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虹竟然来上班了。
她依然保持常态,虽然有气无力的,但工作方面没有出现问题。
出现问题的是其他人看她的眼光。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梅妃,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她不肯承认这一点。
虽然对于整个时空平衡处而言,古人与历史就是工作,他们已经不像普通市民那样对此感到万分惊讶了,如果苏虹像小武或者方无应那样平和坦白,大概也不会激起他人的反应。
事实本身其实什么都没有,引人注意的是看待事实的态度。
是她自身无比的抗拒,惹得人不由得对她另眼相待。
在这种巨大的反差之下,面对苏虹的时候,大家的表情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
整个上午,苏虹都表现得十分沉默。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去食堂,要了两个素菜却全然无胃口,只把碗放在桌上瞅着发呆。
正愣神着,苏虹发觉有人走过来,在桌对面坐了下来。
她一抬头,是雷钧。
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她先发制人,冷冷道。
雷钧有点尴尬,只得说:……此事,有关你的性命。
我很好,性命无忧。
她抢白道,局长大人您多虑了。
雷钧苦涩地笑了笑:你以为,那边的梅妃一旦被杀死,你还能好好活在不要信口雌黄。
信口雌黄?雷钧指指她的胳膊,梅妃被绳索捆绑的地方,在你手腕上出现了相同瘀痕,她被叛军折磨的时候你就病得要打120,苏虹,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明白?!苏虹突然尖叫起来,我不相信这些!你以为只有你有脑子?人家的脑子就不算数?她这么一叫喊,食堂里好些人都抬头诧异往这边看。
傻瓜!雷钧也怒了,他啪地扔下筷子,想不通的死脑筋,你打算白白丢掉这条命?!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儿!和你无关!雷钧又要发火,坐在旁边一张桌子的设备处的老黄,赶紧起身拍拍他肩膀:别发火,雷钧,有话好好说!苏虹气得脸发青,她干脆拿起饭盒,看都不看雷钧一眼,转身出了食堂。
气冲冲回到办公室,苏虹把钢质饭盒往桌上咣当一放,她动静太大,引得小武和卫彬中断了谈话。
看什么看!她怒道,想批判我?!小武和卫彬对视了一眼。
怎么发这么大火?小武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她冷笑道,出了什么事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么?……我知道,你们全都打的一个主意:把我塞去唐朝就一切OK了。
可是抱歉!我想不去也根本没去的必要!不要把你们那些奇思妙想强加到我头上!苏虹的声音又高又尖锐,难听到极点。
可是苏姐,如果那真是我们几个的奇思妙想,你又何苦这么激烈地反对?卫彬的表情倒还是很冷静,就算真过去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子虚乌有的事儿也不可能会因此成真。
我为什么要听你们几个的摆布?她狠狠盯着卫彬,我和你们可不一样!这话的含义很明白,卫彬有些不悦,但他决定不再出言反驳,反正饭也吃完了,他拿着空饭盒和洗涤剂去了外面水池。
小武知道此刻苏虹完全是个炮仗,说什么都无益的。
于是他也不再出声,转身回了自己的电脑前。
苏虹盯着那半盒剩饭,她觉得自己已经气饱了,刚刚发那么大一通火,现在办公室安静下来了,她又突然极不自在。
……你们都觉得我很任性,是吧。
她忽然,轻声说。
小武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你们现在看我,是不是也和以前不同了?她盯着桌面,又说,觉得我是个搞不清状况的糊涂蛋?不是的。
小武摇摇头,没人会那么看你。
哼。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或许心里会想:这家伙把脑子扔在一千年前了吧?小武叹了口气,他推开键盘,把椅子转向苏虹:难道说,苏姐你以前也这么看我和小卫的么?我和你们不同。
她又说了一遍,语气里已经没有刚才的讽刺,你们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小武用圆珠笔挠挠头:这个,其实记得起来和记不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忘了你的过去,可以么?苏虹讽刺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我的确是这么希望,并且自我催眠也达到了效果。
小武笑起来,可是你看,最后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逃不过去。
你什么时候去了五代十国?我没去五代十国,可我去了抗日时期。
小武诚恳地说,感受是一样的——在那儿我也是亡国奴。
……我一直想逃避,过去逃避现在还是逃避,想尽办法不去面对亡国奴的身份,可你看,最后老天爷还是要我面对了一次。
小武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
苏虹沉默不语。
所以如果可能,还是检索一次过去吧,虽然是挺可怕的……他咧了咧嘴,但是,真相这东西,人不可能逃一辈子。
苏虹瞪着饭盒,半天,吐出一个字:……不。
小武觉得自己这算是白说了,他摇摇头,又转回电脑前。
最终,苏虹没有呆到下班,她提前请假回家,理由是仍然感觉不舒服,反正凌涓这两天也没来局里,雷钧只能随她去。
回到家里,扔下包倒头就睡,睡到一半,苏虹从干涩的梦里醒来,她坐起身,眨眼看看窗外,最后的霞光已经自对面的大厦玻璃上流淌无踪,天完全黑了坐在乱糟糟的被子里,苏虹不开灯,但是眼睛却盯着窗外那仅剩的光点。
黑暗里,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压抑着,却并不觉得难受,到现在,冷暖明暗,时间空间……这些好像都和她没有太多关系,就连呼吸,苏虹都不能确定那是自己的呼吸声。
她到底是谁呢?她真的是千年前那个被遗弃在上阳宫里的女子?那个到最后,只剩下满苑梅花与自己作伴的寂寞人?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人,怎么办?如果那真的就是她过去的人生……有奇怪的噪音。
苏虹突然醒悟过来,她这才发现客厅门铃的蜂鸣器在响。
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痹了的腿,忍着针刺一样的疼痛,苏虹慢慢下床,一瘸一拐走到客厅,拿起听筒。
喂?苏虹?你在家啊,是我。
是方无应的声音,苏虹的气不打一处来!干吗?!还要追到我家来批判我?!谁说要批判你…………再按铃我就报警!她叫起来,我可不管你是谁!她说完,一下挂上了听筒。
正要瘸着腿回卧室,蜂鸣器又响起来了。
苏虹转身,仇恨地盯着那个蜂鸣器,它不依不饶地叫,就像楼下那个不依不饶非要上来的男人。
苏虹气坏了!她冲到通话器跟前,咬牙切齿抓起听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楼下的男人,用一种完全不受干扰的淡定声音说:听我说完。
现在来找你的,不是方无应。
苏虹愣了一下!……而是西燕皇帝慕容冲。
方无应继续说,明白了么?让我上来。
他的声音里,隐含着某种不可反抗的压迫感。
苏虹怔了半晌,终于伸手按开了楼下的防盗门。
她放下门栓,瘸着腿回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来,自言自语道:……西燕皇帝又怎样?玉皇大帝来了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