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彬来了之后,小武的加班次数减少了,就连上夜班也不像之前那么频繁了。
后来他才发觉,是因为苏虹的夜班也多起来。
之前苏虹总是把夜班推给他,最近一段时间不知为何,苏虹也开始像模像样上起夜班来。
小武问她,她说不好总把夜班推给别人。
该是自己的还是得上,不能让新人笑话老员工。
小武私下和雷钧说苏虹有点不对头,雷钧诧异地问苏虹是不是觊觎今年的优秀员工,苏虹翻了个白眼,这才刚刚元月份,还得惦记十一个月,谁那么傻呢?不管怎么样,手下员工变得自觉上进了总不是坏事情,所以雷钧也并未发觉,每次苏虹值班的时候,办公室里其实都没有人。
她在设备处。
因为最近几个月以来,凌涓查数据查得比较频繁,通常都会呆到下班之后一两个小时才结束工作,所以苏虹的私人行动也只有等到九点才能开始。
当凌涓离开,安全系统打开,红灯一亮,苏虹才算松了口气:从现在开始,无论她做什么,都没人能干涉了。
把电话转入自动应答,锁上办公室的门,在更衣室换好衣服,苏虹进了设备处。
她要查找的年代是:公元直到打开转换室的钢化玻璃门,有那么片刻,苏虹产生了犹疑。
她到现在仍然不能肯定,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但是香港两日归来,一颗微小的种子就深深埋在了苏虹心里:她要再去看看。
看什么?看谁?苏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甚至都不能确定具体年表,思索了好几天,才把时间定在了地点,是长安禁宫。
……白雾散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乌金兽首形的香炉,有袅袅青烟,从兽的嘴里缓缓吐出。
清淡的香味,有松木的味道,空气里渗着丝丝凉意,苏虹不由得轻轻摸了摸胳膊。
不知是初春还是晚秋,但可以肯定的是傍晚。
暮色沁入寂静空旷的大殿,远处是重重延绵的崇楼峨殿的影子。
深黑色大方石铺砌的地面,踏在上面冰入骨髓,幽滑可疑如沼泽。
苏虹小心翼翼地走在宽大的走廊里,她并不习惯这么空旷高远的建筑,现代人被幽闭在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太久了,偶尔放逐到空旷的场所,反而会产生恐慌与不适。
苏虹的布鞋无声踏过长长的走廊,她裹在布袜里的脚有点难受,甚至不如穿着十寸高跟皮鞋来得自在。
从高处垂下的青色帷幔被风轻轻吹起,走廊尽头,有人影隐约闪现,苏虹赶紧躲在帷幔后面,好在垂帐又厚又重,足够遮挡她。
那是一处隔间,窗下,一个年轻女子斜卧在一张美人榻上。
有侍女上前,低声道:……公主。
女子像是从小憩中苏醒过来,她慢慢坐起身:打听来了么?侍女的声音里含着迟疑:打听来了。
如何?陛下这几日……一直在阿房城。
当啷!有瓷器被砸碎的声音!侍女吓得浑身一哆嗦!长久的寂静。
从帷幔后,苏虹屏气凝神地望着面前这女子,她穿着一件菱纹罗窄袖敞口红褥,束一条石榴红的长裙,女子容貌十分秀美,就算在当今美女如云的社会里,也仍是极出众的,乌黑的秀发用一根金钗高高盘起,像鹘鸟飞腾的黑色翼翅。
莹洁的面庞如月动人,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却充满了愤怒。
过了一小会儿,苏虹听见环佩玎铮,美人从榻上起身,慢慢走到窗前。
……紫儿。
奴婢在。
侍女颤巍巍地应道。
美人忽然轻声问:你说,陛下会不会把他再迎回禁宫?侍女嗫嚅着,垂着头:……奴婢不知。
可是听说,陛下要把大司马送去平阳做太守。
大司马?苏虹的心里转了个弯,她们在说谁?美人听到这儿,发出一声冷笑:平阳?就算送到天边去,陛下也不会撒手。
侍女的头垂得更低,她一声也不敢吭!稍顷,苏虹看见美人微颦眉头,轻叹了一声:……陛下已经把这儿忘了。
十分平淡的一句话,却如雷击,苏虹有那么一刻几乎喘不过气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沉寂,有侍女的身影上前:公主,大司马来了。
美人惊喜转身:冲儿来了?他在哪里?怎么会这时候……她的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刚才那名侍女,脚步停住,美人看了一眼那叫紫儿的侍女:……是你说,陛下在阿房城?她的声音冰冷难听,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知!奴婢也只是从别处打探来……若陛下在阿房城,冲儿此刻又怎会来禁宫?美人的声音变得闲闲的,你先下去吧。
紫儿浑身抖得更厉害,她几乎站不起身来!但美人已经不去看她了,因为一个人影快速从外面冲进来:……阿姊!冲儿!美人的声音充满欣喜,她一把抱住从外面跑进来的少年:这么这时候来禁宫?在附近打猎,后来……少年顿了一下,陛下叫我趁便来看看阿姊。
有那么一瞬,苏虹觉得气氛好像僵住了。
就好像七彩缤纷的电影在播放途中,忽然停了一两秒电,景色呆滞了一会儿。
哦,我还以为我的弟弟思念我,所以特意回来探望呢。
阿姊……少年的声音有些难堪。
似乎察觉到这一点,美人笑起来:也罢,有几个月没见了。
母亲怎样?过得还好么?她的笑声,将原本中断的画面续接起来,连侍女都开始重新动作,重新演出。
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终于明白了来人是谁,苏虹心里不由一阵惨然,她的手,不禁紧紧抓住了帷幔……美人牵着弟弟的手来到榻前,俩人亲密地坐下,低声交谈,侍女们走来走去侍茶,端上果品……做这一切的她们,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就好像是用笔快速描画上去的,让苏虹感觉无比僵硬。
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可谁知,在这细微的嘈杂声中,苏虹这声叹息竟被人发觉了!谁?!少年霍地站起身:谁在垂幔后面?!侍女们惊得纷纷后退,美人也满脸惊讶站起身:冲儿?出来!少年又厉声道,谁躲在哪儿?怎么回事?!阿姊,帷幔后面有人!苏虹慌了!她没想到会被发觉,只有下意识往后退,可退了没两步,后背就贴到了坚硬的墙壁!柔软的帷幔,成了唯一的屏蔽,苏虹紧张无比地把手放在腰上,她在那儿藏了一柄防身的短刀!脚步声,一点点逼近,四下里悄无声息!撕!……帷幔被什么豁然划开!一柄寒光闪闪的剑,直刺苏虹面前!剑的主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当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时,苏虹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好像!一见躲在帷幔后的竟是个女子,少年原本美好的眉形皱了起来:你是谁?为何躲在此处?苏虹愣了一下,忽然噗嗤笑出声。
她现在,完全看清了少年的样貌。
是的没错,真像,像极了!这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容貌之美,世人无出其右。
黑色的头发配着白皙的鹅蛋脸,面庞端正新洁,好像精雕细琢出来的鼻梁与双唇英秀动人,让人联想到古典雕刻名家手下的艺术精品。
细腻的皮肤如同最上质的白瓷,缺血的脸上,双眉如鸦翅。
少年的周身散发着夺人的气势,俊美不可方物。
然而最摄人心魄的是他那双眼睛,如寒夜星子,那是苏虹从未在方无应的眼睛里看到过的神情,美则美矣,但却毫不柔和,少年的目光锐利得近乎残酷。
……如果时间真的能改造人的话,那么这只魔手的确把同一张脸孔,改造成了两个人,而这差别却不仅仅是年龄。
唉,怎么变成了这样?苏虹禁不住叹了口气。
她这一开口,倒把拿着剑的少年给说愣了,苏虹说得是现代语言,少年无法听懂。
什么?他盯着苏虹,忽然一扬手上的剑,哪里来的奸细?!奸细?苏虹苦笑:不,我不是奸细……呃,这个……方队长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她这一通自言自语,似乎惹恼了少年:管你是何方神圣!他说罢,提剑往前就刺!苏虹慌了,赶紧拔刀抵抗!两柄兵器在空中一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麻烦了!难道要和少年方无应拼个你死我活?苏虹暗叫糟糕,她设定的是一小时后自动回收,现在时间恐怕还没到……一边奋力抵挡,一边往后退,帷幔在她身边交错滑开,少年的剑越来越快,苏虹避无可避,索性缩身钻入厚厚的帷幔!出来!给我出来!少年的叫声隔在帷幔之外,那柄剑时不时划破帷幔,好几次险些刺中苏虹!此刻,远处渐渐传来捉拿刺客的吵嚷,苏虹心里愈发焦急!上一次她还和方无应一同躲避捉拿,谁想不到半个月,自己却成了方无应要捉拿的刺客……少年的剑逼得越来越紧,苏虹不得不再次提刀相抗,寒光闪烁,她面前的青色帷幔被利刃划开,长剑直趋近前!只听铛!的一声,苏虹觉得手上一轻,刀刃竟被一削而断!这下子,苏虹成了赤手空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