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宿曾经怀过孕, 而且很大可能在国外生下了孩子。
这个可能一下子击倒了傅星沉。
他们唯一一次发生关系就在那个四月,那个充满意外、巧合和措手不及的四月。
在最初见到澜澜的时候, 他不是没有怀疑。
按理说, 叶家如果有了第三个孩子, 绝对不会藏着掖着,就算是害臊, 孩子也是要抱出来办百日宴的。
更何况是叶兴这样注重仪式和面子的人。
但他仍然选择相信叶宿的说法,因为澜澜长得这么像他, 两人肯定有血缘关系。
那个时候他正一头热的陷在爱情里,怎么可能去思考澜澜就是叶宿的孩子的可能性。
他不是没脑子, 只是懒得去细想。
但现在仔细回想, 备孕单、无缘无故地自我陷害、太过巧合的出国的时间,还有当时在叶家提到澜澜时众人的神色各异,这些细节就都浮上水面了。
其实现在不需要其他细节, 一张备孕单就能把他的自欺欺人撕破。
离婚后叶宿正要开始新生活, 却突然得到自己怀孕的消息。
这个孩子打破他新生活的步调, 可他仍然选择把她留下来。
而因为某些原因,他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件事, 只能放出对自己不利的传闻,逼迫叶兴送他出国。
叶兴当时知道这件事吗?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他不会就这么把叶宿放走, 他应该用孩子来胁迫自己。
没有妥善备孕带来的伤害,一个人在国外求生的孤独,傅星沉不敢想他是怎么走过那段糟糕的时光的。
随着记忆一点点被翻出来, 他想起生日那天在酒吧见到叶宿,那个时候叶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明显状态不对,只是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注意。
还有那杯酒。
叶宿当时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喝下那杯酒的?这些日子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的追求?觉得他滑稽还是蔑视他?他每次以为自己和叶宿走近一步时,他是不是又被迫想起那段糟糕的时光一次?如果是其他事情,他可以立马去找叶宿问清楚,但这件事情不一样,这不是随便一句原谅就能随风消散的事情。
当下,他甚至不敢面对叶宿。
傅星沉顾不得上课,浑浑噩噩走出了校门,他迫切需要冷静一下。
多荒唐,多可笑啊。
一边在他生命里留下巨大不可磨灭的创伤,一边在他面前潇洒地说要抛开过去的事,重新开始。
他凭什么。
他哪有资格说这种话。
他像个在街上游荡的衣着精致的流浪汉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湛蓝的天际迅速灰白下去,忙碌的车流在余光里化成白茫茫的光束,每次经过他身边时都会扬起细小的微尘。
干燥粗糙的颗粒进入眼睛时有很轻微的异物感,傅星沉揉了揉眼睛。
他是对感情很谨慎小心的人,所以一开始乍然陷入一段陌生婚姻时才会坚决地提出离婚。
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前,在他看来,他们的感情完全是对等的,谁也不欠谁,纵然他刁难过叶宿,两人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摩擦,但那些都不涉及底线和原则。
是可以一笔勾销的账。
而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对等了,他亏欠叶宿太多了。
傅星沉苦笑一下,他还让澜澜叫哥哥。
不知道叶宿按个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一定恨透了他吧。
叶宿接到明优电话的时候刚哄睡澜澜,放轻脚步走到客厅接通电话。
怎么了?明优还在家里公司两头跑,整天焦头烂额,叶宿第一反应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是傅星沉有事。
我手下说他在Zeus喝醉了闹事,还在喊你,经理不敢管大少爷,你们俩怎么回事啊?又结仇了?叶宿皱着眉:没有。
好吧,我现在走不开,也没他家人的联系方式,你帮我联系一下傅家人吧,赶紧把这祖宗处理了,别影响我生意。
叶宿应下来,挂了他的电话之后打给齐叔,叶宿打了两遍,电话是通了但一直没人接,看了眼时间。
这个点齐叔可能睡了,傅家其他人他也联系不到。
真是服了傅星沉,这个点了还在外面喝酒闹事。
他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出门去找人,不然他在酒吧里出了什么事,他这个班主任也逃不掉。
幸好酒吧离这不远,澜澜也已经睡了,不然江阿姨不在还不好处理。
他赶到酒吧的时候,经理怕这大少爷再闹事,已经清过一遍场子了。
傅星沉一身酒气趴在吧台上,也不知道谁没睡着。
经理是认识叶宿的,一见他就迎上来,一脸无奈苦恼:您终于来了,刚才傅少和人打起来了,是那人先出言不逊的,我们已经把他拉黑了,也算给傅少一个交待。
叶宿点了点头,眼神落在傅星沉背影上,他怎么样了?不知道啊,我们拉开他们之后傅少就是这个状态了,叫他也不理人。
他喊我的名字?也不是喊,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嘟囔。
我知道了。
看来也不是完全发酒疯,就是心情不好。
他这个少爷脾气再加上别人来点火,所以才爆炸了,叶宿心里有数了,走过去离他两步远,拍了拍他的肩,还醒着吗?傅星沉没回应,过了一会才慢慢直起身,让叶宿看清了他的表情。
他眼眶通红,眼睛里血丝很重,神色憔悴,深深地看着他,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叶宿惊了一下,这恐怕不是一般的心情不好,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醉了。
还站得起来吗?给你打车回家?傅星沉颓废极了,整个人都像失去了活力,只沉默地点头。
他这个样子叶宿反而不敢放他一个人回家了,没见过傅星沉这么反常的样子,万一在路上出事了呢?叶宿叹了口气,在醉鬼可能弄脏自己家但更有可能路上遇到危险前妥协了。
算了,带他回家,让他在沙发上睡一晚吧。
这里里叶宿家近,这么近的距离出租车也不愿意接待他们,叶宿就没打车。
傅星沉浑身酒气,看起来也是一脸醉相,但走路步调很稳。
叶宿和他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但这人实在一反往常的安静,让叶宿不得不经常回头确定他还在。
不知道第几次觉得傅星沉消失在身后的叶宿不耐烦地回头,等傅星沉跟上来和他并肩走。
更深露重,冬天晚上尤其冷,叶宿手放在衣兜里,瞧着傅星沉露在外面冻得通红的手指。
夜色沉沉地坠在人肩头,温热的鼻息在空气中变成白色的水汽,落在沥青马路上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出来喝这么多酒还打架,哪儿不开心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良久,傅星沉才说:对不起。
他嗓音有些嘶哑,显得很低沉。
说话的时候也没看叶宿,视线微微下垂,看着前方的路。
他晚上怎么了?白天上课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但傅星沉自己不愿意说,叶宿不追问。
他以为傅星沉的道歉是对他大晚上还要出来领人的,因此毫无负担地接受了:没关系,以后碰到不顺心的事成熟一点,喝酒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傅星沉没有回应。
到家叶宿嘱咐了傅星沉一句,澜澜已经睡着了,让他放轻脚步进门。
他脱掉长外衣,把客厅空调打开,往自己卧室走,我去给你拿床被子,你今晚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吧。
原本在家他都换上睡衣打算睡觉了,匆忙出门就随便套了件米色的高领毛衫,脱了外套显得身形纤瘦。
傅星沉在背后看着他微微凸起的蝴蝶骨,突然问:澜澜是我的孩子吗?叶宿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他诧异地回眸,傅星沉站在客厅中间,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那是叶宿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色,眸光闪烁摇曳,带着一点茫然、受伤和期盼。
应该没人会把这些词和他联系在一起。
他是一团火,永远热烈滚烫,这些脆弱的情感与他并不匹配。
气氛顷刻之间凝固了。
他们之间只隔着半个客厅,却像站在两个山头,目光是毫无阻拦的,脚下要到达对方身边必经的险峻山路同样无法忽略。
傅星沉在这一刻切实感受到了他和叶宿之间的距离,并不仅仅是年龄和家世差距带来的不同阅历,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甚至在问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他不应该这么鲁莽冲动地把秘密捅开,也许隐瞒可以让他继续待在叶宿身边。
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不允许他的爱情里存在丝毫的欺瞒与污垢。
他的每一次出现和纠缠对叶宿来说都是一次打扰,所以也许他该放弃了。
叶宿定了定神,傅星沉迟早会知道澜澜的身份,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现在睡了,你明天起来再看看她吧。
叶宿看着他的表情,突然笑了声,怎么,害怕了?傅星沉喉头艰涩:不......叶宿没听他说完,转身去卧室搬了床没睡过的被子出来放在沙发上,客厅的空调在高效工作,他起身时感到背后微微沁出了汗。
睡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这件事迟早要解决,能够早点解决也好。
说完,他走到墙边要去关掉壁灯回卧室。
傅星沉被他离开的动作击溃了,他一点儿都不想放弃叶宿!叶宿的手按在壁灯开关上时,另一只手也同时按了上来,温热的气息从身后侵袭,然后视线暗了下来。
温暖的室内顿时只剩下空调工作时的轻微声响,傅星沉的手抚在他脑后把他按进了怀里,他吻了下来,以一种非常脆弱的小心翼翼的姿态温柔地占有他。
他们拥吻,就像一对真正的恋人,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凭借着嘴唇的简单相触在冷冰冰的冬天交换心意。
茫茫黑暗里叶宿感到一片雪落在自己脸上,他没有推开傅星沉,因为他蓦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告别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