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阿瑟怎么含糊地咕哝,这人似乎铁了心要和他聊聊。
阿瑟怀疑他会不会站起来到别处去,可是整个咖啡馆看起来没有别人有空。
他卖力地搅动自己的咖啡。
他妈的四月的雨。
憎恨憎恨憎恨。
阿瑟皱起眉盯着窗外。
细细的小雨像阳光一样洒在马路上。
他回家已经两个月了。
融入自己从前的生活顺利得可笑。
包括他在内,人们的记忆好像特别短暂。
在银河系中八年的疯狂旅途现在看起来像一场白日梦,像是他从电视上录下来的节目,现在已经丢到柜子后面懒得去看了。
唯一还起作用的影响是,他对自己能回来非常高兴。
既然地球的大气会永远覆盖着他,他错误地想着,那么大气中的一切都让他非常开心。
看着雨滴溅起的银白色的水花,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反对这人。
嗯,我喜欢这雨。
他突然说,原因很明显,它们下得不大,而且很清新。
我还喜欢那水花。
那个人嘲笑地哼了一声。
他们都这么说。
他说,坐在那个阴暗角落里怒目而视。
这人是个卡车司机。
阿瑟知道这一点,因为起初的时候,他无缘无故地忽然说:我是个卡车司机。
我讨厌在雨中开车。
很有讽刺意味吧?真他妈讽刺。
这几句话之间到底有什么逻辑关系,阿瑟搞不明白,只好咕哝了一声,咕哝得很友好,但是没有鼓励的意思。
这人当时没有就此打住,现在也不打算打住。
他们都这么说他妈的四月的雨,他说,真他妈的好,真他妈的清新,真他妈迷人的天气。
他身体向前倾,拧着自己的脸,好像准备说一些关于政府的什么话。
我想知道的是,他说,如果会有好天气的话,他几乎嚷了起来,为什么不能是他妈不下雨的好天气?阿瑟投降了。
他决定咖啡也不要了,赶紧喝完的话太烫,等它凉下来太困难了。
哦,你要走了。
这人没有站起来,说道,再见。
他在加油站商店停留了一下,然后步行回来穿过停车场,享受雨点落在他的脸上的感觉。
他注意到在德文山上甚至有一道模糊的彩虹在闪动。
他也很喜欢这个。
他爬上自己心爱的破旧的高尔夫GTi ,发动车子,经过一些加油泵,开上了滑溜溜的马路。
他错误的以为地球的大气终于在他上方合拢并将永远覆盖着他。
他错误的以为他可以把银河之旅中那乱七八糟的一团麻丢在脑后。
他错误的以为他可以忘掉自己居住的这个巨大的、坚硬的、油腻的、肮脏的、挂着彩虹的地球在难以想象的宇宙的无限中,不过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点上的一个极其微小的点。
他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可是在这些事情上的想法全都错了。
他错误的理由现在就撑着一把小雨伞站在滑溜溜的路边。
他的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快要掉了。
他踩刹车的时候把脚踝扭伤了,车刹得太猛了,差点翻了过来。
芬妮!他叫起来。
他的车非常惊险的避开了芬妮没有撞上去。
但是他爬过去打开车门的时候,车门撞了芬妮一下。
车门撞到了芬妮的手,把雨伞撞掉了。
那把伞疯狂地从路面上滚了过去,糟了!阿瑟尽可能友善地叫了一声,从自己这边的车门跳出来,差点被一辆大卡车碾过去,然后站在那里心惊肉跳地看着芬妮的雨伞代替他钻到了卡车下面。
然后卡车沿着公路开走了。
雨伞像是一个刚被砸扁的长腿叔叔,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在微风中微微抽搐。
他把伞捡了起来。
呃。
他说。
把这个玩意儿就这样还给芬妮看起来有点不大对劲。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芬妮说。
呃,那个,他说,嗯,我会赔你一把伞的。
他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身材挺高,波浪状的黑发在苍白而严肃的脸两边垂下来。
当她一个人静静站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忧郁,就像是一个庄重的花园里的一尊重要的、但是有些不太受欢迎的雕像。
她看起来似乎盯着什么,但是又似乎实际上在看着其他什么东西。
她笑了起来,当她笑的时候,就像是忽然从什么地方回来了。
生机和活力在她脸上闪动,她的身体有了优美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
这会产生令人手足无措的效果,阿瑟现在显然就受到这种影响,已经是呆若木鸡。
她笑了笑,把自己的包扔到车后座,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位上。
别管那把伞了,她在钻进车子的时候说,那是我哥哥的伞,他肯定不喜欢这把伞,否则就不会给我了。
她笑着系上了安全带,你不是我哥哥的朋友吧?不是。
除了她的嘴以外,她身体的所有部分都在说:好极了。
她现在实实在在坐在车里,他的车里,这个情况对阿瑟来说太不可思议了。
在他慢慢发动汽车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没法思考,也不能呼吸,他希望这些问题不会对他开车产生要命的影响,否则他们就麻烦了。
现在看起来,当他在群星间八年的梦魇后,精疲力竭、晕头转向地回到地球的那天晚上,坐在另外一辆车,就是芬妮哥哥的车里的时候,根本算不上什么失控。
或者说,就算当时有些失控的话,现在的情况至少比当时厉害一倍。
嗯……他说,心里希望能够找个好点的话头。
他本来说要来接我的,我哥哥,但是又打电话说来不了了。
我去打听什么时候有公共汽车,可是我问的那个人没去看发车时间表,而是跑去看日历,所以我决定要搭便车。
所以。
所以。
所以我就到这儿了。
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也许我们应该先弄清楚的是,阿瑟回过头向后看,在车流中减慢速度,我应该把你带到什么地方。
很近,他心里希望,或者很远。
很近的意思是说她住的离他很近,很远是指他有理由一路把她送过去。
请带我去汤顿,她说,如果方便的话。
不算远。
你可以让我在……你住在汤顿?他说,希望能控制住自己语气,听起来像是好奇而不是狂喜。
汤顿离他家很近。
他可以……不。
伦敦。
她说,有一趟火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
这是所有可能的情况中最糟糕的了。
沿着公路再走几分钟就到汤顿了。
他考虑着自己该怎么办,正在考虑的时候,他很惊恐地听见自己说:哦,我可以带你去伦敦。
让我带你去伦敦吧……——蠢货!他干嘛要用这么白痴的方式说让我呢?简直像个12岁的孩子干的事情。
你要去伦敦吗?她问。
不是,他说,不过……——蠢货!你真好,她说,不过真的不用了。
我喜欢坐火车。
然后她突然就离开了。
或者说,给她带来生机和活力的那部分离开了。
她透过车窗看着远方,低声地喃喃自语。
他简直难以置信。
不过聊了30秒,他就已经把一切搞砸了。
他对自己说,几个世纪以来积累下来的成年人行为的无数证据表明,成年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距汤顿5 英里,路标上说。
芬妮。
他说。
她猛地转过头看着他。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听我说,阿瑟说,我会告诉你的,但是这个事情有些奇怪。
非常奇怪。
她仍然看着他,但什么都没说。
听我说……你说过了。
我说了吗?哦。
有些事情我必须和你谈谈,有些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故事,可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得有些线索。
所有的事情都纠缠在一起。
……可能在走完剩下五英里的时间里说不完。
他终于把话说完了,但是很担心自己说的太结结巴巴。
好吧……请你假设一下,他说,假设一下,他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所以他觉得自己应当坐好了听,通过某种奇特的方式,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而且,你自己并不知道,我对你来说也非常重要。
但是这些都白费了,因为我们还剩下五英里的路,而且我要向一个我刚刚遇到的人说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同时还要注意避免撞上大卡车,而在这方面我是一个白痴。
那么你说……他无助的停下来,看着她,我应该……怎么做?快看路!她尖叫起来。
糟了!他擦着边险险避过一辆装着一百台意大利洗衣机的德国卡车。
我想,她松了一口气,说,你应该在我的火车出发前给我买杯饮料。
第12章出于某种原因,车站周围的酒馆特别令人厌恶,那里有一种独特的肮脏,还有一种独特的白乎乎的猪肉派。
但是,比猪肉派更糟的是,三明治。
在英国有这样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认为把三明治做的好看、诱人、或者好吃,都是外国人才做得出的罪恶的事情。
做得干一点。
这是埋藏在所有英国人内心深处的要求,做得难咬点。
如果你要保持这些玩意新鲜的话,每个星期清洗一次。
通过周日的午餐时间在酒馆里吃三明治,是英国人为他们民族的罪恶寻求救赎的方式。
他们都不清楚这些罪恶到底是什么,而且也不想知道。
罪恶不是人们希望了解的事物。
但是无论这些罪恶是什么,英国人在强迫自己吃三明治的时候,都得到了充分的报应。
如果还有什么东西比三明治更加糟糕的话,那就是旁边的腊肠了。
死气沉沉的长条,塞满了软骨,漂在一大片热乎乎的不知所谓的东西上面,还别着一个厨师帽形状的塑料别针:让人觉得是一个纪念品,用来怀念居住在斯特普尼区(伦敦的一个平民区)某个憎恨这个世界的厨子,他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记得他,陪着他的只有趴在靠背椅上的一只猫。
腊肠是给那些知道自己的罪恶是什么,并且想用更猛点的方式来赎罪的人吃的。
肯定能找到个比这里好点的地方。
阿瑟说。
没时间了,芬妮说,一边瞟了一眼她的手表,我的火车半个小时后出发。
他们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桌子旁边。
桌子上有几个肮脏的玻璃杯,一些潮湿的杯垫,上面还印了些笑话。
阿瑟给芬妮叫了一杯番茄汁,自己要了一品脱黄色的汽水。
又要了点腊肠。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他买这些就是为了在杯子里的气泡安静下来之前有点事情做。
酒保把找给阿瑟的零钱泡在吧台上的一滩啤酒里面,为此阿瑟表示了感谢。
好吧,芬妮说,又瞟了一眼她的手表,告诉我你必须要跟我说什么。
听起来她有很重的疑心,可能她就是这样,阿瑟的心沉了下去。
她坐在那里,突然变得冷淡而戒备,他想不出有什么能够让芬妮接受的有效方式,能够说清楚自己在某种灵魂出窍的梦境中感应到了芬妮精神上的断裂,而这种断裂关系到一个看起来非常荒谬的事实,就是为了开辟一条超空间通道,地球曾经被彻底摧毁了,在地球上只有他一个人清楚这件事,并且亲眼看到了沃贡人的飞船,另外还得说他从肉体到精神都难以忍受地渴望着她,他需要以正常人最快的方式和她上床。
芬妮。
他开了个头。
请问你愿不愿意购买一点我们的奖券呢?很便宜的。
他猛地向上扫了一眼。
我们在为退休了的安杰筹款。
什么?她需要一个人工肾脏机。
他的上方一个中年女人弯着腰看着他,很瘦,看上去有些古板,穿着古板的衣服,梳着古板的波浪发型,露出一个古板的微笑,看上去像是刚被一些古板的小狗卖力地舔过几道。
她拿着一本票簿和一个装钱的罐子。
一张只要十便士,她说,这样你甚至可以买两张,也不会花光你的钱!她格格笑了两声,又奇怪地叹了口长气。
很明显,自从二战时得到一些美军物资以来,没有什么事情比说不会花光你的钱这句话让她更开心了。
呃,行,好吧。
阿瑟说。
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
女人以一种令人发疯的缓慢动作,一种古板的舞台动作(如果有这种舞台动作的话),撕了两张票递给阿瑟。
希望你中奖,她突然微笑了一下说,奖品很不错的。
好吧,谢谢。
阿瑟说,一边把奖券粗暴地塞进口袋,又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他转向了芬妮。
卖奖券的女人也转向了芬妮。
你呢,年轻的女士?她说,为了安杰的人工肾脏机。
你知道,她退休了。
要吗?她的微笑快从脸上掉下来了,看起来必须要尽快停止微笑,否则脸就会裂开。
呃,你看,这个给你。
阿瑟说,然后低了一张50便士过去,希望能就此让她走人。
哦,咱很有钱啊,是吧?女人说,微笑着叹了口长气,咱是从伦敦来的吧?不是,没什么,真的。
他挥了挥手说,而她又开始以一种可恶的从容动作撕了五张票,一张一张分开撕的。
哦,不过你必须得拿着你的票,女人坚持说,否则的话你就不能说你中奖了。
奖品很不错,你知道。
非常不错。
阿瑟夺过票,用最快的速度说了句谢谢。
女人再次转向芬妮。
现在,这位……不!阿瑟几乎在尖叫,那些是替她买的。
他挥动着新买的五张票解释说。
哦,我明白了,太好了!她向他们露出一个让人恶心的微笑。
好吧,希望你们……是啊,阿瑟打断他,谢谢。
女人终于离开他们走向下一桌。
阿瑟绝望地转向芬妮,看见她悄悄地笑得直哆嗦,于是松了口气。
我们说到哪儿了?你叫我芬妮,我正准备让你不要这么叫我。
为什么?她在自己的番茄汁里面转动着搅拌用的木头调酒棍。
跟我问你是不是我哥哥的朋友相同的原因。
他实际上是我的同母异父哥哥。
只有他叫我芬妮,因为这个我不喜欢他。
那么你……芬切琪(伦敦市中心一条大街的名字)。
·什么?芬切琪。
她严厉地看着他。
对,她说,我现在像只山猫一样看着你,我要看看你是不是打算像所有人那样问我那个同样的鬼问题,他们问的我都想尖叫了。
如果你也这样问的话,我会生气而且失望的。
另外我真的会尖叫。
所以你要当心。
她笑了笑,把头发轻轻甩到前面,透过头发看着他。
哦,她说,这有点不公平,是吗?对。
好吧。
算了,她笑着说,你可以问。
我应该应付得来。
比你总是叫我芬妮好些。
如果说……阿瑟说。
我们只剩下两张票了,你瞧,既然我上次找你的时候你那么慷慨……什么?阿瑟叫道。
那个烫着波浪发型微笑着的女人拿着一本几乎卖完了的票簿,在他鼻子下面挥舞着最后两张票。
我觉得我应该把中奖机会留给你,因为奖品很好。
她很有信心地皱了皱鼻子。
很好的奖品。
我知道你回喜欢的。
你知道,本来是给安杰的退休礼物。
我们想给她……一个人工肾脏机,是的,阿瑟说,给。
他又给了她两张十便士的钞票,接过了奖券。
那个女人看起来想到了什么。
这个想法非常缓慢地浮现出来。
你可以看见它浮现的整个过程,就像沙滩上一个长长的海浪一样。
哦天哪,她说,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她不安地看着他们俩。
没有,没什么阿瑟说,一切都挺好的。
谢谢。
他又加了句。
我说,女人很高兴地得到了解脱,你们不是……恋爱了吧?很难说,阿瑟说,我们还没有机会谈谈呢。
他盯着芬切琪。
她笑了一下。
女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点点头。
一会儿我让你看看奖品。
她说着离开了。
阿瑟叹着气转向那个他很难说正在与之相爱的女孩。
她说:你准备问我一个问题。
是的。
阿瑟说。
我们可以一起来,她说,我是不是在…………芬切琪大街车站……阿瑟加了进来。
……失物招领处的一个包里……他们一起说。
……被发现的。
他们一起结束了。
答案是,芬切琪说:不对。
好的。
阿瑟说。
我是在那儿被怀上的。
什么?我是在那……失物招领处?阿瑟咕哝道。
不,当然不是。
别傻了。
我爸妈在失物招领处干吗?她说,看起来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哦,我不知道,阿瑟急忙说,或者……是在买票的队列里面。
卖票的……买票的队列里面。
起码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不肯详细说。
他们只说你根本想不出在芬切琪大街车站排队有多无聊。
她很认真地吮着番茄汁,看了看自己的表。
阿瑟格格笑了两声。
还有一两分钟我就要走了,芬切琪说,你急着要告诉我的那件事情不管有多特别,你还没开始跟我讲呢。
让我开车送你去伦敦好不好?阿瑟说,今天星期六,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我……不用了。
芬切琪说,谢谢了。
你是个好人,但是不用了。
我需要一个人呆几天。
她微笑着耸了耸肩。
可是……你可以下次告诉我。
我会给你我的电话号码。
她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七个数字递给他的时候,他的心噗通噗通乱跳一气。
现在我们就放松一下吧。
她轻轻笑了笑,阿瑟的心涨的满满的,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芬切琪,他说,享受着说出这个名字的感觉,我……一盒……一个拉长的声音说,樱桃酒,还有,我知道你会喜欢的,一张苏格兰风笛的唱片……是的,谢谢,非常好。
阿瑟坚持着说。
我觉得我应该让你看看它们,波浪发型的女人说,既然你是从伦敦来的……她自豪地把东西拿到阿瑟面前让他看。
他看见那的确是一盒樱桃白兰地和一张风笛唱片。
的确如此。
我现在不打扰你们了,她轻轻拍了拍阿瑟发抖的肩膀说,可我知道你很乐意看到这些。
阿瑟的视线重新遇上了芬切琪的视线,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之间有那么一个瞬间到来又远去了,可是整个事情都被那个愚蠢的可恶女人给毁了。
别担心,芬切琪说,从她的杯子子上方看着他,我们会有机会再谈谈的。
她又啜了一口番茄汁。
也许,她又补充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俩这会儿不会这么好。
她轻轻笑着,再次把头发垂到前面。
这绝对是真的。
他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真的。
第13章那天晚上,阿瑟在家里神气活现地转来转去,假装自己在慢慢穿过玉米地,而且还不断地突然笑起来。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够忍受自己赢得的那张风笛唱片中的音乐。
八点了,他决定让自己,强迫自己,在给她打电话之前听完整张唱片。
也许他甚至应该等到明天再打。
那才是应有的冷静的方式。
或者等到下周什么时候。
不。
别玩了。
他想她,而且不在乎别人知道。
他千真万确地想着她,爱着她,渴望着她,想和她在一起做的事情比能说出来的还要多。
他甚至几次发现自己在屋里乱转的时候高兴地乱叫。
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声音,所有的一切……他停了下来。
他应该放那张风笛的唱片。
然后给她打电话。
或者先给她打电话?不。
他该做的事情是这样的。
他应该先放那张风笛唱片。
他要听唱片,把里面每一声女妖的哀号都听完。
然后给她打电话。
这才是正确的顺序。
这才是该做的事情。
他有点怕去触摸任何东西,怕摸的时候它们炸了。
他拿起了唱片。
唱片没能爆炸。
他把唱片从包装里面取出来。
他打开了唱机,打开了电灯。
这两个东西都幸存下来。
他把唱针放到唱片上的时候傻呵呵地笑着。
他坐下来庄严地听一个苏格兰士兵。
他听惊人的风度。
他听一些和什么峡谷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有关的音乐。
他回想着他那不可思议的午餐时间。
当时他们正准备离开了,这时候一阵突然爆发出来的叫声吸引了他们。
那个可怕的波浪头发的女人在房间另一边向他们挥着手,动作像是一直翅膀受了伤的笨鸟。
酒吧里的每个人都转向他们,像是在等待某种回应。
他们没有听到安杰说对于大家为她的人工肾脏机筹到的4.3 英镑有多开心,但是他们模模糊糊看到旁边一桌有人赢得了那盒樱桃白兰地,又过了一会他们慢慢注意到那个女人正在问大家谁拿到了37号奖券。
阿瑟发现他拿到了。
他生气地看着自己的表。
芬切琪推了他一下。
去吧,她说,把它拿回来。
别生气了。
来一段好点的演说,告诉他们你中奖有多高兴,然后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整个过程。
我也想听听那张唱片。
去吧。
她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后离开了。
一般人会觉得他的中奖演说有点过分激情四溢了。
的确如此,要知道,那不过是一张风笛唱片而已。
阿瑟回想着,听着音乐,不时爆发出笑声。
第14章嘟——喂!你好!对,没错。
对。
你得大声点,这边吵的厉害。
什么?不是我,我只在晚上管吧台。
中午是伊冯,还有吉姆,他是老板。
我中午不在。
什么?你得大声点。
什么?不,我不知道什么奖券的事。
什么?不,我不知道这个。
你等会,我去叫吉姆过来。
吧女用手捂住电话在嘈杂的酒吧里叫喊。
嗨,吉姆,电话里有个家伙说他买奖券中奖了。
他一个劲说是37号奖券,还说他赢了。
不对,是在酒吧里的一个人赢了的。
他问我们有没有拿到那张奖券。
他连奖券都没有,怎么会说自己赢了的?吉姆说你连奖券都没有,怎么会说自己赢了的。
什么?她再次捂住了电话。
吉姆,他一个劲骂我,把我弄糊涂了。
说什么那张票上有个号码。
票上当然有号码,那他妈是个奖券啊!他说他的意思是票上有个电话号码。
你把电话挂了,去招呼顾客行不行?第15章一个男人面朝西在海滩上坐了八个小时,为了自己无法言喻的损失而哀伤。
对于他的悲痛,他一次只能想一小部分,因为伤痛太巨大了,他无法一次全部承受下来。
他看着太平洋长长的海浪慢慢沿着沙滩袭来,他等啊等,自己也不知道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后来这件事终于不会再发生了,当然不会,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太阳落到了海平面下面,一天结束了。
这是一片我们无法命名的海滩,因为这个人的房子就建在这片海滩上,不过这是从洛杉矶开始向西延绵数百英里的海岸线中的一小段。
这条海岸线在新版的《银河系漫游指南》中是这么描述的:糟糕的、混蛋的、恶心的、肮脏的,以及其他各种坏东西,喔!,在几个小时之后的另一版中又是这么写的:就像铺了几千平方公里的美国快递的垃圾邮件一样,但是没有那种道德深度。
另外那里的空气,因为某种原因,是黄色的。
海岸线向西方延伸,然后转向北方旧金山那雾气笼罩的海湾,《指南》中将它描述为一个值得去的地方。
你会很容易相信在那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太空旅行者。
相信一种新的宗教对他们来说就像说声‘嗨’那么简单。
在你住下来,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前,对任何人问你的任何问题中,最好是四个问题中有三个要说不,因为这里发生的事情有些非常奇怪,其中一些可能会让一个毫不疑心的外来者死掉。
那曲曲折折几百英里的悬崖和沙滩,棕榈树、浪花以及夕阳在《指南》中被描述为:不错,挺好的。
在这条挺好的海岸线的某一段上,坐落着这个伤心到极点的人的房子,很多人会觉得这个人是个疯子。
但是就像他跟别人说的那样,这仅仅是因为他的确疯了。
人们有很多理由认为他疯了,其中之一就是,即使这里一个每个人的房子都多少有点跟别人不一样,他的房子还是极其奇怪的。
他的房子被称为庇护所的外面。
他的名字是简简单单的约翰·沃森,不过他喜欢别人叫他独醒客,他的一些朋友现在已经很勉强地开始这么叫了。
他的屋子里面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包括一个灰色的玻璃碗,上面还刻了八个字。
我们可以以后再说说他这个人,——刚才的不过是看着夕阳西下,而他在那里看斜阳的一段插曲而已。
他已经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一切,现在不过是在等着世界末日到来而已——但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世界末日已经来过了,而且又离开了。
第16章阿瑟花了整个星期天在汤顿那个酒吧背后的垃圾箱里翻找,什么都没找到,没找到奖券,没找到电话号码,阿瑟尝试了所有的方法去找芬切琪,他尝试的方法越多,一周一周的时间就过得越快。
他怒不可遏的咒骂自己,咒骂命运,咒骂这个世界以及该死的天气。
在悲哀和愤怒之中,他甚至跑到他遇见她之前去过的那个高速公路加油站的咖啡馆里坐了些时间。
就是这毛毛雨让我特别郁闷。
请你别说毛毛雨的事了。
阿瑟打断对方说。
如果毛毛雨不下了,我就不说了。
你瞧……不过我来告诉你,如果毛毛雨不下了会怎么样,好不好?不好。
不停。
什么?会下个不停。
阿瑟的目光越过自己咖啡杯的边缘投向外面可怕的世界。
他觉得这完全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世界,而他在这个世界中也是由迷信而不是逻辑驱动着活动的。
但是,好像是为了向他证明有些巧合还是会发生一样,他又遇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个卡车司机。
阿瑟越努力要不理他,就越被卷入卡车司机那令人愤怒的谈话的漩涡中去。
我觉得,阿瑟明确地说,并且为自己这么说暗暗诅咒自己,雨下小了。
哈!阿瑟只得耸耸肩。
他该走了。
这才是该做的事情,该走了。
雨从来就没有停过!卡车司机咆哮着。
他砸着桌子,使得茶水溅了出来,有一会看起来他像是怒发冲冠。
你不能对这样的话置之不理地走开。
雨当然会停。
阿瑟说。
这不是一种优雅的反驳,但是总要有人说出来。
雨……一直……在下。
那个人吼叫着,同时再次砸着桌子。
阿瑟摇摇头。
要说雨一直在下就太蠢了。
他说。
蠢?怎么蠢了?如果雨一直都在下,那我说雨一直在下怎么就蠢了?昨天就没下雨。
达灵顿下了。
阿瑟警惕地不说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昨天在什么地方?那人说,嗯?没有。
阿瑟说。
可我觉得你能猜得到。
是吗?‘达’字开头的。
是吗?那地方在下雨,我告诉你。
你不该坐这里的,伙计。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陌生人走过时兴高采烈地对阿瑟说。
这个地方是雷雨云角。
专门给这位‘我头上总是在下雨’的先生保留的位置。
从这里到阳光灿烂的丹麦,一路上每个路边酒吧都给他保留了这么个座位。
我建议你离他远点。
我们都这么做的。
怎么样啊罗勃?很忙吧?你的雨还在下吧?哈哈!他向前走过去,给旁边桌子上的一个人讲布里特·艾克兰德的笑话。
看见了吧,这些混蛋没有一个对我好的。
罗勃·麦肯纳说,可是,他又阴沉沉地补充,身体向前压过了,恶狠狠地说,他们都知道我说的是真的!阿瑟皱起眉头。
像我老婆一样,麦肯纳全天候运输公司唯一的老板兼司机说,她说我的话都是扯淡,说我大惊小怪。
但是——为了吸引阿瑟的注意力,他顿了顿,眼睛泛着凶光,每次我打电话说我快到家的时候,她就把衣服都收进去了。
他挥舞着他的咖啡勺,这你怎么说?那样的话……我有个本子,他接着说,我有个本子。
一本日记。
我写了十五年了。
我每一天,去过的每个地方都做了记录。
还记下了当时的天气。
都是一样的。
他咆哮道,太可恶了!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我去过的所有地方。
整个欧洲大陆,意大利、德国、丹麦、南斯拉夫。
我都作了记录,制成图表。
连我去我弟弟家都一样。
他又补充说,在西雅图。
那样的话,阿瑟说,并且最后决定离开,也许你最好给别人看看这本日记。
我会的。
罗勃·麦肯纳说。
他真的这么做了。
第17章痛苦,沮丧。
更多的痛苦和更大的沮丧。
他得找点事情做,他给自己定了个计划。
他要把他以前的山洞找出来。
在史前的地球上他曾经住过一个山洞,虽然那个山洞不怎么好,污秽肮脏,但是……没有但是。
完全就是个污秽肮脏的洞,他恨死那个洞了。
可他在里面住了五年,在某种程度上那是他的家,人总会想回溯自己家的变迁的。
亚瑟·邓特就是这样的人,于是他到爱赛特去买了台电脑。
当然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一台电脑。
但是在跑去花费这一大笔开销之前,他觉得自己应该先想好一些严肃的目的,免得别人以为他买来就是玩的。
那么这就是他的严肃目的了——在史前的地球上精确标出一个洞穴的坐标。
他向商店的售货员解释了这一点。
为什么?店员说。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好吧,算了,店员说,怎么找?哦,我正想让你帮我呢。
店员叹了口气,两个肩膀塌了下去。
你对使用电脑有经验吗?阿瑟考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该提一提黄金之心飞船的主控电脑艾迪,艾迪可以在一秒钟以内把这活干了,或者提一提深思,或者——但最后他决定不说了。
没有。
他说。
这个下午太搞笑了。
店员自言自语。
最后阿瑟买了一台苹果电脑。
又花了几天时间装上一些庞大的软件,绘制了群星的运动路线,回忆着似乎还记得的在洞中的夜晚仰望星空时星星的状态花了一个粗糙的图表,埋头忙乎了几个星期,很开心地把自己早就知道的结论推迟了很久才算出来,结论就是这个计划实在太荒唐了。
凭记忆画出来的粗糙图案没有任何意义。
他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多久以前,就知道福特·长官大概的猜测说是几百万年以前,还有,他根本不懂数学。
不过,最后他还是找到一种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的方法。
他决定不去理会自己所运用的拇指规则、胡乱的估计以及充满神秘意味的猜测之中极度的混乱,凭运气找到正确的银河系。
他就这样折腾下去弄出来一个结论。
他宣布这就是正确结论。
谁知道呢?他这么完成了,透过命运那无边无际又深不可测的随机性,他找到了实实在在的正确答案,虽然他自己当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就这么跑到伦敦去,根据自己的答案去敲相应的门。
哦,我还以为你会先给我打电话来呢。
阿瑟目瞪口呆。
你只能进来呆上几分钟,芬切琪说,我马上要出门了。
第18章这是伊斯灵顿的一个夏日,四周充满了古董修复机器的哀号。
芬切琪下午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因此阿瑟带着一种幸福的迷醉游荡着四处观看伊斯灵顿的所有商店。
如果有人时常需要老式木工工具,波尔战斗头盔,拖船,办公室设备,鱼等等,那他会发现这一排排商店特别方便。
阳光越过屋顶花园落下来,落在建筑工和水管工身上,落在律师和盗贼身上,落在披萨饼上,落在地产代理的项目上。
阳光落在阿瑟身上,他走进了一个修复家具的商店。
这个房子很有意思,店主很高兴的说,有一个地窖通过密道连接附近的一个酒吧。
很明显是为摄政王修建的,这样他可以在必要的时候逃走。
你是说,免得被人发现他买这些去皮的松木家具吗?阿瑟问。
不是。
店主说,不是为这个。
请原谅,阿瑟说,我实在高兴得要疯了。
看得出来。
他晕乎乎的继续逛,然后发现自己到了绿色和平组织办公地点外。
他想起了自己标着要做的事——紧急的信件的内容,那信他后来再也没打开过了。
他带着高兴的微笑昂首阔步走了进去,说自己来捐些钱拯救那些海豚。
蛮好笑的,那些人对他说,走开!这与他期待的回答不太一致,于是他又尝试了一次。
这一次那些人对他大发脾气,于是他还是留下一些钱,回到了阳光下。
刚过六点的时候,他拿着一瓶香槟回到了芬切琪位于小巷中的家门外。
拿着,芬切琪说,把一根粗大的绳子塞进他手里,然后穿过一扇白色的木制大门消失在里面,大门上有一个黑色铁棍,上面一个硕大的挂锁直晃荡。
这个房子由一个马厩改建而成,位于伊斯灵顿被遗弃的皇家农业厅背后的一个轻工业聚集的巷子里。
除了那巨大的马厩门之外,还有一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镶着漂亮玻璃板的木制前门,上面还有一个黑色的海豚门环。
这个门奇怪的地方在于它的门阶,建在足有九英尺高的地方,由于这个门开在二楼上,可以推想这本来应该是用来把喂马的草料拉上去的时候用的。
门上方的一块砖中伸出来一个滑轮,阿瑟手里拿着的绳子就牵在那滑轮上面,绳子的另一头绑着一个大提琴。
他上方的那扇门打开了。
好了,芬切琪说,拽那根绳子,扶稳大提琴。
拉到我这里来。
他拽那根绳子。
他扶稳大提琴。
我没法再拽绳子了,他说,如果不松开大提琴的话。
芬切琪俯下身子。
我扶着大提琴呢,她说,你拽绳子。
大提琴在上面的门口停下来,轻轻摇晃着,芬切琪把它弄了进去。
你自己上来吧。
她喊了一声。
阿瑟拾起包,穿过马厩的门走进去,激动地微微打颤。
楼下的房间他之前已经瞥过一眼,有点乱,堆满垃圾。
一个庞大的旧铸铁轧竖在那儿,一些多得令人吃惊的厨房水槽堆在一个角落里。
还有一个婴儿车,阿瑟看见后倏然一惊,不过那已经非常旧了,而且装满了书。
地面是水泥的,时间太久已经褪了色,令人激动地裂着口子。
阿瑟盯着远处角落里面扭曲着的木梯时,心情和地板的情形类似。
即使是那破碎的水泥地面在他看来也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感情冲动。
我的一个建筑师朋友总是跟我说,他能够对这个地方干出多么美妙的活来。
阿瑟出现在楼上的时候芬切琪很随意的说,他总是跑到这里来,惊讶地站着,喃喃自语地说这里的空间、物品、事情还有绝妙的光线,然后说他需要一支铅笔,之后就消失好几个星期。
所以那些美妙的事情一直没能在这里出现。
阿瑟四周打量的时候觉得,事实上,楼上的这个房间已经相当美妙了。
房间装修简洁,用一些垫子做的东西进行装饰,还有一套带音箱的音响,足以让竖起巨石阵的人印象深刻。
有一些淡雅的花和有趣的图画。
顶楼是某种连廊结构,里面有张床,还有一个盥洗室,芬切琪解释说,里面的空间还是足够一只猫转身的(俗语swinga cat in在某个地方甩得开一只猫,比喻一个地方狭窄)。
不过,她补充说,得是只相当有耐心的猫,而且不怕碰破头。
嗯。
就这样了。
没错。
他们对视了一下。
这一下变成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又变成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你没法搞清楚这些时间都是哪里来的。
如果阿瑟和一株龟背竹单独呆在一起,而且时间够长的话,通常情况下他是可以自个清醒过来的。
对他来说,这段对视的时间是一段持续的启示。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动物园里出生并且被关着的动物,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笼子的门静悄悄地打开着,色彩斑斓的大草原向着初升的太阳伸展而去,四周新的天籁之声渐渐苏醒。
当他凝视着她坦率而好奇的面孔和带着同样的惊奇的微笑着的双眼时,他不明白这些新的天籁是什么。
他从未意识到生命会用一种声音对你说话,那种声音会为你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带来答案,他从来没有发觉这个声音,直到现在这个声音终于对他说了一句以前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的话:是的!最后芬切琪垂下头看着别处,她的头有点微微颤抖。
我知道,她说,我一定得记住,你不是那种把一张纸片连两分钟都拿不住,非得用它去领奖的人。
她转向另一个方向。
我们出去走走吧,她很快的说,海德公园。
我得去换一身没那么合身的衣服。
她穿着一身有点拘谨的黑色衣服,不算特别好看,而且的确也不怎么合身。
只有在见我的大提琴老师的时候我才穿这衣服,她说,他人不错,可我有时候觉得拉提琴拉得他有点兴奋。
我一会就下来。
她轻盈地跑上了上面的连廊里面,然后对下面喊:把那瓶酒放到冰箱里面,晚点再喝。
当他把酒放进冰箱的时候,他注意到里面还有一瓶一模一样的。
他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又转身翻了翻她的唱片。
他听到上面传来她衣服落到地上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很坚定地对自己说至少现在他的目光应当坚决地、稳定地落在她的唱片上,看看唱片标题,点点头表示欣赏,如果不行就数一数糟糕的。
他的头应该一直低着。
他彻底地、绝对地、而且卑鄙地没能做到。
她紧张地向下盯着他,以至于看起来机会没注意到他在抬头看她。
然后她突然摇了摇头,套上一条浅色太阳裙,消失在盥洗室里。
过了一会她又出现了,戴着一顶太阳帽,戴着微笑非常轻快地走下楼梯。
那简直是一种舞蹈的奇异步伐。
她看见他注意到这一点,把头轻轻一侧。
喜欢吗?她问。
太美了。
他老老实实地说,因为她确实很美。
嗯……她说,好像他没有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一样。
她关上了一直开着的二楼的前门,然后在小屋四周看了看,把所有东西整理了一下。
阿瑟的目光跟着她移动,当他的目光转到其他方向的时候,她从一个抽屉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放进了随身的帆布包里。
阿瑟又转过来看着她。
好了吗?你知不知道,她带着一点迷惑微笑着问,我有点不大对劲?她的直率让阿瑟有点手足无措。
呃,他说,我模模糊糊听说了一点……我想知道你对我了解多少,她说,如果你是从我猜想的地方得到的消息,那么你听来的就不是那么回事。
拉塞尔会编造点故事,因为他接受不了实际情况。
一阵恐惧从阿瑟身上流过。
那么实情是什么?他问,你能跟我说吗?别担心,她说,完全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不太寻常。
非常非常不寻常。
她摸了摸他的手,俯过身子轻轻吻了他一下。
我非常想知道,她说,你今晚能不能弄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瑟觉得如果这时候有人敲他一下,他就会发出和声来,就像他那个银灰色的鱼缸,用拇指指甲敲敲一敲,就发出那种持续起伏的和声。
第19章福特·长官不断地被枪炮声吵醒,对此他非常恼火。
他从维修舱口滑出来,他已经把这个地方周围的一些噪音比较大的机器拆了,铺上了一些毛巾,改造成一个临时的铺位。
他顺着入口的梯子爬下去,闷闷不乐地在走廊里面徘徊。
走廊狭窄昏暗,灯光不断的闪烁,似乎电力在船上乱窜,同时还伴随着沉重的震动和刺耳的嗡嗡声。
但这不是那个声音。
他停了下来,向后靠到墙上,一个看起来像是银色电钻的什么东西从他身边飞过,带着一阵令人恶心的尖叫进入了昏暗的走廊。
这个也不是。
他无精打采地穿过一道隔墙的门,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走廊,走廊里仍然灯光昏暗。
飞船突然颠簸起来。
本来飞船一直时不时的颠簸,但是这次特别厉害。
一小群机器人发出可怕的咔哒咔哒声音从他身边走过。
仍然不是。
刺鼻的气味从走廊的尽头飘来,于是他顺着走廊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路过了一排镶在墙里面的显示器,这些显示器前都罩着有机玻璃,玻璃很厚,但是面上磨损很严重。
其中一个显示器里面有一个长满鳞片,面目狰狞的绿色爬虫类动物正在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说一些跟单一可转移投票体系有关的事情。
很难弄清楚他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但是很明显他情绪非常饱满。
福特把声音调小。
这还是不对。
他经过另一个显示器,里面在放一个什么牌子的牙膏广告,你用了这个牙膏就会有一种自由的感觉。
广告播放着一种下流的刺耳音乐,但是还是不对。
他又换了一个,这是一个较大的三维显示器,正在显示这艘巨大的泽克西斯飞船外面的情形。
在他看着这个显示器的时候,一千艘装备了可怕武器的泽尔斯拉机器人太空巡逻舰在泽克西斯星遮蔽的圆形区域中现出轮廓,从一个月亮的阴影周围冲过来,飞船同时从船身的各个孔口释放出可怕的火力开始对他们射击。
就是这个了。
福特焦躁地摇摇头,揉了揉眼睛。
坐倒在一个灰暗的银色机器人的残躯上,这个机器人很明显曾经烧起来过,但是现在已经冷却得可以坐上去了。
他打着呵欠从包里翻出自己的《银河系漫游指南》,激活了屏幕,懒洋洋地在三四个条目上敲打着。
他要找好一点的治疗失眠的方法。
他查到了休息,觉得自己正需要这个。
他查到了休息和恢复,正要继续往下翻,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他抬头看了看上面的显示器,战斗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激烈,噪音刺耳。
飞船抖动着、尖叫着,每发射或挨上一束能量就猛地一震。
他又看着自己的《指南》,敲了几个有可能的区域。
他突然笑起来,然后又开始翻自己的包。
他掏出一个记忆模块,抹去上面的绒毛和饼干末,插入《指南》背后的一个交互接口。
把所有自己想得起来的相关内容都拷贝进了模块后,他把模块抽出来,在手里轻轻抛了抛,把《指南》放回包里,傻笑着,去找飞船的电脑数据库。
第20章夏天的傍晚,尤其是在公园里,太阳落下的目的所在,一个声音认真的说,是要让眼睛能够更加清晰地看见女孩胸部上下的跳动。
我相信就是这么回事。
阿瑟和芬切琪从旁边走过,面对面咯咯笑着。
有那么一会她把他抱的更紧了。
而且我确信,那个长着淡黄色卷发和细长鼻子的年轻人坐在蛇纹石旁边的躺椅里,继续推论说,如果有人达成了这个结论,他会发现这个理论与万物的本性和逻辑完美的相符合。
他向黑色头发的同伴强调着,他的同伴陷在旁边的躺椅里面,沮丧地听他宣讲这个观点。
达尔文搞的也是这个。
明确无误。
无可争议。
而且——他补充说,我喜欢。
他突然转过来,透过眼镜眯起眼看着芬切琪。
阿瑟带着她走开,他感到她微微颤抖。
再猜。
她说,停止了笑声,来啊。
好吧,他说,你的胳膊肘,你左边的胳膊肘。
左边的胳膊肘有点问题。
又错了。
她说,完全不对。
你完全走到错误的方向上去了。
西沉的夏日的阳光透过公园的树林射过来,就像——我们还是别矫情了。
海德公园变得迷离起来。
除了星期一早上的垃圾以外,一切都变得迷离了。
连鸭子都变得迷离了。
如果有人在一个夏天的傍晚穿过海德公园而不被这一切感动的话,那他当时很可能是脸上盖着一块白布睡在救护车里。
这个公园比别的地方更能让人作出异常的举动来。
阿瑟和芬切琪看到一个男人只穿了条短裤,站在一个树下自顾自地练习着吹风笛。
风笛手停下来去追一对美国夫妇,因为他们小心翼翼地往他装风笛的盒子里面丢了几枚硬币。
不要!他冲他们大叫,滚开!我只是在练习。
然后他很坚决地再次开始往风袋里面吹气,即使这种噪音也没有影响他俩的情绪。
阿瑟环抱着她,继续慢慢往前走。
我想不会是你的臀部,过了一会他说,那儿看起来什么问题都没有。
没错,她同意,我的臀部确实没有任何不对劲。
他们长时间的接吻,使得风笛手只好到树的另一侧去练习。
我给你讲个故事。
阿瑟说。
好啊。
他们找到一块草坪,这里互相缠绕在对方身上的情侣相对要少很多,于是他们坐下来,看着迷离的鸭子,西沉的阳光在迷离的鸭子身下的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讲故事。
芬切琪把他的胳膊搂在自己怀里。
这个故事是关于我经历的一些事情的。
绝对是真的。
你知道有时候人们讲个故事,说是发生在他们妻子的表弟的朋友身上的事,但是实际上很可能完全是编出来的。
呃,这个故事也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它确实发生了,而且我知道有这回事,因为经历这件事情的人就是我自己。
跟奖券那件事一样。
阿瑟笑了。
对。
我要去赶火车。
他继续说,然后我到了车站。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芬切琪打断他,我爸妈在车站里做了什么?说过,阿瑟说,你讲过了。
只是问问。
阿瑟瞟了一眼手表。
我觉得我们应该考虑回去了。
他说。
给我讲那个故事,芬切琪坚定地说,你到了车站。
我早了大概有二十分钟。
我把火车发车时间搞错了。
我本来想至少会有同等的可能性——他稍稍想了一下说,英国铁路公司也搞错那趟火车发车时间。
我以前从来没弄错过。
继续啊。
她笑着说。
于是我买了张报纸,做上面的填字游戏,还去快餐部买了一杯咖啡。
你玩填字游戏?是啊。
哪一种?一般是《卫报》上的。
我觉得那个有点太难了。
我喜欢《泰晤士报》上的。
你做出来了吗?什么?《卫报》上的填字游戏。
我还没来得及看呐,阿瑟说,我还在买咖啡呢。
那好吧。
那你买咖啡。
我买咖啡,同时我还,阿瑟说,买了一点饼干。
哪一种?浓茶牌的。
不错。
我喜欢这牌子。
买了这些东西以后,我在桌子边上坐下。
别问我那个桌子是什么样子的,事情过去有段时间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很可能是个圆桌。
好吧。
我给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我坐在桌子边上。
我的左边,是报纸。
我的右边,是那杯咖啡。
桌子的中间,是那包饼干。
我完全了解。
你现在还不了解的,阿瑟说,也就是我还没有说起的,是已经在桌子边上坐着的一个人。
他坐在我的对面。
他长什么样?非常普通。
公文包。
正装。
他看起来,阿瑟说,一点都不像会做任何奇怪的事情。
哦,我知道这种人。
他做什么了?他做了这个。
他从桌子上俯过身,拿起那包饼干,撕开,拿了一片,然后……怎么样?把饼干吃了。
什么?他把饼干吃了。
芬切琪惊讶地看着他。
那你到底怎么做了?嗯,在那种情况下,我做了每一个有血性的英国人都会做的事情。
我被迫,阿瑟说,置之不理。
什么?为什么?呃,你受的教育中没有这种事情对吧。
我在记忆中搜寻,发现在我接收的教育、所有的经验甚至原始的本能中都没有任何内容能够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就那么非常简单地、平静地、坐在你对面,偷你一片饼干吃的时候,该对他作什么反应。
嗯,你可以……芬切琪思考了一会,我只能说换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然后怎么样了?我恶狠狠地盯着填字游戏,阿瑟说,一个提示都看不进,我啜了一口咖啡,太烫了没法喝,然后就没其他事情做了。
我鼓足了勇气,拿了一块饼干,竭尽所能不去注意包装已经莫名其妙地打开了……但你已经在反击了,用的是一种强硬的方式。
就我的风格来说,是的。
我吃了那块饼干。
我吃得非常庄重而且明显,这样他就会毫无疑问地看到我在做什么。
当我在吃饼干的时候,阿瑟说,饼干就那么被我吃掉了。
那他怎么做了?他又拿了一块。
老实说,阿瑟强调,这就是当时的情况。
他又拿了一块饼干,吃了。
就像朗朗晴天一样明白。
就像我们现在正坐在地上一样明确。
芬切琪有点不安地动了动。
而问题是,阿瑟说,之前就什么都没说过,所以等事情再次发生的时候就更难开口了。
我该说什么呢?‘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呃……’不行的。
不行,我还是置之不理,如果说有什么代价的话,就是要做到这一点比之前耗费了更多精力。
你呀……重新盯着填字游戏,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所以我显示出了一点亨利五世在圣克里斯宾节上展示出的精神。
怎么?我再次投入了战斗。
我又拿了,阿瑟说,另一块饼干。
有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像这样?是,呃,不是。
跟那不一样。
但是目光相遇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
然后我们都看到别处去了。
但是我今天告诉你,阿瑟说,当时空中有一点电火花。
桌子上方有些紧张气氛。
就是当时。
我能想象。
我们就这样把那包饼干吃完了。
他,我,他,我……整包吗?一包里面只有八片,但是那时候感觉就像我们用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对付这些饼干。
角斗士也很难有比这个更艰难的经历了。
角斗士,芬切琪说,必须要在阳光下战斗。
在身体上更加难以忍受。
没错。
嗯。
后来饼干袋空荡荡地趴在我们之间,那个人干完了坏事,终于站起来,走了。
我当然松了口气。
这时候,广播说我的火车要晚点一会,于是我喝完了咖啡,站起来,拿起报纸,报纸下面……嗯?是我的饼干。
什么?芬切琪说,什么?是真的。
唉呀!她喘着气,倒在草地上笑着。
然后她又坐起来。
你完全是个傻瓜。
她大笑着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她把他推倒,翻到他身上,吻了他,然后又滚到一边。
她轻的让他吃惊。
现在你给我讲个故事。
我还以为,她换了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你急着回去呢。
不着急,他开心地说,我想听你给我讲个故事。
她的目光越过甘蓝看着远处,沉思着。
好吧,她说,只是一个很短的故事。
没有你的故事那么有趣,不过……管他呢。
她低下头。
阿瑟能够感觉到他们又一次开始分享那种时刻。
他们周围的空气似乎静止下来在等候着。
阿瑟希望空气能够滚一边该干嘛干嘛去。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说,这样的故事都暂时这么开始的对吧,‘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无论如何,女孩子就是这样突然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然后才开始把自己释放出来。
我们也得这样开始。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把一张图片挂在我的床脚上……到现在为止你觉得怎么样?我喜欢这个故事。
我觉得令人感动。
你很早就在布置卧室了,而且布置的很好。
我们可以接着说点那张图片的事。
那是一张人们觉得小孩子应该会喜欢的照片,她说,但是实际上孩子根本不喜欢。
全是些亲密的小动物在亲热,你知道?我知道。
我也被这些图片折磨得够呛。
穿马甲的兔子(《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的一个角色,爱丽丝就是追着这只兔子进入奇境的。
)。
就是那样。
那些兔子都坐在一个木筏上,还有些老鼠和猫头鹰。
可能还有一只驯鹿。
在木筏上。
在木筏上。
木筏上还坐了个男孩子。
坐在穿马甲的兔子以及猫头鹰和驯鹿中间。
完全正确。
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开心的吉普赛男孩。
嗯。
我得说,这个图片让我难受。
木筏前面游着一只水獭,我经常晚上睡不着,躺在那里担心那只水獭不得不拉那个木筏,而那个木筏上有那么多本来不该在上面的讨厌的动物,水獭的尾巴那么细,我觉得它这么拉木筏的时候肯定很疼。
让我难受。
不算特别难过,但就是模模糊糊难受,一直那个样子。
然后有一天,——你还记得我每天晚上都看这张图,看了几年——我突然发现那个木筏还有一块帆。
以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水獭没事,它只是跟着一块在游。
她耸了耸肩。
故事还好吗?她问。
结尾不太好。
阿瑟说,会让观众们喊‘是啊,还有呢?’之前的都不错,但是出演职人员表之前应该有个最后的高潮。
那完全是一个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注意到的担忧全都消失了,就像卸下了一个重担,就像黑白忽然变成了了彩色,就像枯枝突然得到了滋润。
景象突然就转变了,对我说:‘抛开你的担忧吧,世界是美好的,完美的。
这实际上很简单。
’你可能以为我说这些,是因为我准备说我今天下午就有同样的感觉之类的话,是不是?呃,我……阿瑟的镇定突然就崩溃了。
好吧,没关系,她说,确实是那样的。
我的确有这种感觉。
可是你知道,我以前有过这样的感觉,甚至更加强烈。
强烈的难以置信。
恐怕我就是那种……她看着远处说,会得到突然的惊人启示的人。
阿瑟很茫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同时他觉得这时候不开口比较聪明。
这很奇怪。
她说,那口气就像在摩西挥动自己的手杖后,他的一个追随者看着红海的情况说这有点奇怪时的那种口气一样。
非常奇怪。
她重复了一遍,前一段时间,我产生了一种最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要分娩一样。
不,实际上不像,更像是我和什么东西慢慢连在一起了。
不,甚至还不是这样,就好像整个地球,通过我,准备要……42这个数字,阿瑟温和的说,对你有没有什么意义?什么?没有,你在说什么呢?芬切琪叫嚷起来。
只是一个想法。
阿瑟咕哝了一声。
阿瑟,我是说真的,这都是真事,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阿瑟说,只是我完全无法确定宇宙是怎么回事。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接着讲吧,他说。
别管它听起来是不是奇怪。
相信我,你在跟一个见多识广的人谈话。
他又补充说,对怪事见多识广。
我说的可不是饼干的事。
她点了点头,看起来相信了他。
突然间,她抓住了他的胳膊。
事情非常简单。
她说,奇特的、格外的简单,当它发生的时候。
什么事情?阿瑟安安静静地问。
阿瑟,你瞧,她说,那事情是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
这样的损失没法忍受。
如果我要去回忆,记忆就变得闪烁跳跃,如果我回忆得太努力,我就会想那个茶杯,然后我就昏倒了。
什么?好吧,跟你的故事一样。
她说,主要部分发生在一个咖啡馆里。
我坐在那里喝一杯咖啡。
那是有那种跟什么东西连接起来的感觉产生以后好几天的事情了。
我觉得我在发出轻轻的嗡嗡声。
在咖啡馆对面的一个工地上有人在干活,我越过杯子,透过窗子看他们干活。
我一直认为这是看别人干活的最佳方式。
然后突然之间,它就闯进我的脑海里来了,从什么地方来的一个信息。
那个信息非常简单。
而且对一切都有效。
我就坐在那里想:哦,哦,这下子全都解决了。
我非常吃惊,差点弄掉了我的茶杯,实际上我认为我的确把茶杯弄掉了。
是的,她深思着补充说,我肯定把它弄掉了。
我说的明白吗?一直到茶杯的事情都说的挺明白的。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就好像要把头脑清理一下,而且她也确实想清理一下。
那就是了,她说,一直到茶杯都挺明白的。
就是在那一刻,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好像炸开了。
什么?我知道听起来很疯狂,而且所有人都说那是幻觉。
但是如果真的是幻觉的话,那我就应该在一个巨大的三维屏幕里面听着16个声道的杜比音响产生了这个幻觉,我应该把自己租给那些对大白鲨电影已经厌倦了的人。
大地好像就在我脚下裂开了,而且……而且……她轻轻拍打着草地,像是为了放心起见,然后看起来好像对她要说什么改变了主意。
然后我就在医院里面醒过来了。
我觉得我好像从那以后就在医院里进进出出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有点神经质,她说,感觉自己得到突然的惊人启示,觉得所有问题都彻底解决了。
她向上看着他。
阿瑟开始担心自己的事情来,他考虑着自己回到故乡以后周围诡异的情形,把这些事情在脑海里打上了需要思考的事情——紧急的标记。
世界就在这里,他对自己说,世界,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就在这里,而且留存了下来。
我就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现在他周围的世界看起来有些模糊。
芬切琪的哥哥在汽车里给他讲水库里发现那个中央情报局特工的愚蠢故事的那个晚上,世界也是这么模糊。
树木变模糊了。
湖面也变模糊了,但是变得非常自然,没有任何需要关注的地方,因为那是一只灰色的鹅落在上面造成的。
那些鹅很惬意地休息着,对于他们想知道的问题没有任何回答。
无论如何,芬切琪说,忽然欢快地眯起眼笑了笑,我身上有点什么不对头,你要找出来到底是什么不对头。
我们回去吧。
阿瑟摇了摇头。
怎么了?她问。
阿瑟摇头的意思不是不同意她的提议,他觉得那个提议是在是太好了,是世界上最好的提议之一,他摇头是因为想甩掉脑中再次出现的一种想法,觉得在他最不希望的时候,宇宙会忽然从一扇门下面跳出来,开始讥笑他。
我只是想在我脑袋里面把这些理清楚,阿瑟说,你说你感觉好像地球实实在在的……爆炸了……对,不仅仅是感觉。
其他人都说,他犹犹豫豫地说,这是幻觉?是的,可是阿瑟,那太荒谬了。
人们以为你只要说‘幻觉’,它就解释了所有你想解释的事情,最后一切你不明白的东西都会消失。
实际上,它什么都解释不了。
它就没法解释海豚为什么消失了。
海豚?是啊。
所有的海豚,阿瑟说,都消失了?是啊。
海豚?你是说海豚全都消失了?阿瑟试图明确无误地表达出来,你说的是这个吗?天哪,阿瑟你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所有的海豚都消失了,就是在那天我……她专注地看着他惊愕的双眼。
什么?没有海豚了。
全没了。
不见了。
她在他脸上搜寻着。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惊讶的表情很明显表示他不知道。
它们去哪儿了?阿瑟问。
没人知道。
所以才说消失了。
她顿了顿,好吧,有个人说他知道,人们说他住在佛罗里达。
她说,而且疯掉了。
我想去看看他,因为这看起来是弄清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唯一办法了。
她耸耸肩,然后长时间静静看着他,把手放到他一边脸上。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当时去哪里了,她说,我想当时也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了。
而且这就是我们能互相认识的原因。
她向公园四周扫了一眼,公园已经笼罩在黄昏的昏暗中了。
好了,她说,现在你找到可以听你讲的人了。
阿瑟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可是,他说,一个非常长的故事了。
芬切琪向他俯过身,拿起了自己的包。
跟这个有关吗?她说。
她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残旧而破损,像是曾经被扔进过史前的河流,在卡库拉冯行星的沙漠上被火红的太阳烤过,在圣特拉吉诺斯五号行星的汹涌的蒸气海洋沿岸的大理石沙滩上埋了半截,在杰格兰二号星的月球的冰河里面冻成冰块,被坐过,在飞船里被踢来踢去,被拖着跑,总之受尽虐待。
由于这个东西的生产者认为他们的产品可能就该经历这些事情,他们给这个东西装上了一个结实的塑料封套,还在上面用巨大而友善的字体地写着四个字:不要恐慌。
你哪儿来的这个东西?阿瑟吃了一惊,从她手里接过来。
哦,她说,我想这是你的。
那天晚上在拉塞尔的车里。
你把它弄丢了。
你去过很多这上面说的地方吗?阿瑟从封套里面取出了《银河系漫游指南》,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薄薄的、灵活的笔记本电脑。
他按下了几个按钮,屏幕上出现了文字。
去过几个。
他说。
我们能去这些地方吗?什么?不行。
阿瑟猛然说道,然后缓和了一点,但是缓和得非常小心,你想去吗?他说,并且希望她说不想。
对他来说,没有直接说你不想去,对吧?已经是很慷慨了。
想去。
她说,我想知道我弄丢的信息到底是什么,还有它是哪儿来的。
因为我不认为——她站起来看了看四周越来越昏暗的公园,补充说,那消息来自这个地方。
我甚至不能肯定,她的胳膊滑过去搂住阿瑟的腰,我真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21章《银河系漫游指南》,正如前面多次准确指出的,是一个令人惊奇的东西。
从本质上来说,它名副其实,是一本指南。
问题在于——或者说问题之一,因为问题太多了,很大一部分内容不断对银河系所有地方的民事、商业和刑事法庭的运作形成了阻挠,特别是在某些地方阻挠了那些更腐败的法庭运作——是这个。
前面这个句子说到点上了。
不过这句不是问题所在。
这个才是:改变。
重新读一遍你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银河系是一个迅速变化的地方。
很明显,改变太多了,每一个地方都在持续的运动,不停的改变。
你可能觉得这是个噩梦,因为那些细心而负责的编辑必须要勤奋地工作,使这个拥有庞大细节的复杂电子书能够跟得上银河系每天每小时每分钟的情况的变化。
那样的话你就错了。
你错的地方在于你对编辑产生了误解,《指南》的所有编辑也都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
实际上编辑们根本不知道细心、负责,勤奋这些词到底什么意思,他们更倾向于通过一根吸管来体验自己的噩梦。
条目会不会被上传到亚以太网络上取决于条目的内容读起来带不带劲。
比方说吧,阿维拉斯星系中福斯行星上的布列肯达,作为高贵的弗洛里斯喷火魔龙的家乡,以其神话、传说和以及会把人变笨的枯燥的三维迷你连续剧而闻名于世。
在远古时期,那时候碎碎虫在歌唱,昆那鲁克斯的塞克萨昆轻轻飘荡,那时候空气中飘荡着甜味,夜晚弥漫着香气,但是不知为何每个人都是,或者他们宣称自己是,处男,或者处女。
那里有着甜甜的空气和香香的夜晚,而且你如果往布列肯达扔一块砖头,至少会砸到半打的弗洛里斯喷火龙。
天知道他们怎么会认为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性别人会相信他们这么荒谬的宣言。
当然,你会不会扔那块砖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是说喷火龙并非热爱和平的物种,它们爱和平。
它们爱到极点,但这种对一切的博爱精神本身就是问题:人们常常会伤害到自己所爱的人,而如果你刚好是一个呼气像火箭助推器,牙齿像公园栅栏的弗洛里斯喷火龙,那情况就更加严重了。
另一个问题是,一旦进入状态,它们还会去伤害到很多人。
再加上还是有少数疯子真的到处晃荡着扔砖头,所以很多到阿维拉斯星系中福斯行星上的布列肯达来的人都被这里的龙伤得很严重。
他们在乎吗?他们不在乎。
有人听到过他们为自己的命运叹息吗?没有。
弗洛里斯喷火龙在阿维拉斯星系中福斯行星上的布列肯达所有的陆地上都受到尊敬,原因在于他们野蛮的美,他们高贵的举止,以及他们吃掉不尊敬他们的人的习惯。
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
性。
出于某种无法了解的原因,在一个因为甜味和香气本来就变得很危险的月夜里,巨大的魔龙低低地在空中翱翔,会让人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性感。
为什么会这样,在阿维拉斯星系中福斯行星上的布列肯达的那些迷醉在爱情中的人们已经没法告诉你了,而且一旦那种效果开始出现的时候,他们也不可能停下来跟你讨论。
因为只要一群数量为半打的身体覆盖着羽毛、长着丝状翅膀的弗洛里斯喷火龙越过夜晚的地平线出现在视野中,布列肯达上一半人就跟另一半人一起冲进树林里面,在里面呼吸急促地共同度过一个忙碌的夜晚,然后在黎明的曙光中出现,幸福地微笑着,仍然宣传自己是处男或者处女,不过已经是脸红通通的,身上沾满泥巴的处男和处女。
外激素,有些研究者说。
一种声波,另一些指出。
一些花上大量时间刨根问底的研究者总会使这个地方而变得不自然。
《银河系漫游指南》上对于这个星球上的总体情形的蛊惑人心的生动描述在漫游者之中受到了惊人的欢迎,他们乐意接受这样的指南,所以这个条目一直都没有被拿掉过,这一点都不奇怪。
后来的旅游者去了阿维拉斯城邦的布列肯达之后自己才会发现,今天的布列肯达也就是混凝土,脱衣舞酒店,和喷火龙汉堡酒吧而已。
第22章伊斯灵顿的这个夜晚充满了甜味和香气。
当然了,在这个巷子里是没有弗洛里斯喷火龙的,但是即使有喷火龙碰巧路过,他们也会顺着路跑开去吃份披萨,因为这里没有人再需要它们了。
如果加了凤尾鱼的美式辣披萨吃到半截,出现了紧急情况的话,它们总是会捎个话过去,让在立体声音响上面播放恐怖海峡乐队的音乐,人们现在都知道这跟看喷火龙飞翔有同样的效果。
别这样,芬切琪说,还没到时候。
阿瑟在音响里面放上了恐怖海峡的唱片。
芬切琪把楼上的前门推开一点,放进来带着甜味和香气的夜晚的空气。
他们都坐在用垫子做成的家具上面,那瓶打开的香槟离他们很近。
不行,芬切琪说,除非你找出来我到底有什么不对头,哪个部位。
不过我觉得,她非常,非常,非常平静地补充说,我们可以从你的手现在放着的地方开始。
阿瑟问:那我应该向哪个方向走呢?应该向下,芬切琪说,在这种情况下。
他的手开始动起来。
向下,她说,指的是相反的那个方向。
哦对。
马克·诺普弗勒(恐怖海峡乐队的灵魂人物)在电吉他上有极为杰出的能力,当累了一周,在周六的晚上喝上一杯的时候,他唱起歌来简直像个天使(该乐队有一首著名的歌曲Saturday Night讲述这个情形。
小说这里的意思是说,这张唱片中有这首歌——译者)——实际上这跟现在关系不大,因为唱片还没放到那个部分。
但是等到放到那个部分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发生,加上史学家不会拿着歌目单和秒表坐在这里验证,所以最好还是趁着现在事情发展还很缓慢的时候先提一下。
那我们现在就到了,阿瑟说,你的膝盖了。
你的左膝盖有一些非常可怕的不对头的地方。
我的左膝盖,芬切琪说,绝对是好好的。
是好好的。
你知不知道……什么?嗯,算了,我会告诉你的。
不,继续吧。
那就是说你的脚一定有些什么……她在暗淡的灯光中笑了,靠着垫子毫无意义地动了动肩膀。
因为宇宙中也是有垫子喜欢被靠在上面扭动,具体的说是在斯廓泻勒斯二号星上,床垫生活的那个沼泽地里(见《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特别是毫无意义的扭动,因为它们喜欢肩膀分两片动起来的那种方式,很可惜那里没有肩膀。
没有肩膀,但这就是生活。
阿瑟把她的左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仔细地看着。
她的腿上衣服垂下的情形让他心猿意马,没法清醒地思考。
我得说,他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你找到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她说,真的。
她的声音好像设下了一个小小的圈套,不是这只脚。
阿瑟更加迷惑了,他放下她的左脚,转过身好去拿她的右脚。
她向前挪了一下,搂住阿瑟吻了吻,因为那张唱片已经放到了让你没法不这么做的地方。
你如果了解那张唱片你就会明白。
然后她把右脚伸给他。
他敲了敲这只脚,用手指围着脚踝摸了一圈,摸了摸脚趾下面,摸过了脚背,什么问题都没发现。
她非常开心地看着他,笑着摇摇头。
不,别停下来。
她说,不过现在又不是这只了。
阿瑟停了下来,对着她放在地上的左脚皱起了眉头。
别停下来。
他敲了敲她的右脚,用手指围着脚踝摸了一圈,摸了摸脚趾下面,摸过了脚背,说:你是不是说跟我拿起哪只脚有关呢?……她又耸了耸肩,斯廓泻勒斯二号星上的一个垫子要是遇上了这个会多开心啊。
他皱起眉。
抱我起来。
她平静地说。
他把她的右脚放到地上,站了起来。
她也站起来。
他抱起她,两人又开始接吻。
吻了一会,她说:现在再把我放下。
阿瑟照做了,仍然很迷惑。
然后呢?她几乎是挑战地看着他。
我的脚有什么问题?她说。
阿瑟还是不明白。
他坐在地板上,然后双手着地看着她的脚,她的脚很正常地在原位没动。
当他凑近了看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情况令他大吃一惊。
他把头贴在地板上仔细瞅着。
经过一段长长的静默。
他重重地坐了回去。
是的,他说,我看到你脚的问题了。
它们没有接触地面。
那……那你觉得怎么样?……阿瑟立刻抬头看着她,发现深切的恐惧让她的双眼突然间变阴沉了。
她咬着嘴唇在发抖。
你觉得……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是不是……她把头发甩到前面挡住了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他马上站起身,搂住她亲了一下。
也许你能做到我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说,然后直接从二楼的前门跨了出去( 在上一册里,阿瑟学会了飞) 。
这时候唱片放到了最美妙的地方。
第23章泽克西斯星的战斗仍然在狂暴地进行着。
几百艘装备了恐怖的武器的泽尔斯拉飞船现在已经被泽克西斯飞船所发出的摧毁光束粉碎成了原子。
月亮的一块也没了,在那些撕裂空间结构的的炮火燃烧着经过它的时候被轰掉了第一部分。
幸存的泽尔斯拉飞船,虽然装备着可怕的武器,现在毫无希望地被泽克西斯飞船更加强大的火力压制住了,开始逃到正在分崩离析的月亮下面去寻求掩护。
这时正在追逐它们的泽克西斯飞船突然宣布自己放假了,然后就离开了战场。
一切都在一瞬间感到加倍的恐惧和惊骇,可是飞船已经离开了。
飞船就这样掌握着巨大的力量,掠过了没有理性可言的广阔空间,飞快,毫不费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安静。
福特·长官深深陷在他那从一个维修敞口改造来的油腻而发臭的铺位里,在他的一堆毛巾中间睡着了,梦见了他以前经常去的地方。
有那么一会他梦见了纽约。
梦里是一个晚上,他漫步在纽约东区的河边,那条河被污染得非常厉害,于是很自然的产生了一些新的生命形式,而且已经开始要求获得福利和投票权。
这些新生命形式中的一个漂了过去,同时还在挥手。
福特挥手作答。
那个东西扭动着到了岸边,挣扎着爬上岸。
嗨!它说,我刚刚被造出来。
我对宇宙的一切一无所知。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告诉我?呃,福特说,有点不知所措,我可以告诉你有几个酒吧在什么地方,我想。
那么爱情和幸福呢?我感到对那样的东西的强烈需要。
它说着挥了挥触角,有没有什么办法到那儿去?你可以搞到你想要的这些,福特说,在第七大道上。
我本能地感觉到,那个东西急切地说,我得变漂亮才行。
是不是?你说得太直接了点吧?别扯淡了。
是不是?要我说?福特说,不是。
但是听着,他停了停补充说,大部分人会理解,你知道。
下面还有像你这样的吗?看着我,老兄,那个东西说,我刚才说过了,我是刚出现的。
生活对我来说完全陌生。
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这是一个福特认为自己可以带着权威性谈一谈的问题。
生活,他说,就像一个葡萄柚。
呃,为什么?嗯,从表面上看有点桔黄色而且布满小坑,里面又湿又软。
里面也还有些小籽。
哦,有些人还拿一半来做早餐。
外面有没有其他人可以和我聊聊的?希望如此,福特说,你去问警察吧。
福特·长官深深陷在自己的铺位里面,翻了个身。
这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梦,里面没有情欲六号行星上的三个乳房的妓女,他的很多梦里都有的。
但是至少这是一个梦。
至少他现在睡着了。
第24章真是运气,巷子里面刚好有一阵强烈的上升气流,因为阿瑟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事情了,至少很久没有刻意去做了,而且刻意正好是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不该有的。
他飞快地往下翻,差点在门阶上撞碎了下巴,从空中跌了下去,于是突然之间因为自己做了这么愚蠢透顶的事情而吓懵了,完全忘记了自己马上就要撞上地面,所以他就没撞上地面。
不错的伎俩,他心想,如果能掌握的话。
大地在他头顶上方恶狠狠地悬着。
他尽力不去想大地的事情,万一大地决定不再那么悬着,突然间落到他身上的话,那是多严重的事情啊,而且还会让他受多重的伤啊!为了代替这些念头,他尽力去想一些跟狐猴有关的好事,这的确是正确的做法,因为这时候他没法准确地记起来狐猴是什么,到底是那些大群大群庄严地穿过草原的——管它什么玩意儿——中的一只,还是一只羚羊什么的。
所以去想狐猴是一个很巧妙的方法,你不用去找一些已经安排好的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来思考。
这些都让他的大脑忙碌起来,而他的身体开始针对没有接触任何东西这一情况作出调整。
一片玛氏(糖果公司名,德芙就是其旗下品牌——译者)糖纸在巷子里拍打着地面。
糖纸看起来犹豫了一会,最后决定允许风把它带起来,在阿瑟和地面之间飘舞。
阿瑟……大地仍然在他头顶上方恶狠狠地悬着,他觉得现在大概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比方说离地面远点,他就这么做了。
缓慢地,非常、非常缓慢。
当他缓慢地,非常、非常缓慢地离开地面的时候,他把眼睛闭上了——很小心地,免得震动任何东西。
闭眼的感觉在他全身流动。
当这种感觉到达双脚时,他的整个身体都警觉到他的双眼闭上了这个事实,并且为此恐慌起来。
他缓慢地,非常,非常缓慢地把身体向一个方向旋转,同时想着另一个方向。
这样可以把地面丢一边去了。
他可以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清新起来,在身体四周清爽地流动,一点也不担心他在那里呆着。
他缓慢地,非常、非常缓慢地,就像从一次深沉的睡眠中醒来那样,睁开了眼睛。
他以前飞过,当然了,在版求星飞过很多次,直到鸟语把他搞昏了头为止,但是这次不一样。
现在他在自己的世界的空中,很平静,不慌不忙,只是有一点点因为一些事情而造成的微微颤抖。
他下面十到十五英尺的地方是坚硬的泊油路,右边几码是阿佩尔街的黄色街灯。
幸运的是巷子很黑,那些灯本来应该整夜都亮着的,可是它们都装了一个巧妙的定时开关,设定为午饭后亮起来,天快黑的时候关掉。
所以,他现在很安全地被黑暗包围着。
他缓慢地,非常、非常缓慢地抬头去看芬切琪,芬切琪这时候正惊讶的气都透不过来,无声地站着,在她楼上的前门里显出自己的轮廓。
她的脸离他只有几英寸。
我正准备问你,她用发抖的声音小声说,你在干什么的。
可是然后我发现自己看到你在做什么了。
你在飞。
所以这看起来,她疑惑地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是一个有点笨的问题。
阿瑟说:你能做到吗?不能。
想不想试试?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否定,只是完全懵了。
她哆嗦得像一片树叶。
很简单的,阿瑟说,要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
这一点很重要。
千万不要弄清楚你怎么做。
为了证明有多简单,他沿着巷子飘走,急剧地上升,然后起伏着飞回她跟前,就像一阵风吹着一张钞票。
问问我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她困惑地耸耸肩。
那我怎么才能……?阿瑟向下飘落了一点,伸出了手。
我想让你试着,他说,先踩在我手上。
只用一只脚。
什么?试一下。
像这样?像那样。
紧张,犹豫,她对自己说,这简直像是——她还是没告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像什么,因为她有种感觉,觉得她自己根本不想知道。
她的眼睛牢牢盯着对面废弃仓库房顶上的排水系统,这套系统让她这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很生气,因为它看起来很明显快垮了,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此采取点措施,或者自己该不该找人说一说。
有那么一会儿她完全没有去想她现在正站在一个悬在空中的人的手里。
现在,阿瑟说,移开你加在左脚上的体重。
她想这个仓库属于那个办公室设在街角拐弯的地方的那家地毯公司,她移去了加在左脚上的体重,那么她可能应该就排水系统的事情去找他们。
现在,阿瑟说,移开你加在右脚上的体重。
我做不到。
试试。
她以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那排水系统,现在她看见它上面又是泥巴又是些黏糊糊的东西,还有可能有一个鸟窝。
如果她再向前倾一点点,并且把右脚上的体重移开,那么她就可能会看得更加清楚。
阿瑟有些惊恐地发现下面巷子里面有人正在试图偷她的自行车。
他特别不希望在这个时侯卷入一桩争吵中去,他希望那人能够安安静静的偷,而且不要向上看。
那个人长着一副平静而狡猾的样子,这种长相的人习惯于在巷子里偷自行车而且习惯性地没有想过自行车的主人正在他头上几英尺的地方盘旋。
这两种习惯让他很放松,明确而专注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当他发现那自行车被碳化钨钢圈牢牢地锁在混凝土里伸出的一根铁棒上的时候,他平静地把两个车轮都扭弯,然后接着走了。
阿瑟吁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气。
你看我给你找了一片什么样的蛋壳。
芬切琪在他耳边说。
第25章持续关注阿瑟·邓特的举动的人可能会就他的性格和习惯得到一个印象,这个印象包含着真实情况,当然了,除了真实也没有别的,但是从它的构成上来说,在所有的方面缺乏一个整体上的真实。
原因很明显。
编辑,挑选,平衡有趣的事情和有意义的事情、去掉枯燥冗长的内容的需要。
比方说这个。
阿瑟·邓特上床睡觉。
他上了楼梯,楼梯一共15级,打开门,进了房间,一件一件脱了鞋和袜子以及所有其他的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地板上。
他穿上睡衣,那件蓝色带条纹的。
他洗脸洗手,刷牙,上厕所,然后意识到他再次把这几件事情顺序全都搞错了,于是不得不再次洗手然后上床。
他看了十五分钟书,其中前十分钟都在找前一天晚上他看到什么地方了。
然后他关了灯,过了一分钟左右就睡着了。
天黑了。
他向左侧躺着睡了一个小时。
然后他在睡梦中不安的扭了一会,翻了个身右侧躺着又睡着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的眼睛眨了两下,轻轻挠了挠鼻子,再过二十分钟他又会再次翻身左侧躺着。
他就这样睡着度过整个夜晚。
四点钟他再次起床去厕所。
他打开了厕所门……——诸如此类。
这都是扯淡。
这些没有推动任何进展。
就像美国市场繁荣所依赖的那些厚厚的书一样,实际上没有带给你任何信息。
简单地说,你根本不想去看。
但是还有些其他的东西被忽略掉了,除了刷牙和试图穿袜子穿出点新意以外,就是这些被忽略的部分正是有些人似乎非常感兴趣的内容。
他们想知道,阿瑟和崔莉恩之间接着怎么着,会不会有些新的信息?当然了,答案就是,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他们说,那么他在版求星的那些晚上都在干吗?那个星球上没有弗洛里斯喷火龙,也没有恐怖海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每天晚上就是坐着读书啊。
拿一个更具体的例子来说,在史前的地球上,那场委员会会议后开了个派对,之后的晚上,阿瑟发现自己坐在山边,看着月亮从树木燃烧所形成的暗红色光芒之上升起,身边是一个名叫梅拉的漂亮女孩,这个女孩刚刚从高尔伽弗林查姆行星的一个广告公司的艺术部门逃离出来,在那个部门中她的生活就是每天早上都要面对一百张几乎相同的牙膏照片。
然后呢?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了?当然了,答案是,那本书写完了。
之后一本书讲的故事已经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有些人说,你可能扯得太远了。
这个阿瑟·邓特,银河系最遥远的旋臂传来这样的呼声,这种呼声甚至于被发现刻在一个神秘的深空探针上,人们认为这探针来自另一个更遥远的银河系,那里实在是太丑恶了,让人没法去看,他是什么?是人还是老鼠?他是不是只对喝茶以及更广泛的生命问题感兴趣?他没有灵魂吗?他没有情欲吗?一句话,他不做爱吗?想知道的人应该继续读下去。
其他人则可能想直接跳到最后一章去,那一章不错,而且里面还有马文。
第26章当他们向上飘的时候,阿瑟腾出一点无关紧要的时间想起了他的朋友们,他们总认为他快乐而乏味,或者不如说,古怪而乏味,他希望他们现在在酒馆里面玩得开心。
不过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中他最后一次想起他们了。
他们向上飘,互相绕着对方盘旋,就像是秋天里悬铃木的种子从树上落下那样,只不过方向是相反的。
他们向上飘的时候,狂喜地唱着歌,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完全彻底根本不可能的,或者物理学还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搞明白的。
物理学摇摇头,转向另外一个方向,专心地去维持汽车沿着尤斯顿路行进,向着维斯特威立交桥开过去,维持街灯亮着,维持贝克大街上如果有人弄掉了奶酪面包,肯定是奶酪一面着地。
伦敦的灯火像是被串起的珍珠,在他们的下方飞快地缩小——是伦敦,阿瑟不停地提醒自己,不是银河系遥远边缘的版求星上色彩怪诞的田野。
淡淡的银河系从他们上方的天空中横跨而过。
这里是伦敦——被摇晃着也摇晃着,旋转着也被旋转着。
试着俯冲一下。
他对着芬切琪喊。
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清楚得不可思议但是在这么空旷的地方感觉很远。
因为心存怀疑,喘着气的声音软弱无力——所有这一切,清楚、软弱无力、远、呼吸,同时发生着。
我们在飞。
她说。
没什么,阿瑟喊,别想这个了。
试试俯冲。
俯……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突然间她的体重也抓住了他的手,然后令人震惊的是,她消失了,在他下方坠落下去,狂乱而徒劳地想抓住什么东西。
物理学瞟了阿瑟一眼,阿瑟也惊恐地坠落了,那眼花缭乱的跌落让他恶心,除了声音以外他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尖叫。
他们垂直落下,因为这里是伦敦,你真的不能在这里干这样的事情。
他没法抓住她,因为这里是伦敦,距离这里不到一百万英里的地方,确切些说,是七百五十六英里远,是比萨,伽利略在哪里清楚地证明了两个下落的物体以相同的加速度下落,无论它们的重量是多少。
他们落下去了。
在眼花缭乱而且恶心的下落的时候,阿瑟意识到,如果他要悬在天上,相信连座塔都盖不直的意大利人就物理学所说的话都是对的,那他们就要面对死亡的威胁,于是他就真的比芬切琪落得更快了。
他从上面抓住了她,摸索着去想把她的肩膀抓紧。
成功了。
好。
现在他们在一块往下落了,这非常甜蜜浪漫,但是没有解决基本问题,那就是他们还在坠落,而且大地不会等在一边看他会不会再从袖子里面变出什么花样来,而是像一列特快列车似的冲上来迎接他们。
他支持不了她的体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他支持。
他能想到的唯一的事情就是他们显然就要死了,而且如果他不希望这件显然的事情发生的话,他就不得不做一点不那么显然的事情。
于是这时他感觉自己又进入了一个熟悉的境界。
他松开她,把她推开,她魂不附体喘息着转过脸来对着他,这时他用小指扣住她的小指,把她甩到上方去,然后笨手笨脚地跟着她向上翻滚。
糟糕。
她说,这时候她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凌空坐着,等她缓过劲来,他们俩又继续滑入夜空。
飞到云层下方的时候,他们停了一停,看了看他们已经不可思议地来到了什么地方。
大地变成了一个不需要特意去注视的什么东西,只需要你在没事的时候随意瞥上一眼。
芬切琪大着胆子试着做了一些小小的俯冲,她发现如果有风的时候她调整得正确的话,只需要在最后的时候脚尖稍微旋转,就可以作出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俯冲,之后会有一个小小的下落,这会使她的裙子在她周围像波浪一样翻滚。
那些急着要看马文和福特·长官在干吗的读者现在应该跳到下一章去了,因为阿瑟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帮她把裙子脱下来了。
裙子飘落下来,被风吹走,变成一个斑点,最后消失了,出于某些复杂的原因,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搭在洪斯洛的一个家庭的洗衣机线上,并且使这家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默默地拥抱着向上飘,直到后来在迷离的水汽中漂浮着,在这样的水汽中你可以看到飞机机翼的螺旋桨,但是你感觉不到,因为你正热乎乎地坐在臭烘烘的飞机里面,透过一个敷衍了事的小玻璃窗向外看,而不知道什么人的小孩正耐心地试图往你的衬衫里面倒牛奶。
阿瑟和芬切琪能够感觉到水汽,有点冷而且稀薄,裹着他们的身体,非常冷,非常稀薄。
芬切琪身上现在只有两块玛莎服装的布片保护着,即使这样,他们俩都觉得,如果他们不准备让重力来打扰他们的话,那么就这点寒冷和空气稀薄的小情况就一边玩去吧。
芬切琪上升着进入了云层中去,阿瑟非常、非常缓慢地脱掉了她身上那两块玛莎牌的布片,你在天上飞,而且不用手的时候,这是唯一可行的方式。
第二天早上,那两块布片又分别在艾尔伍兹和里士满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他们在云层里面花了很长时间,因为云层堆得很高。
当他们终于湿漉漉地在云层上方出现的时候,芬切琪就像涨潮中的满潮湖里的海星一样慢慢旋转,他们发现云层上方才是真正得到夜晚的月光照耀的地方。
月光如水。
这里有不同寻常的群山,而且是有着自己的极地雪覆盖着的群山。
他们出现在高高堆积的积雨云的上方,并且开始慢吞吞地沿着它的轮廓飘落。
芬切琪开始一件一件脱去他的衣服,把他解脱出来,直到所有的衣服都离开了他的身体,诧异地摇晃着钻落入一片白色之中。
她吻了他,吻他的脖子,他的胸脯,然后他们很快又飘起来,慢慢旋转着,组成一个不可言状的T 形,如果现在有一只吃饱了披萨的弗洛里斯喷火龙飞过的话,这个情形可能会让它扇动翅膀并且咳嗽起来。
但是在云层中并没有弗洛里斯喷火龙,也不可能有,因为他们就像恐龙、渡渡鸟一样,可悲的灭绝了,不像波音747一样还有充足的供应,这个宇宙可能不会再看见他们了。
在上面的名单里面突然提到了波音747 这个有些令人意外的东西,与阿瑟和芬切琪一两分钟后遇到类似玩意儿的情况没有任何关系。
波音747 很大,大的吓人。
在空中遇到一个你就会知道了。
雷鸣般的空气震动,声音尖锐的风像一堵墙一样压过来,如果你蠢到了家,在一个非常近的距离,做多少类似于阿瑟和芬切琪正在做的事情的话,你就会像闪电战中的蝴蝶一样被抛到一边去。
不过这一次,发生的是一次头晕目眩的坠落,一阵心惊肉跳,过一阵子又重新聚在一起,然后在轰鸣的噪音中他们激情澎湃地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新点子。
来自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E ·卡佩尔斯夫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接近终点。
她阅历丰富,也经历过一些惊奇的事,但是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她有些不爽,太多事情让她厌倦。
生活整体来说很有趣,但是也许有点太合理,太墨守成规。
她叹了口气,卷起了小小的塑料窗帘,越过机翼向外看去。
开始她想自己应该叫空姐过来,但是再想想,不行,去她的吧,绝对不行,这是给她准备的,只有她能看。
等到她那两个不合理的人从机翼上滑下来向后落入气流中去之后,她的精神惊人地振奋起来。
她大大松了口气,认识到实际上所有人告诉她的一切都是错的。
第二天早上在那个巷子里,阿瑟和芬切琪没有在意修整家具的持续尖叫声睡得很晚到了晚上他们又把昨天的事情重新照做一遍,不过这次带上了索尼的随身听。
第27章这一切太美妙了。
几天之后芬切琪说,不过我还是需要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瞧,咱俩不一样。
你丢了点什么东西然后又把它找到了,而我找到了点什么东西又把它搞丢了。
我得把它再找回来。
她白天必须要出去工作,所以阿瑟呆在屋里打了一天电话。
默里·波斯特·汉森是一家发行量很大的小报的记者。
如果可以说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的话就太让人高兴了,可惜事情不是这样。
他碰巧是阿瑟认识的唯一一个记者,所以阿瑟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阿瑟我的老汤勺,我的老汤碗,有你的消息实在太好了。
有人跟我说你到太空去了什么的。
默里谈话的时候有一套他自己的独特用语,是他自己发明出来给自己用的,而且其他人都没法说也没法学。
这些用语基本上没有任何意义。
有意义的小部分往往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以致没有人会在大堆无聊的话中注意到它们在悄悄滑过。
等到你后来发现他哪一部分有意义的时候,往往已经错过了时机。
什么?阿瑟说。
只是传言而已我的老象牙,我的小绿呢牌桌,只是传言。
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但我需要你亲口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酒吧的闲聊而已。
我们就靠这个才能成功,我的老假肢,我们就靠这个。
另外它也像一个星期其他故事和其他东西里面的什么玩意儿一样合适,所以最好还是由你来否认这事儿。
对不起,有什么东西刚从我的耳朵里面掉出来了。
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随后默里·波斯特·汉森回到线上,听起来很真诚地哆嗦着。
刚想起来,他说,我昨天度过了一个多么奇特的夜晚。
不过我的老伙计,我不会说什么的,你坐着哈雷彗星的时候感觉怎么样?我没有,阿瑟低低叹口气,坐过哈雷彗星。
好吧,你没有坐哈雷彗星的感觉怎么样?挺轻松的,默里。
默里停了一会把这些写下来。
对我来说够好了,阿瑟,对于爱瑟尔和我和小鸡们都够好了。
放在一周怪谈中间很合适。
怪人周,我们想取这么个名字。
真好。
嗯?很好。
有个响儿了。
我们先是有了这个头顶上总在下雨的人。
什么?绝对是最牛的消息。
他的小黑本子上所有的记录,实在会让所有人都高兴的。
气象局会去冰冷沉重的香蕉皮鞭的,那些有趣的穿着白色外套的小个男人们都带着他们的小尺子和盒子还有滴灌饲料从世界各地飞进来。
这个人是蜜蜂的膝盖,阿瑟,他是黄蜂的乳头。
他就是,我甚至可以说,西方世界每个主要的飞行昆虫的全套性感带。
我们把他叫做雨神。
真好。
嗯?我想我遇到过他。
好一个响儿啊。
你说什么?我可能遇见过他。
总是在抱怨,对吧?难以置信!你遇到过雨神?如果就是那个人的话。
我让他别抱怨了,把他的本子给别人看看。
默里·波斯特·汉森在电话另一端出现了一阵感动的停顿。
好!你做了一捆啊!绝对的一捆绝对被你给搞出来了。
听着,你知道有个旅游官员给了这个家伙多少钱让他今年别去马拉加吗?我是说,即使不算上灌溉撒哈拉之类的枯燥活,这个家伙将来也有了一个全新的工作了,只要不去什么地方就可以拿钱。
这人已经变成了个怪物,阿瑟,我们甚至可能应该用他去赢赌博。
听着,我们可能要给你做一期栏目,《阿瑟,让雨神下雨的人》。
有个响儿吧,嗯?挺好的,可是……我们可能要在花园水洒里给你照相,不过没关系的。
你在哪儿?呃,我在伊斯灵顿。
听我说,默里……伊斯灵顿!对……好吧,那本周真正的怪事呢,真正实在发疯的事儿。
关于那些会飞的人你知道什么?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这个是真正疯狂的事儿。
这是面糊里面真正的肉丸子。
当地居民一直打来电话说有这么一对儿晚上出去飞。
我们已经让我们摄影室里的人去彻夜工作,好弄一张真正的照片来。
你肯定听说了。
没有。
阿瑟,你上哪儿去了?哦,太空,对了,我已经有你的亲口证实了。
但那是几个月之前了。
听着,这是这个星期每个晚上都发生的事儿,我的老奶酪磨碎器,就在你那块儿。
这一对就在天上到处飞,还开始做各种事情。
而且我说的不是穿墙透视和假装称箱梁桥。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阿瑟,跟你聊一聊实在是难以形容地味道好极了,可是我得走了。
我会派人带相机和水管来的。
给我地址,我准备好开写了。
听着,默里,我打电话来要问你点事儿。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只是想问点关于海豚的事儿。
没有了。
去年的新闻了。
忘了它们吧。
它们不见了。
这很重要。
听我说,没人会关心这个。
你没法维持一个报道,你知道,如果唯一的消息就是这个报道相关的一切全都没了。
至少在我们这里不行,试试星期日的报纸。
也许几年内大概在八月份,他们会来点《无论〈无论海豚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之类的文章。
可是现在要大家怎么办呢?《海豚仍然不见》?《海豚继续消失》?《海豚——离开他们的日子在继续》?这个报道完蛋了,阿瑟。
它已经躺下了蹬了腿了,现在已经成了天上的行星了,我的老狐蝠。
默里,我对那能不能成为报道不感兴趣。
我只想知道我该怎么才能联系上加利福尼亚那个宣称自己知道一些相关的事儿的人。
我想你可能知道。
第28章人们在开始谈这事儿了。
那个晚上在他们把她的大提琴拖进去之后芬切琪说。
不光是谈,阿瑟说,而且还印出来,在宾果奖的下面,用很大的黑体字。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我们最好有这个。
他给她看飞机票的又长又窄的小册子。
阿瑟!她抱着他说,这是不是表示你已经和他谈过了?我花了一天时间,阿瑟说,打电话打得筋疲力尽。
我真的给弗利特街(英国伦敦的一条河滨马路。
十八至十九世纪以来成为英国新闻和出版事业的中心)上每家报纸的每个部门都打了电话,最后终于找到了他的号码。
你确实花了大力气,你都汗湿透了,可怜的宝贝。
不是汗,阿瑟疲倦地说,是因为一个摄影记者。
我跟他狠狠吵了一架,可是——算了,重要的是,成了。
你和他聊过了。
我和他妻子聊过了。
她说他太怪异了没法听电话,问问能不能晚点再打过去。
他重重坐下,发现自己忘了什么东西,于是去冰箱那里找。
要喝点什么?那会死人的。
在我的大提琴教师上下打量我并且说‘啊对了,亲爱的,我想今天来点柴可夫斯基吧。
’之后我就知道我躲不过一劫了。
我又打了回去,阿瑟说,她说他离电话有3.2 光年远,让我晚点再打。
噢。
我又打。
——她说情况有所改善。
他离电话只有2.6 光年远了,但是还是太远,喊他听不见。
你有没有想过,芬切琪疑惑地说,会不会有其他什么人可以谈谈的?那更糟糕,阿瑟说,我跟一本科学杂志的一个认识他的什么人谈过了,他说约翰·沃森不仅仅相信,而且的确有实在的证据,认为长着金色胡子和绿色翅膀,穿着爽健牌拖鞋的天使对他说,那个月最流行的愚蠢说法是真的。
对于那些质疑这些情景的人,他会得意洋洋地指出疑问中的错误,这就是我得到的全部信息了。
我没觉得这有多糟糕。
芬切琪静静地说。
她无精打采地揉着那些票。
我又打给沃森太太,阿瑟说,对了,她的名字,你可能想知道,叫作神秘·吉儿。
我明白。
很高兴你能明白。
我以为你可能会完全不信这些,所以这次我打给她的时候我用电话答录机给录下来了。
他走到答录机前面,对着所有的按钮怒气冲冲地折腾了一会,因为这是《哪个?》(英国著名消费杂志)杂志特别推荐的型号,你几乎不可能在使用的时候不气得发疯。
就是这个,他最后终于一边擦掉眉毛上的汗一边说。
在同步卫星上跑了个来回的声音微弱而且断断续续,不过也平静得令人难忘。
也许我该解释一下,神秘·吉儿·沃森的声音说,这个电话实际上在一个他从来不进的房间里面。
在庇护所里面,你知道。
独醒客不喜欢进庇护所,所以从来不进。
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个,因为这可以让你少打点电话。
如果你想见他,就很容易安排了。
你要做的就是走进去。
他只在庇护所外面见客人。
阿瑟的声音,处于一种最迷惑的状态:对不起,我不明白,庇护所在哪儿?庇护所在哪儿?神秘·吉儿·沃森重复了一遍,你有没有读过牙签包上的说明?磁带里面,阿瑟的声音不得不承认自己没读过。
你会乐意读一读的。
你会发现那会帮你把事情弄明白点。
你会发现那能告诉你庇护所在什么地方。
谢谢。
电话线挂上了。
阿瑟关掉了答录机。
好吧,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看作是一个邀请,他耸耸肩说,实际上我是从科学杂志那儿的那个伙计那里搞到的地址。
芬切琪再次皱着眉抬头看着他,又看看票。
你觉得值得吗?她说。
嗯,阿瑟说,跟我谈过的所有人除了一致认为他在胡扯八道以外,也还都同意一件事,就是关于海豚,他比任何活着的人知道的都多。
第29章下面播出一条重要通知。
这是飞往洛杉矶的第121 次航班。
如果您今天的旅行计划中没有包括洛杉矶,那么现在就是下飞机的最佳时间了。
第30章他们在洛杉矶的一架出租别人扔掉的车的地方租了一辆车。
开这个车拐弯的时候有一点问题,那个带着太阳镜的伙计把钥匙递给他们的时候说,有时候,你下车另找一辆去那个方向的车会更简单点。
他们在日落大道的一家旅馆过了一夜,有人曾经告诉他们说他们会喜欢被这里给搞糊涂的。
那里的每个人都或者是英国人,或者很古怪,或者两样都占了。
那儿有个游泳池,你可以去看到英国摇滚歌星在读《给摄影师看的语言、真相与逻辑》。
这是真的。
那里真有一个,而且确实在这么干。
车库管理员觉得他们的车不怎么样,不过没关系,因为他们也怎么想。
那天晚上晚点时候他们开车沿着穆赫兰道穿过好莱坞的山丘,先停下来向外看洛杉矶令人目眩的灯光的海洋,然后停下来纵观圣费尔南多谷令人目眩的灯光的海洋。
他们一致认为目眩的感觉一到了他们眼睛后面就停在那里,没有触及其他任何部分,而后带着对那种景象的奇异的不满离开了。
炫目的灯光的海洋消失了,这挺好的,但是灯光应该照亮什么东西,驾车穿过的这片令人目眩的灯光的海洋正照亮着什么东西,他们没怎么去想。
他们睡得很晚,而且睡得不好,到午饭时间才醒来,正热的见了鬼。
他们开车出去,沿着高速公路到圣塔摩尼加,第一次去看看太平洋,独醒客所有的白天和大部分夜晚都花在看这个大洋上面了。
有人告诉我说,芬切琪说,他们有一次无意中在这个海滩上听到两个老太太的对话,她们当时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太平洋。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一个对另一个说:‘你瞧,没有我想的那么大嘛。
’太阳移到西半边天空的时候他们的情绪更高了,他们回到丁零当啷响的汽车上,向着落日驶去,任何一个有一点点审美观的人即使在做梦的时候都不会想到要在这样的落日前修建一个洛杉矶这样的城市。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感到惊人的、无理性的开心,甚至都不在乎那个老掉牙的汽车收音机只能放两个台,而且是同时放。
有什么呢,两个台放的都是挺好的摇滚乐。
我知道他能给我们帮上忙,芬切琪坚定地说,我知道他能。
他叫什么来着,就是他喜欢别人那么叫他的?独醒客。
我知道他能给我们帮上忙。
阿瑟不知道他能不能,他希望能,他希望芬切琪丢失的东西可以在这里,在这个地球上找回来,无论这个地球到底可能是什么东西。
他希望,自从他们在蛇纹石堤岸旁边谈论以来他一直都热切地希望,没有人会再要他去回忆起他非常小心而坚定地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一些东西,他希望那些东西不要再骚扰他。
他们在圣巴巴拉的一家看起来像是仓库改建的鱼类为主食的餐馆停下来。
芬切琪吃了红鲚,并且说很好吃。
阿瑟吃了一块旗鱼排,并且说很生气。
他拽住了一个路过的女侍应生的胳膊,斥责她。
这个鱼怎么能这么好吃的要命的?他生气地问。
请原谅我的朋友,芬切琪对目瞪口呆的侍应生说,我想他今天终于过了个好日子。
第31章如果你弄俩大卫·鲍威(英国著名摇滚巨星,出生于1947年,一个相当非主流的家伙。
声称自己身高1.79米,不过看上去没那么高),把其中一个大卫·鲍威固定在另一个大卫·鲍威头顶上,再在这两个大卫·鲍威中上面的那个的两条胳膊上分别再粘上一个大卫·鲍威,把这一堆东西用脏兮兮的海滩装裹在一块,你就得到一个东西,看起来并不完全像约翰·沃森,但是认识约翰的人会发现其中有令人难忘的相似之处。
他高大而笨拙。
当他不再怀有任何疯狂的臆想,只是带着平静而深切的沮丧坐在躺椅上盯着太平洋的时候,你会觉得把他和他的躺椅区分开来有些困难,你会不敢把你的手放在,比方说,他的胳膊上,搞不好它们突然之间咔哒一声连你的手指一块整个就崩塌了。
但是,当他转向你的时候,他的微笑非常令人难忘。
看起来就像是由生活中所有最大的苦难组成的,但是当他在面容上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简单的表现出来的时候,让你觉得在说:哦,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他说话的时候,你会高兴地发现他经常浮现出让你产生这种感觉的微笑来。
哦是的,他说,他们来看我了。
他们坐这里。
他们坐在你们现在坐的地方。
他说的是长着金色胡子和绿色翅膀,穿着爽健牌拖鞋的天使。
他们吃墨西哥玉米片,他们说他们来的地方没有这个。
他们喝大量可乐,非常擅长很多事情。
是吗?阿瑟说,是吗?那,呃……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他也向外盯着太平洋。
有几只小矶鹞沿着海岸跑着,看起来它们正面临这样的问题:他们要找到刚刚被海浪卷走的食物,可是又不愿意把脚爪子打湿。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它们用一种非常奇特的方式跑动着,这使它们看起来它们简直像是瑞士一个非常聪明的家伙制造出来的。
芬切琪坐在沙滩上,无聊地用手指划出一些图案。
周末,主要是。
独醒客说,坐着小摩托。
那是很好的车。
他笑了笑。
我明白。
阿瑟说,我明白。
芬切琪轻微的咳嗽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回过头去看她。
她在沙里面用像火柴棍组成的图案画着他们俩在云彩里面的情形。
有那么一会他还以为她在惹他兴奋起来,然后他意识到她在责备他。
我们是什么人?她说的是,凭什么说他疯了?他的房子的确很特别,因为这是芬切琪和阿瑟见过的第一个这样的事物,了解一下它是什么样子可以起到帮助作用。
它的样子是这样的:内侧翻到外面来了。
真的是内侧翻到外面来了,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停在地毯上。
一般被看做是外墙的墙面上刷着一般为内墙设计的雅致的粉色,靠着这堵墙的是书架,还有一对怪异的半圆桌面的三腿桌子,放置的方式让人感觉有人把墙从正上方穿过桌子丢了下来,墙上还挂着令人心境平和的画。
真正奇怪的地方是房顶。
它在自己身上折叠起来,就连马瑞特斯·C ·埃舍尔(荷兰著名图形艺术家,经常直接用平面几何和射影几何的结构创造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图形,比如四段首尾相连,不断向下又回到原处的楼梯等)——假设他也经历过靠政府救济金生活的艰难夜晚,不过这可不是建议他这么去做——看着自己的图画,特别是那幅有奇怪的楼梯的,都会觉得很难不感到震惊,见过之后也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应该挂在里面的小吊灯都在屋顶外面向上竖着。
令人迷惑。
前门上的标志上写着:请出来!于是他们很紧张地照做了。
里面,当然,也就是外面。
粗糙的砌砖,漂亮的油漆,精心修缮的水沟,一条花园小径,几棵小树,有几个房间。
内墙向前延伸,很奇特的折叠着,在末端打开,通过一种视觉错觉,看上去把整个太平洋都包了进来,马瑞特斯·C ·埃舍尔看到了也会皱起眉毛思考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哈罗。
约翰·沃森,独醒客,说。
好,他们心想,哈罗他们能应付得来。
哈罗。
他们说,傻乎乎地笑着。
有很长一阵子他看起来犹豫得出奇,不想谈关于海豚的事情,只要他们一提起来,他就看起来有些古怪地心不在焉并且说我忘了……,然后自豪地带着他们看房子的奇特之处。
这房子让我很快乐,他说,因为它很古怪,而且不会伤害任何人,他接着说,就算一个精密的光学仪器也没法纠正。
他们喜欢他。
他有开放的心态和迷人的个人魅力,并且能够在别人嘲笑他之前嘲笑自己。
你的妻子,阿瑟四周看看说道,提到了一些牙签,他说着目光四处搜寻,好像担心她会突然从门后跳出来再次提到牙签。
独醒客笑了。
笑得很轻松,听起来好像他以前经常发出这样的笑声,而且这样笑的时候很开心。
啊对,他说,那天我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疯了,就建了这个庇护所,好把世界放进去,可怜的东西,希望它能好起来。
于是阿瑟又开始感觉有点紧张。
到这里,独醒客说,我们就在庇护所的外面了。
他再次指着粗糙的砌砖,油漆和水沟。
穿过那道门,他指着他们开始进来的那第一道门,你就进了庇护所,我尽力把它装修好一点,好让里面的住客开心,但是一个人能做的太少了,我现在自己绝不进去。
如果我抵挡不住诱惑了,——不过这些天很少这样,我只要看看那边门上写的东西,就会觉得害羞。
那个?芬切琪有些诧异地指着上面写了一些东西的蓝色铭牌。
是的。
就是那些话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的隐士。
很突然。
我看着它们,然后就知道我必须怎么做了。
铭牌上写着:握住接近中心的地方。
在嘴里润湿较尖的一端,插入牙齿的空隙,较钝的一端靠近牙床。
轻轻向外剔。
在我看来,独醒客说,任何一种文明如果到目前已经成了无头苍蝇,以至于需要在一包牙签上写上这么详细的使用说明的话,那它就不是我能够在其中生存并且保持清醒的文明。
他又向外盯着太平洋,似乎在挑衅它来和他大吵一架,但是它仍然平静地躺在那儿逗弄着矶鹞。
也许你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清醒,我觉得你很可能会怀疑的。
我自称独醒客的原因,就是要向人们强调这一点。
我小时候很笨拙,总是撞翻东西,我妈那时候叫我‘磕客’,‘醒’是我的实际状态,以及对为什么会是这个状态的解释。
他补充说,带着那种微笑,让你觉得:哦,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很乐意呆在这里。
是不是该去海滩上看看我们要谈的东西了?他们出去到了海滩上,就是他开始谈论长着金色胡子和绿色翅膀,穿着爽健牌拖鞋的天使的地方。
关于那些海豚……芬切琪温和地,充满希望地说。
我可以给你们看看那些爽健鞋。
独醒客说。
我想,你知不知道……你们想让我拿给你们看,独醒客说,那些鞋子吗?我有。
我弄到了。
爽健公司生产的,天使们说特别适合他们工作的环境。
他们说通过这个信息他们可以得到站立的特许。
当我说我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们说对,你不懂,然后就笑。
呃,反正我弄到鞋了。
他又走进里面去,或者走出外面去,看你怎么说了。
阿瑟和芬切琪迷惑而又有点失望地对视了一下,耸耸肩,随手在沙里面乱划。
脚今天怎么样?阿瑟悄悄问。
就那样。
在沙里面感觉没什么特殊的,水里面也是。
水可以很好地碰到脚。
我就是觉得这不是我们的世界。
她耸耸肩。
你觉得他说,她问,‘通过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不知道。
阿瑟说,不过一个名叫噗啦克的人嘲笑过他的记忆不断地骚扰着他。
独醒客回来的时候,他拿的东西把阿瑟吓傻了。
不是鞋子,鞋子是非常正常的木底拖鞋。
我觉得你们会想看看,他说,天使们脚上穿什么。
好奇而已。
对了,我不是要证明什么。
我是个科学家,我知道什么东西才能构成证据。
不过我用我小时候的外号称呼自己的原因就是要提醒自己,一个科学家也必须要像个孩子。
他看见一个东西,就必须说他看见了,不管这是不是他想看见的。
先看,后想,然后检验。
永远是先看。
否则你就只能看见你想看见的。
大部分科学家忘了这一点。
待会我会给你们看一些东西来说明这个。
所以这就是我叫自己独醒客的另一个原因,而人们会认为我是个傻瓜。
这样我就可以在看见什么东西的时候把它说出来。
如果你担心别人认为你是个傻瓜,那你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科学家。
管他呢,我只是觉得你可能想看看这个。
这个就是阿瑟看见他拿过来的时候吓傻的那个东西,它是一个漂亮的银灰色玻璃鱼缸,看起来与阿瑟卧室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阿瑟花了三十秒时间,努力地试图用尖锐的声音喘着气说:你从哪儿弄来的?但是没有成功。
最后他终于控制住自己,但是已经错过了时机,晚了一毫秒。
你从哪儿弄来的?芬切琪用尖锐的声音喘着气说。
阿瑟瞥了芬切琪一眼,用尖锐的声音喘着气说:什么?你以前见过一个这种东西?是的。
她说,我有一个。
或者至少以前有一个。
拉塞尔摸去装他的高尔夫球了。
我不知道它是哪儿来的,拉塞尔把它拿走了我很生气。
怎么,你也有一个?是啊,那是……他们都意识到独醒客来回尖锐地看着他们,试图喘着气岔进来。
你们也有这个东西?他对他俩说。
是的。
他们都说。
他久久地、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把碗举起来,对着加利福尼亚的阳光。
鱼缸看起来迎着阳光似乎要唱首歌,来应和阳光的照耀,并且把淡淡而绚丽的彩虹洒在沙滩上,洒在他们身上。
他转动鱼缸,又转了转。
他们能够清楚地看见细小而情形的字迹:再见,谢谢你们的鱼。
你们知道,独醒客轻轻地问,这是什么吗?他俩缓缓的摇头,几乎被透过灰色的玻璃的光影带入了梦境。
这是海豚们离开的时候送的礼物。
独醒客用低缓的声音说,那些海豚,我爱过它们,学习过它们,用鱼喂过它们,甚至试着去学习它们的语言,但它们把自己的语言弄得很难,我们根本不可能学会。
但是如果它们愿意的话,可以毫不费力地学会我们的语言。
他摇摇头,脸上缓慢地浮现出一个微笑,看了看芬切琪,又看了看阿瑟。
你有没有……他对阿瑟说,你用自己的鱼缸做什么了?我可不可以问一问?呃,我在里面放了条鱼,阿瑟有点局促地说,我正好有一条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然后,呃,就有了这个鱼缸。
他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没说了。
没干别的吧?应该没有,他说,如果你做了,你会知道的。
他摇摇头。
我妻子在我们的鱼缸里面放了麦芽,独醒客换了个口气接着说,直到昨天晚上……什么?阿瑟缓缓地说,昨天晚上发生的?我们的麦芽吃完了,独醒客很平静,我妻子去再买一点。
有那么一会他看起来陷入自己的思想中去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芬切琪用同样的几乎屏息的声音问。
我洗了鱼缸。
独醒客说,我非常仔细地洗了鱼缸,非常非常仔细,洗掉了每一片麦芽的污迹,然后用一块无绒布慢慢擦干,慢慢地,仔细地、翻来覆去地擦干。
然后我放在耳朵边上。
你们有没有……你们有没有试过把鱼缸放在耳朵边上?他俩都默默地、缓缓地摇摇头。
也许,他说,你们应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