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未消退,人声却已寂静。
海伦丽莎坐在窗前,她披着一身绸缎睡衣,怔怔看着暗黑中烛火微弱的跳动,仿佛那朵红艳中承载着她所有的痛苦、憧憬、甜蜜,却独独只看到了过去,见不着未来。
又一个不眠的夜。
她忽然知道了为什么人说夜是漫长的,当你欢乐、嬉闹的时候,它不会在你身上多做停留,但若是你悲伤、凄凉之时,这夜,就如闻了血的苍蝇,在你身边逗留到抽干你的灵魂为止。
它不惧于欢乐时轻易放过了你,人这一生,最不愁的便是哀痛。
窗被外面的风吹的不停的响,这夜是如此的黑,海伦丽莎甚至会恍惚分不清是外面下了雨还是风太过悲怆。
砰!忽然一声响动,虽然不小,却也称不上十分响亮,只是夜寂静的很,海伦丽莎听得很清晰。
要是在以前,她并不愿意惹这些闲事。
但是现在,顾影自怜的人,会伤感得注意每一件事。
她轻轻走下楼,开了门,却吃了一惊,几乎以为在做梦:痕?清冷冷的街,黑色影子叠着黑色的夜。
暗火痕懒懒靠坐在对面的墙壁上,手提一壶酒,眼神纵然还是清冷,但眉梢间却隐然有了几分黯然。
海伦丽莎再顾不得其他,跑向暗火痕,将他扶起,失色道:痕……你怎么了?她忽然回忆起来,记忆中,暗火痕从来没有像这样失意过,纵是当年被嘲弄为废物的时候也不曾这样不开心过。
暗火痕似醉非醉的眼瞄了一眼海伦丽莎,眼神中透着迷蒙:恩?海伦,你也来了?他一张口,海伦丽莎便闻道冲天的酒味,她皱着好看的细眉,道:外面天冷了,进去坐坐吧。
痕,大概是醉了。
暗火痕任由着海伦丽莎扶着他走进那间海伦暂时的住所,他并没有醉,只是头昏昏沉沉,理智已经失去了大半约束。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状态,你第二日清早起来仍记得你做过的事,只是这些多半是做你平时不敢想之事,说你平时不敢说之话。
他亦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却拒绝承认。
那日与诸葛善大醉一场,两人谈笑放纵间,诸葛善告诉了他轩辕烟已经同一个后辈成了亲。
那个时候,他的心隐然一痛,却瞬间失却,快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他仅仅放声大笑,笑的连落泪千行,失了本该有的快意。
原本都没什么,只是他一醉醒后,脑中便忽然充斥着轩辕烟成亲的消息来。
那时消逝的痛楚忽然如浪潮般翻涌而来,再也不退。
他想着谢冰影,却隐约觉得不该去见她,然后脑中都是那个十年亦不曾模糊的绝美容颜……他比谁都清楚,他选择的是谢冰影,又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从此与她便再无可能。
他从不曾后悔这个选择,也从不曾对这选择有过一丁点怀疑。
只是,曾经的恋人,若能再见,已是嫁做人妇,又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他只要念及于此,便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为什么……缘分天定?我不信天命,却因你成了天命的一颗棋子!明明说好生死不离,却各自叛离,誓言成空谈?你再也不是我的,我……也不再是你的。
暗火痕眼前光影晃动,海伦丽莎拿出许多***点亮,将房间点的犹如白昼。
见暗火痕看来,她明媚动人的一笑:你等等,我去倒杯水给你……海伦,暗火痕叫住了她,海伦丽莎诧异回头,却见他眼中有种让人想要躲避的明亮:你想知道我的过去么?海伦丽莎呆立当场,如同中了诅咒一般,没了血色。
暗火痕还是看着她,在那双柔和的眸子看见了自己几近残酷的宁静面容:当初……我被卡辉带回村庄的时候,那年你几岁?海伦丽莎想了想,道:我比你小一岁,那年13岁了。
暗火痕苦笑一声:可是那年我已经20了……海伦丽莎陡然瞪大瞳孔,身躯几乎僵硬,她涩涩开口道:怎么可能……那时的你,比雷还小一个个头……暗火痕摇摇头,道:这便是我如何能骗了你们的所在了……我会一种叫做缩骨功的功法,练到极致,缩成孩子形状,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电划过,海伦丽莎忽然想明白了许多……难怪那个时候,村里一群孩子嬉闹调皮的时候,他总是静静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难怪那个时候,他总有种隐隐让人心安的错觉……只怕是……那个傻傻的女孩儿依赖上了那个男子的成熟稳重,从此渐渐蜕变成爱恋。
她心中清清楚楚告诉了她,她所能想到的,还有一个词:骗局!你一定没听过缩骨功,那是自然的。
它……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我,自然也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暗火痕轻轻说着,海伦丽莎听着这惊世骇俗的话,却不再觉得震惊了,就好似冰封的心,再也不能冲击了。
那个世界,既不是魔界也不是天堂,它叫做神州。
我当年被情所伤,深受重伤之下穿越到这个世界。
我心灰意冷,从此决定过平凡生活。
恰好卡辉遇见于我,救了我一命。
当时我血迹满身,卡辉已知我不是寻常人物。
我告诉他想要平凡生活,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化作孩子从小生在村庄,从此不问世事。
我寻了你,却不想你心比天高,一心要去帝都天华学院就学。
众人都要我与你一同前往,就是卡辉,也希望我与你在一起,我又有何理由拒绝?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我选择了你,只因当初身边无不是人间绝色,你的姿色,正属中等,恰符我过平凡生活之条件。
海伦丽莎终于再无一丝血色,颓然跪坐在地。
暗火痕叹了一声,道:我没想到,你在他人眼里也是个娇媚的美人,终于惹下不少祸端……够了!海伦丽莎霍然尖叫,捂着耳朵,泣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说要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知道那种不安来自于你血淋淋的真相!暗火痕看着几乎崩溃的海伦丽莎,闭了眼,心里对轩辕烟的痛苦就少了几分。
他骤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下贱,用对一个女子的伤害来减轻自己受的伤害。
但是这两种伤害却完全不搭边。
或许,爱久了,变成恨,只有报复才能有一点快感吧?暗火痕再一次后悔,这一生中,他还没有在同一个人身上后悔过两次。
他走到海伦丽莎身边,低低道:你,恨我么?海伦丽莎用哀戚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却坚决得摇头:恨,但我无力……她忽然张开双臂,将暗火痕紧紧搂住,臻首埋在暗火痕并不宽阔的胸口上,低低道: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给你照成麻烦了……暗火痕摇摇头,道:我欠你的……海伦丽莎瑟瑟得发抖一阵,合上了眼,呢喃道:我想睡了……暗火痕无言,叹了口气,抱住了她,道:睡吧,到了明天,梦都会醒。
无论于美梦或噩梦……这一夜,暗火痕在海伦丽莎房中留宿到了天明。
黄昏的光是一天之中最晦涩的颜色,不若早上之明媚、正午之耀眼,却也不似夜晚黑得沉寂。
它总在这昏昏暗暗之中,常在人不在意间顷刻消失。
风声唤起吹拂的铃铛,马蹄声由狂乱渐渐缓慢。
余晖之中,一群人骑马漫步,徐徐走着。
先生,走了一天了,喝点水吧。
艾丽西亚加快了马,来到的却不是暗火痕的身边,而是把水递给了诸葛善。
诸葛善这些日子因为暗火痕的关系,和这一群人都熟了不少。
特别是艾丽西亚,在对暗火痕的失意后,命运忽然柳暗花明,又来了一个诸葛善。
她并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相反,她的眼界连一般的英雄都未必看得上的。
但诸葛善的高雅俊逸,博学多闻却是令她惊叹不止。
她曾在心中对比过暗火痕和诸葛善,暗火痕傲然桀骜,以一剑荡天下,处事刚绝果断。
诸葛善儒雅飘逸,谈笑世间英豪,为人柔和缜密。
前者是女子心中的英雄,但多数女子却只能仰望。
而后者,却是女子心中的白马王子,正是一起偕老的最佳选择!艾丽西亚的明眸清亮,诸葛善笑了一笑,接过道:多谢姑娘……维拉一群人轻声谈笑着,他们同暗火痕一起前往帝都,顺便一路打探夫兰特的消息。
海伦丽莎心情似乎也很不错,不时也凑趣插上几句话,她笑容温柔,说的话偶尔还会透出少女时代的纯真与略微的刁蛮。
反倒是走在最前面的谢冰影和暗火痕彼此无言,两人的性子都同样冷然,虽然爱的火热,却也不会太过黏和缠绵。
何况谢冰影其实心中正暗自恼怒,暗火痕一夜出海伦丽莎房间出来,虽然两人都声称没有发生什么,但谢冰影还是禁不住的恼怒,一路上,倒是对暗火痕冷言了几句。
而暗火痕,也知谢冰影恼恨的理由,他一世天才,却对这种情况手足无措,加上性格本来便冷傲,也就放手一边,待过段时间便好。
他想着诸葛善说的信息:神州自从他史无前例的逆天成功之后,时间似乎便发生了错乱。
他在这个世界不过十年,神州却已过了千年。
神州再变洪荒,世间重开,天地灵气无比充盈,不少如诸葛善这样天资聪颖的人已经成就天道。
当年世人遥不可及的天道,如今竟有不下十位的高手到达……一群人徐徐走着,仔细一看,除了暗火痕相貌平凡外,其余的无疑不是俊男美女,就算是最小的维拉,也是个神清俊朗的小伙。
一路上来,漫着狼烟的味道,因为战乱的关系,所以这一路上并没有多少人烟,倒是不时看见饿死、战死、争斗而死的,不计其数。
大路孤零零地剩下他们一伙人,前方有一个大转弯。
暗火痕率先通过了,却立住了马。
谢冰影玉容苍白一片。
后面的人陆续走了上来,除了诸葛善轻声一叹,无不震撼。
转角后的直道上,盈盈伫立一佳人,水晶玉钗,粉红宫装,内着一件紫衣,明眸皓齿,顾盼流转间,叫人间无力。
眼眉如画,眉梢轻勾,淡影梳妆。
肌如凝脂,吹破可弹,薄唇紧紧抿着,自有一股华贵高雅,却不落凡尘。
她宽大的宫袖中,微微露出惊心动魄的无暇皓腕,腕上玉镯纵然是块绝世好玉,却也只能做个略微的点缀。
风尘仆仆,她长裙曳地,却沾不上一丝尘染。
这惊人的美貌,便是众神也只能对她倾倒!她身边,站着一位俊秀青年,风姿出众,如同飞天的凤凰。
暗火痕静静看着她,她同样望着暗火痕。
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却都觉得渐渐远去,望不见过去,看不到未来,只剩一声仰天嘶吼与低声叹息。
暗火痕的心,急剧却幅度微小的跳动着,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身躯中滚滚而过,只是身躯却忍不住冷冷颤抖。
他同时强烈的感觉到:她,此刻也与他一样。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瞬间那段距离冰天雪地、电闪雷鸣,永不止息,只是却还隐然有着几分春风化雨,让人愁肠魂断。
轩辕烟想轻轻微笑,却如何勉强也牵扯不出。
她特地化了淡妆,却不想再见之时,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无奈。
双唇不住颤抖,却始终说不出话。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她觉得天地仿佛都旋转起来,只是她还稳稳站着,与她同样不动的,还有面对那千年不见的面容。
暗火痕垂下眼帘,下马,缓缓向轩辕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