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蕾回家的时候,雷钧还在厨房里炸鱼。
怎么搞的?!女儿对着他的光头瞠目结舌!剃了。
雷钧头也不抬地回答,工作需要。
你们的工作需要头发?我们的工作需要剃掉头发。
雷钧纠正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别问了。
苏阿姨也剃了?天呀!雷蕾大惊失色。
她没剃,只剃男的。
雷钧说,我们那儿不需要尼姑——再说,这不是凉快嘛。
凉快什么呀!这都九月份了,爸,你不觉得冷呀?工作需要。
雷钧再度简洁地回答,他抬头看看女儿,洗手,吃饭。
其实爸爸你剃光头也挺好看的,像黑社会老大。
雷蕾笑。
她并不知道父亲具体从事什么工作,只知道是在科技所研究开发保密仪器的。
黑社会?你以为你爸是无间道?雷钧把菜端上了桌,怎么样?报到的情况。
没怎么样。
雷蕾坐下来,拿起筷子叹了口气,集体训话呗,教导主任说,抓紧抓紧再抓紧,就这。
说的不错。
雷钧解下围裙,擦擦手坐了下来,还有一年就中考了,想上市一中就得抓紧。
这是真理,就算不在乎择校费那也得看总分高低。
爸,从这学期开始,我们要上晚自习了。
雷蕾说,晚上九点下课。
啊?雷钧一愣,那么晚啊?那到家不就得十点了?没事儿!我都十五了。
雷蕾满不在乎地夹起一块鱼塞嘴里。
雷钧想了想:要是爸爸有空,就去学校接你放学。
行了,您哪儿有空啊?三天两头加班。
雷蕾翻了翻眼睛,甭操心了您呐!学校里包三餐,我和同学一块儿坐7路电车,爸,你还担心个什么?你还没成年,我担心不行啊?雷钧瞪了女儿一眼,不好好管教,就会变得和我今天处理那案子似的……什么案子?雷蕾来了好奇心。
理工大学的学生,私自破坏学校保密仪器——听听,肯定是家长没管教好。
就为了这,你爸才加班的。
瞧您说的!往后我不会那么差……正聊着,雷钧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铃声。
来电话的是小武,他说,闯到现代来的不速之客已经找到了。
是在迪吧里找到的,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去的,里头小青年全都长头发,还有嗑\\药的——大家都挺癫狂的吧,奇装异服得比他还厉害,于是就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时代查了么?明朝正统年间,就是明英宗时期的。
查清身份了?查清楚了。
他自己承认了姓名。
小武顿了一下,呃,头儿……他说他叫王振。
哪……哪个王振?雷钧的脑子一时短路。
小武又顿了一下:就是……土木堡之变的那个……雷钧握着手机,半晌没吭声。
头儿,我们已经把他带回局里来了。
雷钧回过神:是么,我等会儿过来。
你们辛苦了——苏虹忒沮丧,是吧?小武在那边,爆发出忍了很久的笑声。
挂了手机,雷钧又乐了好一会儿,惹得女儿频频看他。
干什么那么高兴?没什么。
雷钧摆摆手,等会儿我收拾了厨房还要出去一趟。
加班是吧?雷蕾哼了一声,我听见了,苏阿姨也在?是啊都在呢,刚刚来了人。
雷钧站起身,将吃剩的菜全都拨到一个碗里,我得回局里一趟,你别睡太晚,假期结束就调整作息,明天还得上学。
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都下班了还不让人消停!雷蕾说完,不太高兴地扔下碗筷,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真还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呢,雷钧暗想,竟然是明朝初年最出名的大太监,重要的一点,他是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今晚又有的忙了。
往局里去的路上,雷钧在脑子里又把王振的资料仔细回想了一遍。
这人原本是个失败的教书先生,后来阉割了进入大内,做了幼年明英宗的启蒙老师。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成年之后的明英宗对他惟命是从,口口声声叫他王先生,赋予他过大的权力,致使此人横行朝纲。
正统十四年,英宗就是被这个王振给怂恿,亲自率五十万大军进攻北方游牧民族瓦剌,过于轻率的行动最终导致兵败漠北,酿成著名的土木堡之变。
明英宗在土木堡被俘虏,十年之后才被释放回到北京,王振本人则死于乱军之中。
雷钧还没进办公室,就闻见一股扑鼻的方便面味儿,他用手扇了扇:又吃方便面啊?不然吃什么?苏虹没好气,也不看看都几点了,除了外卖什么都没了……怎么不叫肯德基?忘了?我减肥不吃肉。
那就没办法了——太监同志在哪儿呢?方便面的热气腾腾中,苏虹冲着观察室一扬下巴:刚进去,才结束血液检查。
情况怎么样?一开始情绪很不稳定,我们担心他误食了摇头丸或者别的兴奋药物,毕竟是在那种场合里找到的嘛……还好,药品检验是阴性。
是啊要是在这儿染上毒瘾,回了明朝可就麻烦了。
雷钧叹了口气,他怎么会在迪吧里?天知道。
苏虹喝了口面汤,据说他倒在地上乱滚,说有人要杀他……迪吧那种地方发什么疯的都有,起初没人管,后来他就叫‘也先打来了!快逃!’,还咬人,闹得实在不像话,保安就报了警。
他干吗咬人?他说人家是鞑子。
迪吧的人长得像鞑子?电烫长头发和古游牧民族发型相似?大概他以为掉进瓦剌军的阵营里,苏虹一耸肩,谁知道。
反正一看见他我就知道是受惊过度了。
这么说,二十一世纪的迪吧和十五世纪的战场有共通之处?恐怕相似度非常高。
苏虹笑道,全都是人仰马翻,大喊大叫,满地打滚的地方。
两处共振频率接近一致,导致时空连接。
可能么?苏虹怀疑地看着雷钧,后者的表情承认他在胡说八道。
局长室的门开了,凌涓从里面走出来,她皱了皱鼻子:苏虹,你又吃方便面啊?啊,局长你还没回去呢,我马上吃完。
没事没事。
凌涓摆摆手,吃吧,反正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告一段落?雷钧看看观察室的门,那儿还没完呢。
凌局,接下来该怎么办?还用问么?凌涓苦笑,老规矩,处理完之后明天一早送回去。
按照时空平衡处的制度,凡是误闯现代的古人,在回去之前,一定要进行药物洗脑,毕竟不能让他带着现代记忆回自己的生活中去。
苏虹突然放下筷子,盯着方便面:这个王振是从土木堡来的。
估计送回去以后……王振是在土木堡事变中,被护卫将军樊忠以为国除害的心态,一锤打死的。
凌涓说:那怎么办?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今晚谁值夜班?雷钧问。
苏虹高高举手。
还好是个太监……凌涓喃喃道。
雷钧噗嗤笑出了声。
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苏虹眉毛都竖起来了!凌涓一愣,她拿手拍拍脑门:哦哦苏虹你误会了,我是说,王振这个人没有危险性,如果是荆轲、聂政那种,本身具有攻击性的,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值夜班。
局长,不可歧视太监。
雷钧一本正经地说,能游说得一国之君率领五十万大军亲征,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太监。
哦哦,游说得我们苏虹快点嫁人也是好事情。
放心。
苏虹没好气地回答,DNA采样完毕,就放他去睡觉。
今晚我看时尚杂志,过两天我要做头发,没空搭理明朝太监。
喂喂,这就不对啦。
雷钧故意说,人家是误闯,是我们的客人,不是来坐牢的,你这个态度怎么行?不然你要我什么态度?难道我也要像那些拍马屁的大臣一样称他‘翁父’?苏虹有些悻悻,我可不是歧视太监——如果来的是怀恩大人,我绝对好好侍奉。
怀恩是明朝宣化年间的太监,和王振一样是司礼监,但却是一个非常正直善良的人。
明朝太监地位都很高,怀恩曾当着皇帝的面,摘了奸臣万安胸前的牙牌(官员通行证),将他赶出了宫廷。
算了,还是客气一点。
饮食方面尽量照顾一下,情绪上也尽量安抚。
凌涓安慰性地拍拍苏虹肩膀,晚上人家要是饿了就叫外卖,记得要发票报销。
这是肯定的。
苏虹说着笑起来,他要是想喝咖啡,我也可以给他冲杯雀巢的。
咖啡就算了,给人泡杯茶吧。
雷钧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包茶叶递给苏虹,这是明前玉露,三百多块一斤,我自己都没舍得喝的……咦?这么贵的茶给他喝?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啊!来的都是客,全凭一张嘴,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行行行,又人来疯。
凌涓打断雷钧的京戏,少这儿冒充阿庆嫂——咱这儿是沙家浜么?正笑闹着,观察室的门开了,三个人顿时安静下来,小武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雷钧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微有些发胖,面颊白皙无须,表情沮丧。
他胡乱把散掉的长发盘了个髻,身上披着的夹克还没扣好,很明显是现代品,夹克里面隐约能看见丝质衣物,但是已然又脏又破……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武表情多少有些尴尬,他回头看看身后的人:各位,这是王先生。
还好先生一词虽然含义不同,至少古今通用,苏虹站起身,雷钧他们几个也表情不太自然地冲王振点点头。
凌涓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武,手续方面,该询问的都问了吧?是的,王先生叙述得非常清楚。
小武说完,转身对王振说,这位是我们……我们凌局长。
王振的眼神有些呆滞,提了提衣服,想跪下却又不知该不该,显然他并不知道局长到底是什么官,更不知道该对凌涓使用什么礼节。
为避免尴尬,凌涓摆摆手,不让小武继续说下去。
王先生,不用慌,您是来错了地方了,所以今晚就在我们这儿歇一夜吧。
凌涓温和地说,明早我们送您回去。
王振惴惴看着凌涓,半晌,才尖声细气地说:……这儿,是阴曹地府?所有的人,同时叹了口气。
阴曹地府,这是几乎每个闯过来的古人都会问的第一句话。
也难怪他们这么想,如此奇怪的一个地方,又是经历了那么诡异的变故才来到这里,所以他们会认为,自己是闯过了生死界来到了阴间……不管怎么说,您累了。
凌涓转身对苏虹说,先送王先生去休息吧。
是。
苏虹以明朝宫廷礼节,装模作样向凌涓行了个礼,然后对王振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的热情程度,绝不比拉人寿保险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