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君再回到朱家时,已是翌日清晨。
正在清扫门前落叶的朱小宝又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大跳,一手抱着扫帚,一手指着他:叶叶叶老板……你这是……叶逢君的衣裳脏了,头发散了,脖子上还有几道抓痕。
那人有几分本事。
他镇定地对朱小宝说,只是打不过我就跟个泼妇似的用指甲乱挠,实在令人不齿。
这种人,也只配拎一只鸡走。
朱小宝忍住笑,但转念又觉得不对,惊讶道:你知道啦?叶逢君瞪着他:换谁去看也知道他笼子里关的是一只黄毛小鸡雏啊!只有那个蠢货自己以为那是漱金鸟!说罢,他一把抓住朱小宝的肩膀,说,你干了什么?小鸡雏身上有一根漱金鸟的羽毛。
朱小宝小声道,对漱金鸟有执念的人,看到的就不是小鸡雏啦。
叶逢君恍然大悟,旋即重新打量他一番:你这笨蛋也不是太蠢啊。
朱小宝笑笑:想把漱金鸟据为己有的,岂止这一人。
我又不擅长打架,总得想个法子。
你不也是把漱金鸟据为己有了么。
叶逢君冷哼,你若真对它没有邪念,何不放它远走高飞。
朱小宝沉默片刻,说:是它自己不走呢。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小宝,门外是谁呀?啊,是叶老板来啦!朱小宝忙回过头,朝那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妇人跑去,就是教我折纸的叶老板!妇人听了,连声说好好好快请人进来。
叶逢君拢了拢头发,走到妇人面前,拱手道:朱大娘好。
快别客气,进屋坐。
妇人高兴得很,忙将他往里屋引。
进屋坐定,朱大娘亲手给他泡了茶,还端出刚煎好的甜饼,十分热情。
他环顾四周,凡是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折纸,数只纸蝴蝶挂在窗下,栩栩如生。
我腿脚不便,身子也越发不好,一直说要亲自上门感谢叶老板,却总未成行。
朱大娘坐到他对面,拿起桌上折了一半的小猫继续折,笑道,我这辈子没别的嗜好,就爱折折叠叠,许多人笑话我是个痴迷折纸的疯婆子。
人各一爱,自己高兴便是。
叶逢君咬了一口甜饼,称赞道,好吃。
是小宝煎的。
朱大娘一说起儿子,脸上便笑成了一朵花,家里大小事都是他操持的。
他也喜欢折纸,咱娘儿俩经常一起琢磨,你看那边那套小桌子小椅子,就是他跟我琢磨了一整天才折出来的。
她指着对面柜子上摆着的一套红纸折的家具,笑得特别开心。
很精致啊。
叶逢君称赞道。
跟叶老板的手艺比差远啦。
朱小宝插嘴道。
叶逢君笑笑,又问朱大娘:移居蜀中还习惯么?习惯习惯。
朱大娘连连点头,不瞒叶老板说,我那早亡的夫君就出生于蜀地,少年时随家人迁往洛阳。
婚后我常听他回忆青城之幽,峨眉之秀,他曾说有生之年怎么也要回来看看,可惜啊,他没能回来。
你替我爹回来了,也不错呢。
朱小宝笑道,说罢,他走进厨房,端了碗药出来,喝药吧。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朱大娘叹口气,接过药碗,突然想起什么,问朱小宝,郑老太都好些日子没来找过我们了吧?好像是。
朱小宝算了算,上次她来找你怕是个把月前了。
瞧我这记性,这些日子越发不记事了。
朱大娘有些担心,你寻个时间去看看,她那身子骨还不如我哪。
也不知是不是她儿子把她接回去了。
嗯,我一会儿就去。
你先喝药。
朱小宝又拿出个糖块放到她手里,喝完了吃块糖,这药太难喝了。
好。
咦,怎么缺了一块?你又偷吃啦?嘿嘿……从头到尾,母子间的交流温暖而平静,他们的家确实不宽裕,吃穿用度都是寻常之极,但是,看上去并不缺什么。
朱小宝留叶逢君吃午饭,他没有拒绝。
饭后,朱大娘又坐到窗前折她的小玩意儿,朱小宝领着叶逢君去后院看他喂鸡。
十几只鸡在一圈篱笆里走来走去,大大小小,精神抖擞。
让我猜猜你把漱金鸟藏哪儿了。
叶逢君看着鸡窝,那里?反正是旁人找不到的地方。
朱小宝有些得意,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叶逢君打了他后脑勺一下:装神弄鬼!朱小宝憨笑,洒了一把谷壳出去。
你有漱金鸟在手,日子可以过得更好些。
叶逢君四下环顾,实在是很一般的宅子,勉强遮风挡雨罢了。
这就很好了。
朱小宝喜滋滋地看着他养的鸡,居有定所,还有鸡蛋鸡肉吃。
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我们母子说说笑笑,平平安安。
叶逢君沉默片刻,又道:没想过博取功名,娶妻生子?功名?我都没看过几本书……再说吧。
至于娶妻,也得有姑娘看上我才行啊,哈哈。
朱小宝不好意思地说。
叶逢君不知道该说他不思进取还是说他知足常乐了,又随口问道:郑老太是谁?算是我娘的朋友吧。
以前她俩会一起去买菜散步聊天,我娘还教她折纸。
她儿子在城南开成衣店的,不知怎的她没有跟他们住一起,独居在邻街的小宅子里。
她常夸她儿子本事,儿媳孝顺,孙儿可爱,可我从没见过他们去探望过她,无非是遣人送些衣物吃食。
记得有一年除夕,我去帮她大扫除,她高兴地跟我说儿子一家要来看她,她张罗了一桌子菜,结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直到天黑她还是一个人。
我让她跟我回家,她不肯,说再等等。
朱小宝叹气,吃顿年饭罢了,有那么难吗?是难是易,端看有心无心罢了。
叶逢君揶揄道,蠢笨如你,也能学到我两三成本事,可见是有心的。
朱小宝高兴地回过头:这是夸我么?算吧。
阿弥陀佛,我不求夸奖,只求以后你不要再打我就是了。
看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