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后的几天里,莱拉想出了十几个计划,但马上又急不可耐地全都放弃了,因为这些计划最终都是要偷偷地搭船,可怎么才能偷偷地搭上狭窄的运河船呢?当然,真正远航的时候是要用大小适当的船的,她知道很多故事,这足以让她想到正常大小的船上各种藏身的地方;但是,她首先得上船,而离开沼泽地就意味着得按照吉卜赛人的方式进行。
即使自己能赶到海边,说不定也会搭错船。
要是藏到救生艇里,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正在前往高地巴西,那才有意思呢。
与此同时,这次远征的准备工作在她身边进行着,非常撩人。
她在亚当・斯蒂芬斯基周围晃来晃去,看着他挑选志愿要求打仗的人。
她缠着罗杰・范・波普尔,建议他们要带这带那:记得带防雪盲的墨镜了吗?他知不知道最好在哪儿买北极地图?莱拉最想帮的人是本杰明・德・鲁特,就是负责侦查的那个人。
但是,第二次串联后的次日清晨,他就偷偷地走了,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当然谁也说不上来。
于是,在他不在的时候,莱拉便自然而然地缠上了法德尔・科拉姆。
法德尔・科拉姆,我想我要是帮助你,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她说,因为关于饕餮,我可能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因为我自己差点儿就成了一个饕餮。
说不定你会需要我帮你来弄明白德・鲁特先生的情报。
他很同情这个有些野性、处于绝望中的小女孩儿,没有把她打发走,而是跟她聊天,听她讲有关牛津、库尔特夫人的故事,看着她研究那个真理仪。
记着所有符号的那本书放在什么地方?有一天,莱拉问他。
在海德堡,他答道。
只有这一本吗?也许还有别的,但我看见的就那一本。
莱拉几乎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法德尔・科拉姆的精灵身上挪开,那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精灵。
潘特莱蒙变成老鼠的时候,显得瘦小、破落、粗糙,但是索福纳克斯――这是法德尔・科拉姆精灵的名字――却长着一双金色的眼睛,显得极为优雅;她足有两个真老鼠那么大,身上的毛非常细密。
阳光照在她身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茶色、棕色、草绿色、米黄色、成熟的秋色、红褐色……多得连莱拉都说不上来。
她很想摸一下她的毛皮,在自己的脸上蹭一蹭,当然,她从来没这样做过,因为在人们能想像出来的所有的失礼行为中,触摸另一个人的精灵最为粗鲁。
当然,精灵彼此之间可以相互触摸,或者打架;但是,人与精灵之间不能接触的禁忌影响很深,甚至在战斗中,也没有武士会触及敌人的精灵――这是绝对禁止的。
莱拉记不得曾有谁告诉过她:反正她就是知道这个禁忌,完全是出于本能,就跟她觉得恶心不好、舒服好一样。
因此,尽管她很喜欢索福纳克斯的毛皮,甚至脑子里还在想像它的手感如何,但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哪怕一点点的举动,去触摸她,今后也永远不会。
索福纳克斯非常光滑、健康、漂亮,法德尔・科拉姆却很赢弱、单薄。
他可能得过病,也可能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不管怎样,结果是他必须依靠两根拐杖才能走路,他的身体像杨树叶子似的不停地颤抖,但是他的头脑锐利、清晰、强健。
莱拉很快就因为他的知识和他给她的坚定指导而渐渐地喜欢上了他。
法德尔・科拉姆,那个沙漏是什么意思?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待在他的船上,看着真理仪问,它总是回到这个样子。
你再仔细看看,总会发现线索的。
它上方有点儿旧的那个小东西是什么?莱拉眯起眼睛,仔细盯着看。
是骷髅!那你觉得它是什么意思?死亡……是不是死亡?是的。
所以,在沙漏的含义范围内,指针指的是死亡。
实际上,死亡只是第二层意思,时间是第一层意思,它在时间后面。
法德尔・科拉姆,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指针在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就在那儿停住了!在第一圈的时候,它有点儿像抽风似的,到了第二圈,它就停住了。
这是不是说它要告诉我们的是第二层意思呢?有可能。
莱拉,你问它的是什么问题?我在想――莱拉住了口,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不知不觉地问了真理仪一个问题。
我只是把三个图片弄到了一起……因为我在想德・鲁特先生,你看……我把毒蛇、坩埚和蜂窝放在一起,问德・鲁特先生侦查得怎么样了,然后――为什么选这三张图片呢?因为我觉得毒蛇代表狡猾,间谍就该这样;坩埚可以代表知识,需要进行提炼;蜂窝代表的是努力工作,因为蜜蜂总是很勤劳。
所以,努力和狡猾的结果是知识,你看,这就是间谍的工作。
我把指针指向它们,脑子里想着那个问题,那个指针就在死亡那里停住了……你觉得真理仪是在正常工作吗,法德尔・科拉姆?是在正常工作,莱拉,但不知道我们解释得是否正确,这很深奥,我不知道――没等他说完这句话,便有人急切地敲了敲门,一个吉卜赛年轻人走了进来。
对不起,法德尔・科拉姆,雅各布・休斯曼斯刚刚回来,他受了重伤。
他是跟本杰明・德・鲁特在一起的,法德尔・科拉姆说,出了什么事?他不说,年轻人说,法德尔・科拉姆,你最好来一下,因为他体内失血,坚持不了多久了。
法德尔・科拉姆和莱拉警觉、惊讶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但也仅仅是一秒钟的光景。
随即,法德尔・科拉姆以最快的速度,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他的精灵在前面一路小跑着。
莱拉也跟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快步走着。
那个年轻人领着他们上了一艘船,这艘船停靠在由甜菜根搭成的码头上,一个穿着红色法兰绒围裙的女人给他们开了门。
法德尔・科拉姆看见她疑虑地瞥了莱拉一眼,便说:女士,应该让这个小女孩儿听听雅各布说些什么,这很重要。
于是,那个女人便让他们进去,自己往后退了退,她的松鼠精灵静静地待在木头码头上。
一个男子躺在床铺上,床上铺着打满了补丁的床罩。
他脸色苍白,上面湿漉漉地全是汗水,目光呆滞。
我已经派人去叫医生了,法德尔・科拉姆,那个女人声音颤抖地说,请别让他激动,他现在很痛。
几分钟前,他刚从彼得・霍克的船上过来。
现在彼得在什么地方?他正在停船。
刚才就是他告诉我得派人去找你的。
做得对。
雅各布,听得见我说话吗?雅各布的眼睛滚动了一下,看着法德尔・科拉姆在对面的床铺上坐下,离他有一两英尺远。
你好,法德尔・科拉姆,他轻声说。
莱拉看了看他的精灵。
那是一只雪貂,非常安静地躺在他的脑袋旁边,身体蜷曲着,但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跟他的眼神一样呆滞无光。
出了什么事?法德尔・科拉姆问。
本杰明死了,他答道,他死了,杰勒德被人抓住了。
他声音沙哑,呼吸微弱。
他停下来,他的精灵痛苦地挺直身子,舔着他的脸颊。
这又给了他一点儿力气,他继续说:我们打算闯到神学部里去,因为我们抓到的饕餮中,有一个告诉本杰明说,他们的总部就设在那儿,所有的命令都是从那里发出去的……他又停了下来。
你们抓了饕餮?法德尔・科拉姆问。
雅各布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他的精灵。
精灵一般只跟自己的主人说话,不跟别人说话,但有时也有例外。
于是,她说:我们在克拉肯维尔抓了三个饕餮,逼他们交待了他们给谁干、命令从哪儿来的等等,但他们不知道那些孩子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是在北方,到了拉普兰……她不得不停下来,急促地喘着气,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然后才继续说:后来,那几个饕餮就把神学部和博雷尔勋爵的实情告诉了我们。
本杰明说,他和杰勒德・胡克去闯神学部,弗兰斯・布罗克曼和汤姆・曼德海姆去了解博雷尔勋爵的情况。
他们这么做了没有?我们不知道,他们再也没回来。
法德尔・科拉姆,好像我们每做一件事,他们事先都知道似的。
说不定弗兰斯和汤姆一接近博雷尔勋爵,就都被活捉了。
再接着说本杰明,法德尔・科拉姆说。
他听见雅各布的呼吸更加急促了,看见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雅各布的精灵焦急、疼爱地轻轻叫了一声,那个女人往前走了一两步,双手捂着嘴,没有出声。
精灵微弱地接着说:本杰明、杰勒德还有我们便去位于白厅的神学部,发现了一个小角门,看管得不是很严。
我们在外面等着,盯着看。
他们打开锁,就进去了。
还不到一分钟,我们就听见有人吓得大叫起来,本杰明的精灵飞了出来,要我们帮忙,然后又飞了进去。
我们拿出刀,跟着她跑进去。
里面漆黑一片,到处都是疯狂的身影和声音,令人恐怖地到处移动,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于是,我们便四处摸索着,但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一阵大乱,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本杰明和他的精灵就从我们头顶上方的一个高高的楼梯上摔了下来,他的精灵吃力地想把他扶起来,但已经没用了,因为他们摔在石头地上。
不一会儿,他们俩就全都死了。
我们根本就看不见杰勒德,但他的惨叫从上面传来,把我们吓坏了,惊得我们都动不了了。
就在这时,一枝箭从上面飞来,射中了我们的肩膀,并深深地扎了进去……精灵的声音变得更加无力,受伤的人呻吟了一声。
法德尔・科拉姆向前倾着身子,轻轻把床单向后拉了拉,雅各布的肩头上,一枝羽箭的箭尾向外突着,箭杆和箭头深深地扎进了这个可怜的人的胸膛,只有大约六英寸还露在皮肤外面。
莱拉觉得一阵眩晕。
外面码头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法德尔・科拉姆坐直身子,说道:雅各布,医生来了。
现在我们走了,等你感觉好些的时候我们再长谈。
往外走的时候,他拥抱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肩膀。
在码头上,莱拉紧紧地靠着他,那里已经聚了一群人,交头接耳,用手指指点点。
法德尔・科拉姆命令彼得・霍克马上去报告约翰・法阿,然后说:莱拉,等我们一知道雅各布是否能挺过来,我们就要再讨论一下真理仪的事情。
孩子,你现在到别的地方去干别的吧,我们会派人去叫你的。
莱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开,来到长满了芦苇的岸边,坐下来,往水里扔着泥巴。
有一点她很清楚:虽然能读懂真理仪,却并没让她感到高兴或骄傲――她感到害怕。
不管是什么力量使那个指针摆动、停止,总之,它像一个富有智慧的生命一样能够做出预测。
我猜这是个鬼魂,莱拉说。
有那么一阵,她很想把这个小东西扔到沼泽地里去。
要是有鬼魂,我就会看见的,潘特莱蒙说,就像戈德斯托修道院的那些老鬼似的,虽然你看不见,可我能看见。
鬼魂并不是只有一种,莱拉指责道,你不可能全都看得见。
不管怎么说,那些没有脑袋的老院士又怎么解释呢?你要记住,是我看见的。
那只不过是黑夜里的黑影而已。
不是黑影,是真正的鬼魂,你是知道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鬼魂在移动这个指针,肯定不是那种鬼魂。
可能不是什么鬼魂,潘特莱蒙固执地说。
哦,那还会是什么呢?也许是……也许是基本粒子。
莱拉轻蔑地笑了笑。
就是有可能!他坚持道,你还记得加布里埃尔学院的那个‘光子风车’吗?对,就是那个。
加布里埃尔学院有一个非常神圣的东西,被存放在教堂里面高高的祭坛上,上面盖着(莱拉想)一块黑色的天鹅绒布,跟包着真理仪的那块布一样。
有一次,她陪乔丹学院的图书馆长去参加弥撒,见过那个东西。
在祈祷达到高潮的时候,代理主教就会掀起那块布。
昏暗之中露出一个玻璃圆穹,里面的东西因为距离太远而看不清楚。
接着,他拉一下拴在百叶窗上的一根细绳,让一缕阳光照进来,径直落在那个圆穹上。
这时候,里面的那个东西就变得清晰起来:是一个像风向标似的小东西,上面有四个叶片,一面是黑的,一面是白的。
光线一落到上面,这个东西就开始转起来。
代理主教说,这阐明了一个道德问题,然后便接着解释这个道德问题是怎么回事。
五分钟后,莱拉便把这个道德问题忘了个一干二净,但却没忘记在飞舞着尘埃的光线中旋转的那几个小叶片。
在他们回家往乔丹学院走的时候,图书馆长说,不管它们意味着什么,总之它们很快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光子的力量。
这么说来,也许潘特莱蒙说得对。
要是基本粒子能转动光子风车,毫无疑问移动轻轻的指针也不在话下。
然而,这还是让她感到心烦。
莱拉!莱拉!是托尼・科斯塔。
他在码头上冲着她招着手。
到这儿来,他喊道,你去会议大厅,去见约翰・法阿。
丫头,跑步去,有急事。
赶到那里之后,莱拉发现约翰・法阿和法德尔・科拉姆以及其他几个头领都在,他们看上去面带忧愁。
约翰・法阿开口道:莱拉,法德尔・科拉姆把你对那个仪器的理解告诉了我,孩子。
我很难过地告诉你,可怜的雅各布刚刚死了。
我想,我们还是要带着你去――尽管这不合我的心意。
这件事让我心里很不踏实,但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
把雅各布按风俗习惯埋葬之后,我们就马上出发。
莱拉,你要听明白我的话:你也去,但这次可不是什么快乐或庆祝,我们大家要面对的是麻烦和危险。
我让法德尔・科拉姆保护你。
别给他惹麻烦,也不要给他引来危险,否则你就会领教我的脾气。
现在,快去告诉玛・科斯塔,做好出发准备。
随后的两个星期比莱拉这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要忙。
虽然忙,但时间过得并不快,因为充满了令人厌烦的漫长的等待,要躲藏在到处都是虱子的潮湿的储藏室里,注视着从窗外滑过的被雨水浸透了的阴霾的秋色,接着便是再次藏起来,睡在发动机附近,被汽油味熏着,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最糟糕的是一次也没被允许露面,不能沿着岸边奔跑,不能爬到甲板上,到了船闸附近不能拖船,也不能去接从船闸上抛下来的缆绳。
当然,这些都是因为她必须得藏起来。
托尼・科斯塔把水边的那些酒馆里的传言都告诉了她:整个王国都在搜捕一个金发小女孩儿,发现她的人有重赏,把她藏起来的人要重罚。
还有一些奇怪的谣言:人们说,她是惟一一个从饕餮手里逃走的孩子,掌握了一些可怕的秘密。
还有的谣言说,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属于人类,而是一对鬼魂,变成了孩子和精灵,一些邪恶的势力把她派到这个世界,目的是要搞大破坏。
还有另外一种谣言说,这个东西也不是小孩,而是地道的成年人,身子被魔法缩小了,她受雇于鞑靼人,来刺探善良的英格兰人的情报,为鞑靼人入侵作准备。
莱拉刚开始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觉得很兴奋,但后来就变得沮丧起来。
这些人全都恨她、怕她!她盼望着走出这狭窄的方形船舱,真希望此时已经到了北方,到了亮闪闪的极光照耀下的广袤雪原。
有时,她还渴望回到乔丹学院,跟罗杰一起爬房顶,然后,管家的钟声敲响了,告诉人们离晚餐还有半小时,厨房里便发出喧闹声、咝咝声、叫喊声……然后,她多么希望什么都没有改变啊,也永远不会改变,她永远都是乔丹学院的莱拉。
惟一把她从无聊、愤怒中解脱出来的就是那个真理仪。
她每天都看着它,有时候和法德尔・科拉姆一起,有时候自己一个人。
她发现自己愈来愈能轻易地进入心静状态,那些符号的含义便随之清晰起来,如同一道道巨大的山脉被阳光照亮,映入到视野中一样。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尽力把这种感觉讲给法德尔‘科拉姆听。
很像你在跟别人说话,可结果你却听不见他们,你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因为他们比你聪明,只是他们说不清楚……而且,法德尔‘科拉姆,他们知道得太多了!好像他们什么都知道,差不多什么都知道!库尔特夫人也知道很多,但现在好像是一种不同的知识……我想,有点儿像理解……法德尔・科拉姆便会问一些具体问题,莱拉便会寻找它们的答案。
库尔特夫人现在在做什么?他会问。
莱拉的手马上便动起来,他便说: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嗯……这个圣母像就是库尔特夫人,我把手放在那儿的时候,我想的是我的妈妈;这个蚂蚁代表的是繁忙――这很简单,这是最上面的一层意思,再往下一点儿代表的是现在,我就把注意力集中到那里去。
你怎么知道这些意思都在什么地方?好像我能看得见它们,或者说是感觉得到它们,就像在晚上爬梯子一样,你把脚往下放,下面就会有一个横档。
嗯……我把注意力放下去,下面就会有另一层意思,我好像能感觉到这个意思是什么的。
然后,我就把这些意思全都放到一起。
这里面有窍门,就像让眼睛盯着什么看一样。
那你就这么做吧,看看真理仪怎么说。
莱拉照办了。
那个长指针马上开始摆动起来,然后停了一下,接着又动了起来,然后经过一系列的搜索、暂停,又停了下来。
那是一种优雅的、颇有力度的感觉,莱拉也有了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正在学习飞翔的小鸟。
法德尔・科拉姆在桌子对面望着她,注意着指针停留的地方,看着小女孩儿把脸前的头发捋到后面,微微地咬着下嘴唇,她的眼睛先是跟着那个指针,但后来等那个指针的轨迹确定下来之后,她便去看表盘上的其他地方了――但并不是漫无目的地乱看。
法德尔・科拉姆会下象棋,知道棋手们在比赛中是什么样的眼神。
技艺高超的棋手似乎看到的是棋盘上的力量与影响的对比,他们会沿着重要的战线去看,而忽视那些弱小的部分;莱拉的眼神也是按照同样的方式、根据某个相似的磁场在运动――这个磁场她看得见,但他却看不见。
指针在雷电、婴儿、毒蛇、大象和莱拉不知道叫什么的一种动物前停了下来。
那个东西像是一种蜥蜴,眼睛很大,尾巴缠绕在它栖息的树枝上。
在莱拉的注视下,指针反复几次都是重复地按照这个顺序停了下来。
那个蜥蜴是什么意思?法德尔・科拉姆打破她的沉思,问道。
没什么意思……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一定是看错了。
雷电代表的是愤怒,这个小孩儿……我想指的是我……刚才我正在努力想那个像蜥蜴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但是法德尔・科拉姆,你跟我说话了,我就没弄明白。
你看,指针在到处飘来飘去的。
是的,我看见了。
对不起,莱拉。
现在你累了吗?要不要停下来?不,不要,她说。
但是,她的两颊已经变得绯红,眼睛闪着亮光。
各种迹象表明,她显得焦躁、过度兴奋,由于长时间被限制在令人窒息的船舱里,这种情况变得更糟。
他向窗外望去,天快要黑了。
他们现在行驶的地方是最后一段内陆水面,过了这段之后就到了海边。
宽阔的、泛着棕色泡沫的人海口在阴沉的天空下向前延伸,远处是几艘运送煤油的油轮,锈迹斑斑,管道上挂满了蜘蛛网;旁边是一个炼油厂,一股浓烟从那里升起,很不情愿地和云彩汇集在一起。
我们到哪儿了?莱拉问,法德尔・科拉姆,我能不能出去只待一小会儿?这里是科尔比湖,他说,是科尔河的人海口。
等到了镇上,我们就在烟市附近停下来,然后步行去码头。
大约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宽阔、凄凉的河面上,除了他们这艘船和远处一艘吃力地朝炼油厂驶去的运煤驳船外,没有任何移动的东西。
莱拉的脸烧得通红,觉得非常疲倦,因为她在船舱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于是,法德尔・科拉姆接着说:好吧,我想在外面只待几分钟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觉得外面的空气也算不上新鲜,只有从海上吹来的风才新鲜。
不过你可以到外面去坐在船上,看看四周的风景,等我们靠近的时候再回来。
莱拉一下子跳了起来,潘特莱蒙立刻变成一只海鸥,急不可待地要在外面舒展一下翅膀。
外面冷飕飕的,莱拉虽然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很快就冻得哆嗦起来。
可是潘特莱蒙却不一样,他兴奋得大叫一声,身子一跃飞到空中,时而环绕盘旋,时而一掠而过,时而振翅疾飞,忽而船头,忽而船尾。
莱拉也高兴得欢呼雀跃,心儿也跟着他一起飞了起来,脑子里催促他去挑逗老舵手的鱼鹰精灵,让她跟他比赛。
可是,鱼鹰对潘特莱蒙却不理不睬,懒洋洋地趴在主人附近的船舵扶手上。
在这片凄凉的棕色空间里,没有任何生命,只有发动机那一成不变的轰鸣和船桨下微弱的水声打破了这宽广的寂静。
低矮的云层阴沉地悬浮在空中,但是没有雨;下面的空气污浊不堪,充满了烟味。
只有潘特莱蒙那优雅的翱翔透着一些生机和喜悦。
潘特莱蒙先是一个俯冲,然后猛地向上爬升,展开白色的翅膀,映衬着灰色的云层。
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向他猛扑过去,撞到他身上。
潘特莱蒙被撞得一歪,吓了一跳,疼得他扇了扇翅膀。
莱拉大叫一声,也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时,又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飞了过来,跟第一个汇合了。
它们的动作不像鸟,倒像是飞舞的甲虫,显得沉重,飞行路线笔直,发出嗡嗡的声音。
潘特莱蒙开始下降,努力躲闪着变换路线,朝船上莱拉那热切的双臂飞去。
那两个黑东西不断地向他攻击,嗡嗡地叫着,十分凶恶。
潘特莱蒙和她自己的恐惧都快让莱拉发疯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她旁边一掠而过,朝上飞去。
是舵手的精灵。
虽然看上去笨拙、沉重,但她飞起来却非常强劲、迅速。
她的脑袋左右猛烈地撕咬着,只见空中黑色的翅膀在扇动,白色的翅膀在抖动。
接着,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掉在莱拉脚边刷着沥青的船舱顶上,与此同时,潘特莱蒙也飞落在她伸出去的手上。
没等莱拉安慰他,潘特莱蒙又变成了一只野猫,身子一跃而起,跳到那个东西身上,把它从舱顶边缘打了回来,因为那个东西正飞快地爬着,准备逃走。
潘特莱蒙锋利的爪子紧紧抓着它,走了下来,然后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
那只鱼鹰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往高空盘旋,四周搜索着另外那个黑色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鱼鹰轻快地飞回来,冲着舵手叫了些什么。
舵手说:那一只跑掉了。
别让这只跑了,给――说着,一把把他喝水用的马口铁杯子里的东西倒掉,扔给莱拉。
她立即用它把那个东西罩住。
那个东西像一个小机器似的,愤怒地嗡嗡直叫。
拿好了,法德尔・科拉姆在她身后说。
然后,他跪在地上,把一张卡片从杯子下面塞了进去。
是什么东西,法德尔・科拉姆?莱拉声音颤抖地问。
我们到下面去看看。
莱拉,小心点儿,握紧了。
经过那舵手精灵的时候,莱拉看了她一眼,想向她表示感谢,但鱼鹰那双苍老的眼睛闭上了,于是,她只好谢了谢舵手。
舵手只回答了一句你该在下面待着。
她拿着杯子走进船舱。
法德尔・科拉姆在里面找了个啤酒杯,把马口铁杯子底朝上和啤酒杯的口对好,然后抽出那张卡片,那个东西便掉进了啤酒杯。
他把杯子拿起来,这样他们便清楚地看见了里面那个怒气冲冲的小东西。
它有莱拉的拇指那么长,呈墨绿色,并不是黑的。
它的鞘翅直立着,像是振翅欲飞的瓢虫。
它的翅膀狂暴地扑打着,看上去只是一团雾,六条长着爪的腿在光滑的玻璃上不断地挣扎。
是什么东西?莱拉问。
潘特莱蒙现在还是野猫的样子,蹲在半英尺远的桌子上,绿色的眼睛跟着玻璃杯子里的那个东西一圈一圈地转。
你要是把它剥开,法德尔・科拉姆说,你会发现里面什么活的东西都没有,没有动物,也没有虫子,什么都没有。
这种东西我以前见过一个,但从来没想到在北方这种地方还会见到。
这是非洲的东西,里面有个不断转动的发条,固定在可以弹起来的位置,它有一个邪恶的灵魂,它的心也全都带着符咒。
谁派它来的?莱拉,你甚至都不必去看那些符号;你跟我一样,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是库尔特夫人?当然是她,看样子她不仅到北方探过险啊。
在南方的原始地带,稀奇古怪的东西多极了,我就是在摩洛哥见过这个东西的。
极其危险;一旦灵魂附着在它身上,它就永远不会停下来;要是把它的灵魂放跑了,它就会变得极其恐怖,异常愤怒,会把它碰到的第一个生物杀死。
可它在这里干什么呢?对我们进行侦察。
我真是蠢透了,竟让你到甲板上去。
我本应该让你按照自己的思路,去想那些符号的含义,不该打扰你。
我现在明白了!莱拉突然激动地说,那个像蜥蜴的意思是空气!我刚才就看出来了,但是我不明白它的原因,因此我努力去想,但刚才没想出来。
哦,法德尔・科拉姆说,我也明白了。
那个符号并不是蜥蜴,而是变色龙,这就是为什么。
它代表的是空气,因为变色龙不吃不喝,仅仅依靠空气而活着。
那么大象――代表的是非洲,啊哈,他说。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真理仪每灵验一次,他们对它的敬畏便增加一分。
它一直就在警告我们这些事情,莱拉说,我们本该听的。
可我们该把这个东西怎么办呢,法德尔・科拉姆?能杀死它吗?据我所知,我们对它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把它紧紧地关在盒子里,永远也别放出来。
我更担心的是跑掉的那只,现在它一定是在返回去库尔特夫人那儿,把它看见你的消息告诉她。
莱拉,我真该死,我真是蠢透了。
他稀里哗啦地在橱柜里翻来翻去,找到了一个直径大约有三英寸的烟叶马口铁罐子,里面装的是螺丝钉。
他把它们倒出来,用一块抹布把里面擦了擦,然后把那只杯子扣在罐子上,那张卡片还紧贴在杯子口上。
接下来的几分钟居然有了点儿麻烦。
那个东西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条腿伸出来,把罐子推到了一边。
但他们还是抓住了它,把罐子向下拧紧。
等我们一上大船,我就把它的边都焊上,确保万无一失,法德尔・科拉姆说。
难道发条停不下来吗?一般的发条当然能,但我刚才说了,这家伙的发条被鬼魂上满了,愈挣扎,发条就愈紧,那么它的力气也就愈大。
现在我们还是把这家伙放到一边吧……他把它用一块法兰绒布包起来,这样就听不见它不停的嗡嗡声了,然后放到自己床铺底下。
这时,天已经黑了。
莱拉望着窗外,科尔比湖上的灯光也愈来愈近。
阴沉的空气愈来愈厚重,变成了一团雾气。
他们把船拴在烟市旁边的码头上,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柔和而又模糊不清起来。
夜色像一层珍珠色、银灰色的轻纱,罩着仓库和吊车、市场上的木制货摊、有着很多花岗岩烟囱的建筑――这个市场的名字正是来源于此,因为在这里,散发着香味的橡木烟火不分昼夜地烤鱼。
那些烟囱使潮湿的空气更加厚重,鲱鱼、鲭鱼、鳕鱼烧烤时发出的令人惬意的气味似乎就是从脚下的鹅卵石那里发出来似的。
莱拉身子裹在油布里,把那头能暴露她身份的头发藏在一个大风帽里,走在法德尔・科拉姆和舵手中间。
三个精灵全都警觉起来,察看前面的角落,向后面张望,仔细听有没有轻微的脚步声。
但能看到的只有他们自己。
科尔比的市民全都待在家里,也许正坐在呼呼燃烧的火炉旁,呷着詹尼弗酒。
来到码头后,他们才看见人,而他们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托尼・科斯塔,他正在看守着大门。
感谢上帝,你们终于来了,他轻声说着,让他们进去,我们刚听到消息,杰克・维荷文被打死了,他的船沉了;谁也不知道你们在哪儿。
约翰・法阿已经上了船,马上就要出发了。
这艘船在莱拉看来大极了:船的中央是驾驶室和烟囱,水手舱高高的,盖着帆布的舱口上方矗立着一个坚固的起重机;舷窗里、船桥上闪着黄色的灯光,桅杆顶上闪着白色的灯光;三四个人在甲板上紧张地忙碌着,但是她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她抢在法德尔・科拉姆前面,飞快地走上跳板,兴奋地东张西望。
潘特莱蒙变成一只猴子,马上爬到了起重机上,但她又一次把他叫下来,因为法德尔・科拉姆要他们待在屋里――或者按照船上的用语来说是待在舱里。
在几级楼梯下面,或者说是在甲板的扶梯下面,有几个人聚在那里,约翰・法阿正在跟负责这艘船的吉卜赛人尼古拉斯・罗克比悄悄谈话。
约翰・法阿做事从不草率。
莱拉等着他跟自己打招呼,但是他直到把有关潮汐、领航的话说完,才转向这几个进来的人。
晚上好,朋友们,他说,你们也许听说了,可怜的杰克・维荷文死了,他的几个孩子也被抓了起来。
我们也有坏消息,法德尔・科拉姆说,然后把他们跟会飞的鬼魂间谍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约翰・法阿摇了摇大脑袋,但没有责备他们。
那个东西现在在哪儿?他问。
法德尔・科拉姆拿出那个金属罐儿,放在桌子上。
里面传出异常愤怒的嗡嗡声,震得罐子在木板上慢慢移动起来。
我听说过这些发条恶魔,可从没见过,约翰・法阿说,但我知道,没有办法让它们驯服,也没办法让发条停下来。
把它绑在铅块上,扔到大海里也没用,因为总有一天,它的肢体会烂掉,恶魔就会逃出来袭击小女孩儿――不管她在什么地方。
不,我们就把它放在身边,多加小心。
莱拉是船上惟一的女性(因为经过认真思考之后,约翰・法阿决定不带妇女去),所以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舱室。
确切地说,这个舱室并不大,实际上跟一间盥洗室大小没什么区别,只是里面有一张床和一个气窗――这是舷窗的准确叫法。
她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放进铺位下面的抽屉里,然后兴奋地跑上甲板,弯腰靠着栏杆,想看看英格兰是怎么在身后消失的。
可是她发现,在她此之前,英格兰已经差不多完全消失在雾气中了。
下面的水在匆匆地流动,船体在空中移动着,船上的灯在黑暗中大胆地闪着光,发动机隆隆地响着,盐、鱼、煤油散发着各种味道,这一切本身就足够让人激动不已的了。
用不了不久,等这艘船开始驶进北海汹涌的波涛的时候,他们还会碰上另外一件事,令人激动不已。
这时,有人喊莱拉到下面去吃晚饭,她发现她没有原来想像的那么饿。
她立即决定,为了潘特莱蒙,自己最好是躺下来休息一下,因为麻烦一过,这个可怜的精灵就得了重病。
就这样,她开始了自己的北方之旅。
第二部 邪恶之地伯尔凡加 第十章 领事和熊约翰・法阿和其他首领早就作出了决定,要袭击特罗尔桑德――拉普兰的主要港口。
女巫们在城里派了一位领事,约翰・法阿知道,如果女巫们不帮忙,或至少不保持友好的中立,那么要营救那些被抓的孩子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莱拉和法德尔・科拉姆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时,莱拉晕船的感觉已经稍稍好了一些。
太阳明亮地照着,绿色的波浪拍打着船头,分成两道弧线飞溅开去,泛起阵阵白色的泡沫。
舱外的甲板上微风习习,整个大海都在运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莱拉根本感觉不到晕船。
此时,潘特莱蒙已经发现了做一只海鸥和海燕的乐趣,不断地在浪尖上一掠而过,他的快乐深深感染了莱拉,她再也不想回到痛苦的陆地上了。
约翰・法阿、法德尔・科拉姆和另外两三个人坐在船尾,太阳无遮无拦地照在他们身上。
他们正在商量下一步该做什么。
法德尔・科拉姆认识拉普兰的这些女巫,约翰・法阿说,而且,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这里还有一笔人情债。
是的,约翰,法德尔・科拉姆说,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四十年对女巫来说算不了什么,她们有的可以活好几个四十年。
法德尔・科拉姆,是怎么一笔人情债?负责打仗的亚当・斯蒂芬斯基问道。
我救过一个女巫的命,法德尔・科拉姆解释说,当时,一只红色的大鸟在后面追她――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鸟――她从天上摔下来,掉在沼泽地里,受了伤。
我找到她,她快要被淹死了。
我把她弄到船上,把那只鸟射了下来,它落在沼泽地里。
很遗憾,因为这只鸟有麻鸠那么大,火一样的红。
噢,其他人低声应道,他们全都被法德尔・科拉姆的故事吸引住了。
把她弄到船上的时候,他接着说,我吃了一惊,我从来就没那么恐惧过,因为这个年轻的女人没有精灵。
他们心思一动,全都感到十分不舒服,好像他是在说她没长脑袋一样。
他们觉得身上一阵颤栗,他们的精灵有的毛发直立起来,有的全身颤抖,有的尖声大叫起来,于是他们赶紧安慰她们。
潘特莱蒙钻进莱拉怀里,两颗心一起咚咚地跳着。
至少看上去就是这样,法德尔・科拉姆说,因为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是个女巫。
看上去她跟普通的年轻女人完全一样,比一般人瘦,比大部分人漂亮,但没看见她的精灵却让我感到厌恶。
难道她们女巫就没有精灵?另一个人问――他是麦克尔・卡佐纳。
我想别人是看不见他们的精灵的,亚当・斯蒂芬斯基说,她的精灵一直就在那儿,只是法德尔・科拉姆从来没见过他。
不,你错了,亚当,法德尔・科拉姆说,他根本就不在场。
女巫有能力把自己跟精灵分开,距离要比我们所能做到的远多了。
如果有必要,她们能让她们的精灵乘风驾云,去很远的地方,还能让他们下到大洋深处。
至于我发现的这个女巫,她刚刚休息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光景,她的精灵就飞了回来,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感应到了她的恐惧,感应到她已经受了伤。
而且,虽然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我觉得,我射落的那只红色的大鸟是另一个女巫的精灵,正在追杀她。
天啊!一想到这个,我就禁不住发抖。
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射那只鸟的,我会采用其他任何海上的、陆路的办法;但是,那只鸟已经被我射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我救了她的命,这一点毫无疑问;她送给我一个信物,并且说,要是有必要,我可以向她求助。
有一次,我被斯克雷林丑人的一枝毒箭射中了,她帮了我的忙。
我们还有其他方面的联系……从那天起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见过她,但她会记得我的。
这个女巫住在特罗尔桑德?不,不。
她们住在森林里、苔原上,不跟普通人在一起,不住在港口。
她们打交道的对象是荒野,但她们在特罗尔桑德派了一个领事。
放心,我会给她捎个信儿的。
莱拉很想再知道一些关于女巫的故事,但他们却把话题转到了燃料、储藏品上,她很快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看船上还没去过的地方了。
她沿着甲板,漫无目的地向船头走。
她用早餐吃剩的苹果核去打一个一级水手,不一会儿就跟他混熟了。
他长得健壮、脾气温和,互相咒骂之后,他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叫杰里。
在杰里的指导下,莱拉发现找点儿事情做可以防止晕船,而且如果按照水手的方式来做,那么即使擦擦甲板也能令人心满意足。
这个想法很是让她着迷,后来,她把床铺上的毯子按照水手们的做法叠了起来,也照着水手们的样子,把自己的东西放在橱柜里,还把这个过程叫做装载,而不是整理。
在海上过了两天之后,莱拉觉得这才是自己的生活。
从轮机舱到船桥,她把整个船都跑了个遍,很快就跟所有的船员成了好朋友。
罗克比船长让她拉了一下汽笛的把手,给一艘荷兰战船发信号;她帮厨师搅拌葡萄干布丁,却着实给他帮了个倒忙;后来,要不是约翰・法阿一句严厉的话,她还会爬上前桅,从乌鸦窝那儿去看看地平线。
他们一直向北行驶,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他们在储藏室里找了几块油布,帮她剪下来,杰里教她怎样把它们缝在一起。
虽然在乔丹学院的时候,她对此不屑一顾,朗斯代尔太太教她的时候,她还躲起来,但她却很愿意跟杰里学这门手艺。
他们一起给真理仪做了个防水袋子――她说,她可以把这个袋子绑在腰上,以防万一自己掉到水里。
真理仪万无一失之后,她便穿着油布衣服,戴着防水帽,把身子靠在栏杆上,看着溅起的浪花越过船头,冲到甲板上。
偶尔她还有晕船的感觉,尤其是起风的时候,船便从灰绿色的浪尖重重地跌下去。
这时,潘特莱蒙的任务是变成一只海燕,不断地掠过浪尖,把她的注意力引开,因为她能体会到他搏击风浪时的无限乐趣,也就会忘记恶心。
潘特莱蒙还时不时地变成一条鱼,有一次还加入到一群海豚中间,让它们既惊讶又高兴。
莱拉哆哩哆嗦地站在前甲板上,兴奋地大声笑着,看着她心爱的潘特莱蒙圆滑、有力的身子,跟其它六只灰色的海豚一起,迅速地从水中跃起。
当然,潘特莱蒙只能待在船的附近,因为他和莱拉之间永远也不能离得太远;但是,莱拉感觉到,他高兴得很想以最快的速度游到最远的地方去。
她分享着他的快乐,但是对莱拉来说,她感到的并非只是单纯的快乐,因为其中还有痛苦和恐惧。
假如潘特莱蒙更喜欢做海豚、而不愿在陆地上跟着她了呢?那她该怎么办?她的朋友――那个一等水手――就在附近,他正在调整前舱口上面的帆布盖子。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向外看了看小女孩的精灵跟海豚一起在水面上掠过、跃起。
他自己的精灵是一只海鸥,正待在绞盘上,把脑袋藏在自己的翅膀下面。
他明白了莱拉在想什么。
我记得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我的贝里沙利亚还没有把自己的形态固定下来,我当时就是那么小。
她很喜欢做海豚,我当时担心她会固定成那个样子。
我上的第一艘船上有一个老水手,他永远也没办法到陆地上去,因为他的精灵已经固定成了一只海豚,这样他就永远离不开水了。
他是个十分出色的水手,是人们知道的最好的领航员,本来也可以通过打鱼发财致富,但是他并不高兴。
直到他去世,被葬在大海里,他也从来没有怎么幸福过。
为什么精灵非得固定下来呢?莱拉说,我想要潘特莱蒙永远都能变化,就像现在这样。
啊,他们总是要固定下来的,今后也会这样,这是成长的一部分。
总有一天,你会对他变来变去的感到厌烦,你就会想让他固定下来。
我永远也不会!哦,你会的。
你会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想长大。
不管怎么样,精灵固定下来以后,还是有补偿的。
什么补偿?你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比如说老贝里沙利亚,她是海鸥,这就是说我也有点儿像海鸥。
我不高贵,不华丽,也不漂亮,但我是个能吃苦的老家伙,在任何地方都能生存下来,总能找到点儿吃的东西,也总能找到同伴。
这些都是值得知道的,就是这样。
等你的精灵固定下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
可是,如果你不喜欢精灵固定下来的样子呢?那……那你就会不高兴,是不是?很多人都希望他们的精灵是狮子,可最后却成了狮子狗。
除非他们试着接受自己的本性,否则他们是高兴不起来的。
浪费感情,就是这样。
但是莱拉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长大。
一天早晨,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不同的味道,船行进得也很古怪,不再上下颠簸,而是左右轻快地摇摆起来。
莱拉一睡醒,便马上跑到甲板上,贪婪地盯着陆地看:驶过那么宽广的水面之后,眼前的景象是多么奇怪呀,因为尽管他们在海上只有几天的时间,但莱拉觉得他们似乎已经漂泊了好几个月了。
船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座高山,山顶是皑皑的白雪,两侧却绿郁葱葱。
山脚下有一座小镇和一个港口:看得见屋顶很陡的木头房子、教堂的尖顶、港口中的起重机,还有成群的海鸥在盘旋、鸣叫。
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但也夹杂着陆地的味道,有松木树脂味、泥土味以及动物和麝香的味道,还有另外一种冰冷、单调、野性的味道:这也许是雪。
这就是北方的味道。
海豹在船的周围欢蹦跳跃,在水面上露一下它们小丑一样的脸,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潜回到水里。
风卷着白色的浪花,吹起阵阵水雾;那风冰冷透骨,钻进莱拉的狼皮大衣的每一个缝隙。
她的手很快疼起来,脸也麻木了。
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貂,替她暖着脖子。
但是,外面太冷了,什么都不做是无法待久的,即使看海豹也不行。
于是,莱拉下到舱里,吃自己的早餐麦片粥,透过大厅的舷窗向外张望。
港湾里的水波澜不惊。
他们驶过巨大的防波堤的时候,因为没有了颠簸,莱拉便开始觉得站不稳了。
她和潘特莱蒙贪婪地望着外面,船吃力地一点一点朝码头驶去。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发动机渐渐停了下来,只剩下低低的隆隆声,被人声盖了过去。
人们大声地叫喊,指挥着船只,问着各种问题;缆绳被扔了过来,跳板放了下来,舱门也打开了。
快点儿,莱拉,法德尔・科拉姆说,东西都包好了?实际上,莱拉醒来后一看见陆地,就把自己的东西包好了。
她这时要做的只不过是跑进船舱,拿上那个购物袋,这样她便一切准备就绪了。
上岸后,她和法德尔。
科拉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女巫的领事那儿。
他们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那座房子;小镇就建在港湾周围,教堂和镇长的房子是镇上惟一规模较大的建筑。
女巫的领事住在一座漆成了绿色的木头房子里,看得见大海。
他们按响门铃的时候,整个寂静的街道便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一个仆人把他们领到一间小会客室,给他们端上咖啡。
很快,领事就亲自出来欢迎他们了。
他长得很胖,面色红润,穿着一件合体的黑色西装。
他叫马丁。
兰斯刘斯,他的精灵是一条小毒蛇,跟他的眼睛一样,显得炽热,闪着明亮的绿光。
他的眼睛是他身上惟一像巫师的地方,尽管莱拉也拿不准自己期待的女巫会是什么样子。
我可以帮你什么忙,法德尔・科拉姆?他问道。
两方面,兰斯刘斯博士。
第一,我要急着跟一位女巫联系上,多年前我在东英格兰的沼泽地见到过她,她叫塞拉芬娜・佩卡拉。
兰斯刘斯博士用一只银笔记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他问。
肯定有四十年了,但我想她会记得的。
你要我帮你的第二件事是什么?我代表的是很多吉卜赛家庭,他们都丢了孩子。
我们有理由相信,有一个组织把这些孩子拐走了,其中既有我们吉卜赛人的孩子,也有别的孩子。
这个组织把他们带到了北方,目的是什么我们还不清楚。
我想知道,你或者你们的人有没有听到过这方面的消息?兰斯刘斯博士平静地呷了一口咖啡。
这样的事情凑巧被我们碰上并不是不可能的,他说,你知道,我们跟北方人的关系是十分友好的,我难以找到干扰这一关系的理由。
法德尔・科拉姆点了点头,好像他完全理解了。
确切地说,他说,如果我能从其他渠道得到这方面的消息的话,我也就没有必要问你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首先提到了那位女巫。
这回轮到兰斯刘斯博士点头了,好像他也完全明白。
莱拉既迷惑又敬佩地看着两个人的较量。
在这层外表下面,有很多层深意,她看得出来,女巫的领事是要下定什么决心了。
很好,他说,当然,这是事实,而且你也会知道,法德尔・科拉姆,你的名字对我们来说也并不陌生。
塞拉芬娜・佩卡拉是厄纳拉湖地区一个女巫部落的女王。
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我们的理解是,有关的消息你并不是从我这里获得的。
就是这样。
嗯……这个镇上就有一个组织的分支,这个组织叫做北方前进探险公司,伪称是寻找矿藏,但实际上受伦敦的总祭祀委员会控制。
我碰巧知道,这个组织往这里带了一些孩子。
镇子上的一般人并不知道,挪威政府也并不知情。
那些孩子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他们被带到了遥远的内陆。
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兰斯刘斯博士?不知道,如果知道我是会告诉你的。
你知不知道那些孩子在那儿有没有出什么事?兰斯刘斯博士这时候才第一次瞥了莱拉一眼,莱拉则木木地看了看他。
那条小毒蛇精灵从领事的衣领那儿抬起头,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低语了几句。
领事说:我听到他们在提这件事情的时候说到了五月城进程这个词,我想,他们之所以使用这个词,目的就是避免使用他们正在从事的那项工作的正式名称。
我还听到了‘切割’这个词,但它指的是什么,我弄不明白。
镇上现在还有没有孩子?法德尔・科拉姆问。
他的精灵警惕地在他腿上坐了起来。
他用手拍了拍她的毛。
莱拉注意到,她的喉咙里不再咕噜咕噜叫了。
没有,我想没有,兰斯刘斯博士说,一个星期前,大约十二个孩子到了这里,他们前天就走了。
哦!这么近?这也给我们带来了一点儿希望。
兰斯刘斯博士,他们是怎么走的?坐雪橇。
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不太清楚,因为我们对此不感兴趣。
你说得对。
那么,先生,我所有的问题你都非常清楚地回答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假如你是我,你会问女巫的领事什么问题呢?兰斯刘斯博士第一次微笑了。
我会问在哪儿能找到为我效劳的披甲熊,他答道。
莱拉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手上觉得潘特莱蒙的心也在怦怦直跳。
据我所知,披甲熊是听命于祭祀委员会的,法德尔・科拉姆惊奇地说,我指的是北方前进公司――不管他们怎么叫它。
至少有一个披甲熊是例外。
你可以在位于朗罗克尔街尽头的那个雪橇仓库找到他,他现在在那里谋生,但是他的脾气不好,而且狗也怕他,所以他在那儿的工作不会持续多久。
那他是从披甲熊中叛逃出来的了?看来是这样的。
他叫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你要问的问题,我已经问了,我也把答案告诉了你。
如果是我,那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机会,雇用一个披甲熊,哪怕他在更远的地方也要雇。
莱拉几乎坐不住了,但是法德尔・科拉姆知道这类会见的礼节,他从盘子里又拿起一块五香蜂蜜糕。
趁他吃点心的当儿,兰斯刘斯博士转向了莱拉。
据我所知,你有一个真理仪,他说。
莱拉大吃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的?是的,她说。
潘特莱蒙捏了她一下。
受到鼓励之后,她又补了一句:你想看看吗?非常想。
莱拉笨拙地把真理仪从狼皮口袋里摸出来,把那个天鹅绒包递给他。
他打开包,小心翼翼地把真理仪举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的表盘。
那神情像是一个学者在看一份珍贵的手稿。
多么精美啊!他说,我还见过另外一个,但没有这个这么精致。
你有没有解读它的书?没有,莱拉说。
但没等她再说下去,法德尔・科拉姆说话了。
没有书。
尽管莱拉拥有真理仪,却没有任何办法能看懂它,这是一个大大的遗憾,他说,它跟印度人用来预测未来的墨池一样神秘莫测。
离我们最近的解读的书放在海德堡的圣・约翰修道院。
莱拉能明白为什么他这么说,因为他不想让兰斯刘斯博士知道莱拉的能力。
但是,有的事情法德尔・科拉姆看不到,她却能看到,她看见兰斯刘斯博士的精灵在鼓励她说出来。
莱拉马上明白,假装不知道是没用的。
于是,她说:实际上,我能看懂。
她一半是对兰斯刘斯说的,一半也是对法德尔・科拉姆说的,但对她的话做出反应的却是这位领事。
你真聪明,他说,这个真理仪你是从哪儿得到的?牛津大学乔丹学院的院长给我的,莱拉说,兰斯刘斯博士,你知道它们是谁制造的吗?据说它们来自布拉格市,领事说,很明显,发明第一个真理仪的学者是想根据占星学原理,找到测量行星影响力的办法。
他计划制造一种装置,能够对火星或金星的‘想法’做出反应,跟能够对北方做出响应的罗盘一样。
这个目的,他没有达到,但是他发明的这个装置明显地会对某个事物产生响应,即使我们谁也不知道是哪个事物。
这些符号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哦,那是十七世纪的东西。
那时候,符号、象征用得非常普遍,建筑物及图画设计得使人们可以像看书那样读懂它们。
每一个东西都有别的含义;你要是有这么一本辞典的话,你甚至能看懂整个大自然。
你会发现,哲学家们利用他们所处时代的符号来解释来自神秘出处的知识,这并不让人感到惊讶。
但是你知道,这些符号已经有大约两个世纪的时间没被真正使用了。
他把真理仪还给莱拉,又补充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在没有符号书的情况下,你是怎么看懂的?我只是让自己头脑保持冷静,然后,就好像是在向下往水里面看一样。
你必须得让自己的眼睛找到正确的那一层,因为那是惟一清晰的一层。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莱拉说。
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看看你是怎么做的?领事问。
莱拉看了一眼法德尔・科拉姆,想说可以,但是要等他同意。
老人点了点头。
我问它什么呢?莱拉问。
在勘察加半岛问题上,鞑靼人有什么意图?这并不难。
莱拉把指针拨到骆驼、羊角和蚂蚁那儿――骆驼代表的是亚洲,也就是指鞑靼人;羊角(在希腊神话中,羊角指的是给宙斯哺乳的山羊的角。
后来,羊角从山羊身上脱落下来,里面盛满了各种水果。
后来,在西方文化中,尤其是在绘画和雕刻中,羊角便被用来象征丰收、富饶、繁荣)代表的是勘察加半岛,因为那里有金矿;蚂蚁代表的是活动,也就是指目的和意图。
然后,莱拉便静静地坐下来,在脑子里清晰地盯着这三层意思,全身放松,等待着答案。
真理仪几乎马上就给出了答案。
那根长指针在海豚、头盔和婴儿那里抖动起来,在它们之间不断地摆动,然后又指向了坩埚。
它摆动的路线非常复杂,但莱拉的眼睛还是毫不费力地跟上了它的节奏,可是在场的两位男士却无法理解。
等指针把这些运动完成好几次之后,莱拉抬起头,眼睛眨了眨,好像刚刚从昏睡中醒来似的。
他们准备假装攻打勘察加半岛,但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打,因为那儿距离太远,战线太长,她说。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海豚最深层的意思中有一个是玩耍,有点儿顽皮的意思,莱拉解释道,我知道这里指的是它的第十五层意思,因为指针在那儿停了十五次,而且只有停在这一层上,而不是在其他层次上,它的意思才清晰起来。
头盔的意思是战争,跟海豚放在一起,它们的意思就是假装打仗,不是真打。
婴儿的意思是――它代表的是困难――也就是说,鞑靼人很难发动进攻。
这个锚解释的是原因,因为他们会像锚索那样被拽得紧紧的。
你看,我就是这么看出来的。
兰斯刘斯博士点了点头。
了不起,他说,非常感谢,我永远不会忘的。
然后,他奇怪地看看法德尔・科拉姆,又看看莱拉。
能不能再请你演示一次?他说,从这扇窗户望出去,你可以看见一个小棚子,大约有四十几根云松枝挂在墙头上。
其中一根曾经被塞拉芬娜・佩卡拉用过,其他的则没有。
你能找出她用过的是哪根吗?当然能!莱拉说。
她向来喜欢炫耀,于是便带上真理仪,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
她急切地想看看云松,因为女巫就是借助云松来飞翔的,而她以前一棵云松也没见过。
两位男士站在窗前,看着她踢踢踏踏地在雪地上一路冲过去,潘特莱蒙变成野兔,在她旁边蹦蹦跳跳。
她站在小木棚子前,低着头,摆弄着真理仪。
几秒钟后,她向前伸出手,从众多的松枝中毫不犹豫拿起一根,举了起来。
兰斯刘斯博士点了点头。
莱拉好奇心大起,很想飞起来。
她把松枝举在头顶上方,身子往上跳,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想做一个女巫。
领事转向法德尔・科拉姆,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她是阿斯里尔勋爵的女儿,法德尔・科拉姆说,她的母亲是祭祀委员会的库尔特夫人。
除此之外呢?吉卜赛老人只好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说,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她是个奇怪、天真的孩子,不管怎样,我也不会让人伤害她。
至于她是怎么能看懂真理仪的,我猜不出来,但她说的话我是相信的。
怎么了,兰斯刘斯博士?你对她知道些什么?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女巫们一直都在谈论这个孩子,领事说,她们居住的地方离两个世界的交界处非常近,这两个世界在那里被一层薄薄的幕布分隔开来,所以,她们听得见神的低语,也就是那些在不同的世界之间穿行的众神说的话。
她们谈到过一个像莱拉这样的孩子,她有一项非常崇高的使命,只能在别的地方实现――不是在这个世界,而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没有这个孩子,我们大家都活不了。
女巫们就是这样说的。
但是,她在完成这项使命的过程中,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要必须做到全然无知,因为只有在她不知情的状态下,我们才能获救。
这一点你明白吗,法德尔・科拉姆?不明白,法德尔・科拉姆说,恐怕我不明白。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不受任何约束,可以犯错误。
我们只能希望她不犯错误,但我们不能给她以指导。
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个孩子,我很高兴。
但你是怎么认定她就是那个特别的孩子的?还有,你说的在不同世界之间穿行的众神是怎么回事?兰斯刘斯博士,我糊涂了,听不懂你的话,但我认定你是一位诚实的人……但是,没等领事回答,门开了,莱拉拿着一小根松枝走了进来。
就是这个!她说,所有的松枝我都测验过了,我敢肯定就是这一根,可是它却不肯给我飞。
领事说:莱拉,了不起。
有这样一个仪器,你很幸运,祝它给你带来好运,一切顺利。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让你带着……他拿起松枝,给莱拉折了一小枝。
那个女巫飞的时候,用的真是这个吗?莱拉问。
是的,她用的就是这个。
但她是女巫,而你不是。
我不能把整个松枝全都给你,因为我跟她联系的时候需要用它,但这一小段也足够了。
小心别弄丢了。
好,我会小心的,莱拉说,谢谢。
她把它塞进自己的小手提包,跟真理仪放在一起。
法德尔・科拉姆摸了摸那个松枝,像是要沾点儿好运似的,脸上是一种近乎渴望的表情,莱拉以前从来也没见过。
领事把他们送到门口,跟法德尔・科拉姆握了握手,还握了握莱拉的手。
祝你们成功,他说。
他在冷得刺骨的空气中,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沿着小街渐渐远去。
关于鞑靼人那个问题的答案,他比我先知道,莱拉告诉法德尔・科拉姆说,是真理仪告诉我的,但是我一直没说。
是那个坩埚符号告诉我的。
我想他是在考验你,孩子。
但你很有礼貌,这样做很对,因为我们拿不准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关于那只披甲熊的消息很有用,要是没有这个消息,我都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好了。
他们找到了那座仓库――几间混凝土库房坐落在低矮的废弃的地皮上,灰色的岩石和一汪汪冰冻的泥浆之间长着些纤细的杂草。
一间办公室里的一个粗鲁的男子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在那只熊六点钟下班的时候找到他,但是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因为通常他都是径直去位于艾纳尔松酒吧后面的院子,在那儿,别人会给他一杯酒喝。
于是,法德尔・科拉姆带着莱拉去了镇上最好的旅行用品商店,给她买了几件合适的防寒服。
他们买了一件驯鹿皮做的风雪大衣,因为驯鹿毛是空心的,保温效果好;风帽的里子是狼獾皮,因为人呼吸时结成的冰不会附着在这种皮上。
他们买了几件贴身衣服和小驯鹿皮做的靴垫,买了真丝手套,套在大皮手套里面。
靴子和手套是用驯鹿前腿上的皮做的,因为这种皮特别结实;靴子底是用长毛海豹皮做的,因为这种皮跟海象皮一样坚固,但比海象皮轻;他们还买了一件用海豹肠做成的半透明的防水斗篷,把莱拉完全裹了起来。
她披上斗篷,脖子上围着一条真丝围巾,一顶羊毛帽子盖着耳朵,大大的风帽向前拉着,热得她很不舒服。
可是,他们要去的地方要比这里冷多了。
约翰・法阿一直在指挥从船上往下卸货,很想听听女巫的领事是怎么说的,更想了解一下有关那只熊的情况。
我们今天晚上就去,他说,法德尔・科拉姆,你以前有没有跟这种动物说过话?有过,而且还跟一只熊打过架――尽管谢天谢地,我没有亲自跟他打。
约翰,我们必须做好应付他的准备。
我敢肯定,他会提很多要求,会非常傲慢,难以对付。
但是,我们一定得把他争取过来。
哦,是的。
你认识的那个女巫呢?嗯……她离这里很远,现在已经是一个部落的女王了,法德尔‘科拉姆说,我倒真地希望有可能给她送个信,但是等她答复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哦,是这样。
老朋友,那么我来告诉你我的发现吧。
约翰・法阿一直焦躁不安,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们一件事情。
他在码头附近见到了一个探矿的人,是个新丹麦人,来自得克萨斯,特别是这个人有一个气球。
他希望参加的那次探险活动因为缺少资金,还没等离开阿姆斯特丹就失败了,因此他便被困在了那里。
想一想吧,法德尔・科拉姆,有了这个气球驾驶员的帮助,我们可以做多少事情啊!约翰・法阿搓着两只大手说,我已经跟他讲好了,我们雇他。
看来到这儿来的运气不错。
要是明确知道该去什么地方,那我们的运气就更好了,法德尔・科拉姆说。
但是,什么也影响不了约翰・法阿又要参战的兴奋心情。
天黑下来以后,船上所有的储藏品和设备全都安全地搬下了船,放在码头上。
法德尔・科拉姆和莱拉顺着水边往前走,去找艾纳松酒吧,没费多大力气,他们就找到了它。
那是一座没有装修的混凝土棚子,一盏霓虹灯在门上方无规律地闪烁着,透过结着厚厚冰霜的窗户,里面传出嘈杂的声音。
棚子旁边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通向后院一扇金属板做的门,一个单坡屋顶棚子摇摇晃晃地搭在冰冻的泥浆地上。
酒吧后窗透出的昏黄的灯光映出一个巨大、暗淡的身影,直着身子蹲在那儿,两手拿着的一块动物的后臀肉,正在啃。
莱拉隐约看见一副血迹斑斑的嘴脸,一对凶狠的黑色小眼睛,一张巨大的肮脏、暗淡、微微泛黄的毛皮。
他一边啃着,一边发出骇人的喘息声、咯吱声和吸吮声。
法德尔・科拉姆站在门口,喊道:埃欧雷克・伯尔尼松!那只熊不再吃了。
他们看得出来,他正直直地看着他们,但他们却看不到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莱拉的心怦怦地起劲地跳着,因为在这只熊身上,有某种东西让她感到冰冷、危险和残忍,让她感到受到了某种智力的控制――但不是人类的智力,一点儿也不像人的智力――当然,这是因为熊没有精灵。
眼前这个拿着肉大啃大嚼的奇怪、笨重的家伙跟她想像中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她对这个孤独的动物产生了深深的敬佩和同情。
他把那只驯鹿腿扔到地上,身子矮下去,四肢着地来到门口。
然后,猛地直起魁梧的身子,足有十儿英尺高。
似乎是让他们看看他多么强壮,让他们知道那扇门又是一道多么无用的屏障,他就这么挺直身子,站着跟他们说话。
什么事?你们是谁?他的声音非常低沉,似乎大地也为之一震。
他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熏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叫法德尔。
科拉姆,是东英格兰地区的吉卜赛人。
这个小姑娘叫莱拉・贝拉克瓦。
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想给你份工作,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我有工作了。
这只熊又低下身子,四肢着地。
从他的声音里,很难判断他的想法,不知道是讥讽还是发怒,因为它的声音低沉而又平淡。
你在雪橇仓库做什么?法德尔・科拉姆问。
修理坏了的机器和铁器,我还干些重体力活儿。
对披甲熊来说,这算是什么工作?有报酬的工作。
在这只熊的身后,酒吧的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男子把一个大个的陶土罐子放下来,然后抬起头仔细地看着他们。
是谁呀?他问。
陌生人,熊答道。
酒吧招待看上去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这只熊突然冲他一晃身子,吓得他慌忙关上了门。
熊一只爪子抓着罐子把手,把罐子举到嘴边。
莱拉闻到一股强烈的纯酒精的味道散发开来。
几下吞咽之后,熊放下罐子,又接着去啃他的动物腿,好像没有注意到法德尔。
科拉姆和莱拉似的。
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说话了。
你给我什么工作?打仗,十有八九是打仗,法德尔・科拉姆说,我们要到北方去,去找他们关押孩子们的地方。
找到之后,我们要打一仗,把孩子们救出来,然后把他们带回来。
你打算付什么报酬?我不知道给你什么报酬,埃欧雷克・伯尔尼松。
但是如果你想要的是金子,我们有金子。
不够。
在雪橇仓库,他们给你的是什么报酬?有肉有酒,我才留在这儿。
他不再说什么,把那块破烂不堪的骨头扔到一边,又把那个罐子端到面前,像喝水似的把烈酒喝了下去。
我抱歉地问一句,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法德尔・科拉姆说,你本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去捕海豹和海象,过着自由、骄傲的生活,你也可以去打仗,获得很多奖赏。
为什么非要依赖特罗尔桑德和艾纳尔松酒吧呢?莱拉觉得自己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她自己也会想到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近乎是一种侮辱,会激怒这个大家伙,会让他失去理性。
法德尔・科拉姆居然问了这个问题,他的勇气真让她感到惊讶。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放下罐子,走到离门很近的地方,盯着老人的脸看。
但法德尔・科拉姆没有畏缩。
我认识你要找的那些人,就是那些抢劫小孩儿的人,熊说,他们前天又带了些小孩儿往北去了。
谁也不会告诉你有关他们的情况,他们假装没看见,因为抢劫小孩儿的人给他们带来了钱和生意。
可我不喜欢那些抢小孩儿的人,所以我就客气地回答你的问题。
我留在这儿喝酒,是因为这儿的人把我的盔甲拿走了;没有盔甲,我可以捕海豹,却不能打仗;而我是披甲熊,打仗对我来说就是游泳时的大海、呼吸时的空气。
当初,这个镇上的人给我酒喝,一直把我灌到睡着了为止,然后他们就把我的盔甲拿走了。
我要是知道他们把它藏在哪儿,就算把整个镇子弄他个天翻地覆,我也要把盔甲找回来。
你要是让我为你效力,那么你要付的报酬就是:把我的盔甲找回来。
你做到了,我就一直替你打仗,直到我战死或者你取得胜利。
报酬就是我的盔甲。
我要把它找回来,有了它,我就再也不必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