他别担心地摇了摇头。
你还活着,所以即使在那个洞穴里睡觉,也不会丧失记忆。
不过,你记忆里的一些情感或许会有一些改变。
只是一些些,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所以当时你看到的影像……达夫南突然用尖锐的声音,低声喊道:我不想改变那个记忆!一点儿也不想!针草的原野以及哥哥呼唤他的模样……恩迪米温静静地看着达夫南的眼睛,随即以像是有些悲伤的语调说道:你以为你所拥有的记忆永远都不会变吗?其实早就开始变了。
在你进珠之洞之前,从很早之前,甚至是现在,也一直在持续改变着。
恩迪米温没有色彩的眼瞳闪烁着小小的光芒。
那时候你看到的记忆……是不是你的兄弟?你的执着似乎让已经死去的他无法好好休息。
你想想看,他在死了之后的亡者世界,还在一直照顾不存在的弟弟。
我再说一次。
是你拥有那份记忆,但当你看到以前的模样时,一定对你产生了某种不同的情感吧?因为这是过去的事,因为是无法挽回的事,所以你难过、痛苦,更加恳切但还是绝望,是吗?……虽然那是你的记忆,但你在那里面只是观看的第三者而已,是无法存属于其中的。
而且那也有可能是你几乎快要遗忘的记忆。
我为了让你看到记忆,把珠子摔破,但其实活着的你即使记忆不见了,你的生命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你看了那段几乎快忘掉的记忆,光是这样就已经让你有所改变了。
你还活着,活着的人随时都会改变,不过,死去的人就不会再变了。
达夫南无法回答。
他不想同意,但也不能否认恩迪米温的话是对的。
他对耶夫南的那份情感真的如同几年前,和他分开当时一样吗?或者是和那之前一起生活时的情感一样吗?他不想承认,可是记忆是一直在逐渐被抹去的。
一直有新的记忆在填补那个位子。
所以说,就像昨晚看到的星夜一样……好了,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
我不是为了讲这个才辛苦来找你的。
就如同你必须借用特别的剑的力量才能越过空间,我也是一样,无法轻易停留在这个地方。
此时他才猛然想到——那你是怎么……来的?很让我郁闷的是……对这种事,我的能力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
我可以越过空间到这里,全是靠你留下的记忆珠子。
乍听之下,他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些珠子,在记忆的珠子里有你留在这个世界的环节。
刚才不久前我出现的时候,你正在想什么?留在亡者世界的其中一颗珠子和当时的你起了反应,帮我开了门。
我想不起来刚才想了什么事。
反正那不重要。
首先我告诉你,现在距你不远的地方,存在着一个危险的东西。
这话实在是太突然了,达夫南连惊慌也忘了,就问他:嗯,你说什么?这东西有个足以把你吞噬掉的巨大邪恶嘴巴,你要小心。
可是你再怎么躲避,它还是会找上你的。
因为,你带着那把剑的关系。
不过你小心一点就行了。
你还不到该死的时候,但活着的人会失去的除了生命,还有许多东西。
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恩迪米温说还不到该死的时候……的那一瞬间,达夫南才想起他是早已死去的人。
已经死去的人正在谈论有关死的事情,这未免也太具真实性而且近于真实了呢?他感觉到自己两颊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可以事先知道那种事,这也是幽灵的特权吗?难道你不能帮助我,让我不要遭受到那种事吗?我阻止将要发生的事?我根本不知道何时,以何种方式发生!我只不过是能感受到那种事正徘徊在你的时间周围。
而且我也不能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再来找你。
有时候,当我看着你留下的记忆之珠时,那一瞬间想到你和那份记忆的关联,也许还能再一次现身在你面前。
不过,我还是连摸也无法摸得到你。
恩迪米温一面说着,一面从地上站了起来。
半透明的白衣像翅膀般飞扬起来。
达夫南看了一下四周,开始知觉到周围那些他熟悉的东西,同时觉得恩迪米温的模样实在显得很陌生。
你已经、要走了吗?我……他正想说他有很多话还没对他说,有很多事还没问。
可他同时又想到一件事。
他们明明还不是朋友,他是不是对恩迪米温要求太多了?恩迪米温像是看穿达夫南在想什么似地,说道:你是不是怕我不会再来见你了?有一个方法,你可以用你的力量呼叫我。
什么?有什么方法?有些时候,你初次接触的某种情况时,是不是会有重复的感觉?像是曾经遇到过,或是曾经听过,是不是会有这样记忆冲突的感觉?虽然偶尔会有这种感受,但他总以为是错觉。
他觉得比较陌生而且感到奇怪的反而是,在某一瞬间他会突然出现预感。
那并不是过去和现在重叠,反而像是已经经历到还未来临的过去。
可是达夫南省略了复杂的解释,说道:有。
在你体内沉睡的记忆之珠,其中有些是非常久远的事。
有的甚至是你出生之前的事。
这些事会突然被认知到的原因是因为现实里的某些事强烈地勾起了你对过去的记忆。
也就是说,记忆之珠在动摇。
万一,你以后遇到的现实非常强烈地勾起或刺激到你对过去的某个记忆,而破坏了那珠子,而且那珠子在我那边也有的话……恩迪米温慢慢地往后退,然后背对着门,停了一下,说道:那么那一瞬间我就能来找你了。
恩迪米温又退了一步。
接着,这个突然上门来的幽灵少年便消失在门后。
《符文之子-4 鲜血永存》作者:[韩] 全民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