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方无应走进来,他的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按了半天门铃没反应,以为你不在家呢。
他说着,关上门,换了拖鞋进了客厅。
……睡着了,没听见。
苏虹没好气地说。
嗯,那就是了。
方无应走到她跟前,将手里的袋子交给苏虹,我阿姊叫我给你的。
苏虹疑惑地接过袋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原来是一条宝姿的裙子。
她说上次去商场,看你试来试去也没舍得买,就干脆买下来送给你。
方无应说,她说算是给你的礼物,谢谢你肯陪她去买东西。
苏虹有点尴尬,她将裙子叠好:……替我谢谢你阿姊——这裙子的钱不还是你出么?她自己又没收入。
方无应笑了一下,没做声。
虽然这事儿不该我来多嘴,可是你家方滢花钱真挺厉害的。
苏虹说,随便一件衬衫就两、三千。
……她花钱花得挺高兴的,我何必让她不高兴呢?苏虹摇摇头:难道她一辈子就都花你的钱?你是她弟弟,不是她父亲。
方无应苦笑:现在我还供得起她,往后如果供不起了,再说。
苏虹叹了口气:这不是办法。
往后她进入社会,自己赚钱,不太可能一开始就赚得和你一样多。
那时候她怎么办?你还要继续补贴她?唔,这个……我没想过。
如果她一开始找的是普通文员的工作,拿着两千的薪金,每天却穿着好几千的衬衣去公司,人家会怎么看她?苏虹摇头道,我说啊,你这个弟弟,当得太孝顺了。
方无应有点着恼:……不要批评我,我负伤还跑来给你送裙子,你该说点好听的才对!苏虹终于肯笑了:对了我忘了你还有伤呢。
怎么样?好点了?纱布还绑着。
方无应拉起袖子给她看,用力的话,还是会疼。
那你还从医院里跑出来?苏虹不以为然道,你越是动弹,伤就越难好。
没关系没关系。
他放下袖子,摆摆手,晚上我会回医院的,护士逮不到我。
怪胎!换了旁人怕是疼得在床上叫唤了……喂,怎么和雷钧说一样的话?方无应不悦,你们什么时候做了夫妻?瞎说什么!唔,好吧,对不起我乱说话。
方无应说,不过他是很担心你,怕你会出事。
……又来了!他眨眨眼睛:我也一样,这两天,真怕你会突然死了。
苏虹被他这话给弄得有点窘,她拉下脸,把裙子放好:……多谢关心,在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可这说不准。
小鹏曾经对我说,我们都是会死的,多活几年的人,千万别错以为自己获得了永生。
苏虹沉默片刻:我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
他和你一样,不承认梅妃是你。
方无应继续说,所以就算砍掉梅妃的头颅,他也干得出来的,咳,就别指望他怜香惜玉啦,小屁孩不懂那个。
苏虹的眼睛像是要喷火!所以,请你,先别发火好么?方无应安详地看着她,听我把我想说的,说完。
苏虹一脸忍耐,没吭声。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去。
当然,你会说没人能明白你的体会。
好吧,那就让我把我自己的感受说给你听,如何?方无应慢慢把身体靠回沙发里,他把手搁在额头上,停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在上次咱们回十六国之前,我考虑过转业。
苏虹有点惊讶:为什么?我不想被人知道我是谁。
方无应露出一丝笑容,喂喂,被他们知道我是谁,那还了得!他们该怎么看我呢?李建国他们,还肯和我呆在一个办公室里么?苏虹很想说你想得太多了,但她突然顿住了。
想到那些我就害怕,越想越害怕,怕得马上就想离开这儿,最好明天就转业,去一个谁都不可能知道我是谁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我做过娈童,没人知道我屠杀过一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也没人知道我是个短命皇帝……那多么好,我就彻底安全了。
……可就算那样,也不成。
方无应摇摇头,不管我怎么躲避,总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我自己。
他说,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会知道自己是谁。
苏虹默默看着他。
我真想连自己都不知道,真想啊。
方无应笑了笑,可是不成,人没法骗自己。
……你是说,我现在就在欺骗自己?不,我没资格对你下任何定义。
方无应摇摇头,到现在我都还没处理好这些事情,我自己就是半湿不干的,怎能责怪你水淋淋?苏虹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知道么?我特别佩服史远征。
你是说,小鹏的爸爸?嗯,他是谁,你也知道了吧。
方无应说,前天在病房里,他和我说,怕死了也要往前走。
就以现在这个姿态继续往前走。
说真的我不如他,我甚至都没有他那种砍掉过去、重新组织家庭的勇气。
……本来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可是归自己的责任,总得归自己。
说到这儿,方无应突然伸手拍拍沙发扶手,其实我想过了,你实在不肯过去也可以。
苏虹惊讶地看着他!方无应的态度转变得一点征兆都没有,这让她奇怪。
这事儿,毕竟谁也没法勉强你对吧?他沉思着,说,可我必须救出梅妃。
既然你不过去,我就再去叛军大营里救她好了。
本来想叫你过去这种想法,也真算是投机取巧了。
这一步如果没法走捷径,那我就老老实实去救人。
……为什么一定要去救她?苏虹声音微弱地说,被乱军掳去那也是她的命。
不好意思,我没法把她当作和我无关的存在。
方无应认真地说,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且明明就是在我手上弄丢的。
我不能眼看着她死。
苏虹垂下了头。
说真的,她比你胆小,比你表情僵硬也没你年轻漂亮,爱摆臭架子不说,又总是哭,哭得我不耐烦。
方无应继续说,人看起来笨手笨脚死脑筋,总抱着那块织锦不肯放,留恋过去的荣耀……这些全都不像你,我一点都不喜欢她那个样子。
所以说,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去呢?那些家伙……就算这么不讨喜,她也不该死在史朝义的手上。
方无应说,虽然她和你并不一样,我也一样该对她负责。
然后,默默听着这些,苏虹就忽然流起泪来。
……我不想去唐朝。
她啜泣着说,要真是她……那该怎么办?我不想自己是她。
方无应看着她:是她,就会死么?我不喜欢那样的人生,傻透了!我的性格明明不是那个样子的!我为什么要是她呢?明明不是的啊……如果真的是,就会死么?……也许真会死呢?苏虹突然抬起头,她满脸泪痕,如果我过去之后就回不来了,怎么办?……如果死了就不能回来当苏虹了。
她哽咽道,这儿的一切就都没有了,就算能回来,你们又会怎么看我呢?把我当成个死心眼的傻瓜来嘲笑我?一个人家不要的女人……她把脸埋在膝盖上,开始失声痛哭。
方无应站起身,他绕过茶几,一直走到苏虹的跟前,然后俯下身,抱住她。
没有人那样看你,不会有人那样看你的。
他轻声说,我也有见不得人、被人耻笑的过去,难道你曾经用轻视的眼光看待过我么?他能感觉到苏虹的身体在轻轻发抖。
勇敢一点,苏虹。
别哭。
他把脸贴在苏虹的头发上,闯过去了,就没事了。
……我……我闯不过去呀。
不会的,有我呢。
他低声说,我保护你。
这一次,就算拿我的命来换,也要让你平安回来。
长久的沉默,后,他慢慢松开苏虹,站起身,悄然走出了房间。
次日,苏虹终于答应前往唐朝。
《附录》本章鞋猫夫人》,百度可寻。
话说《史莱克》的鞋猫先生,趾高气扬、自信爆棚真的很像方无应~所以这是方无应之歌如果他能和苏虹跳个舞,我就拿这首歌做伴舞的音乐,希望他们跳活泼的舞蹈。
其中有几句歌词我特别喜欢:擦干眼泪不要哭了你要像我一样骄傲才对这才对我是英雄你就跟著我我会带你看遍世界的美……眼睛要看着远方意志钢铁般坚强跌倒也不要害怕我最强我最强这世界只我最强我可以为你抵挡黑暗的力量好快活好快活跟着我你会快活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我第一百章 不该出现的扭曲第二次返回唐朝的时间安排在两天之后,方无应的伤并未完全好,但是基于如果不同意这家伙的要求,他说不定会自己跑去的危险,他还是被允许跟去了。
同去的还有史远征和苏虹。
从早上来上班开始,苏虹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早餐也吃不下。
小杨他们都安慰她说这次绝对不让她离开大部队,苏虹想喝水缓解神经,又怕紧张过度总跑厕所……凌涓问她身体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苏虹说骨头已经不疼了,但仍然有间歇的出血,之前一天她去研究所附属的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也注射了补充营养和稳定内分泌的针剂,可以说现代科级的手段已经全用上了。
医生说目前能做到的也就这么多,两三天之内应该没什么问题,她解释道。
不能拖太久。
凌涓说,如果三天时间还不能完成,苏虹你就先提前回来。
苏虹答应了。
但她后来,又和小武悄悄说:……喂,要是回不来了,屉子里的东西就帮我全扔了吧。
小武愣了愣,说没关系我帮你看着,别总往坏处想,肯定回得来。
她莫不是连遗书都留了?小武暗想,突然他有点同情苏虹了。
进转换室的时候,方无应特意留在最后,等大家都进去了,他转头看看跟在身后同样穿着战士铠甲,一样佩剑武装,脸色却苍白如死人的苏虹。
记着那天晚上我说的话。
他说完,伸手用力握了一下苏虹的手,然后转身进了转换室。
原本,穿越并不是每次都能准确固定时间,除非是已经考察出的某年某月某日,如果没有特定目标(比如陶桃那次),光只知道事件发生的大致年代,就无法捕捉具体时间,但是因为上一次他们离开之前,在当时做了记号,保留了特殊通道,所以这一次再返唐,就不会和上次的时间点错开太久,理论上来说,两者应该是保持同步的。
然而理论做得再充分那也是理论而不是实践,所以当白雾散去,一个厮杀的古战场呈现在这群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不啻是个大屠杀的修罗场!到处可闻厮杀声,那种喊叫几乎不像是从人类的喉咙里涌出来的,叫喊越来越凄厉,不时伴随几声临死前的惨呼。
……队长!小于这一声之后,就再说不出话来了。
叛军杀上来了!方无应的声音微有些发抖。
被单方面屠杀的是唐军!必须得抵抗!不然我们也完蛋!他的这句话立即做了团队此时的中心想法,无人再有异议,纷纷亮出兵刃杀入军阵中……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几乎人人都夺了一匹马,有了高度的优势,他们终于能有机会改变势态。
不能再杀了。
方无应勒了一下缰绳,用热兵器!恐吓一下就够了。
命令一下,控制组成员全都取出热兵器,军用喷火枪和催泪弹一上阵,连番的攻击,叛军顷刻间大乱!叛军开始往后退,渐渐有收兵的趋势。
小杨叹了口气:总拿热兵器吓人,胜之不武啊,该真正来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才好。
打仗不是玩游戏,能少死几个是几个……小杨笑道:这话,可真不像小卫你说的啊。
敌人也是人。
卫彬说,己方死得比对方少,这就算胜了。
大家都被他这话给震撼了。
人命至上,这种说法与其说是从一个战争天才嘴里说出来的,不如说更应该是人道主义者才会有的想法。
等到叛军终于偃旗息鼓,方无应看看雷钧:现在该怎么办?还是得去见李亨。
雷钧说,至少得打听一下这两天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我也要去么?史远征突然问。
他这么一问,大家都愣了,然而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然。
卫彬说,没关系,现在你是史远征。
卫彬这话,给了史远征极大的鼓励,他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将武器收回刀鞘内。
雷钧将马匹靠拢他,悄声问:看起来还行?史远征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怎么骑马了。
和开车一样。
雷钧说,学会之后就不会忘。
回营的途中,方无应注意了一下苏虹,她的脸色仍然惨白,但精神状态反而比早上强了很多。
我还行。
她低声说,就是有点反胃……方队长,刚刚我砍翻了一个人还抢了他的马匹。
第一次,真的。
方无应没做声,他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给苏虹开解这个事情。
不过你放心,上次被你砍了一刀之后,我可是找人请教、专门下了苦功夫的。
她又故作轻松地说,实战的事儿,早晚都得来。
方无应终于释然。
只是还不太习惯,你已经很出色了。
方无应说,紧跟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苏虹没出声,手指抓紧了缰绳。
然而到了军中大营,来见他们的却并非李亨,而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他告诉雷钧一个大家全都没想到的消息:太子竟被史思明的叛军给掳去了!就在各位失踪当夜,叛军一小股追上我们,趁夜偷袭大营,太子……陈玄礼是朝中老臣,一直与李亨关系很近,他诉说此事时,语气虽然平静,但其中的怨恨仍然可以看出来。
太子信任各位,他说各位肯定会回来,皇上与诸大臣带着六军早早去了蜀地,只留了太子与不多的兵力在后面。
他的话说得很明显了,李亨是因为等待雷钧他们回营,滞后了行军速度才会被偷袭。
雷钧听后良久无语,最终他说:无论如何,要把太子救出来。
太子被掳的消息并未外传,怕与军心不利。
陈玄礼说,再耽搁两天,早晚还是会被人知道,到时吾等的人头也难保了。
陈将军放心,我们定会全力救出太子。
雷钧只能做这样的保证。
陈玄礼离去后,军帐内一片沉默。
陷进来了。
卫彬终于开口道,我们完全陷进这段历史里来了。
李亨不该被掳走的,史书上没有这种记载,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李建国怎么都想不通。
这就是我们的参与造成的。
卫彬说,恐怕还得加上小鹏的现代人的判断。
我们这伙人的随意闯入,扭曲了历史。
他这么一说,每个人的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他也不能肯定杀了李亨会有何种影响,辩证法这回事,小鹏总还是学过。
小杨说,如果六军见太子被戮,或许反而会奋起抗敌。
李亨应该还没死。
雷钧抱着手臂,今晚必须救出他,不然或会生变。
小鹏那边,恐怕早就做好准备了。
方无应说,他手上的梅妃消失,又加上刚刚我们击退了叛军……他肯定能判断出来。
那也不能不救唐肃宗。
雷钧说,已经很乱了,至少我们得保证唐肃宗的生命。
一直没有发言的史远征忽然道:晚上我去叛军大营。
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卫彬说,咱们得考虑周全——另外,方队长不可以去,你最近一段时间功力全失,去也是送死。
方无应摇摇头:只有我一个人熟悉叛军大营,我不去怎么行?虽然现在使不上劲,自保总还是可以。
考虑的结果就是,留下卫彬看守大营随时防备进攻,然后挑出一部分人员进行突袭,哪怕用上现代武器也必须救出唐肃宗,决不能让他在叛军大营里出事。
约莫到夜晚,这伙人才开始行动,他们将马蹄子都裹上布,不让它发出声音,又全都改了夜行装。
当晚没月亮,在毫无人工照明的野外,根本无法看出人影。
一直摸到叛军大营,按照方无应的指点,他们找到了潜入的途径。
之后,小于放倒了两个值夜的,他很小心,并未惊动其他叛军。
先去主帐。
方无应用极低声音道。
那座最大的军帐便是主帐。
一行人悄无声息靠近,这才发现里面灯火通明,有笑语和觥筹交错的声响。
用尖刀轻轻割开军帐,透过缝隙,方无应能看见里面有几个人正团坐在一起,喝酒说笑,他首先看见,正中坐了个连鬓胡子的中年壮汉,那人说的是突厥语,身边一个年轻人,正给他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
那个斟酒的年轻人,却是史云鹏!方无应心里一动,他让开位置,示意史远征来看。
是小鹏。
方无应低声告诉李建国,另一个可能就是史思明。
史远征默默看着,他的表情既无激动也无忿恨,只是点了点头。
四个人离开主帐,小于问:接下来呢?先不管小鹏,我们得找到唐肃宗。
方无应说,史思明他们正在庆贺今天的胜利吧。
李建国有点怜悯地看了史远征一眼。
但是眼下已经没有空安慰人了,他们开始一个军帐一个军帐地搜寻唐肃宗的下落……终于,在找寻了约莫十多分钟之后,小于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军帐。
有问题。
他说,看守得挺严密,但很不起眼。
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军帐,在它的三个方面,均有守备。
先撂倒再说。
李建国把军帐外的三个守备全都无声放倒。
进去的时候要小心。
方无应说,小鹏这里机关很多……他无法解释得更清楚。
现代军事训练更注重的是现代武器对人的伤害,当然其中也包括很多野外求生、快速阻击以及敌后渗透之类的变态科目,但那是在现代战争里,全然针对古代的各种神秘机关,这群人却几乎找不到多少学习实践的机会,只能靠方无应把自己所知的那点十六国的技法,大致告诉他们,而哪怕仅简单还原一个机关,他这个队长都得找各种材料然后抓耳挠腮忙上两个礼拜,才能让这群现代人明白这玩意儿怎么用、怎么防范。
小杨曾经说古人都是天生艺术家、设计师和力学专家,单单方无应还原的那个暗室机关,各个点的力量控制和角度设计,精巧完美得简直可以送去博物馆珍藏了。
是以方无应常常为此发愁:这些优秀的现代战士,根本就没怎么接触早已失传了的各色古典陷阱,他们熟悉的是通讯雷达,不是奇门遁甲,如今的人类已经把感受外界的能力大半交给了机器,而且优渥的现代生活,也严重钝化了人的感觉,连最基本的冷暖感受都被空调给控制,比起古人,现代人的肉体简直麻木得可怕,就算是特种兵,也逃不过几千年人种的无情进化。
单单让他这一个古人,带着一帮子懵懵懂懂的现代人四处乱闯……完全没有适应过程,何谈轻易取胜?但小于钻进去时,并未发现任何机关,不仅如此,他一眼就看见被捆得像只粽子的李亨!只见他灰头土脸倒在地上,嘴里塞着布,手上脚上全都是绳索……老天!他在这里!小于轻声叫起来,太子殿下!……听见人声,李亨努力抬起头来,他认出了小于,于是呜呜地叫着,身体也开始不停扳动!好像没有机关,李建国说着,又用剑尖四处戳了戳,队长,这儿应该很安全。
小于性急,一听这话就冲上去想救人,就在此时,方无应忽觉有些不对!他一把拉住小于!等等!有诈!……可是太晚了,他的话音还没落,从天而降一只巨大的铁笼,咣当一声,将他们连同唐肃宗罩在了里面!作者ps:第一百章了……这数字不知为何让我有点伤感。
第一百零一章 他年我若为青帝军帐内,霎时灯火通明!一个明朗欢快的笑声,涌进他们的耳朵!哈哈哈欢迎光临叛军大营!方无应只觉得浑身都僵掉了!透过铁栅栏,他能看见史云鹏——史朝义从帐外走进来,那张尚有稚气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啧啧,没有现代仪器你们真的就寸步难行了么?特种兵们?他满脸遗憾地摇摇头,可惜这儿没有网络给你们使用……方无应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打量囚禁他的这个铁笼。
他已经不做指望了,还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先找出逃脱的机会。
李建国却一拳头打在铁栏上:小鹏!你要干什么?!史云鹏完全不理他,他只冲着方无应嬉笑:又被我逮着了,第三次了哦!方队长,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岂料他话还未说完,斜下冲出一条人影!众人眼睛一花!顷刻间人影闪至史云鹏跟前,只见那人招式极快,力度惊人!史云鹏招架不及,眼看就要被他手中的刀砍到脖颈!……都别动。
心平气和的三个字,史云鹏身后的兵卒全都呆住了!一柄雪亮刀锋,正正架在史云鹏的脖子上!军帐内,寂然无声!方无应他们三个,满面惊诧地望着面前这一幕!用刀威胁史云鹏的,正是他的父亲史远征!史云鹏的脸色,霎时变了!但旋即,他忽然笑起来:……爸爸!我以为你连谁是你爹都要失忆了。
史远征淡淡地说。
怎么会?史云鹏笑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你看我的陷阱设得怎么样?他们父子的交谈使用的是普通话,是以除了控制组的三个人,无人能懂。
好了,把他们放了。
史远征说着,手并没有松开刀,小鹏,听话。
放了他们?史云鹏眼珠转了转,看看方无应他们,爸爸,他们可是我的俘虏。
他们是你父母的朋友。
史远征纠正道,快点打开机关。
那不行,我绝对不能放他们出大营。
史云鹏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史思明也不肯的。
史远征哼了一声,刀又往前压了压:是么?他会舍得你这个神机妙算的庶长子?我可不信爸爸你会杀我。
史云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天真温和的笑,爸爸,你会手刃自己的亲生儿子么?如果你放了方队长他们还有唐肃宗,我就不杀你。
史远征低沉声音说。
如果我不肯呢?史云鹏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是非杀他们不可,爸爸,你怎么办?军帐内,死一般的寂静!那么,我会杀了你。
史远征静静地,以完全平和地口吻说。
史云鹏惊讶万分地望着他,忽然,他哈哈笑起来!开玩笑!他边笑边说,怎么可能!爸爸你下不了手的!杀死自己的孩子?别骗——他的笑声突然中断!活像被人凭空剪掉了一样!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史云鹏的脖颈处,就在那儿,出现了血迹!史远征轻轻动了一下刀锋,细细的鲜血,顺着刀刃边缘淌了下来……史云鹏手下的兵卒们,哗啦拽开了刀!我数一二三,放了他们。
史远征用坚冰一样的眼睛盯着史云鹏,他依然举着刀,神态里没有丝毫的犹豫:为什么?!少年突然发疯一样叫起来,你真的要杀我?!为什么!你是人,他们也是。
史远征淡淡地说,你始终记得我是谁,小鹏,你以为有过那种人生的人,还会像你同学的父亲那样轻易就对儿子妥协?史云鹏的脸上,已经惨无人色!放了他们。
史远征又动了一下手里的刀,那刃部,很明显又深入了肉体一分!老史!李建国忍不住叫起来,别伤了孩子!史云鹏,用一种万分仇恨的目光盯着史远征!杀了我!他突然说,爸爸!可是就算你一刀杀了我,我也不会放了他们的!这群家伙就等死好了!很明显,这孩子的倔劲儿上来了!不,我不会一刀杀了你。
史远征淡淡地说,那太轻易了。
史云鹏惊诧地望着父亲!只要杀他们一个,我就砍掉你一条腿。
史远征的语调,甚至没有丝毫波动,腿砍完了,就轮到手臂,正好四个。
史云鹏像从未见过一样,木呆呆望着父亲!以为我干不出来?他的口吻仍旧那么淡,见过爸爸当年杀人的样子么?你没有,小鹏,你只跟着大军混战、然后在史思明身后出出主意而已,你是在把古代战争模拟成网游,你以为下令杀人就跟按鼠标一样简单,你根本就没见过真正的屠城,一户一户的屠杀,尸山被焚烧的臭味,连城外都能闻见。
你也没有将一个活人的耳鼻四肢全都削去再摆在面前的经历——你听过那种惨叫么?你没有。
可你父亲有,我有。
方无应慢慢背过身,他突然间,不愿再看这一幕了。
……这些对我而言甚至不算什么,还有更可怕的。
史远征继续说,所以,不要把我的过去想得太美好,小鹏。
更不要试图化妆和套用我的过去。
长久地沉默。
……就算是这样。
史云鹏费力地抽了口气,好吧,方队长他们我可以释放,但是为什么李亨也要放?!他是唐肃宗,你该明白这一点。
他是唐肃宗!他是李氏子!爸爸!你居然要救他?!史云鹏咬着牙,你真的忘记你是谁了么?!史远征看看铁笼里的李亨,他嘴里的布团已经被方无应拿出来了,手脚的绳索也被解开了,只是仍然浑身无力,此刻李亨正勉强扶着小于,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史远征说,可是整个历史却依然对我有意义。
……不要啰嗦拖延。
放了他们。
史远征说,否则,小鹏,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僵持。
父子俩正僵持着,帐外突然又闯进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刚才在主帐内,他们见到的那个连鬓胡子的胡人!朝义!……他想上前一步,却意识到史云鹏脖子上那把刀。
你是何人?!那胡人忽然满脸怒容瞪着史远征,胆敢伤我儿?!李建国在铁笼子里叹了口气,声音很响。
史远征一愣,也苦笑起来:原来我竟错了?原来儿子真的不是我的?父亲大人。
史云鹏突然用突厥语说,此人要伤孩儿,父亲,请放了他们。
史远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他在对史思明说话。
朝义孩儿……史思明满脸担忧地说,真要放了他们么?史云鹏勉强冲他笑了笑:还能再抓回来的。
父亲,请相信我就好,难道您忘记孩儿之前说过的话了么?史思明被他这最后一句给打动了心,他又犹豫地看看铁笼,然后挥挥手,让士卒们开启铁笼,将里面的四个人放了出来。
那么,就得烦请长公子相送了。
史远征不咸不淡地说完,并未松开刀,只示意史云鹏出军帐。
就这样,挟持着史云鹏,扶着可怜的李亨,一群人出了叛军大营。
可以了么?史云鹏冷冷说,你们的要求被满足了,也请放我回去。
你知道你犯罪了么?小鹏?史远征叹了口气,你以为这样国家就可以善罢甘休?我犯了什么罪?史云鹏哼了一声,你们要审判一个历史古人?话说我可啥都没干哦,方队长的伤是史思明的部下所为,连梅妃我也只是吓唬了一下,兵卒们都还没动手她就不见了……史远征却并未放下刀,他转身,示意方无应:方队长,把他铐上。
爸爸!……我要带他回去。
史远征淡淡地说,先铐上再说。
没有现代手铐,方无应用绳索绑好了史云鹏的双手。
史远征将儿子扶上马去,自己也翻身上马,可以回营了。
那时候,天色刚刚有些亮,遥远的唐朝天际,泛起淡淡玫瑰红,一望无际的荒原向远处延展开,清晨的秋风吹拂着他们默然的脸孔,几匹马静静往唐军大营的方向走去……太子殿下还好么?史远征回头看了看和小于同骑的李亨。
手脚一时麻木不堪,如今缓过来了,李亨叹了口气,多谢壮士舍命相救。
史远征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方无应看史远征,对方的表情很复杂。
这是难免的,他想。
这个人,曾倾其一生与李唐作对,也正是李唐王朝的终结者之一,可他却以自己孩子的性命相要挟,救出了夙敌……第一百零二章 究竟该怎样面对真相陈玄礼见一行人不仅送回了太子,还带回了一个俘虏,他又惊又喜!李亨没有受伤,只是没吃没喝被捆了大半天,人显得十分憔悴。
雷钧上前,为上次突然失踪一事给李亨赔罪。
……还以为先生再不肯回来了!他一脸惨然和忿恨,想必这两日因为雷钧他们的突然失踪,加上自己被掳,独自担惊受怕了很久。
殿下。
他赶紧施礼,上次临阵脱逃,是卑职的罪,太子殿下请责罚卑职。
见雷钧认错,李亨又赶紧换了副表情,何谈责罚?这次要不是先生和几位义士赶来相助,我就得死在叛军大营里。
其他几人在雷钧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切。
麻烦了。
李建国悄声和方无应说,雷钧看样子还是不忍心不管他……雷钧就是个芝麻,你难道不知道。
方无应苦笑,他性格如此。
芝麻?开门的那个呗,谁求他都行,一叫就灵。
……李亨体力不支,必须先去休息,剩下现代来的这批人,开始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天多亏了你。
方无应对史远征说,不然真有得看了,包括咱这位预备皇帝。
他的表情有几分古怪,大概是接连三次落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手里,实在有些伤自尊心。
真要成了那样,天作孽也好自作孽也罢,那就是他老李家的命。
史远征叹了口气。
方无应笑了:天阶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你竟然说那是人家的命,人一家子知道了心里得冤死。
方无应用的是韦庄的诗句,这两句描绘的正是黄巢进了长安之后,大肆屠杀唐宗室的惨烈情景。
史远征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现在我心里除了自己儿子,别的都顾不得了。
方无应顿了顿:要不然,你先去看看小鹏吧。
史远征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他从刚刚开始,就不肯和我说话了。
你拿那么可怕的话吓唬孩子,他心里当然会不舒服。
……去看看他吧。
李建国也劝道,还是个孩子,没长大,得父母多和他谈谈才行。
就这么被大伙劝着,史远征终于还是决定去看看儿子。
等他离席出了军帐,众人静了一静。
其实,我刚才就……就想。
小于忽然低声说,他当时,真的会杀小鹏?逼急了,搞不好干得出来……方无应用手指轻轻揉了揉眉间,他显得有几分疲倦。
怎么可能。
李建国苦笑:做父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孩子下手的。
唔,得看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唉,队长你没当过爹,你体会不到……方无应怔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你怎知我没当过?大家一时无语。
行了,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那群人在讨论,史远征一人去了押解儿子的军帐,守备都知道他是雷钧的人,也知道正是此人救回的太子,所以对他都毕恭毕敬,他进入军帐,也并未有人阻拦。
史云鹏被捆在一根木柱上,之前是他捆着别人,才不过一个时辰,状况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看见父亲进来,男孩把脸扭到一边。
刚才,他的脖颈伤口已经被李建国上了伤药。
史远征走到他面前,停下,然后伸手把儿子手上的绳索慢慢解开。
就不怕我跑了?史云鹏突然说。
你不会的。
史远征淡淡地说,不知为何,他平静的语气里有慑人的寒意。
史云鹏不出声,他只是揉了揉被勒出痕迹的手腕。
绳索既然被解开,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史远征看看他,笑起来:你觉得你这个样子,真的不是在玩网游?我累了!史云鹏粗声粗气地回答,干吗?休息一下还不行呀?他现在这副样子,和刚才在叛军大营里的嚣张截然相反,大概只剩了父亲在眼前,就不自觉回到了耍赖孩子的状态里。
嗯,账号暂时休眠——亏得史思明还把大权交给你。
史远征摇摇头,小鹏,你真打过仗啊?……临走的时候,你妈妈还说你现在肯定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史远征说,你妈根本没说对。
干啥呀?!史云鹏跳起来,又抓着我数落个没完!讨厌死了!你们俩就那么爱数落我?!你要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也就不会像个爆竹,一点就着。
史云鹏被他这话呛得,一时没能反驳。
史远征看看他,然后盘腿坐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
这是我临走时,你妈妈塞给我的。
他说,喏,善存片,消炎药,还有你最喜欢吃的脆香米,我就说你不是十二三岁那时候了,不见得还喜欢吃这些,可你妈妈说这儿你肯定吃不到,非得要我带上。
史云鹏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一小摊东西!本来你在胡人阵营里,牛羊奶不会缺到哪里去的,用不着钙片,可你妈妈还是叫我带上了。
史云鹏的表情忽然变得硬邦邦的。
您还真听我妈的。
他突然冷冷道,所以她要离婚你们就离婚。
史远征抬头看看儿子:这是大人的事儿,和你小孩子没关系。
所以就连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也不能让我知道?史远征的脸上,泛起一丝困惑的微澜:小鹏,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直感。
某些时候直感是很要命的,当然也不止是直感。
男孩盘腿坐下来,哼了一声,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爸爸你不是个普通人。
没什么不普通的,和所有人一样都要拼命活下去。
可你的拼命方式和他们不一样。
史云鹏眼神怪异地盯着父亲,我身边大多数成年人,都在拼命打破平凡,显得比别人都优秀,哪怕是表面韬光养晦,骨子里仍然希望获得更多。
你和他们正好相反。
是你的错觉。
史远征淡淡地说,那只证明你父亲并不是个健全的社会人。
才不是那样!史云鹏有点发怒,那不是妈妈把你变成这样的么?!是她不愿意……我也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愿望。
史远征不着痕迹地打断他的话,一切都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这一点小鹏你要搞清楚。
史云鹏看看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这真是你的愿望,那你又干什么要和我说那些?什么?宫殿,战争,如何了解人心以及控制他们……史云鹏说到这儿,突然笑起来,就连今天抓住他们的那个陷阱,不也是爸爸你教给我的么?‘如果你想做一个陷阱,那就一定不能让人发觉那是个陷阱,你要尽力转移目标对陷阱的注意力’,对了,还有那些机关。
那可不是劳动课的手工,我完全是按照你的话来做的,看,我成功了。
史远征疲惫地揉揉额头:那只是在说故事的时候说漏了嘴……那就是你的人生,爸爸,你不可能否认自己的人生哲学。
或许是吧。
有些东西,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史远征慢慢地说,但如果你以为那是我的真实愿望,小鹏,那你就错了。
史云鹏慢慢放松了四肢,他摊手摊脚地坐着,看着父亲的眼光却依然锐利:于是冲天大将军就变成了审计局的副局长?听说明年你就是厅级了,父皇,儿臣是不是该恭贺你?如果升迁,薪水也会多一点,你往后在国外念书也就少打点工。
他笑了笑,所以那又有什么不好?另外,‘父皇’这种称呼很难听,别这样叫我。
你已经糜烂在俗人的生活里了。
史云鹏轻声说,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庸俗给一点点腐蚀掉,我不甘心。
糜烂?庸俗?这从何说起?史远征目瞪口呆望着儿子,喂喂,小鹏,你爸爸从来没去娱乐场所找过小姐,也没有贪污过一分钱的公款啊,虽然过节收过几盒月饼还有家乐福优惠券什么的可是……我说的不是那个!史云鹏有点恼怒,爸爸!你该知道你是个特别的人!你以前可是当过皇帝的人!‘特别的’有什么价值呢?史远征看着儿子,当过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史云鹏怔怔看着他!就因为觉得自己特别,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清醒,所以就执意让别人受苦,用别人的恐惧和服从来证明自己的高卓独一?史远征摇摇头,真可怕,你让我想起希特勒了。
……最了不起的,就是朝九晚五的这群人,他们比什么皇帝伟大多了。
史远征笑起来,不伤害打压任何人,不用脚踩着他人的头颅,也一样觉得自己在活着,小鹏,你能做到么?……我才不要这么无聊的人生!如果按照你这样的说法,那么我也应该不要你妈妈这样‘无聊’的妻子,不要你这样‘无聊’的儿子了?史远征淡淡地说,按照你的意见,我该把掳来的唐朝宗室里,那些血统纯正、美色惊人的女子当作自己真正的妻子,该把她们被迫为我生下的那些孩子当作自己真正的儿子?你以为你是我的独生儿子,所以最有资格继承我,可是小鹏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前面又排着多少人?史云鹏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那些,我从未告诉过你,如果我真的始终秉持着那样的理念,那么小鹏,现在的你又算什么呢?你看,你的想法甚至会从原始点取消你自己的存在。
史云鹏垂下头:……我说不过你,在家我就只有挨训的份。
史远征苦笑起来。
可我心里不喜欢那样。
史云鹏说,你不需要特别,那是因为你本身就是特别的,爸爸,我和你不一样。
史远征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儿子:你不是喜欢画画么?为什么不能放弃眼下,重新去画画?可现在我是史思明的庶长子!史云鹏倔强地抬起头,如今这个地位是我自己争来的!用比古人多一点的历史知识?……那也是我的事!看看又开始了!我最受不了你们训我!看着儿子气得近乎扭曲的脸,史远征皱起眉头,他隐约觉得自己在某个关键点上,无法说服儿子。
你不想当黄巢,想当史远征,那是你的决定。
史云鹏喘了口粗气,又说,我不想当史云鹏,我想当史朝义,那也是我的事。
史朝义最后是什么下场,你该知道……那又如何?史云鹏轻蔑地翘了翘满是雀斑的鼻子,既然知道了结果,难道我还会自动跳进陷阱么?……我要回叛军大营!我不要回他低声说,爸爸!放了我!史远征悲哀地看着儿子,他轻轻摇头:不行。
就算你把我带回去,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再逃过来的!他恨恨地盯着父亲,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路,你为什么非要强行改变它?!可你会死……谁都会死。
史云鹏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大人,但是就算死在唐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
史远征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望着儿子。
爸爸?!他没再说话,只用绳索把儿子再次捆好,然后转身出了军帐。
第一百零三章 去往马嵬坡当夜,李亨把雷钧叫了去。
他一见雷钧,就说,他已经把事情想周全了。
什么?雷钧还糊涂着。
父皇现在不能成事,反而制约六军。
他轻轻捶了一下椅子边缘,杨氏不除,政事难定。
雷钧心里一惊!虽然是他知道的发展结果,但当李亨亲口说出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悸。
杨氏一门与李亨素来不合,不趁此除去杨家那几个,李亨就无法顺利夺权。
我心中已有一计。
李亨慢慢说,只是此事,还需先生和众将军协力。
殿下请讲。
李亨的脸色有些琢磨不定,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帐内走了一圈,又停在雷钧面前。
虽然父皇将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位置给了我,可仅限于此还是不够。
他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先生经常教我要放长远眼光,如今有父皇在身后,事皆掣肘……雷钧脸色迟疑了片刻: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我已传密令,召郭子仪近日赴灵州。
李亨说,这是个机会,先生。
雷钧已经完全明白李亨的意思,他很明显是想逼迫唐玄宗退位。
那么,太子殿下想怎么做?雷钧索性说,如今陛下年迈,太子理应担此国家大任。
雷钧的话无疑是表示他支持李亨夺权,李亨放下心来。
如今父皇快到马嵬驿了。
我想请先生和陈将军一同去一趟,向父皇谏言杨氏其害。
雷钧一愣:此事,陈将军一人即可担任,又何必让我去?龙武大将军几十年前曾追随父皇,诛灭韦氏及安乐公主之乱,我担心他会念旧情……雷钧明白了,陈玄礼是玄宗旧臣,他曾帮着年轻的李隆基平乱,然后眼看着他登上大唐帝位的,现在又要他逼着玄宗退位、交出兵权,恐怕心情上会有矛盾。
另外我也担心父皇下不了那个决心,毕竟杨妃在他身边多年。
李亨道,我知先生做事一向果决,此事,除了先生,无人能帮我。
雷钧沉默半晌,道:马嵬驿那边是要有个人去,但太子殿下也不可在此过多耽搁。
唔……我觉得既然陛下已有心认可,太子就应该即刻赴灵州登基。
雷钧低声说,晚一步,麻烦会更大。
李亨的神情里,更多了几分不可测,他沉吟良久,点点头。
先生说的是。
然而等雷钧把李亨的意思带给众人,大家全都愣住了。
这不是叫咱们一同参与马嵬坡之变么?李建国有点咂舌,这……这也太……我还没有把话说定。
雷钧面色为难地说,如果实在觉得为难,大家此刻就撤回去也行。
那肯定不妥。
方无应摇摇头,现在这种状况,我们再次突然消失,天知道李亨会不会再受打击,心生变化。
都怨我,一开始太接近李亨了,现在事情缠上身,轻易抹不掉……雷钧十分后悔。
这事儿不能怨您一个人。
卫彬皱了皱眉,我们这群人从一开始就参与了,既然加入其中,可能就真得一直扶持这段历史到底。
另外还有苏虹。
方无应说,她昨天说,她好像想起点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苏虹身上。
从过来之后,苏虹就一直混在控制组人员里,并未被雷钧给单独介绍。
她担心李亨认识梅妃,会认出自己来。
方无应注意到她自从进了唐军大营,就一言不发,始终躲躲闪闪地混在队员里。
现在看大家都望着自己,苏虹有点慌。
……也没什么。
就想起了一点点而已。
她低下头,我发现,我……果然认识李亨。
所有人默默吐了口气。
他好像是一个坐标点,一看见他的脸,就带起了很多有关联的记忆:地点,人物,以及与他有关的事。
苏虹抬起头,她的脸色有点发白,可这么一来我脑子更乱了,之前是……之前一星半点儿都想不起来也算了,现在莫名其妙钻进很多信息在脑海里,像拼图一样,可又缺了一大块,弄得我头总是疼,成日半梦半醒的。
大家已经看出来了,过来的这两天苏虹更瘦弱了,她的脸色很不好,泛黄的白,病容明显。
如果就这么回去,她会一直这样。
方无应补充道,看样子非得让她完全想起来才行。
既然如此,就承认现实然后研究对策。
卫彬说,既然李亨已经给做了一个例证,那么很明显:苏姐要想记起所有事情,就得去见相关的人。
苏虹有点口吃:难……难道我要去见玄宗?卫彬看了看她,又看看雷钧:头儿,让苏姐也跟去马嵬坡吧。
苏虹心里一慌!我不去!她赶紧说,我不想见他们两个!每个人的心底,泛起苦涩的笑。
一辈子想不起来,靠每天吃芬必得来维持日常生活,那更惨。
方无应说,我和你一起去,他们伤不了你。
苏虹沉默地低下头。
雷钧拿出地图:既然如此,就兵分两路。
我和李建国护送李亨去灵州登基。
方队长,你和小卫去参与马嵬坡之变。
哪边先完成,哪边就先回去。
然而次日凌晨,还在万籁俱寂的时分,史远征就把雷钧和方无应他们叫醒了。
得和你们说一声。
我昨晚,偷听到李亨手下将领的交谈,他们要在今日斩杀小鹏,以削史思明的锐气。
说着这么可怕的话,他的神情却仍然平静如水。
方无应腾地跳了起来:早该料到他们会这么做!糟糕!没想到会这么快动手!雷钧也慌了,得赶紧把小鹏送回去!不用了。
史远征这三个字,把那俩又给弄得怔住了。
怎么回事?我把他放了。
史远征笑了笑,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们。
昨晚我偷偷把小鹏放了,让他逃回了叛军大营。
这消息,比刚才那个更惊人!你让他回叛军大营?!雷钧差点叫起来,他会死的!你怎么就不把他带回去?!我没法强行改变他的意志,我……还是做不到。
他静静地说,可我也更没法任由李唐的人,宰割我的孩子。
方无应和雷钧对视一眼,俩人做声不得!史远征偷偷放了小鹏的事情,只在这群现代人之中公开。
唐军清晨发现几个看守都被打晕在地,史云鹏不翼而飞,很是惊慌了一阵。
但李亨忙于赴灵州登基,此等事情也并未放在心上。
史远征不久就回了现代,当雷钧问他往后孩子怎么办时,他茫然地看了看天,说:……让他自己把握吧。
如果真落了不好的结果,那也是他的命运。
送走史远征,雷钧的心情很沉重,他很难想象史远征该如何给妻子交代这一场过往。
但眼下他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了。
次日,兵分两路,雷钧和李建国护送李亨上路,方无应和卫彬则带着控制组剩下的人,往马嵬驿前行,那并不是距离他们所在地多远的地方,同在陕西省境内,当夜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发觉不太对,只见驿站门口好些士兵围着,还有混乱的叫嚷声。
出了什么事儿?陈玄礼问,禀报大将军,有二十几名吐蕃使者拦住宰相大人的马,讨要军粮。
方无应心里一惊!这就是马嵬坡之变的序曲,这一点点纠纷即将酿成惊人的兵变……果然,他们一行人的马匹还没靠前,就听见内里的兵卒们高声叫嚷起来:杨国忠要反了!方无应看了一眼陈玄礼,发现他神色丝毫未变,心里不由暗想,怕是他于此间早有预谋。
里面越来越闹,人群乱哄哄的,群情激奋的样子,还有人叫着杨国忠要与吐蕃密使谋反!……情势如沸水般越来越乱,陈玄礼与控制组的几个人眼见局势即将失控,纷纷下马,就在这时,只见从人群里逃窜出一人,他身穿官服,官帽早滚落在地,身上已经有血迹,神情十分慌张,似乎想趁乱逃走!借着直觉,他判断出控制组这边一群人似乎还算冷静,便慌不迭往这边奔过来,一面伸长手臂大喊:救命!……小杨离此人最近,伸手一把拽住他:……喂!怎么回事?那人刚被小杨拉住,后面迅速扑上几个兵士,挥舞刀剑,竟把那人头颅生生砍了下来!小杨赶紧松手,想快步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死者腔子里的鲜血喷溅,污了他一脸!我靠!他低低地骂,怎么搞的?!是杨国忠。
方无应小声说,小杨,事变开始了!……不是吧?小杨擦了擦脸上的血,怔怔道,杨国忠是在我手上死掉的?和你无关啦!卫彬拍了一下他,到时候了。
他说完,又回头看看人群里的苏虹,她脸色死灰,眼睛瞪着倒在地上的死尸,活像被什么重物打到一样!苏姐?小于轻声提醒。
……没事。
她的身体轻轻晃了晃,我没事。
知道她肯定又想起了什么,众人也不好再多话,其他兵卒发现龙虎大将军陈玄礼到了,高嚷着的喧闹渐渐平息,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老将身上。
刚才操刀杀人的那几个兵士走过来行礼道:烦请陈将军将此事禀报陛下,反贼杨国忠已被属下所诛。
陈玄礼看了一眼身后控制组的人:各位稍等,我去禀报陛下。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里面有声音道:陛下驾到!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控制组的人员也纷纷互相对视!不过一会儿,从驿所里,走出一位穿黄袍的老者,只见他拄着拐杖,面色憔悴,神色里隐藏着惊惶。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唐玄宗李隆基了,那年他七十岁,当皇帝也有四十多年了。
何事如此纷扰?他问道,目光落在陈玄礼的身上。
陈玄礼从身后那名属下手中抓过杨国忠的人头,上前道:陛下,方才杨国忠要与吐蕃密使谋反,被将士们诛杀。
他说着,将手中人头送上,老者一见,顿时面如土色!陛下,杨国忠密通外臣,妄图谋反。
陈玄礼继续说,诛杀他的将士们,乃是立了大功。
这话里隐含着劝说和引诱,唐玄宗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杀便杀了吧。
外围士兵们听见这话,起了一阵低低的喧闹。
唐玄宗看看陈玄礼,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陈玄礼身后的控制组人员身上:这些是……禀陛下,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勇士,太子担心陛下安危,特命他们随老臣来此保护陛下。
唐玄宗听他这么说,苍老的脸上倒是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太子还真是关心朕的安危……他的话并未说完,忽然间,脸上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有一种诡异的氛围在这狭小的距离弥漫!作者ps:这周五左右,本书会上架,想买月票的读者,请稍微保留几天^^多谢啦~~第一百零四章 宛转蛾眉马前死方无应心里一动,他顺着玄宗的视线微微侧脸,目光便落在了旁边苏虹的身上!她仍然是刚才那副瞧见死人的脸色,可表情却古怪得难以形容,她原本该尽量回避,不让人发现,但此刻苏虹却扬着脸,直直瞪着唐玄宗,嘴唇也在剧烈颤抖,甚至连方无应都看出来了!俩人诡异的对视只维持了几秒,玄宗很快恢复常态,他移开目光,又对驿站外煽动兵变的士兵们说了一番慰劳的话,意思是天已晚了,希望将士们回营休息。
兵士们见皇帝并未责罚他们,刚刚勉强压抑住的躁动又慢慢浮现,私语声变得越来越响,甚至在玄宗刚刚进去驿站,他们就恢复了最初的吵吵嚷嚷。
杀掉杨国忠的那个兵士,走到陈玄礼面前,拱手道:将军,大家觉得眼下这样还是不够。
杨妃美色祸国,这个根也不能留。
这……有点难。
陈玄礼想了想,我去找高将军商量商量。
带着方无应他们进了驿站,陈玄礼很快找到了一个无须微胖的老年男子,方无应知道他便是玄宗面前得宠的高力士,苏虹有点慌,她把头盔尽量往下拉,身体往后躲,小于知道她怕被认出来,虽然天色已经昏暗,他还是赶紧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遮住她。
陈玄礼与高力士开始商量,如何劝说唐玄宗杀掉杨玉环。
高力士听了陈玄礼的话,直摇头。
那怕是不成。
他的嗓音,带着特殊的尖细感,长安失守,陛下避难至此,始终未曾与贵妃分离,眼下杨国忠又刚刚被杀……若不杀杨妃,驿站外的六军恐有不测。
陈玄礼皱眉道,到了那一步,哪怕是陛下万般安抚,也无能为力了。
高将军得劝劝陛下。
不是老奴推卸责任,这种话,叫老奴如何说得出口?在危难之际逼着玄宗杀掉最心爱的杨贵妃,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愿强出头,他们并不知道日后玄宗再无掌权的可能,是以内心其实都有些担心叛乱平复,君王回到长安,到时候就会对责任人翻旧账。
一时间,大家都无语。
不能说也得去说!陈玄礼有点不耐了,他一把抓住高力士的手腕,高将军,你与我同去!唉,陈将军莫要着急……正在这时,里面突然出来了一个小监,他对高力士附耳了几句,然后退了进去。
怎么?陈玄礼问。
高力士没有立即回答,却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方无应,转向陈玄礼:忘了问,陈将军,这几位是……这几位颇得太子殿下的信任。
陈玄礼并未解释得很详细,前两次叛军追击得急,幸得他们所助。
刚才陛下发了话,说……想见见这几位太子身边的人。
高力士说,几位,随我来。
方无应看了卫彬一眼,又看看陈玄礼。
既然是陛下诏见,各位赶紧去吧。
陈玄礼说。
天色愈发昏暗了,他们跟着高力士来到驿站里院,高力士先进内禀报,然后他掀开帘子冲那几人说:各位,进来吧。
方无应嘱咐剩下的队员在外面保护好苏虹,他只和卫彬进了屋内。
有些破旧的屋子里,正中椅子上,坐着唐玄宗,在他身边立侍着一个中年女子,约莫三十七、八岁,微胖,眉眼五官倒是漂亮得很,但神情憔悴,眼角微红。
方无应想,此人必是杨贵妃了。
他与卫彬口称陛下,按照规矩向玄宗行了礼。
玄宗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环视了一番,缓缓开口道:你们都是太子身边的人?方无应看了一眼卫彬,先一步说:启禀陛下,吾等本是山野无名之辈,蒙太子不弃,得以跟随太子身边,与众将士共击反贼。
玄宗微微点头:太子倒是好眼力,在山野之中都能发现人才。
他这话里,隐含了不详的讽刺。
方无应和卫彬均未敢出声。
方才朕见你们有好多人,剩下的那几个呢?玄宗问。
方无应道:随从未曾敢擅入内。
让他们都进来。
方无应无法,只得出来,冲那几个招招手。
小于和小杨先进去了,苏虹迟疑着落在最后一个,她手指抓着帘子,脚步踌躇,怎么都不敢往里走。
别怕。
方无应低声说着,又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就算认出你他也不敢怎样,若敢伤你,我就一刀砍翻他!苏虹咧了一下嘴,想做个笑脸,但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众人全都进了屋内,苏虹只觉得心跳成了一团!她的头皮又焦又麻,呼吸不畅,人简直要晕过去了!屋子里,悄无声息,只能听见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玄宗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打转,最后,落在了苏虹的身上!高力士,你先退下吧。
他说,示意高力士退了出去,此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昏暗不明,只燃了一根蜡烛在玄宗身边。
然后,玄宗又命脸有泪痕的杨玉环也退下。
看着她离去,小杨低声说:……也没苏姐漂亮嘛。
卫彬瞪了他一眼,小杨立即不敢吭声了。
各位是太子部下,太子抗击叛军有功,朕应好好赏赐你们。
玄宗低声开口。
为国尽忠,理所当然。
方无应道,陛下何谈赏赐?玄宗微微点头:为国尽忠……原来妇寺干政,也叫为国尽忠。
他这话一说出口,方无应他们不禁闻言色变!玄宗已经发现了身为梅妃的苏虹了!妇寺干政,这话的意思,其实是指梅妃与太子暗中勾结、参与兵变。
苏虹的脸色,原本是雪一样的惨白,听了玄宗这话,惨白的颜色慢慢转为红色,她的内心,顿时燃起愤怒的火焰!臣妾斗胆问一句。
她突然开口道,今日之势态,又何尝不是陛下纵容妇寺干政的结果?!盯着苏虹,玄宗微微颔首:果然,苹儿,果然是你,朕只当自己眼花……苏虹冷笑:臣妾只当陛下早就忘了,死了又活转来,重见龙颜,实乃臣妾之大幸。
她说着,当啷扔下手里的剑,拿下头盔。
既然暴露身份,苏虹也不再掩饰自己。
玄宗从椅子里坐起,他万分惊讶地看着一头短发的苏虹!苹儿,你怎么……臣妾不是从前那个苹儿了,臣妾也不叫江采苹了。
苏虹冷冷道,陛下,你就当那个苹儿已经死了吧。
看情势有些尴尬,方无应低声道:苏虹,我们先出去一会儿。
不用。
她索性昂起头,坦然道,我还有什么可回避你们的?我们还是出去的好。
卫彬道,反正他也伤不了你。
方无应冲玄宗行了个礼:陛下,臣等先退下了。
说完,他们几个出了屋子。
房间里,就剩下了唐玄宗和苏虹两人。
长久的沉默。
那些都是什么人?玄宗终于问。
……都是我的兄弟。
苏虹说,后来结识的。
你何时出的宫?我竟不知……也许只有死了,臣妾的名字才得达上听。
她语带讽刺地说,受她一番抢白,玄宗却没反驳,他停了一会儿,才说:是如何认识他们的?……一言难尽。
苏虹弯腰拾起剑。
此时,她激烈的情绪已经平复。
我混在兄弟们里面,太子并不知是我。
她低声说完,擦了擦剑,然后抬起头,我不想参与,兄弟们也是,可当日太子危难,人命关天,既然凑巧遇到,不帮不行。
玄宗久久凝视着她,忽然叹了口气。
你变了,苹儿,完全变了。
他轻声说,真怪,莫不是我老眼昏花?原来你并不是这个样子……上阳宫的台阶,陛下又有多少年没踏过了?苏虹轻声说,那个苹儿究竟变成了什么样,陛下又何尝关心过?玄宗被她这话给刺了一下,他的眼神里,闪过隐忍的痛楚。
苏虹的心,终于有些软了。
她握着剑,定定望着玄宗。
六军在外面逼宫了,陛下不知么?她轻声说。
玄宗沉默了片刻,道:他们已经杀了杨国忠。
他们还要杀杨妃。
苏虹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道,陈将军和高力士刚才就在商量此事。
玄宗闻言色变!为何要杀她?他满脸惊惧地看着苏虹,杨国忠谋反,她并不知情啊!苏虹垂下头,半晌,道:杨妃无罪,但留着她,六军心都不安,是以……她也说不下去了。
玄宗停了半晌,忽然说:你也想我杀她,是吧?苏虹愕然抬头看着他!你不是恨她么?玄宗抬起眼睛,面露苦涩看着她,恨她把你赶去了上阳宫,让你受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陛下忒小觑我了。
苏虹突然打断他的话,陛下与她两情相悦,我又何苦非要从中作梗?不如退出来的好。
玄宗定定看着她!苏虹垂下头,沉默半晌,道:……我早已想明白了。
这么多年,你俩情缘至深,本也不是什么坏事。
陛下,杨妃与我并无怨恨——世上堪哀只有痴,你既无心我便休。
这两句话,如同一柄巨锤,打在玄宗胸口!他整个人竟痴了。
这时候,屋外又传来一阵喧闹声,苏虹知道那是兵士们不满了。
她有点着急。
陛下,将帅们都在外面等着,究竟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杨妃?玄宗怔怔看着苏虹,忽然淌下泪来!教朕如何处置呢?他低声道,难道非要看着她死?苏虹看着他老迈的模样,心中忽然一阵不忍。
她走到玄宗跟前,蹲下身,攀住他的膝盖:陛下,有个办法能让杨妃逃过一死……玄宗一惊!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什么办法?!尽管被他抓得很有些疼痛,苏虹仍然忍住,她扬脸看着他,小声说:我这儿有些银两,还有一匹马。
陛下,你与杨妃一同逃出去!逃出去?玄宗呆呆看着她。
是,今晚权且拖延一夜,大家精力都有限,闹不了多久,待到夜深人静都睡去了,咱再想办法,怎么的也让你俩逃离马嵬驿,另寻一处地方度日……为何……为何要我一同出逃?玄宗抓住她,你带她走吧!可明日陛下交不出杨妃,六军一旦群情激奋,免不了延生祸事啊!苏虹焦虑地看着他,单单放了杨妃,陛下若还留在此地,陛下的性命……恐怕难保!这……苏虹盯着玄宗的眼睛,又急切地说:如何?若陛下愿意,我来替陛下筹划!你是说……朕就这么和杨妃一同老于乡野?又有何不好?苏虹说,就让太子继位,让他去为这天下发愁。
你和杨妃从此无政事烦扰,自在度日……那怎么行!怎么不行?高将军忠心耿耿,让他一人知晓即可,他也会想办法的。
苏虹继续说,陛下决不至生活困窘三餐不继,可哪怕如天下黎庶,虽齑盐布帛,也强过如今这样被叛军追杀啊。
玄宗垂下头,他沉默了很久。
当苏虹等得几乎快没耐心时,她听见了玄宗的声音。
这些话,是太子教你的么?他就那么急着要这个皇位?苏虹瞪大眼睛,她心口发冷,眼望着玄宗:陛下,你不信我?!沉默。
就算信你,朕也做不到。
要朕舍弃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就这样老死泉林,朕……做不到。
他的声音发颤,但是那双原本苍老的眼睛里,竟一点点出现冰冷,那是久违了的如雄鹰般的意志!苏虹只觉得胸口逐渐结起冰来!可杨妃……杨妃她怎么办?!她低声地,急切地说,你心里只她一人,对吧?你只想与她在一处对吧?杨妃在你身边十数载,如今却凄惨被戮,陛下你怎忍心?你怎舍得!长久的沉默,后。
……那就……就让她为这社稷,再尽一次忠。
颓丧的老人,慢慢掰开苏虹按在他膝上的手指,传高力士。
苏虹瞪大双眼,怔怔看着面前的老者,她恍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她慢慢起身,退后了两步,目光凝视着玄宗,手重新放回到腰间剑上。
……我可真傻。
苏虹喃喃道,竟想豁出几十年的徒刑,换你这颗石头一样的心。
玄宗茫然望着她:苹儿?你在说什么?他听不懂苏虹的普通话。
没什么,一个教训而已。
苏虹的神情,再度恢复平静,陛下要传高将军?我这就去。
走到门口,苏虹的眼眶一阵泛酸。
那曾经,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的黑夜白天,独自一人……仿佛从梦中初醒,她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玄宗,这才拿起头盔,重新戴上,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剑。
就在刚刚那一刻,她把自己心中最后一丝对这男人的爱情,彻底抹掉了。
《附录》世上堪哀只有痴,你既无心我便休,是《书剑恩仇录》里的。
BGM:薛之谦《钗头凤》第一百零五章 散落于时光里的一斛珠清晨,雾霭沉沉,清绿绿的泉溪畔,两匹马。
方无应将灌满溪水的水瓶交给苏虹,他说:大约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
谢谢。
苏虹接过水瓶,看着瓶身的消毒光标一直升到安全线,她才慢慢喝了一小口。
只能趁夜进去么?她问。
方无应点点头:如今大明宫已经是叛军的地盘了。
苏虹凝视着手里的水瓶,她低下头:……对不起,方队长,还得你亲自陪我。
方无应笑了笑:谁会真放你一个人去?反正正经事也办完了,你这点要求,组织上应该满足。
听他说组织上,苏虹忍不住一笑,旋即,又默默叹了口气。
到现在为止,能想起多少来?方无应低头看她。
百分之七十。
苏虹思索着,慢慢说,大事件都能想起来,包括我父亲的脸……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很模糊。
方无应点头道:明白。
你非得去一趟大明宫。
苏虹没出声。
彼时,天空已经完全亮了,他们离开马嵬驿也差不多有两、三个钟头了。
昨晚,包括苏虹在内,他们亲眼目睹了马嵬坡之变:高力士出来宣布杨妃已被赐自尽,以及两个士兵入内验尸……这整个过程,残忍得无声无息。
一直喧闹吵嚷的士兵们终于平息了怒气,回到了各自的军营里,方无应和卫彬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到事情到这儿可以算结束了。
除了苏虹和方无应,在马嵬驿的现代人,于凌晨万籁俱寂的军营,静静撤回了而为了想起全部的过去,苏虹还必须去一趟大明宫,那座原属于她的宫苑。
身体,还有问题么?方无应问。
苏虹摇摇头:所有症状都消失了。
方无应默默看着她。
那时,他们在沿途的一处泉眼旁歇息,袅袅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此处看不见人烟,幽静的林间,只有清脆鸟鸣。
我曾经建议他逃走。
苏虹突然说,带着杨妃一起逃。
玄宗?苏虹点点头:如果成功,我得坐几十年的牢。
现在和你说这些,方队长,你也可以举报给局长,没关系的,做了事情就要承担,我有准备。
方无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成功,不是么?那我举报你干吗?下次再别干傻事了。
没成功,对,也的确是傻透了。
苏虹也笑,她的笑是另一种苦涩,他说他舍不得江山社稷,祖宗基业。
方无应想了想:……虽然这么说有些卑鄙,不过苏虹,他老了。
苏虹蹲下身,把手放进溪流里。
柔滑的绿水草轻轻拂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
他已经七十岁了,做皇帝做了四十年,到如今你叫他和杨妃逃去山野?方无应摇摇头,他受不了的,就算受得了,他们的感情也会变调。
可他受得了杀她。
苏虹突然说,他其实一直是把杨妃当妻子对吧?错了。
他没有妻子。
方无应懒洋洋地笑道,一个帝王是没有妻子的。
帝王的妻子就是他的江山。
苏虹不出声。
很难过么?方无应突然轻声问。
不知道。
苏虹抬起头,她的目光有些茫然,想起过去,才不过七八个钟头,我现在……其实还没整理好。
方无应看看她,然后站起身,走到马匹身边,将水瓶装进马身上的皮袋里。
也许我真参不透帝王这种生物,他明明那么爱她……没有任何一个合格的帝王,会真把一个女人当作他的妻子。
方无应突然说,无论她多么美丽,无论她为他生下多少可爱的孩子,他都不会。
苏虹微微叹了口气。
……帝王这种独特的生物,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对他而言除他之外的同类,不是臣子就是敌人。
方无应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你看,我甚至想不起来我那些妻儿的模样。
苏虹的心忽地一跳!她有点惊讶地望着方无应,后者系好皮袋,转过身冲她疲惫地笑了笑:走吧。
是夜,他们终于来到大明宫里。
叛军已经将这座宫殿彻底糟践过一次了:到处都是被砸烂的器皿,割碎的流苏,跌伤了角的铜器和石雕……叛乱是一种复仇,所有叛乱成功的人,都会用毁灭一切这种方式,发泄他们心中无名的愤怒。
方无应和苏虹小心绕过尚有叛军驻守的大殿,以及一些主要宫苑,然后,他们悄悄来到了那座小院。
那是方无应他们头一次来唐朝时,见到的上阳宫里的那座院落。
万树梅花依然静静伫立在萧瑟秋风中,触目凄凉,花木都已经枯萎,亭馆因为长期无人打理,油彩久经剥落,更显出一番寥落的样子。
诺大的宫苑里,宫人们逃得逃死得死,如今满地下都是重重树影,杳无人声,清冷寂静。
是深秋了,风起时,吹得落叶满院中哗啦啦作响,这尖锐哨声,将夜里的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苏虹跟着方无应悄悄走入园中,捡了一处树影下的石凳坐下,她的心里,空空荡荡的。
……在这儿住了十多年。
她忽然悄声说,才二十出头就迁到这儿,宫人们都悄悄说,就等着在上阳宫熬白头吧。
方无应静静望着她。
苏虹的表情,像是沉浸在了梦里,有好一阵她没出声。
当日的如潮欢愉,还有忿恨和哀怨……男男女女的情爱折磨,此时全都浮上了她的脑海。
可到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全都不剩一分,如宿鸟投林,一去不返,只留下她自己,经历过生死,以另一种身份坐在这儿,听落木萧萧,望寒烟漠漠。
……赫赫扬扬,终究还是变作了烟消火灭,韶华春梦,也不过是渺渺茫茫,归于大荒。
她苦涩地笑了笑,站起身,进去瞧瞧吧。
俩人沿着当日的木阶上楼,走过绘彩几近剥落的回廊,来到西厢阁那间寝房门前。
我们就是在这儿发现你的。
方无应低声说着,伸手推开寝房的门。
此刻,没有灯火,只有月色。
乳白色的凄冷光芒照进来,他们都能清晰看见寝房内部的状况。
一如当日离去前的模样,寝房内还保留着打斗过后的痕迹,器物被扔得到处都是,妆奁也翻倒在地,诸色簪钗散落,他们甚至还能看见地上洒的点点血迹……多半是我的。
方无应笑了笑,弯腰又看了看已经干了的血迹,那天在这儿恶斗了一场,你被吓得要晕过去了。
苏虹一直走到那面清冷铜镜前,怔怔看着搁放在一边的一件衣裳。
那是一件半臂,裾缘上,缀饰着一围金叶与小银铃,轻轻用手指一碰,它们便发出玎铮之声。
这是我的衣服。
苏虹忽然轻声说,我记得的,还有一对碧白琉璃镯,我常戴着,最配这件半臂衣……方无应直起身,望着她。
寝房里,静悄悄的,苏虹检视着屋内每一样东西,无论是饰品还是衣物,每一件都令她心潮起伏……差不多这样观看了半个钟头,苏虹终于搁下了手中的一件玉步摇,那步摇已经跌坏,只剩了钗头还闪着玉的莹光。
这步摇每次都得阿笺来给我簪。
苏虹忽然笑了笑,他手最巧,知道怎么簪最合适。
阿笺?一个小太监,好看得像个小女孩。
苏虹说,才十五岁,七岁就到了这儿,一直跟着我的。
后来……方无应等着她说完。
后来我叫他带着翠翘逃出去,叫他小心护着翠翘,俩人在外面就假扮兄妹。
苏虹怔了怔,对了,翠翘是……她想了半天,仍然没有解释,只摇摇头。
方无应知道那是她身边的宫娥,大约也是常年相伴的。
大的都好办,就算是一个人也不会活不下去,小的,就教他们结伴同行。
有哭哭啼啼不肯走的,我和他们说,落生在娼楼里,也比落生在此地强。
这么着把他们全都打发出去了,值钱的、能用来度日的也都带走了,我就一个人坐在这儿等着。
心想胡人来了,索性让他们一刀砍死我。
苏虹的目光移到镜旁的剪子上,若他们欲行不轨,我就用剪子自戕。
……都想起来了?苏虹扬起脸,望着高高的屋脊,轻轻呼出一口气:都想起来了,每一桩每一件,包括你们几个是如何闯进来的……是么?你啊。
苏虹叹了口气。
嗯?方无应扬头看她。
干嘛开那种玩笑?她摇摇头,我,那时候我是个死心眼。
乱说什么倾慕之类的,想叫她万劫不复?方无应有点尴尬,他停了一会儿:……也不至于吧。
你无法了解那种心情,苏虹停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当沙漠当了十年,来片云彩就错以为会下雨。
方无应心里一动,他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苏虹说:可以了,咱们走吧。
方无应迟疑了一下,问:不带点什么走?苏虹摇摇头:不需要。
于是,方无应将随身所带的仪器打开,传输信号给早就等候在那一端的小武。
苏虹站起身,她又环视了一遍屋子里面,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间住了多年的寝房。
然后,方无应伸出手:走吧。
苏虹握住了他的手。
……最后一批回来的是雷钧和李建国他们。
比起其他人,他们可以说无惊无险,目睹肃宗在灵州登基之后,他们就转回了现代。
这一次任务,只能以失败来做总结,因为小鹏并没有被救回来。
但是其中错综复杂的因果缘由,又让人无法一概而论。
所需要说的是,不久后凌涓便离开了时空平衡处,她原本是引咎辞职的,辞职报告也写了,但最终还是被安排回了研究所,不管怎么说,凌涓的技术是这群人里最过硬的一个。
虽然雷钧想替她隐瞒,但凌涓仍在报告里坦承了自己进行过时空轨道置换一事。
她被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并且全部门通报批评,这次一跤跌到底,几乎不再可能有什么仕途可言。
又过了半年,凌涓与史远征悄然复婚,这件事倒是很少有人清楚详情。
回来的当天,方无应就又被塞回医院去了,据说主治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对着他咆哮,说再也不准他擅自离院,否则就用手铐脚镣把他这个多动症锁在病床上。
据小杨说,虽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方无应还是笑嘻嘻的,根本不在意。
苏虹回来之后,请了一周的假。
雷钧同意了,他知道苏虹得需要时间来整理过去。
因为凌涓离开,雷钧便顶替了她的职务。
唐朝的这通折腾让每个人都感觉疲惫,不过时间慢慢过去,生活又恢复了常态:上班下班,打卡吃饭。
苏虹回局里上班那天,交了一份报告给雷钧,里面详细记载了她所能回忆起的一切。
百分之九十是与现状吻合的,包括你们大家第一次去唐朝的记载。
苏虹说,但不是全部记忆。
就是说,还是有没想起来的?雷钧问。
一点点。
很少的一部分。
苏虹点点头,就是手术前后的那个时间段,我完全没有记忆。
……另外我还发现一个问题:我的年龄不对。
苏虹说,我不该是32岁,如果把所有经历过的时间加起来,我应该接近50岁了。
可是看起来并不像……苏虹说,更奇怪的一点,雷钧你还记得么?你第一次看见我,那年我18岁。
那时候你的确18岁,感觉也完全符合年龄。
我被所长带回来时已经38岁了。
苏虹说,怎么凭空退回去了20年?雷钧想了想:我记得小武说过,手术过程里他接受了某种实验。
……这就是导致我变年轻的缘故?可我完全不记得了。
嗯,现在所有记录都没有了。
雷钧停了一下,又低声说,我甚至怀疑所长去世之后,住所被长年封查,很可能军方也在找这方面的记录。
我现在很糊涂,苏虹轻声说,而且很害怕,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更不敢去找人问,我怀疑这群人里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都和我一样害怕……雷钧收起报告,突然问:去检查身体了么?苏虹点点头:回来就去了医院,全面检查了,还做了磁共振,什么问题都没有,一切良好。
既然如此,就不要乱担心了。
雷钧说,现在很健康,这难道不好么?苏虹想了想,并未反驳雷钧。
不过等她起身要出去的时候,雷钧却喊住了她。
有件事……他说,就是那幅五彩遍地金织锦。
苏虹有点诧异地望着他!国家想对它进行赎买。
雷钧说着,笑起来,毕竟是你的东西,对吧?所以必须过问你的意见——当然你不想卖,想自己留着那也可以。
不,我不要。
苏虹摇摇头,也用不着赎买,我免费捐赠给国家。
不要了?雷钧有点惊讶,可是苏虹……那东西早就不归我了。
她苦笑道,明明是小武舍命替国家保护下来的文物,我怎么能伸手拿来塞进自己的抽屉?雷钧踌躇片刻,还是说:不过你最近经济这么困难,如果国家赎买的话……再困难也不能卖自己的过去来换钱。
苏虹打断他的话,况且,那种过去我并不想留着作纪念。
见她这么说,雷钧也就不再多言了。
一个月之后方无应出了院,那家伙完全是一副胜利大逃狱的表情,在出院之后,他又去拜访了一次史远征。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或许小武知道一些,因为蚂蚱兄弟之间没有秘密。
小杨有次在食堂开玩笑,说只要再来一个,这儿的皇帝就可以打麻将了。
小武说他不喜欢打麻将,而且这样一群帝王凑在一起又能干嘛?交流亡国经验么?小武虽然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不过日后,这种话就没人再提了。
《附录》给苏虹的歌歌手斗鱼》的插曲第一百零六章 突然发生的爱情故事(上)苏虹下班的时候,在局大门口遇到了方无应。
他咬着烟,伸手把三菱的车窗摇下来,苏虹走过去,用包碰了一下车门:哟,好久不见。
一个多月而已。
方无应将烟头掐灭,弯腰打开车门,上来吧。
苏虹上了车。
难得搭次顺风车。
可惜我现在也不想回家。
正好,陪我去吃饭。
方无应发动引擎,我请客。
喂喂!喂什么呀?他笑起来,我姐今晚不回来,一个人做一锅饭吃不完,她又讨厌吃剩饭。
苏虹叹了口气:你不是当弟弟,你是在给人当爹呢。
爹也好,弟弟也好,都是那么回事呗。
方无应大大咧咧转着方向盘,敢问娘娘想去哪儿进膳啊?苏虹很想踢他一脚:……麦当劳!方无应噗嗤笑起来。
结果他们还是没去麦当劳,找了间人不太多又干净的中餐馆子,俩人要了炒饭、鲜肉蛋卷和汤。
傍晚的天竟落起雨来,苏虹说真糟糕没带伞,方无应说等会儿直接把她送回家。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正饭点的时间也没多少人来,空荡荡的过道只有服务生端着拖盘,懒洋洋地穿来穿去,他们相互碰蹭,低声开着小玩笑,苏虹隔着细细的竹帘,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些打工的年轻人,旁若无人的举止让他们比平日鲜活了许多。
主食还没来,她捧着厚重的粗瓷竹绿杯,小口小口喝着热茶,窗外春雨潺潺。
上哪去了?你姐。
苏虹问。
不知道。
去哪儿玩去了吧。
方无应挠挠头,就发了个短信说要和同学出去,过两天才回来。
你不问问她去哪儿?问了她就烦,说我总管着她。
方无应笑了笑,都快半年了,她也差不多适应现代社会了。
是补习班的同学?苏虹又问。
可能。
方无应说,明年打算送她进大学。
总得正经读两年书才行。
苏虹笑了,方无应的口气简直和雷钧谈他家的蕾蕾一个样。
还是现代社会好,想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苏虹放下杯子,以前被关在宫里那么多年,哪儿也去不了,现在出来了就得满世界撒欢。
方无应想了想,问:那你以前也满世界跑?差不多。
苏虹说,大学的时候总出去,到处玩,一个人,三百块玩遍北京。
你太强了。
火车票都不够。
方无应问,住哪儿啊?睡大街?哪能呢。
苏虹悻悻道,去酒吧泡着呗,比网吧还好,花不了太多钱,一晚上晃眼就过去了。
中午累了就去宜家,有专门试睡的家私区域,我就找个店员看不见的角落钻进去补眠。
……就是这样也很好玩,一个夏天走烂了一双旅游鞋。
苏虹笑了笑,同学都说我呆不住,屁股上长了图钉,一有空就跑出去玩。
现在才明白,我是被关起来太久了,物极必反。
三百块游北京的奇迹,充分证明了封建社会对人性的摧残。
方无应严肃地说。
苏虹笑不可仰。
关键是没钱,有钱我跟团多舒服啊。
海鲜炒饭上来了,苏虹开始狼吞虎咽。
方无应默不作声地咬着鸡蛋卷,眼睛转来转去,像是在想什么。
……跟旅游团其实没啥意思。
他说,白天看庙夜里睡觉。
苏虹笑:没错,而且我特别不爱看庙。
故宫就是个大庙。
估计你不会喜欢故宫,我们这伙人没人对它有感情。
嗯,被关在高墙里多少年了,再进去总有自投罗网之嫌。
方无应瞪了她一眼:听你说的,活像一群劳改犯。
呵呵,不觉得其实和劳改犯是一回事?方无应三两口咽下蛋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真就没留下有好感的回忆?我可不信。
连我那种过去都有值得回忆的地方。
苏虹低着头,用筷子捡着饭里的虾仁:也不是完全没有……唔……还是翠翘她们那几个。
苏虹笑了一下,都是很好的孩子,一直陪着我。
教她们女红,念书,不过舞就不教了,身在冷宫就得有自觉,免得被人发觉又添闲话。
听起来,像个小学校?苏虹放下筷子,怔怔看着窗外,半晌才说:如果当时我有个孩子,也就不会专注这些了。
方无应看了她一会儿,用筷子拈起第二个蛋卷,咬了一口。
可是那样,凄惨的就是那孩子了。
他说,女孩还好一点,只要不嫁得太糟糕;男孩……不是太子,母亲又不得宠,父亲根本就见不着,哥哥们个顶个的有心眼、你倾我轧,生在你那儿算倒霉到家了……苏虹回过神来,她叹了口气:你这人哪,什么难听你说什么。
方无应笑了一下:抱歉,我对帝王家的孩子都抱有超出水平的同情。
苏虹将最后一口炒饭划拉进嘴里,她有点恨恨地看着方无应。
怎么不去同情同情你那些儿子们?话一出口,她又有点后悔,这种行为不是互戳伤疤又是什么?但方无应却没有动怒,他甚至连神色也没有改变多少。
我死的时候,阿瑶才这么大,我是说,历史上我死亡那年。
他放下筷子,伸手在桌旁做了个手势,现在想来,120公分。
几岁?苏虹悄声问。
不到十岁。
比现在的孩子瘦小多了。
方无应笑了笑,我当时也没怎么管他,成日出去打仗,回来想起就抱过来亲亲,说两句不着边的废话,想不起就十天半月的不管他。
简直和养条小狗没区别——这还是太子呢。
苏虹低下头,捧起汤碗,慢慢喝了一口:……他母亲,你还记得么?模样记得不太清晰了,大约是很漂亮的吧。
方无应叹了口气,我当时的心就不在她身上,全都想着怎么复仇复国,即便是最宠的姬妾,也就那么回事。
现在有什么感想?对不起他们。
方无应说,可就算这对不起也不太强烈,虽然对此我更有愧疚。
感情不深的缘故,面容都记不清。
彼此彼此。
方无应说,比起爱来,他们更害怕我,我出去打仗,他们的日子可能还好过一点。
天仍然下着雨,暮色湿漉漉的沉重,来客人数仍没有增加,餐厅安静下来。
苏虹小心翼翼地拌着水果沙拉,直到所有鲜丽的色泽全都混如泥水,才插起一块梨放进嘴里。
梨一点都不甜,又酸又涩。
你们大概都看不见彼此。
苏虹轻声说,她盯着那盘沙拉,他们看你只是个君王,你看他们,也只当他们是从属物……他们对我还有另外一重意义。
方无应哼了一声,至少表示我这样的,也有征服异性的能力。
这话真难听……它背面隐藏的东西更加难听。
方无应不吃水果沙拉,他像是口渴一样不停地喝着麦茶。
奇怪,你怎么能毫不在乎地说出这些来呢?苏虹有些诧异,你自己也应该觉得很难听才对吧?当你把你的过去反复检索了整整十三年之后,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
方无应淡淡地说,有拣择心,人就会痛苦——你才不过面对了一个月而已。
……另外,不是所有人都乐于面对真相。
因为会疼。
苏虹没再说话,她望了望窗外。
天全黑了,一只新鸟站在树上胆怯地唱着夜曲,有一声没一声,湿透了的树叶在风中瑟瑟抖动,如那只鸟单薄的喉咙。
上车时方无应看看表,还不到九点。
这就回家么?他看看苏虹。
不,现在不想回家。
苏虹说,就往前开吧,反正这边是商业街,捡个你看起来不错的酒吧,把我放下就行了。
酒吧?方无应用怪异的目光看她,怎么?想喝酒?苏虹点点头:回去就觉得头疼,没完没了地想那些旧事——你对这边不熟?我不去酒吧,现役军人不准去娱乐场所这是规定。
方无应顺手换了个档,去我家得了。
啊?不是想喝酒么?方无应看了她一眼,我家有的是酒。
……你家又不是酒吧。
一样一样,不就是喝酒嘛。
方无应满不在乎地说,喝闷酒最容易醉了,把你丢这儿,明天肯定没人来上班。
我没那么窝囊好不好……出于同事情谊也为你安全着想。
方无应瞥了她一眼,打扮得这个模样,又拿着五千多的索爱,到时候一喝醉,无论劫财劫色都是上乘选择。
多谢。
苏虹瞪了他一眼,顺势往后视镜里瞧了自己一眼。
唇膏早就掉了,粉也没有清早时抹得那么匀,脸看上去又黄又瘦,斑都深了一层……这副模样还会有人来劫色?见鬼!第一百零七章 突然发生的爱情故事(下)他们到了方无应家,方滢果然不在,只是她的一条裙子扔在沙发上,同样被乱扔的还有几本小说。
~~网~~她喜欢言情啊?苏虹随手捡起一本来,翻了翻。
嗯。
可她说没啥意思。
本来就是嘛,尽瞎编。
方无应拾起那条裙子,放进卫生间的收纳篮内。
苏虹叹了口气:你们的经历就够像小说的了,当然看不进去如今的小说。
作者不愿下功夫追求质量,尽拿些极端的东西唬人。
方无应做了个鬼脸,拿我阿姊的话来说:主角个个奇怪得紧,如果是黑社会,就是很黑很黑的那种,如果是商界老大,就是很大很大的那种,宫廷文就更可怕,如果是个皇上呢,就是很皇很皇那种,侠客呢,就是很侠很侠那种……苏虹已经笑翻了!客厅旁有个家庭酒吧,方无应从酒柜里拿出好几瓶酒,一一摆在苏虹面前。
想喝什么自己挑。
他指指酒瓶,当然也有百利甜,我姐喜欢那个,不过你今天怕是不会喝它。
苏虹对着那些酒看来看去,她有点眼晕。
算了算了,弄不清,她摆摆手,你给选一瓶得了。
方无应笑起来,他拿过其中一瓶:ChateauLafiteRothschild,82年的。
啊,是拉菲?很贵吧?苏虹伸手摸摸瓶身,看过杂志介绍的。
方无应点点头,品酒师给这一款的推介最高,不过就算是79年的,价格也只卖到这一瓶的二分之一。
为什么?82年是最好的,与当年葡萄质量有关。
方无应熟练地用起子拔下木塞,然后给苏虹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Cheers,苏虹说,可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大唐,以及一切很皇很皇的皇上的完蛋。
方无应举起酒杯,苏虹忍住笑,俩人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好喝……苏虹叹了口气,据说拉菲皆有杏仁与紫罗兰的芳醇——真是名不虚传。
她又喝了一口,几乎有点舍不得把那口酒吞咽下去。
比当年的西域葡萄酒如何?方无应看她。
概念不同,比不起来。
苏虹说完,有点诧异,这么贵的酒,干吗今天打开?哪天打开不一样?方无应耸耸肩,早晚也是要喝的。
俩人慢慢喝着酒,一时都没说话。
苏虹放下酒杯,目光盯着杯中那摇曳的红光。
他不怎么喜欢葡萄酒,倒是很喜欢糖酪浇樱桃。
苏虹突然低声说,或者酥山——当然,没有现在的冰激凌甜,可他就是喜欢吃甜的东西。
玄宗?苏虹点点头,她突然噗嗤笑起来:喂,那么嗜糖,莫不是要得糖尿病?……也许呢。
所以我也喜欢往茶里加糖。
我们那时候,往茶里加各种东西,杏仁、奶、夏天就是雪泡梅花……现在就只能往咖啡里加糖。
方无应点头:知道,每次都能把我给齁死。
习惯改不了,苏虹怔了怔,我这两天,总梦见他。
……越不想梦,就越是会梦见。
苏虹低低叹了口气,有时候是他的脸,有时候就是父亲的脸。
他比你父亲还年长吧?苏虹点点头:十几岁进宫,看见比父亲还老的老人要做自己的丈夫,不是不害怕的。
方无应没出声,他又给苏虹的杯子里添了一点酒。
后来呢,就慢慢习惯了。
她的眼神有些呆滞,觉得他和父亲也没什么两样。
都很好。
-==网==-很好?很温和。
也很有趣,知道很多事情,愿意讲给我听,肯逗小女孩子开心。
他喜欢歌舞,自己又会编曲,编了新曲就叫我跳给他看,喏,惊鸿舞什么的。
所以我那时候……也不是不快活。
真不知道那是你父亲,还是你丈夫。
方无应叹了口气。
唔,但是后来,他们就都不理我了。
苏虹嘻嘻笑起来,她觉得心口有些发热,酒力慢慢上来,于是把头歪倒在吧台上,起初很怨,刚去上阳宫的时候,怨得整夜无法入眠,父亲不要我,现在丈夫也不要我了。
后来呢?方无应目不转睛望着她。
后来?她努力支起身,朝四周看了看,后来就习惯了啊,时间越长就越无所谓——还有么?她那副德性,活像宿年的酒鬼。
苏虹晃了晃杯子,方无应迟疑了一下:还想喝啊?不舍得了?怎会?方无应苦笑,又给她倒了一杯:得,灌醉你算了。
苏虹有点得意:我很少喝醉的,毕业的时候都没喝醉。
其实是根本不怎么喝吧?真讨厌……苏虹忽然凑过来:对了,你为什么喝不醉?唔,这个嘛……方无应笑了一下。
个人**?我不问了。
苏虹摆摆手。
算不上什么**,只不过说了也没人信。
方无应笑道,我服过一种丹药。
苻坚给的,那丹药能化解各种毒质。
啊?真神!酒精也拿我没办法,喝不醉——挺像武侠小说吧?所以不想讲给人听。
他想和你一块儿长生不老恩爱白头啊?啧啧,贪心的家伙。
他是怕我被人毒死了。
方无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塞好酒瓶,那两年,他身边总有忠臣想除掉我。
谁叫我有损他那‘伟大光辉’的领袖形象?且!他对你真好啊……苏虹看着他,痴痴地说,可是你看方滢,就没你那么好命了。
方无应沉默片刻,点点头:我明白。
苻坚之前也爱过你姐姐的,对吧?但是后来发现了你,他的心就全都转到你那儿去了。
方无应默默喝了口酒。
所以啊……当时看见她一个人在深宫里,我心里就难过,难过得无法自已。
苏虹摇晃着酒杯,慢慢地说:第一次偷偷跑去,看见了,回来之后就一直想,一直想,总也忘不了她一个人的样子,一想起来就难过。
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我把你姐姐错当成了我自己。
被送进冷宫里?苏虹点点头:而且也是从得宠到失宠……所以我一定会救她的,那是无法自控的**。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看见了,我就一定要去救她。
……我为这,心里万分感谢你。
不用了。
苏虹叹了口气,根本就不关她的事,其实是我情绪投射了,是我自己心病难解。
可事实上她活下来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一定难逃一死的,方无应很认真地说,所以我必须感谢你。
苏虹一愣,她看着方无应,突然乐了:真的啊?喂,说起来,你当时可真是个耀眼的小帅哥。
……多谢。
真的真的!比现在漂亮太多了!苏虹叹了口气,看看他,现在是越长越残……我请求收回刚才的感谢。
方无应嘟囔着。
真可惜没拍照,太可惜了!唔,当然你现在也不是不帅,不过比起那时候,还是……唉,雷钧还总说我审美疲劳,那是他没见过十四岁的你,啧啧!漂亮得简直可以放在红丝绒上,陈列在艺术馆的玻璃盅子里……方无应不自觉地揉了揉胳膊。
怎么?听你说的,我的汗毛都集体立正了。
苏虹大笑!方无应很认真地说:不管怎么说,你有恩于我们姐弟,我就是这么想的。
喂,想怎么回报我啊?苏虹边笑边说,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这涌泉之恩你又该如何报答?涌泉之恩就当以尼亚加拉瀑布来回报。
苏虹笑得打跌!……如何个瀑布回报法?是啊,如何回报呢?可真是个难题。
方无应的表情保持严肃,我想了许久,只想出一个法子。
什么?老话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将身相许……胡扯!将身相许?我要你来有何用?方无应索性放下酒杯,掰着手指说:用处很多的呀:可以用来花钱,我赚得还算不少;还可以带出去充充门庭,虽然现在塞不进玻璃盅子了也残了,好歹也算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平日支使着做个饭、买个米什么的,决不会有怨言;炒的菜也算好吃,无聊了可以随时抓来闲磕牙,我也还算是讲话有趣的人……喂喂,这算什么?自我推销?苏虹吞了一大口酒,豪迈地挥挥手,学雷锋就不求回报,小事一桩!方队长你放宽心吧。
可是雷锋阿姨,问题在于我很想回报呀,方无应表情万分真诚地说,所以一定请雷锋阿姨给个机会。
苏虹已经笑到无力,她歪倒在吧台上,醉眼朦胧:……可我不缺。
我什么都不缺。
方无应放下酒杯,他凝视着快要睡过去的苏虹。
傻瓜,你缺的。
他凑过去,低声说,你还缺一个真正的丈夫。
然后,他吻了她。
苏虹能感觉到有人在亲吻自己。
那吻又深又热,甜蜜得让她不肯醒来。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轻,好像被谁给抱起来了……有人紧紧拥着她,温热的肌肤触感,吻还在持续,但它如密雨般落在耳垂和脸颊还有脖颈上,又轻又柔,伴随抚摸。
苏虹忽然有点想哭,她几乎很多年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有人在乎她,有人真把她当做心爱来看。
然后,她就深深沉入那个缱绻的梦里了。
外面的光亮,透过厚厚的窗帘的缝隙渗了进来,给整个房间涂上了一层萌黄色。
安谧的卧室里,只听得见缓慢低沉的呼吸声。
苏虹费力睁开眼睛,她觉得头有些疼。
这窗帘……怎么是白色的?她有点糊涂,卧室的窗帘不是淡绿色的么?突然间,苏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有个男人,睡在身边!……苏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那声尖叫咽了回去。
她仔细再看了看身边人的脸,终于认出了那是谁!她僵在床上,动弹不得!我的天!几秒之后,记忆如洪水般冲破阀门,苏虹终于把昨晚所有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了……第一反应,她简直想活活咬死自己!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跑同事家喝酒然后宿醉然后……她把手搁在脸上,心中充满绝望:这下该怎么办?老天爷……在苏虹这翻江倒海思想斗争的几分钟内,她身边的方无应并没有醒,那家伙的手臂还圈在她胸前。
苏虹试着轻轻动了一下身体,她只觉得头皮全都麻掉了!不用掀开被褥,她就能感觉俩人的躯体,依旧**裸绞裹在一起,维持着昨晚热爱时的姿态。
苏虹费力眨眨眼睛,她只想哭:和谁玩419不好,非要和认识了五六年的同事?!这往后还怎么一块儿工作?还让她怎么面对方无应呢?……好吧她承认自己昨晚真的是太寂寞了,最近想起的往事把她烦得不堪其扰,所以她才很想喝酒想把大脑彻底麻木一下。
好吧她也承认她昨晚虽然喝醉了但其实仍然有一部分感觉是清醒的,如果足够坚决的话,她也完全可以推开方无应,起身回家去的。
好吧她还承认她的确对方无应有某种程度的好感而且她也的确是外貌俱乐部成员,甚至不排除她内心原本就很想要这回事……但是冲动之后的麻烦,又该由谁来付账?!终于明白,就算在床上装死一万年,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苏虹决定先起来再说。
小心翼翼移开方无应的手臂,她弯腰费力捞起扔了一地的衣服,用最轻的动作一件件穿好,然后,轻手轻脚打开卧室的门,溜了出去。
……站着盥洗室的镜子前,苏虹万分沮丧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刚才,她仔细把自己清理了一番,努力十分有成效:脸上宿醉的痕迹消退了很多,头发也梳理整齐了,衣服也穿戴好了,现在看上去基本上,和平时没啥两样了。
——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怎么清理也不能改变的!怎么办呢?总不能为了一个晚上的事儿,就逼着对方负责吧,那样也太傻了!如今都这个年代了……好吧,既往不咎,她可以不在意,就当大家昨晚全都醉了好咯!都是熟男熟女,谁也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往后还和以前一样做同事就OK。
可是想到这儿,苏虹忽然觉得,有点伤心。
她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方无应,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喜欢,有时看见他笑嘻嘻的样子就很开心,她愿他一直那么开心,像彼此很要好的小孩子。
当然,如果这开心是因为自己就更好了……叹了口气,苏虹转过身,拉开盥洗室的门。
她的心中还在想着该给出的说辞:方队长,昨晚可能是……可能是什么?误会?……苏虹走出盥洗室,她在考虑到底是先偷偷溜走还是在这儿等着方无应醒来,然后进行一番沟通。
墙上的钟显示此刻是七点二十,她得快点做决定,不然再晚点就要迟到了……正胡思乱想着,就见卧室的门打开,方无应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着上身,头发有点点乱,睡眼惺忪。
苏虹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她紧张地用左手握住右臂,开始口吃:……那个,呃,我……我……刚才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完全派不上用场!方无应看着她,那懵懂的表情,就好像他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就笑起来了。
苏虹目瞪口呆望着他,看他一直走到自己面前,伸开双臂拥抱住自己。
真好,你还没走……他低声说着,脸颊亲密地贴着苏虹的颈部,他的动作自自然然,就好像从一开始就该如此。
苏虹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落地。
像逐渐浸在阳光里,她的周身,变得暖融融的。
她不由得也伸出手,紧紧抱住这个男人。
……好吧,就这样吧。
她想。
《附录》那瓶拉菲,百度说是五万……也不知是不是OTL……总之这小子本钱下得很足,笑。
虽然他依然用的是那把切苹果的刀(舒湘语),不过……人好歹迈出第一步了是吧~还是该鼓励鼓励这小子的^_^冲儿冲儿,我都让你扑倒苏虹了,你可不要让我扑街哦~第一百零八章 在那些愉快的日子里那天苏虹是踩着八点整的时间。
网 http://进的办公室。
上午的时候。
小武|尔往她这边看。
表情有点奇怪。
苏虹自己心里有鬼。
见他这样。
忍不住有点慌。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她暗想。
不过小武也不是爱多话。
可是……她坐不住了。
起往卫生间去。
在镜子跟前。
苏虹仔仔细细检查自己的脸。
脖颈。
还有锁骨……没有可疑的痕。
实早上她已经检查过一次了。
痕迹都在别的的方。
苏的脸有点发热。
她紧了紧衣扣。
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然后出了卫生间。
走回座位上。
用冰凉的手冷却一下脸颊。
干?发觉小武盯着她瞧。
苏虹转过身看他。
她的底气不太足。
小武把椅往后退退。
他咳嗽一声:没啥…有话就说。
苏虹低囔。
你看浑身麻……那个。
咳。
小哧半天。
真稀罕。
难看见你没换衬衣……还是昨天那。
苏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赶紧抓了钥匙站起身:……帮我和雷钧说一声。
我请假一个小时。
|\'钧从办公室出来。
正撞见苏虹外走。
他奇怪的看了小武一眼:怎么了?她。
请假一小时。
可有啥事儿吧……小武尴尬的挠挠头。
啥事儿一小时能解决*?|\'钧摇摇头。
她今天怪怪的。
奔到楼梯口。
苏虹正撞上往里走的方无应。
他一把拉住她:干嘛去啊?还问呢。
她恨恨的小声说。
衣服和昨天一。
都叫人看出来了!方无应一愣。
旋即笑起来: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看出来就看出来呗。
有什么要紧。
你当然这么说!军装怎么看都是一样的!苏虹有点气恼小武这家伙眼睛太尖了……是他?方无应说。
没事的。
然是他那就没事。
什么啊……真的嘛。
我又没错。
方无应说着。
轻轻捏了一下苏虹的手。
……昨晚。
不高么?你还说!苏虹直想咬牙。
然而方无应转着两只活泼的眼睛。
只是笑。
很的意很了然的那种笑。
苏虹也终于扑哧笑起来。
那时走廊上没有人。
方无应看着她然后凑上去飞快吻了一下苏虹。
那一刻。
俩人都如孩童快乐的要发痴。
心也跟着变的很小。
只容下对方。
同时又变很大。
觉的今,的日子也全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久他们俩的事情就被其他人知道了。
没有人对他们在一表示诧异听说的人。
全都是一副哼哼。
我早知道会这样啦!的表情。
对此苏虹有点生闷气。
她觉的这就好像大家早已集体了。
一致通过投票把她塞给方无应。
而且之前还故意不通知她。
但是这气也不会生多久。
因为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就是嘛怎么会不心呢?是午休时间。
办公楼安静异常正午热热的风拂在苏虹的脸上。
暖像某个人的手掌心。
她最近。
有些变了。
虽然这变化十分细微。
只有她自己能察觉。
她开始有事没事想方无应。
一想到那家伙。
苏虹就觉很愉快。
虽然之前也有过相似的感觉。
因为方无应实在可算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只不过之前的那种心。
很快就会被现实里别的给冲淡。
而近来这段时间。
想要冲淡这感觉就比较困难了。
虽然仍是开心。
但是苏虹逐渐觉察出过去与在的不同来:\'底的快乐。
因为某个人而变沉静和深厚了。
春季终于走到尽头。
最近总是长长的白天。
云影慢慢移动。
河水被日光照成银色。
不知哪里的最后三两枝桃花。
开的又灿烂又寂寞。
偶尔了闲。
苏虹就会坐窗口撑着头。
怔望着远处黄澄澄如金的油菜田。
想。
那家伙现在在干嘛呢?对了。
可怜的技术民工正在|朝修补屏障呢。
午休的时间很漫长。
小卫在休息室里补眠。
那小子最近被毕业论文给折腾的不轻。
苏虹则坐在窗前。
她边。
小武正靠在椅子里。
捧着书。
低声念着他最近特别喜欢的安妮赛克斯顿的诗作。
他用一种吓人而滑稽的慢吞吞的美|长音念她的诗。
苏虹一直很喜欢听小武念诗。
特别是外文诗歌。
低低的男音常常成了苏虹思维的背景。
诗作里。
疯安妮正敲响精神病院的线滤过法国梧桐。
比B调降半调。
脱离常规。
可又那么的快乐。
太阳照着她的脸。
后的风仍旧吹拂着。
一声不响。
却暖的如抚摸。
如亲吻。
苏虹常常会深深吸了口。
把头埋-膊里……这完全是小女孩初恋的滋味。
想到这儿。
苏虹就忍不住嘲笑自己。
一把年纪了。
还玩这一套。
她和方无应并不是普通男女。
他们都有过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过去。
他们所经历的某些事。
甚至比现代社会普通人的一生要跌宕。
可是现在。
两个都陷入到爱情里来了。
于是日子就跟着变的平凡。
琐碎。
快乐无比。
从|朝回来。
方应给苏虹带回一小块胭脂膏子。
只有婴儿手指那么长。
却鲜红动人。
甜香扑鼻。
这是他在修补屏蔽的过程中巧合到的。
当时他们误入了一所专门给官宦制作胭脂水粉的作坊。
这玩意儿不经意间掉进仪器的夹缝里。
就这么被带回来了。
本来一切误带回来的古代物品都的充公。
但胭脂这东西保存时间并不长。
也无多少考古价值。
而且总量很小。
于是方无应就把这胭脂买下来送了苏虹。
苏喜欢不了。
当宝贝似的|起来放在冰箱。
雷钧他们笑她小家子气。
当年在\'\'里那么多年。
都是上用的胭脂水粉。
难道还没见过这个?就算如今。
哪怕花钱买呢。
雅诗兰黛的胭脂膏子都买的着。
苏虹却偏偏这么想。
胭脂膏子她当然见的多。
好吧就算是雅诗兰黛的又怎么样?这一个。
是无品牌的|代胭脂膏子。
比她还早一个半世纪。
而。
是方无应送给她的。
方无应总时不时她一些意味特殊的东西。
有很昂贵的也有一文不值的。
从插在淡绿土瓶子里的三只纯白色花朵。
到可以藏在袖子里的空金球。
按照唐人的习惯。
里面装着木和的提取物。
还有极艳丽的红底金色大花的印度纱丽。
或者是西南郊外一个谁也不知道的。
可以看见无际碧绿梯田的广阔角度……每一样礼物。
都让虹惊不已。
从心底忍不住涌出无限欢喜。
而且他几乎肯为她做一切事情。
哪怕是很不起眼小事:例如他会去买婴儿手掌大小的芒果。
削皮。
成小块放在牛里做成布丁。
这种甜品最适合俩人厮混时做零嘴。
周日的下午俩人\'在沙发里。
苏虹披着头发。
光着脚。
懒懒靠在方无应的怀里玩他的掌中游戏机。
然后方无应就喂她吃布丁。
看她玩游戏。
表情宠溺到极点。
如果说。
做情人这种事情也有量化标准的话。
那这家伙无疑是最好的情人。
他是那么聪明。
自如。
专注。
而且懂的倾听周围。
甚至什么都不需要。
俩人就开车出去。
随意把车停在田埂上。
然后靠在车旁。
于暖阳里此依偎一个|午。
草丛里有纺织娘在开演唱会。
方无应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黑发。
他垂下头。
慢慢吻她。
不作一点儿声息的吻。
因为车旁那只纺织娘。
鸣叫的实在动听。
谁都不用费神说话。
彼此的沉默。
如陈酿般美好。
更重要的是。
方无懂的生活的艺术。
对美有着惊人的知觉。
他知道如何把平淡的日子过优雅从容。
富多彩。
仿佛一件赏心悦目的杰作。
并且因为他是个强大的有能力人。
无论哪方面。
他都有办法让人着迷。
让人眷恋。
很显然。
这个男人是打算用心去讨好一个人。
没有谁能抵挡的了。
-次苏虹都会觉自己像一块糖。
迅速在这杯香浓咖啡里溶掉。
并且还幸福不已……她对此。
既万分开心。
又忐忑不。
她曾经。
陪伴过一强大有能无所不知懂的生活艺术温存体贴肯讨女性欢心的男人。
她曾在那男人身边整整二十-。
|男人高起兴来。
至会亲自跳西域的枝舞给她看……可是最终。
那男人将她送入了冷宫。
……这一切无言的类似。
让苏虹深深恐惧。
当然。
她很清楚方无应不可能再把她塞进冷宫。
都现代社会了。
大不了分手。
又能怎样呢?但是自那漫年累积下的苦涩。
却像不明显的背景音。
欢乐愉悦时往往忽略。
下来察觉。
它还在那儿。
她甚至都不敢和方无应谈起这感觉。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
让苏虹打消了这种恐惧。
并且从此将这两个男人。
彻底分开了。
第一百零九章 他们的爱情那天晚上苏虹在方应家。
网 http://照旧俩人的晚餐。
方无应做了很美味的肉末茄子和鸡蛋酥。
方照例不在。
她这段时间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按照方无应的说。
他阿姊不是上课就是出去玩。
根本不着家。
而且谁也管不了她。
晚餐后苏虹留下来看电视。
方无应这边安装了收频道。
能够看discovery。
这是苏虹最喜欢的电视类目。
那天晚上播放的是一部科幻纪录片:《当的球毁灭时》。
讲的是如果一旦全球核弹战争爆发之后。
的球以及人类将会遭遇何种命运。
片子从核战争后无法驱散的核浓雾说。
因为光线无法透过这种特殊云雾。
的球将一片黑暗。
之后植物因为无法的到光合作用而纷纷消失。
人类将在混乱与黑暗中寻找出路。
生物渐渐绝种。
横行世界的只剩下啮齿类动物比如老鼠……苏虹说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第一时间就死在核战争中。
方无应说这种思维太消极。
他的话就一定要想办法活下来。
嗯。
这种积极的维方式的确挺像你的。
苏故意笑道。
而且我相信。
世界上的人类全都死绝了。
我们的方队长仍然会披着一身耗子皮。
自由自在到处蹦。
活的滋润无比……喂!……至于我就免了。
虹边笑边说。
我可不要母耗子。
她说完这话。
方应就气的要扑上来掐她。
俩人在沙发里笑闹成一团。
就这时候。
门响了。
苏虹抬起头。
过了一会儿方滢从外面走进来。
哟。
苏姐。
你也\'。
她看见了苏虹。
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
苏有点惊讶的望方她这才想起。
自己已有两三个月没见她了。
那天晚上滢化了很浓的妆。
披着飘洒柔美的长发。
深凝有神的双眸被浓重的眼影给遮盖着。
线条娇媚的嘴唇涂了刺目的口红。
再加上一条紧身黑裙。
更让她曲1,毕露。
看起来大了不少。
活像二十多岁的人。
啊。
方滢你回来了……苏虹有,尴尬的松开原本抓着方无应的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嗯不过等会儿要出去。
方说完。
看看无应她改鲜卑语。
有吃的么?方无应似乎有点不高兴。
还有一些。
不太多了。
他也鲜卑语等你两个晚上都没回来。
今天我不敢做太的饭。
没关系。
方笑起来我吃两口就走。
又去*?方无应问。
去见个朋友。
方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对了。
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
又不回来?方无应皱起眉头。
阿姊。
你这一个礼拜有四天不在家。
啊。
那有什么关系么?轻快的笑声从厨房传出来。
阿姊不在家你就睡不着么?眼看着方无应有要发火的迹象。
苏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别吵架。
有话慢说。
她低声说。
正说着方从厨房出来她端着一个浅盘。
边|口吃着饭一面瞟了瞟电视: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苏虹笑着说她也顺势改了卑语。
网怪怪的。
看不懂。
方滢索然无味的收目光。
她看了苏虹一眼。
又看看方无应:这不是有人陪着嘛。
干吗非要我在家?方无应更不悦。
他捧着水杯道:那没关系。
你总不在家。
我很担心你。
阿姊……哎呀行啦。
出去玩嘛。
有什么呢?她笑道。
就算留在家里也是和你拌嘴。
阿姊。
我有故意和你拌嘴么?他冷冷道。
眼睛盯着电视机。
……没有。
方漫不经心把后一点饭划拉进嘴里。
阿姊可没本事和你拌嘴。
也只有听你骂人的份。
她说完。
看也不看方无应一眼。
转身进了厨房。
方无应重重把杯子在茶几上!苏虹忽然觉的有点不自在。
她觉的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吵架的场所里。
过了一会儿。
方滢从厨房出来。
她拎过扔在柜子上的坤包。
然后去了门口鞋柜。
气氛不好。
大家都说话。
苏虹尴尬极了。
谁知不一会儿。
方又探身进了客厅:对了。
姐……她靠在门上。
右脚穿了一只花边跟的高跟凉鞋。
另一只则用手指勾着。
小心这家伙哦。
她笑眯眯的看看苏虹。
被弟弟缠上了。
可是相当相当麻烦的事儿。
前车之鉴多的。
苏虹勉强笑了笑:哪里。
他很好的……哈哈。
那是当然方滢也笑。
谁会说我家冲儿不好?对了有个电视苏姐你看过没?everybodylovesRaymond》。
美剧。
老片子了。
挺好看……嗯。
不过到了这儿呢。
就改一下了。
方滢笑该叫everybodylovesPau才对。
是吧冲儿?她的笑容看起来有冷。
鲜卑语里又夹杂着英语。
听起来古怪之极。
苏虹担心的看了看方无应。
他仍旧盯着电视机。
脸色却相当难看。
方滢的关门声消失了很久。
方无应仍然没说话。
苏虹干脆关了电视机。
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这么默默陪着方无应坐在沙发上。
静听挂钟滴答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的这很滑稽?方无应突然说。
我和她。
到底算什么关系?苏虹不知如何开口。
们明明是严守长者为尊传统理念的姐弟。
但刚才的对话。
却活像叛逆期敌意深重的女儿。
和她那被气的无法回击的父亲之间的争吵。
开始一个月还行。
时间越长越不对劲。
总吵架。
他继续说功|不用心。
状况不良又不肯听我劝。
我除了给她消费。
别的什么都帮不了她。
她也不想你帮。
苏虹说。
果你来帮她活着。
那她自什么?方无应点点头:不能像阿爷阿娘当年那样给她教诲。
我没资格。
也办不到。
一说多了。
她就说我不把她这个姐姐在眼里。
苏虹端起茶杯。
默默喝了一口。
她比你软弱多你体谅她一点。
她轻声说。
方无应愣了一下苦涩的笑了笑:么?可是她伤起我来。
向来都不留情面呢。
……随口那么一说。
苏虹努力解劝道你别放在心方无应的表情像是陷入某种沉思。
然后。
他才慢慢的说:她刚才说我很缠人。
这话。
以前也说过在我母亲面前。
是么?嗯。
说我缠上谁就不肯放。
死烂打至死方休缠死了眼前这一个。
就再去找下一个……什么?苏虹一没听方无应冲她笑笑:她说我喜欢上谁就会去缠谁。
说我最会这一套了。
对方要么就被我死。
如果为了活命不的不挣脱出来。
那就成了对不起我的大恶人。
然后我就再去找|一个目标。
……她说。
我对谁都这样:对她是这样对母亲是这样对二哥是这样。
对坚也是这样现在对你……还是这样。
苏的心里。
咯噔一下!坚……从一开始。
她知道。
坚这个名字在她和方无应的关系里是无可回避的。
毕竟那是方无应怎么都绕不过去的一段个人历史。
但苏虹一直在尽力避免提到这个人。
她知道对方无应而言。
伴随着这个名字的。
是太过复杂以至根本无法说清的情绪。
她来不认为方无应是同性恋。
也不认为他到现在还爱着坚不肯忘记。
那都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说完全不担心这个名字带给方无应的影响。
苏虹也并无这么的自信。
于是此刻。
她的心。
再度翻腾起那个模糊又清晰的影子……我从来没过自是这样的。
或者说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
直到她这么说。
方无应看着苏。
轻声说。
苏虹。
你觉的我真是这样的么?他的神情里有点惶恐。
苏虹没办法立即回答。
她只是握住方无应的手。
半晌。
才说:我没觉你缠着我。
可就算你缠着我。
也很高兴的。
她看见方无应的|里。
闪过一丝黯淡的光芒。
我知道我这方面问题。
虽然知道。
但也不知怎么的……不知怎么的就是改不了。
你没有问题。
方她有她的个人。
你以为她自身没有伤痕么?……苏虹温柔的看着他。
你的考虑到这一点。
她还是把我当成弟。
可我却不知道还怎么把她当姐姐。
方无应疲惫的揉揉额头。
你觉的该怎么对待。
就怎么对待她嘛。
可她是我姐啊。
眼下。
我就剩她这一个亲人了。
我怕她生气……苏虹凝视着方无应。
忽然有那么一瞬。
她产生了某种错觉: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实际生存年龄远远超过三岁的方无应。
而是那个生怕重视的人不爱自己的十四岁少年。
那个她亲眼见过的。
锐气惊人。
绝美干净却易碎的玉娃娃慕容冲……然后她就笑起来。
就把脸靠过来。
声说:问你一件事。
什么?往后。
我可以也像方滢那样。
叫你冲儿么?苏虹说。
方无应有点惊愕的看着她。
半晌。
才道:……当然。
可你别叫我苹。
我就怕听那个……怕到死。
方无应会意过来。
他终于笑起来:知道了。
然后他们开始接吻。
男人的嘴唇柔嫩湿软。
带着一种坦然纯洁的天真无邪。
这就是方无应和李隆基的不同。
苏虹终于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是然不同的两种人。
如果是李隆基。
他绝对不会在宠妃面前示弱的。
他绝不会坦言自己的问题然后苦苦思索解决办法。
他更不会把自己心痛和羞耻的一面暴露给她看……对苏虹而言。
那个陪伴了二十年的男人更像是个父辈的存在。
他可以和她说一切风花雪月欢愉快活。
却不会吐露一句真心的苦恼与恐惧。
甚至他还掌握着夺她生命的权力。
他们从未平等过。
但方无应并不是这。
他有弱处。
有羞于见人的过往。
有让他自己都惊惧的性格缺憾……这些他都让苏虹知道。
不试图去矫饰。
并且希望能从两人天性的不同中。
寻找出解决的办法。
他的专注\'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万能。
而是为了更好的让对方弄明白自己。
以及去更深的理解对方。
他是真正勇敢的人。
苏虹深深喜欢这样的方无应。
尽管相处时间越长。
她越能感觉到这男人的诸多矛盾之处。
多数时候他是能顶天立的的男子汉。
少数时候。
他只是个满心惶恐的小男孩。
怕人家不爱他。
怕人家不把他放在心上。
喂。
和你说个秘\'……什么?夜里。
方无应侧过身望着苏虹。
柔软的白月光铺陈在他光滑**的背部。
像条忘记流动的蜿蜒的河。
其实。
我是个乏味的家伙。
既不聪明也不能干。
方无应用清澈动人的黑眼睛望着她。
真正的我很难看。
脑瓜不好。
浑身都是毛病。
还被所有人瞧不起。
苏虹的内心。
掠过一阵滚水般的悸动。
也许。
我根本就不合你的也说不定……他说这些的时候。
目光却万分温柔。
然后。
苏虹自被单下探过胳膊来。
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
她小声说着。
凝视着他。
这都无所谓的。
我喜欢我的冲儿。
什么时候喜欢。
真的?嗯。
就算最后落穷困倒。
至去摆的摊。
还经常被城管追的满街跑……苏虹说着。
轻声笑起来。
不过呢。
只要是你。
就可以了。
她看起来是那么。
满足。
像个天使。
方无应忽然紧紧抱苏虹。
他的身体。
暖水。
《附录》BGM:《剑风传奇》插曲Gatsu女悠扬的和声。
动人心魄。
搜狗可寻。
千古难寻的铁血美男子竟然觉的自己难看脑瓜不好浑身都是毛病还讨人嫌(,卖糕的。
谁给我一根绳儿让我挂挂东南枝~)。
所谓隐藏在残暴杀戮背后的。
永远是巨大的自卑。
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人的心这个玩儿。
啧啧。
真是歪曲事实的绝顶高手。
自我贬低不可信。
来自人家的|低。
更不可信。
各位若再有的自己笨自己丑自己没用的。
想想我家无应公子。
肯定有助于你改善心情~第百十章 清河公主的烦恼 (A)小杨曾经说过他要去追求方,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网~~在看了很多本《恋爱秘芨》之类的玩意儿之后,小杨学着那些书里的建议,开始给方送花,送漂亮的礼物,送女孩子们都会喜欢的东西。
起初大家都把这事儿当玩笑看,包括方无应在内,但他从不说阻止的话,更不表现出困惑,他说方虽然是他姐姐,可是姐姐的事儿自己管不着,也不能多嘴。
大概小杨的不屈不挠终于感动了方,俩人真的出去约会了。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后来有人问起小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尴尬地挠挠头,说,果然是公主,对方的消费他根本负担不起。
和她站在一块我自惭形秽。
小杨笑嘻嘻地说,总算明白了啥叫门当户对。
既然小杨这么说了,大家不好再继续问,是以,小杨其实并未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约会了几次,杨这才发觉他和方根本谈不来,俩人的所思所想,完全不一样。
小杨隐约感到,这女孩子虽美丽,但能拿出来交流的思维范围却非常狭窄,就好像她来到这广博的新世界,只贪婪地将表面浮华全都看在眼里,却不愿真正去思考这其中的含义和原因。
方和方无应,除了五神似之外,其实是性情毫不相似的一对姐弟,小杨在方身上,并未发现他所仰慕的队长的那些优点:热衷于思考和吸收,对世界的认知度高,**性强,以及敏锐体察他人等等。
不过为和小杨认识了渐渐的也开始接触平衡处的其他人,局里人不多,家属什么的彼此都很熟悉,比如雷蕾和以前的小鹏,基本上大家全都认识他们。
偶尔也会来局里。
好像自从苏虹和方无应在一起之后接触苏虹就比以前频繁了一些。
那次她来局里。
正好是个下午苏虹往研究所里送资料去了。
办公室里只有小武和卫彬。
既然没找到苏虹。
方有无聊。
她看看手机发现电池不太够了。
就找小武借个电话打。
小武把座机给她又告诉她控制组地电话号码。
方笑嘻嘻地说了声谢谢过了听筒。
喂?我是方。
我找我家冲儿。
这是方特有地通话方式。
她和控制组地人也这么说话。
小武看着她。
方当时背对着他靠坐在办公桌上。
短裙臀部上地口袋里。
<<网>>露出半个火柴盒。
小武注意到那上面写地是莹火酒吧。
……啊?他开会去了?难怪手机怎么都打不通,谢谢了。
方挂了电话将话机交给小武:……他可真忙。
没找到?小武问。
方撅着嘴,跳下办公桌:开什么会去了。
算了不管他。
她那天穿得很清凉仍然披散着长发。
偶然发现指甲的蔻丹有点点脱落,方呀了一声了皱眉。
在这儿吃晚饭么?小武问,苏虹可能还得半小时回来。
不了,晚上还有事。
方笑嘻嘻摆摆手,我等不了那么久,本来只是顺道过来看看她。
她说着拎起包,冲他们做了个bye的手势,就转身出了办公室。
房间里,再度安静了下来。
一直没抬头的卫彬,突然开口道:可够方无应受的。
啊?小武一时没会过来。
看着她我就头疼。
卫彬看看小武,他小声说,要是我摊上这么个姐姐,早晕死八百遍了。
小武笑起来。
我听小杨说,方花起钱来吓死人。
我看啊,方无应就等着破产吧。
花钱只是一个方面。
小武摇摇头,我觉得问题的根本在于,俩人很多界限都没划分清楚。
嗯。
不过这话方无应肯定说不出来。
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怎么都不对。
卫彬继续说,要是男的还好办一点,偏偏是个姐姐……也难怪他会不习惯,小武突然想,卫家,从卫君孺到他母亲卫少儿,再到卫子夫……这群女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卫彬已经习惯女性不该输给男人这类概念,因为他就是在这群出色的女性中成长出来的,卫家整体的风范,奠定了卫彬心中对异性的认知。
他会觉得方让人头疼,这一点都不难理解。
汉唐的女性明显更强悍。
小武说,唐代宫女甚至能联手捶杀几百斤的壮和尚(薛怀义),可是明朝后期,十六个宫女都勒不死一个嗑药的(壬寅宫变)。
时代变弱,人也就跟着被削弱了。
这也不光是个人体质问题,你得考虑背景可我看她弟弟挺好的。
卫彬嘟囔了一句。
得给方一点时间。
小武叹了口气,她的过去也很不易啊。
那天晚上照旧轮到小武值班,一夜无话,早上雷钧来上班的时候,和苏虹闲聊说刚刚撞见方无应急匆匆往大门口走。
怎么回事?雷钧问,人家上班往里进,他怎么往外走?脸色还那么差。
还不是为了方?苏虹摇摇头,一夜没回家,手机也打不通,方无应快急死了,他来局里请了假取了车就去找他姐姐。
啊?要不要报警?雷钧也有点慌。
都过了十八岁了,而且才晚上。
苏虹说,方也真够呛,一个礼拜四、五天不着家。
小武在旁边了,插了一句嘴:昨天下午她来找苏姐的,你不在,我后来忘了说了。
苏虹一愣:是么?嗯,而且昨天她给方队打电话来着,她手机没电了,方队长在开会又没法接电话。
苏虹点头:都凑一块儿了。
我得给方无应说一声。
小武;了想,没再说话。
出了局大门,他没有立即家,却坐上了一辆和回家方向相反的公共汽车。
小武是想起了昨天看见的方口袋里的那个火柴盒。
莹火酒吧。
他知道那个地方,在市里酒吧集中的区域,小武去过一次,他和苏虹就是在那里找到的大太监王振。
他记得那里面甚至还有卖K粉的,一群小青年围着在地上打滚的王振放肆狂笑……车到了站,小武下车,往巷子里走。
这里原本是一片租界,很多十九世纪的老房子,后来就都改成了酒吧,成了城市里狂欢的地方。
说实话小武不喜欢这种地方,他也从来不来这儿。
娱乐场所之类的,他唯一能忍受的是清吧,对那种被迷药和狂欢氛围给弄得丧失自己的地方,他一直就望而却步。
凭着记忆走了十多分钟,小武一家一家地找着门牌。
他也不能断定这么做能找到方,不过反正夜班下了没有事情做,不如来找找,万一能找到呢?清晨的酒吧一家家都紧紧关着门,昨夜的烟花已经散去了,喧闹的人群早进了被窝,此刻是这一片区域最安静的时候。
小武的脚步,停在了莹火酒吧的门口,他看见了坐在门外石阶上的方。
她还是昨天那身打扮,但神情却憔悴了很多,脸上的浓妆脱落了不少,头发有点乱。
女孩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长长的烟,她一个人坐在那儿,神情呆滞。
小武迟了片刻,慢慢走过去:……方?女孩浑身一悸!她慌忙抬起头来,看见了小武。
她的目光又往旁边快速逡巡了一圈,发现只有小武一个人,这才放下心来。
真巧!她晃了一下手,努力笑了笑,你怎么会来这里?小武顿了一下,说:你弟弟正满世界找你。
方看看他,表情又恢复到刚才的冷漠:哦。
……不回去么?小武试探着问。
方摇摇头。
那,要不要我先给他打个电话?你昨天说手机没电了……真烦!方突然皱眉道,别管闲事啦!小武停了一会儿,他没有转身离去的意图,不知怎么,他忽然,很想管管这闲事。
已经八点多了。
他说。
方冷眼看他:那又怎么样?小武想了想:我刚下了夜班,还没吃东西。
方翻了个白眼。
你也没吃东西吧?小武说,不如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暂时不通知你弟弟。
方吐出一口烟,她看看小武,然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好吧,反正我也没事。
她站起身,捻死烟头,脸上带着宿醉、甚至有可能是吸食毒品之后头疼欲裂的表情,去哪儿?我想吃麦当劳。
小武说着,掏出钱包,我还有早餐优惠券,可以么?行,麦当劳就麦当劳。
她的嘴角拧出似笑非笑的模样。
女孩弯腰拾起扔在旁边的高跟鞋,套在脚上,她穿着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白色短裙,外面是敝胸桃红色外衣,小巧的**几乎从下缘装有钢丝托的胸罩上方挣脱出来,高跟鞋的跟足足有十寸。
那种过度夸张的时髦,让人徒生出一股不知所措的悲哀。
小武默默叹了口气。
第百十一章 清河公主的烦恼 (B)他们去了一家24小时的麦当劳,时间还早,店里没太多人。
小武点了两套早餐,以及两杯咖啡。
我还是有点困。
他说,必须喝点咖啡。
那就回去睡觉好了。
方耸耸肩,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但是小武给她指指店内禁止吸烟的牌子。
OKK。
她郁闷地把烟塞回去,手指有点没着没落地弯曲着,敲敲桌面。
不吃点东西么?武指指猪柳蛋。
这个不错的。
方郁闷地看了他一眼,手拿过汉堡,咬了一口。
是我弟弟叫来找我的?她突然问。
小武摇摇头,他喝了一口咖啡:他知道。
我也只是试试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昨天碰巧看见了莹火地火柴。
你装在口袋里地。
小武说。
其实。
我也不敢确定你在这儿。
方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小。
过了一会儿。
她埋头咬了一大口汉堡。
昨天玩得很愉快么?小武问。
算是吧。
方淡淡地说。
去过那地?去过一次。
小武说。
觉得像身陷古战场。
啊?和打仗时一样,人都疯疯癫癫的,比我还像古人。
方笑起来:你这人,有趣。
小武也笑了。
那儿没人知道我是古人。
方突然说,他们问,方,你哪儿来的?你家是干什么的?你男朋友呢?小武看着她。
然后我就说,我是从月亮上来的,我没家,只有一个大房子和一个弟弟,男朋友嘛死掉了,是月亮上的皇帝来着,因为不肯让出王位就被美国那个登月宇航员杀了。
网 http://她说着,笑起来,小武却没有再笑,只怜悯地看着她。
没人信,他们都当笑话听。
方淡淡地说,瞧把;;坚给扔月亮上去了。
要是说实话,会比这些更像笑话。
小武说,不说也罢。
我就不肯说。
方看看他,笑了:冲儿和我说过你的,说你会写好文章像司马相如那样的。
小武一愣,也笑起来:不是一回事。
呃,我和司马相如……差很远。
啊歉,我总是弄不明白这些。
方终于露出点歉意,我只清楚十六国之前的诗词,汉赋什么的都还行面的就……小武点点头:明白,谢灵运比你们都晚。
嗯,所以对你,我没概念。
方笑起来,冲儿和我说,你是大诗人有名好有名,还说要是把大学里研究你的论文堆起来十个你都背不动。
小武苦笑: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研究的。
方晃晃脑袋:唉,连我同学都知道你。
可我不行科书上的看过就忘了,只记得冲儿和我说的八卦而已。
真没概念,没法。
小武看着她,突然感觉格外愉快。
你是第一个亲口说对我没概念的人。
他笑眯眯地说,我从来没有听见人这么说过。
呃……方的脸有点红。
看出她的尴尬,小武赶紧摆摆手:不,决不是怪你。
相反我很高兴。
高兴?每个人,只要知道了我是谁,马上就会说:哦,你就是那个李后主啊!小武说,就算不说出来,也会有这种神情,就好像他们比我更清楚我自己的事儿。
嗯,像去动物园里看猴子。
方捧着喝了一口。
差不多。
纲目科属,铭牌上写得清清楚楚。
小武顿了一下,可我最不喜欢那样,我讨厌被人那么瞧。
方眨眨眼,看着他。
所以你说你对我没概念,我很开心。
他说,所以我喜欢你和你弟弟。
对了还有卫彬。
你们都是对我没概念的。
方的脸有点红,她忽然放下杯子,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她到座位上。
刚才脸上残留的化妆痕,已经完全洗干净了,散乱的长发也仔细梳好,然后用一根头绳扎了起来。
她甚至扣好了外套。
小武端详着:你还是这样比较好看。
方没看他,只低头咬汉堡。
那样子,太乱,反而不衬你,他继续,你的类型不是那一种的。
你和冲儿说一样的话。
突然说,他不喜欢我买的衣服,也不喜欢我那样打扮。
小武想了想:没办法,审美这西已经奠定了就很难改。
他看女性的眼光和酒吧那些男孩子的眼光不一样。
那你的审美是怎样的?方突然。
我?我弟弟……呃,和我说过你的事儿。
她顿了一下,他说你有女朋友的,长得像那个谁……呃,就是演《罗马假日》的那个公主。
小武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气氛有点尴尬。
抱歉,我们在家总是乱说,没顾忌。
方摆摆手,冲儿就喜欢和我说八卦。
……她是很像赫本。
小武突然说,没那么欧化,不过,脸孔气质都很神似。
方眨眨眼,看着他。
是我妻子的妹妹。
后来我也娶了她。
他慢慢说,好像每个字有千钧重。
咳,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方大咧咧地说,皇帝本来都有三宫六院。
……妻子当时在病重,结果我爱上了她妹妹。
小武苦涩地笑了一下,后来被她发现了,她又气又病,没多久就过世了。
方烦恼地抓抓头发,她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再后来我索性就让她妹妹留在宫里,她还很小,无法成亲,我只有等着她长大了再说,而且那时她姐姐的丧期还没过。
是不是有人问过你,到底喜欢姐妹俩的哪一个?方突然说,不过我觉得,你好像两个人都喜欢。
小武没说话。
苻坚也是这样,都喜欢。
她突然笑了一下,‘都喜欢’,这种想法可真是个大麻烦。
的确如此。
小武扬起脸,看看麦当劳落地玻璃外面的人群,所以,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麦当劳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方突然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小武有点惊讶:这就走么?要我给你弟弟电话么?她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帮我给他发个短信,就说我马上到家。
好的。
她拉开椅子,突然站住,又看看小武:能把你的号码给我么?没问题。
小武说着,把手机号报给了方,让她记下来。
我想,也许往后有什么事情得找你帮忙。
她说。
嗯,有事尽管来电话。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外面人群里,小武这才继续吃起刚刚的汉堡。
第百十二章 清河公主的烦恼(C)据说方无应那天和方滢大吵了一架。
-==网==-他后来把这事儿告诉了苏虹。
他说他简直都不想再回家了。
那天早上他一看见方进来,怒火就往外冒。
苏虹不知该怎么回应,她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件事上多嘴。
我不知道她还想闹多久。
方无应说,我甚至都害怕再看见她了……天知道她接下来还要闯出什么祸来。
你半途接手了一个叛逆期的孩子。
苏虹说,可你不能就这么丢了她。
那样更会出事儿的。
我没想丢了她。
无应摇摇头,我就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苏虹想了想:或者,我去和谈谈。
找个机会吧,我也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后没多久,机会就来了,只是苏虹万万没想到,这次谈话的契机,竟如此出乎她的意料,因为她接到了方的电话,方和她说,自己有了麻烦,就站在她家楼下。
当时是晚上十点,苏虹了一跳,她赶紧让方上楼来。
等很久。
方低声说,看你刚刚回来。
抱歉。
……呃。
刚才在你家。
苏虹有点不大好意思地解释道。
没关系。
方迟疑道。
可是。
我今天地事儿。
你别告诉冲儿。
苏虹看着她地眼睛。
轻声问:发生了大事?方脸孔惨白。
她轻轻点头。
苏虹不太敢继续问去端了一杯热水递给方。
方接过杯子没喝。
她张了张嘴:苏姐。
我……她的表情,好像隐藏着一个什么可怕的秘密。
苏虹突然间,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她迟地看着方,是不是……方一脸惊恐万状的表情:我好像怀孕了。
老天爷!苏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方嘴唇哆嗦,脸色发黄地瞪着苏虹:怎么办?还有谁知道?苏虹轻声问,你没告诉别人吧?没。
她颤声答,我谁也不敢说。
验过了?……不知道怎么验。
那你怎么断定的?一个多月了。
她低声说,月信没来。
苏虹努力使得自己平静下来轻声说:他是谁?方没出声。
别替他掩护,他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和他没关系。
方的表情像是马上要哭出来,我也不想见他。
不想要这个孩子?苏虹又问。
不!方哭了起来。
苏虹搂过她:别担心,别担心!会有办法的…………我怕苏姐,现在怎么办呢?我也不想啊!可是……不用给我解释的。
苏虹努力让她平静下来,也别怪自己,这事儿,任何人都可以发生的。
方仍然呜呜的哭。
苏虹按住她的肩膀:这样,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我在二医院有熟人事儿就我们俩知道,谁也不告诉。
方哽咽着点点头。
好在你回去睡,冲儿还在家等着你呢。
什么都别和他说也别和他吵。
今晚好好睡天最好不要吃早餐,我先去单位请个假点钟,医院门口咱们再集合。
那天晚上,苏虹替方拦了的士送她回去,看着车开走,她这才上楼。
那一夜苏虹也没睡好。
次日九点,她们去了二医院的妇科,为了避嫌,苏虹用的是自己的医保卡。
被护士叫到名字的时候,方的脸惨白得像是即将赶赴刑场!苏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叫她别紧张。
没啥,只是个小检查。
-==网==-她悄声在方耳畔说。
果然,医生只是单独叫方进去谈了一会儿,然后就让她去洗手间取小便验尿。
结束这一切,苏虹问方:医生说什么?说是明天再来拿结果。
苏虹点点头:行了,事情办完。
咱们去喝点东西吧,怪紧张的。
俩人下了楼,走在医院大厅里,方一言不发。
怎么了?苏虹问。
苏姐……她迟疑着,抬头看苏虹,你怎么不骂我?这有什么好骂的?苏虹笑起来,你以为,全医院里就你一个人么?可是……没什么可是,这种事情,平常得很。
苏虹轻松地说,人都是有需求的。
但下次千万得小心。
真要是……那样,那我就去医院打掉这孩子。
方低声说。
苏虹叹了口气:这种事根本就没广告上说得那么轻松,那都是广告,懂么?广告不会和人说实话。
无论是药物还是手术,都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当天下午,结果出来,苏虹通过熟人提前拿到结果。
不是怀孕。
可能是最近情绪不稳定,导致内分泌紊乱。
苏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可是苏虹,你妹妹这样真的很危险,得劝她往后一定要注意避孕。
不然下次难保中招。
苏虹千恩万谢挂了电话,又马上打电话给方,告诉她没事。
方在那边,很久都没出声。
怎么了?苏虹问。
……没什么。
她轻声说,我得谢谢你……苏虹松了口气:不用的。
你啊,不和冲儿吵,我就很开心了。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医生说,还是得要你小心定要采取安全措施。
苏虹顿了顿方,你得保护好自己。
……好。
再没法谈下去挂了电话,苏虹又想了想,她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今次的事情让她隐约觉得,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世事如此。
就像老天爷听见了人心声,事态的发展,马上就来验证了她这个念头。
那天是晚上点多的样子,苏虹要去方无应那儿拿一本书。
到了楼下,他们发现楼客厅的灯亮着。
方应有点诧异而电梯刚到楼层,他们就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屋子,发出震天的音乐声,还有热闹无比的说笑声电视声,男男女女许多人踩出的脚步声叫声……苏虹有点担心地看看方无应,他脸色变得极糟糕!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个半裸的女孩正嬉笑着从屋里冲出来,差点撞到方无应,她身后个头发染成紫色的男孩子正试图抓住她。
这一男一女,方无应和苏虹全都不认识!对方看见他们进来愣住了!你们找谁啊?那男孩问。
方无应已经气得不想回答他了,他粗鲁地推开他们有换鞋就直接走上玄关!苏虹跟在他身后,等她看清面前这一切时苏虹也目瞪口呆了!客厅里,至少装了超过二十个人,流行乐嘶叫的声音如震天巨浪,屋内有男有女,有坐有躺横了一地,女性半裸的身体上涂着奇怪的彩色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男性则蓄着古怪的发型,抽烟的占了一多半,他们有的在跳舞,有的相拥说笑,还有的喝酒,或者拍掌唱歌、互相追逐扔空易拉罐……不仅如此,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苏虹的脑子嗡的一声!看见有陌生人闯进来,大家全都停止活动,目光齐齐聚在方无应和苏虹身上。
喂,方,这是谁啊?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然后,苏虹就看见方从沙发上慢慢直起身,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哦,没关系,我弟弟回来了。
她懒洋洋地说着,然后重新倒回沙发里。
方的回答,引得这群年轻人哄堂大笑!他是你弟弟?那男孩发出一阵狂笑,方你磕药把脑袋弄坏了么?这家伙比我爸还老……他的话还没说完,方无应走上去,用一只手拎住那小子的衣领!给我滚。
他冷冷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立刻。
那小子被方无应给拎着,恼羞成怒,他想动手,却被方无应一把抓住胳膊!男孩疼得惨叫起来!方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放开他!她冲着方无应尖叫,冲儿!你想干什么?!我该问你,阿姊。
你想干什么?方无应轻蔑地看了一眼那男孩,这种人模狗样的杂碎,你也往家领?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方气得脸都扭曲了。
方无应看看她,点点头:你的事,我是管不了。
可这里是我的家,我还是有权来管一管的。
他们的对谈完全是鲜卑语,除了苏虹没有人听得懂。
然而尽管如此,那些人也发觉了情势不妙。
女孩子纷纷开始捡起衣衫套在身上,男孩们则站起身,灰溜溜地往外走。
再让我看见你们,我会把你们的骨头一根根折断。
方无应冷冷说完,松开手,那小子如逃大难,冲出了房间。
人很快走光了,客厅像极了一个被丢弃的战场,脏乱得惨不忍睹。
方气得瑟瑟发抖!你把我的朋友都赶走了!她叫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回家能够好好休息一下。
方无应说,我不想让这些街头畜生来糟践我的家。
你怎么能这么侮辱我的朋友?!阿姊,他们也配做你的朋友?方气极,她冷笑点头:是,谁配做我的朋友呢?在你眼睛里没人够资格做我的朋友!方无应冷冷看着她:我很累了不想和你吵。
以为我就很想么?方抱臂冷笑你该说,你今天很累不想训斥我了,明天等有了力气再说。
我训斥过你么?方无应声音尖利地说,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正常一点,不要每天都为你闯出的祸疲于奔命。
我闯祸?我闯过什么祸了?!你还闻不到?他冷冷盯着方,你们在家里吸大麻,你以为我是傻子?方愣了一下:……我没有!他们带大麻来我不知道!你和一群吸毒的家伙混在一起,阿姊,你觉得接下来自己离吸毒还有多远?方的脸色顿时|难看!总之,我就是个差劲的吧?她突然说,和吸毒的在一起我就会吸毒,和混混在一起我也是个混混了,当然就算们在一起你也觉得阿姊很差劲。
我可没这么说……你心里一直都这么想!她突然喊道,你根本就瞧不起我!方无应气极反笑:我瞧不起你?我什么都做不好!比起你来我就是个笨蛋!什么都学不会!方一面说面开始哭,外语学不好,数学也不行,什么都不懂!方无应和苏虹住了。
……我不是你!我不是你呀!我喜欢那些!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学那些?!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我笨,嫌我白痴!嫌我只会花钱!她哭成这样拿东西乱扔,方无应终于觉得不忍他上前,伸手想拉方。
别碰我!她往后退了一步!方应站住这时感觉有些尴尬了。
……你就见不得我有好日子过!她咬着牙,泪珠还噙在眼眶里,什么好的都得归你!什么坏的都得归阿姊,可这又凭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无应也不悦我什么时候这样做了?还没有?她脸上泪水未干,却突然冷笑道,有个什么新鲜玩意儿,哪一桩不是先供着你?什么?方无应一时没明白,什么新鲜玩意?我是说,在禁宫里。
方的脸庞变得无比僵硬,她眼神冷冷地说,别说新鲜玩意了,总之只要你一哭,苻坚就跑来找我发火——有点出息好不好?抓着阿姊不放又算怎么回事?我有什么义务负担你的情绪?!被突然提起过去,方无应的脸,顿时白成了一张纸!他颤声问,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控制得了;;坚么?!我难道不是被迫送进宫去的?方点点头:你总说你是被逼的——可我呢?我就是心甘情愿的了?!……你控制不了;;坚?天大的笑话!他把你当宝贝,就生怕你死了!方士进贡的丹丸只有两粒,他连皇后都没给,那一粒就给了你!方无应开始结巴: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反正你不想知道的,就都可以不知道了。
方继续冷笑,所以你只要说一句‘我是被迫的!’,就能任意胡来,把人家的东西抢到手里了你又不稀罕,结果还不是全都踩在了脚底下!我抢过你的什么?!……你抢过我的丈夫!方突然尖叫,;;坚他明明是我的丈夫!可你连我丈夫都要夺走!苏虹在一旁,紧张得浑身发麻!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自己快成为透明人了,眼前这对姐弟翻起旧账,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方无应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吓人。
我知道,你气我恨我。
他缓缓点头,阿娘说,你本来可以做皇后,;;坚本来有废后再立的打算。
后来这事儿没成,你就把茬找到我头上,就恨我没让你当上皇后……明明就是你的错!方尖叫着跺脚哭道,那是唯一的一条路了!却被你给毁了!当皇后就那么好?!你当然不稀罕!可我稀罕!那是保命的符!方伸手一指苏虹,你问问她!不往上爬、被打入冷宫是什么滋味!苏虹尴尬得简直想拔腿就逃!你成天缠着他,非要他的眼睛时时刻刻看着你!天知道!后宫嫔妃哪一个不恨你入骨?!她们没地方发泄就只有来找我的麻烦!可我为什么要承受你惹下的祸事?!为什么王猛把你赶出宫去,她们就高兴得发狂、要成群结队来看笑话?!因为我是你姐姐!方无应浑身发颤,他一阵头晕,不由得伸手扶住沙发扶手,苏虹一把扶住他!我成天缠着他?!他瞪着方,颤声问,我如果真缠着他,又何必死活要求出宫来?要不是你缠着他,他怎么会留恋阿娘那儿好多天都不肯回禁宫?!方的泪水淌了一脸,她用手臂胡乱抹了抹,后来你去了平阳,我还想这下我好歹有出路了,可你知道他说什么?什……什么?他说,儿,你没以前那么好看了,你怎么越来越不像冲儿了呢?房间里,一片死寂!他拿我来当你……他拿我做你的替身!我长大了不像你了,他就不喜欢我了!方失声痛哭,可我又凭什么是你的替身?!我是活生生的!我本来就不是你啊!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来爱我恨我?为什么他们不干脆就冲着你去?!为什么他们全都看不见我?!方无应颓然坐到沙发上。
对不起,阿姊……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方仍然在哭。
那天晚上,苏虹将方劝进卧室,她守在方床边,哄着她,看着她入睡才出来。
方无应仍然呆呆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苏虹走过去,蹲下身,看着他。
方无应慢慢抱住她,他把脸埋在苏虹的胸口。
苏虹感觉到,他浑身筛糠一样地发抖。
第百十三章 凤求凰 (上)第二天,苏虹收到方滢的一条道歉短信。
-==网==-她为上次在家里向苏虹出言不逊而道歉。
苏虹想了一会儿。
想起那句出言不逊的话。
她暗自叹了口气。
然后回了个短信。
说自己并没有生气。
然后。
过了一分钟。
滢就打过电话来了。
怎么?下课了么?苏虹尽量用和缓的口气说。
那时候。
她正和无应在餐厅里。
方无应抬头看了她一眼。
是方滢。
苏虹住手机。
悄和他说。
他没做声。
|光重回到盘子上。
哦。
我和冲儿在外面。
苏柔声继续说。
嗯。
方滢顿了一下。
姐姐。
你冲儿说一声。
我。
今晚就不回去了。
苏虹一怔:怎么?。
呃。
我没出去玩。
是同\'在一起。
方低声说。
这两天。
不想回去了。
同学很好的。
是女孩子。
我住在她这儿。
没关系。
哦。
苏虹明白过来。
她松了气。
是这样。
好。
我等会儿和他说。
谢谢你。
我一直开着机呢。
有|么事情再找我。
行。
苏虹挂了手机。
-方无应。
方滢这两天不回来。
方无应没说话。
她住在女同学那。
苏虹又说。
我觉她说谎。
应该没关系。
她就算是说谎。
我又能拿她怎样?方无应低声说神情沮丧。
苏虹笑起来:她还是关心你的。
只是不敢直接给你电话。
所以才绕弯到我这里来。
幸亏还有你。
他说。
我们姐弟俩闹这样子你还跟着收拾烂摊子。
说什么呢?她摇摇头只是一时。
方她…唉。
你也让她把当年的委屈给倒出来才行啊。
她仍然没有把看医那件事告诉方无应。
苏虹觉的。
眼下连自己都感觉棘手了。
她没有养育过孩子。
面对这样半大不小的方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实上苏虹他们并知道方真的说了谎。
不是在女同学|儿。
而是在一个男人的里。
茶还是可乐?茶。
方眨眨眼睛还是不喜欢可乐。
小武关上冰箱门。
笑了笑:好像我们这群人都这样。
食物可以改。
饮品却很难改。
他走进厨房:我儿还有点不的茶叶。
不知你喝不喝惯。
方沉默的看看手。
又抬头:小武。
我来你这儿可别和人说。
嗯知道的。
~~网~~他从厨房里探出来。
又看了方一眼刚才。
是和苏姐电话?方点点头:她冲儿在一块呢。
这样冲儿就知道我不回去了。
小武关掉炉火。
端着一杯茶走出来。
然后把茶杯放在方滢面前。
谢谢。
今天穿了一身学装。
白色衬衣。
藏青色长裙。
平底圆头黑皮鞋。
头发则规矩的盘在脑后。
只上了淡妆。
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可人。
干吗吵架?小武问。
她没有立即回答。
是端起茶。
小心喝了一口。
茶叶很好。
小武笑了一下:道你喝的出来。
今晚能吃点什么?她眨眨眼看着小武。
呃。
他有点尬的挠挠头。
鸡蛋葱花炒米饭。
行么?好。
她笑起来。
小武做了两盘蛋炒|。
方滢吃的很香。
她说比那高级自助餐好吃多了。
既然不好吃。
干还要去呢?小武问。
没办法朋友们都去。
方说。
就算不喜欢我也跟着。
而且。
方滢突然停住了。
神情有点尴尬。
而且是你付账?小武试探着问。
方滢没说话。
过了一儿。
才开口道:我不想没人理。
小武摇摇头:这交往长久不的。
方滢。
如果哪天你不愿掏钱了。
他们也一样不会再理你。
方咬了咬嘴唇:…可我不想一个人。
你是一个\'小武说。
不是还有你弟弟么?方滢烦闷的踢了踢桌脚:。
能不能不提他?小武想了想。
换了个话题:我苏虹说。
明年你打算去读大学?方滢愣了一下。
点点头:是这么想的。
不过。
怎么?那是冲儿的安排。
自己。
还想清楚。
她低声说。
现在的功|都跟不上了。
哦。
挺正常的。
一开始我的功课也不行。
小武笑了一下。
数学一塌糊涂。
基础的还行。
后来学到微积分就,概念都没有了。
第一次就考砸了锅49分。
喏。
这个分数我到现在都记的。
微积分?高等数学里头的。
小武说。
周算经》啦。
《九章算术》啦。
这些都还没问题。
以前都是来好玩的。
在宫里和妃子们拆九连环什么的。
一旦真正要去考试拿学分。
就感觉很吃力了。
可是冲儿和我说你功课很好的。
方滢来了兴趣。
他说上次出去吃饭就是因为你了个什么奖…哪有那么好?小武笑起来。
只不过后来了公共基础部分。
选了自己的专业。
状况就稍微强点了。
虽然还是理工科。
可是谢天谢的。
总算不用再成天着高数了。
什么叫选专业?就是说。
你最喜什么。
就可以专门去学那个。
小武解释说到那时候。
就不像你现在什么的学。
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
可以这样啊?方滢愣了一下。
那不学数学也可学外语也可以?小武笑道:谁规定一定要学数学外语学到老死的?文科生到大学都可以不学数学了我们专业是因为涉及高数不你也不见要学这个嘛。
至于外语一般就只要过了级。
如果要硕呢就六级。
除非是必须运用外语的领域。
否则也不是非要继续学的。
方滢低下头。
看看脚尖没说话。
那方。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画画她小声说。
别的我都不喜欢就喜欢这个。
我在禁宫里的时候就画了好些年小武放松了表:那你就继续学画画嘛。
如果想考艺术学院。
方队长他肯定支持的。
我记的艺术系的英语只要三级。
简单的要命呢。
我怕我考不。
方的声音更小。
我现在的功课都很不行。
小武想了会儿。
然说:给你说个笑话。
什么?方滢抬头看他。
是我听来的。
小武笑来咱们这儿还有个古人你没见过。
是凌局长的丈夫。
哦哦我听冲儿说过的。
方了兴致。
那人是冲儿的友对吧。
冲儿说他很佩服人家的。
我也很佩服史远。
小武说。
前两天我还去看了他的。
听他说了个笑话。
你知道。
他一开始也咱们一样什么都不懂。
可那时候他就在和我们局长谈恋爱了。
哈哈。
他胆子真挺大的。
有一天俩人出去吃饭。
定的是一家法式餐厅。
那天凌局长——那时候她还不是局长——稍微晚了一点到。
就看见。
什么?方滢瞪大眼睛。
就看见她的男朋友正在用生疏的普话。
和餐厅老板吵架。
小武说着忍俊不禁。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人家餐厅老板吵么?因为他说人家给他上的酒是劣质酒。
要把人去官府查办。
真的是劣酒?真的不是啊。
方滢想了想。
大笑:他叫的是不是白葡萄酒?小武也笑:是啊。
他看不懂外文菜谱又拉不下脸面问。
以为贵的肯定就是好的。
所以就个价格挺高的酒。
结果是瓶干白。
一入口又酸又涩。
他就觉的自己上了当。
方滢被逗的直笑:|后来呢?怎么办?没怎么办。
那瓶酒被我们局长买下来了。
带回。
作为俩人初次约会的纪念。
小武微笑道。
听来挺傻挺笨蛋的是吧?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史远征前两天和我说的时候。
我们都笑了好半天。
可是你看他现在拿着刀叉对付小羊排的熟练样子。
根本看不出是个唐朝人。
唔。
所以。
你以为谁一过来就那么聪明那么懂世事。
从来不闹笑话?小武轻轻摇头。
我们这群人。
包括最最聪明的卫彬。
对了据说他智商190——去问问个智商190的天才。
保他也有闹笑话的时候。
方没说话。
而且就算错了又么样?小武继续说。
就像考试。
一次不过又怎样?那就再考第二好了。
你以为如今那些大学生考研考司法考试考这证那证的时候。
全都是一次性通过?连续考好几年的人。
多了去了呢。
真以为现代人里面就没废了?要真成那样。
我的花冲儿多少钱啊。
他不高兴你花他的钱?再说。
考试读书能花多少去?做什么不比这个花钱多啊?方|着。
眼睛着脚尖:我和他吵架。
再去花他的钱。
道理上说不通的。
干吗要吵架?小武轻声问。
是我不好。
方的脸红。
我翻了旧账。
我不该把以前的事儿拿出来说。
小武看看笑起来:这话如果让方队长听见。
他肯定不会再生你的气。
我才不想和他说。
方滢赌气道。
*。
他以前气了我那么多年。
现在我也要气一气他。
小武叹了口气。
他把手摊开:像你们这样。
互相绑定不肯松手。
俩人谁也别想往前走了。
绑定?方滢迷惑的抬起眼睛|着他。
绑了什么?绑了自己啊。
小武笑道。
该怎么过日子不都是自事儿么?你看。
刚才你那么说。
就好像你该怎么过日子。
还的参照你弟弟的反——以让他生气为过日子标准。
什么啊。
方皱了眉头。
才不是那样。
那你干吗要去考虑他呢?小武正色道。
你明明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有自己想过的日子。
却因为要和他生气就全都耽误了。
方。
这多可惜。
另外。
我才不相信你|的喜欢出去玩。
去和那群人泡吧。
你明明连可乐都不喜欢喝。
方滢顿了顿:我是不喜欢。
可除了他们。
我没朋友了。
你有的。
还挺多呢。
小武眨眼。
苏虹是的。
还有我。
小杨他们都是。
这些全都是不望你花钱买单的朋友——这样的朋友。
才是真的朋友呢。
还有一个朋友你都忘了。
小说。
你还有画嘛。
这。
也是个朋友。
方沉默片刻。
站起身:可以浴室用一下么?我困了。
小武,头:这边。
跟我来。
第百十四章 凤求凰(下)那天晚上。
<<网>>,小武让方滢睡卧室。
他睡客厅沙发。
本来男寡女同居一室。
让小武多少有点尴尬。
甚至想过要不要和方无应说一声。
但是既然方滢坚决反对他通知任何人。
小武就作罢了。
应该没关系的。
小武想。
住两天。
气消了就回家去了。
不会出什么事的。
第二天方滢照常去上学。
但并未提过回家的事儿。
小武想了半晌。
也不知该如何劝方滢回家。
白天上班的时候。
苏虹在办公室说方滢和方无架跑去同学家里住着不肯回家小武在一旁听着。
他也不敢插一嘴。
虽然小武知道这样瞒着方无应不太。
但他觉的。
自己既然答应了方不把她在自己这的事情说出那他就的信守诺言。
方信任他。
才来找他。
如果他告知了方无应。
那么在方滢心里。
他就成了个不可信的人。
她现在状况本来就不太好。
小武觉自己不应该再损害方对外界的信任。
下班之后。
小武去市买了些菜他自己是吃不了这么多的菜的。
平日只有一个人时。
小武永远都弄的十分简单。
但是今天不同。
他可以随意对付自己但不能随意对付方滢。
到家。
差不多六,左右。
小武把菜清洗干净。
准备工作全部做完。
正要点火烧菜。
手却响了。
他走出厨房。
擦干手。
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一看是方滢。
……你在么?小武嗯了一声:在做菜呢。
课没上完?那边。
停了一会儿。
然小声说:不能……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去哪儿?小武问。
学校么?是的。
来接我好么?方小声说。
我遇到烦了……怎么了?小武顿时紧张起来。
肯走……小武停了半晌。
忽然问:是你男朋友?……嗯。
可是我昨天已经和他说分手了。
……说要分手。
他不答应……小武定定神:好的。
我现在马上过来你不要出学校。
最好跟定某个老师。
他说完。
放下手机。
抓起钥匙就往外冲!到了补习学校。
小按照方滢的短信指点。
找到了她所在的教室。
方滢一看见他。
这才松了口气!想跳楼了。
不至于。
小武笑起来。
我见了。
是那个头发的对吧?耳朵眼打了一圈像活夹。
方滢尴尬地点点头:就是他。
如果他威胁你。
可以报警的。
小武说。
或者你叫方队长来处理也可以。
我不要冲儿知道!她怨愤地说。
让他知道了还不如被一刀扎死呢!小武苦笑:好好吧。
不-他——咱们走吧。
呃。
这就出去么?方滢眨眨眼睛可是他经常带着刀…没关系。
有刀也用怕。
小武声音沉沉地说。
方滢顿时不吭声了。
俩人出了教学楼。
快到校时小武伸手牵住方滢的手:别怕别让他看出你的胆!可是……堂堂大燕的公主还怕一个街头混混?小武突然说。
他的话说的像调侃。
但是里面的语气决不是调侃。
被他这么一说方深吸一口气:……好!他们就这么握着手大步出了校门。
可没走两步小武就觉背后有拍自己的肩膀。
他停下来。
一回头。
果然黄头发的小子!我说这位大哥。
你是不是牵错了人?那小子。
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然后冲着方滢哟了一声。
亲爱的。
我等了你一个钟头了。
他说着。
就要伸手过来拉扯方滢!方滢飞快往后一退!了!那时。
<<网>>他们身处的一条深巷的入口。
夜已经深了。
街上没什么人。
所以这三个人的纠并无人注意到。
再看那黄头发的青年。
瞧上去二十刚出头。
眼神里满是戾气。
他斜斜了一眼小武。
哦。
这就是你的欢?他大刺笑起来。
我说亲爱的。
当初你攀上我。
是想叫我替你赶开黄超那小子也就是说。
今天你带他来。
是想叫他替你赶开我?——可这小子真的办的到么?他说着。
用力推搡了一下小武!光。
方滢她是我的人。
你要把脑瓜放清醒一点!虽然被他那一下推的往后退了两步。
但是小武却一把拽过方滢。
叫她躲在自己的身后。
一下。
像你这样的。
本是没有资-站在她面前的。
小武这句话。
本来平平常常。
但不知怎么却引起对方强烈的反应!那青年霍的抽出刀:给老子闪开!老子要对付不是你——方你以为躲在这小子后面就没事了么?!臭婊子!想就这么把老子甩了?都没有!方的脸都白了!可还没等那青年回神来。
他只觉的肩头被一只手给抓住。
那只手像铁钳不仅硬。
而且道极大!他被它拉的差点跌倒!喂!……青年正想举刀。
小武却一把的手腕!那种力迫使他不的松手。
刀当啷了地上!紧接着快如闪电的重重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青年只觉剧痛无比!血立即从他鼻孔流淌了出来。
他挣扎着想直起腰来。
但那双手不肯留一点时间他。
紧接着又是一拳!青年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他刚想反击。
后面一拳立即补上他终于支撑不住。
仰面在地上。
……有谁大力踢着他。
一下凶暴无比。
满怀着仇恨。
他听见了方滢的尖叫:……别打了!要出人命的!小武你住手!快给我住手啊啊!施暴者终于停下来。
四周寂静一片。
青年仰面躺在地上。
管眼被血和汗给弄的模糊不清。
他依然能看见小武那张脸。
是和刚才儒雅平的表情。
截然相反的一张脸。
青年张开嘴想说点什么。
是除咳出两口血沫。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小武着他。
他蹲下身冷冷盯着地上的伤者。
忘了告诉你。
他平静地说。
过人。
虽不太多但你最好不要让自己身其中。
青年万分骇然地望他!他完全能分辨出那句话的真因为小武的表情然平静。
但他那双眼睛里。
尚且残留着狂暴的痕迹……这男人说的是真的。
回去的路上小武一句话也没说方跟在他身后。
也一声不。
到了家。
小武打开房门。
我去做点吃的他低声说。
菜准备好了还没下锅呢。
方滢只站在门口。
看着他。
女孩的表情里还有惊恐。
……刚才被我吓坏了。
是么?他发觉后。
努力笑了一下。
偶尔我也会失控。
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方滢轻声说。
是因为他骂了我?小武低下头。
他沉默良久。
才说:我不能容忍他那样侮辱你。
方滢垂下眼帘:……你现在。
也把我当成那种胡乱来的女人了吧?不。
我没有……我想改好。
我不想再拿冲儿的钱去供养他们了。
方滢轻声说。
和他分手。
也是为了。
小武静静望着她:你肯定能的。
而且他往后绝不敢再来骚扰你了。
方滢苦笑了一下:是啊。
就算我把冲儿叫来。
也不见的会闹这么大。
小武尴尬起来。
放心好了。
我不告诉冲儿。
她飞快地说。
要是那家伙敢报警。
我就一个人去警局没必要。
小武微笑起来。
用替我隐瞒。
真要去警局也没什么。
哪怕被拘留我也不在乎。
只要他不敢再来动你就行了。
方滢看着他。
低声说:谢谢你。
小武。
那天夜里小武睡的太好。
并不因为沙发没有床舒服。
也不是因为快接近夏天。
气温有点高。
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事。
一个什么胸口但他又想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这种困扰。
让他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然而就在这迷迷糊糊中。
他忽然感觉身边有人的呼吸!小武猛然睁开眼睛。
看见了方她穿着小武的那件白衬衣。
衣服对她而言很大。
像一件宽松的袍子。
透过房间黯淡的光线。
衣服下面隐藏的曲线几乎可以看见……方滢伏在前。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小武惊讶万分地坐身。
他小声问:怎么了?方滢……女孩不出声。
只把冰冷的手掌抚摸上他的脸颊。
小武有点窘。
他捉住她的纤小的手。
又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在轻轻发抖。
旋即。
小武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
不行。
他伸手阻拦她想解开自己扣的举动。
别这样!怎么?女孩轻声问。
她的声音里也有发抖的迹象。
你不喜欢我?不是喜欢的。
很喜欢……那为什么\'小武怔怔看着她。
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放心。
我不会告我弟弟。
她低声说。
你怕他们知道?……这样不行。
小武答不出。
他的呼吸开始变的急促。
身体的本能和飞速运转的大脑正展开生死搏斗!见他不出声。
方滢索性抱住他开始吻他。
女孩柔软的嘴唇吻着小武慢开始回吻她。
但他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大叫不对!……不能这样!他忽然。
推开方滢。
女孩惊诧地望着他!我不是……不是样的。
他喘息着。
艰难地。
一字一个字地说。
我不是这样的人。
你也不该这样!方大睁着晶莹的黑眼睛。
半晌。
泪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小武有点慌。
他赶紧握住方滢的臂膀:对不起是我·…是我没说明白……不是的。
不是你里不好。
小武努力平息了一呼吸。
是我不想那么做。
那样话。
就太……太卑鄙了。
寂静。
他轻轻松开手:其实你在害怕是吧?方没出声。
但她无法为自己今的行为辩护。
只好将颤抖的身体曲起来愧像草丛下的一片树叶。
吧?……可时间久了就不理我了。
她埋下头我……别的办法来。
我不会因为这就理你。
他终于。
微微笑了一下。
我想。
等你不怕了。
等你真的愿意了。
那才好。
小武的话。
说的很。
方滢的泪水顿时如泉涌!那天夜里。
方滢哭了很久。
仿佛她这许多年来的悲苦和痛楚。
全都化作了眼泪。
流淌了出来。
小武一直陪伴着她。
轻言细语地安慰她。
直到她哭的累了。
最后沉沉睡去。
那时候。
天已经蒙发亮了。
小武回到沙发上。
他已经无法入眠。
他终于弄明白了起始终在心中的那个什么。
爱上了方滢。
这个像小妹妹一样不知所措又害怕又绝望的孩。
已经闯进他心里了。
之所以今天会突然变那么虐。
也正是因为对方触到了他的死穴:那家伙侮辱了他心里的女性。
爱情。
本来是小武始终抗的一种感觉。
之前。
他完全没有意愿在自己新的人生里。
再发展出一段感情之前那些已经成了他的噩梦。
只是近两年才稍许松开魔爪。
可是在该怎么办?也许不顾一切。
继续往前走唯一的选择。
他突然想。
如果史远征能够做到这一点。
如方无应能够到这一点。
那他。
也可以的。
想到这儿。
小武突然有了无限气。
他支撑起身体。
仔细听了听隔壁卧室。
没有什么声音。
女孩睡的很沉。
也许这就是人生。
小武想。
当你缜密安排妄图规避一切风险的同时。
也会同时规避掉可来的幸福。
而当你放开规避念头。
如清风流水任它来去。
幸福也就会跟着出现。
它悄然而来。
不作一声。
于是此刻。
他觉的自己幸福无比。
……第二天。
方回了家。
她向方无道了歉。
本来一心等着她回来找茬的方无应。
这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他甚至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方滢。
然后。
方滢就心平气和地和他说:我认命了。
冲儿。
这很简单的几个字。
重重打在了方无应的心上!他懂的她的意思了。
她认命了。
认了有这样的弟弟的命。
也认了有过那样人生的命。
那天晚上。
姐弟俩做了从未有过的长谈。
之后的一个礼拜。
苏虹都始终担心着方滢的这件事。
她问方无应后续情况如何。
方无应摸了摸头发。
想了想。
才说。
没什么问题了。
他并未告诉女友。
姐姐和他谈的那些。
然后。
不知不觉间。
方滢发生了改变。
她丢弃了之前那些日伴随她的东西:香烟。
酒精。
奇怪的装扮。
以及那些原本形影不离。
远指望她来付账的朋友。
不再每夜每夜外宿不归。
反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一-啃那些书:美术史。
画册。
艺技巧。
她甚至跑去打工。
她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就胆敢闯进麦当劳。
要人家雇佣自己后来竟然成她的专心又回到了\'校。
甚至开始寻找相关大学的报名资料。
她和方说。
她想考美术学院。
方无应惊奇极了!他完全弄不明白姐姐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简直比被洗脑还吓人。
甚至都让他不适应……然后不久。
所有人都知道:小武和方滢在一起了。
\'钧笑言。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方无应无法拯救方滢。
苏虹这个弟妹也休想办到。
有这种力量的。
只有小武一个人而已。
或许和爱情什么的并无关系。
是她自己想通了也放下了。
她本来就不喜欢那种生活。
心里也看不上那些混混。
方其明白哪种才是上等男人。
苏虹说。
别忘了。
她可是个公主。
人总是的尝试过各种方向。
才能知道自己该怎样嘛。
苏虹甜蜜地笑了笑。
而且现在这样不是很?南唐后主做你家女婿。
难道还不够资格?方无应也笑起来。
抬头在办公室里看了看:来。
我家驸马去哪儿了?去麦当劳了。
卫彬头也不地说。
说是要接公主下班。
……于是今晚就轮到我夜班了。
苏虹扶额哀叹。
她那可以不值夜班的优待。
从此一去不复返。
后来小武和方的儿被控制组的人知道。
李建国说。
这才是合适的姻缘。
所谓的凤求凰。
也即如此。
《附录》其实。
方滢和方无一样倒霉。
简单来说。
姐弟俩都是同一个问题:习惯用性关系来换取安全。
甚至潜意识认定这是唯一的办法——幼年最早的那场灾难。
奠定了他们一生的索取方式。
传统宫廷女性受生存境所限。
对此认知的固着更是达到巅峰。
然而小武却打破了滢的这个固有认知。
他恐怕是方滢此生遇到的第一个给予她安全感。
不向她索取性需求的男人。
所以……请自行想象一个持续多年的基本认知被彻底颠的感觉。
BGM。
张信哲《爱如潮水》。
呃。
我挺喜欢这首歌的。
不过小武的感觉。
应该比这首歌更强硬一些。
哦。
是说。
我很高兴看到小武发火。
只有顺畅地表达愤怒。
人才能变更健康。
所以咱想欺负人。
最好去找那些嚣张的脾气不好的家伙。
那种人看起来底线高。
其实是虚的。
可以往下压;但千万不要去欺负本就很老实的人。
因为软柿子们的底线。
已经非常非常低了。
当你去欺负他的时候。
难保不踩在一个地雷上~第百十五章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上)男子微微睁开眼睛,鲜红的斜阳,如一大滩可的血迹,被谁胡乱涂抹在西方天壁上。
网 http://刚才那一阵强烈沙尘暴,已经随着日落停歇了。
但他的耳畔依然有风刮过的尖锐哨声。
也许是耳鸣也说定……男人想,缺水真的会导致耳鸣?《怀斯曼生存手册》上有提到过么?但此刻,他的脑子里已经完全回忆不起那黑砖头里的句子了。
男人抱着女子,静静坐在高大的沙丘背后,地上投射下他黑色的剪影。
沙漠,沙漠……到处是沙漠,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沙还是沙,就仿佛这世上只独剩下他们俩,这浩瀚宇宙中,这长天旷日下,只剩下这一男一女,相依为命,守着彼此已所剩无几的生命。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子,已经陷入昏迷,从前天他们分掉最后一小瓶水之后,再没有一滴水沾过他俩的嘴唇。
林兰?……兰?下身,嘴唇凑近女子的耳朵,轻声呼唤她。
他亲吻着她,那不只是恋人之间的吻,只是嘴唇轻碰,又悄然分离,亲吻的时候,彼此的鼻息往往会纠缠在一起,有些湿漉漉,有些热。
女子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是法睁开眼睛。
她太虚弱了,嘴唇和脸上,全都因为过分干燥而起了皮,他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子,像搂着一抱就要展翅飞走的蝴蝶,虽然眼眶是那么干涩,但他仍觉得,眼泪如潮水般无声无息地涌上来……如果不来甘肃好了。
他终于无可抑制地懊悔,不,如果自己不那样强烈地想回去就好了,甚至果自己不来到此刻,就好了。
一架直升机在无尽蓝天盘。
它地下面。
就是漠漠地戈壁。
肯定是在这一带?雷钧有点担心地看看卫彬。
那一个。
眼睛盯着手里搜寻地仪器。
头也不抬地点点头:应该就在这一带。
如果只是普通地驴友而不是因为他在这里。
我们地信号就不可能这么强。
并且也已经有人报警。
说他们失踪了。
雷钧皱了皱眉头:不光他一个?两个。
卫彬说还有个女地。
据报警地驴友说。
看起来是他女朋友。
雷钧无言了半晌。
他到这儿快半年了儿,就算有个女友也不稀奇。
……说的也是。
雷钧把目光从黄橙橙的地面收回来,可辛弃疾跑甘肃来干嘛?这就只能找到他再问了。
卫彬放下仪器,做了个手势放我下去吧,差不多可以进行人工搜救了。
直升机慢慢下降,卷起漫天黄沙。
等舱门打开,卫彬带着五个控制组成员出了机舱。
有消息立即发给我。
雷钧说。
卫彬朝他扬了扬手,一小队人往远处走去。
网 http://雷钧回到机舱内,他望了望远处天空。
那是日落时分深蓝到炫目的天幕好像一大整块初生的蓝水晶,清澈透明,令人不敢逼视。
他想起前两天的事儿。
上个礼拜,方无应他们从南宋回来,出了转换室无应的第一句就是:有人失踪了。
的确有人失踪,失踪点在南宋,对漏洞形成时间的考察可以判断方进入现代社会已经呆了快半年了。
那半个礼拜,平衡处的所有人都在加班夜检查方无应他们带回来的数据,于是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此刻在南宋的时间段上有处于异常停滞以及半停滞的未完成事件,都和一个人有关。
那个人就是辛弃疾。
在找到目标对象的同时,搜寻通知也跟着传达到各相关部门,不久,就报上来相关信息:有一队正处在甘肃境内的驴友发现队员失踪,其中的男性,提交的个人资料包括身份证件,全都是虚构的。
接到消息的当天,雷钧和卫彬就赶到了甘肃,当地公安机构提供了一架直升机给他们,搜寻失去下落的辛弃疾,以及据说是他女友的另一名失踪者。
……不太可能是他吧?雷钧到现在,仍然有点心。
因为方无应和另外几名队员去了海南,那边也有可信息,不过海南只提供了一个单身男性的资料。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雷钧眼前的警报器突然响了!他一把抓过警报器,按开通话系统:喂喂?!头儿,找到了,东南,九点方向。
卫彬的声音从那一端传出来,俩人都严重缺水,需要急救。
好的。
我们马上过来。
卫彬放下通话器,弯腰看了看已经补充了一些饮水的男人,他正在试图给女伴灌一些水,她仍没醒过来。
可以告知我,你的姓名么?他看看男人。
男人迟了一下,并未停下手中的举动:我姓林……他的话还没说完,卫彬便打断了他:不,我要知道的是真实姓名。
卫彬的这句话不是普通话,用的却是南宋的官话。
那男人浑身一震!手中的水瓶摇晃了一下,他抬起眼睛,望着卫彬:……你是何人?那也是南宋官话!先告诉我,你是谁。
卫彬盯着他。
那是个瘦高个儿、脸型消瘦,神情刚毅的男人,约莫三十七、八岁,发型是和大街上普通男人一样的短发,穿的是旅行者最常穿的棉布长袖T恤,脚上是长途行路的旅游鞋,卫彬甚至能看见那个阿迪达斯的商标……告诉我,你是谁。
卫彬重复了一遍,又说,我们在找一个人,他的织也在寻找他。
然后,他就听见男人用清晰的南宋官话说:……在下是辛弃疾。
古怪的沉默在俩人间停了两秒,卫彬点点头,站起身次启动通讯器:确认目标。
搜索可以停止了。
头儿,请通知方队长。
……居然真是他。
雷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好,我马上通知方无应。
顷刻间,直升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黄沙纷纷扬扬,螺旋桨慢慢减速,一队医疗人员跑下舷梯!他们奔到近前,却拦住要去试探他的医疗者:先救她。
先让她上直升机。
卫彬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女管脱水严重,他仍能看出对方姣好的五官形状。
女子脖:里有玉的光辉在闪烁,卫彬能看见那是一块玉坠。
她是谁?他问头,看着辛弃疾。
对方微微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
我的女朋友。
他说上毫无赧然之。
研究所附属医;。
这么说,你一直在寻找回去办法?卫彬看着病床上的男子。
几个小时过去,他此刻的精神状态,远远好过在沙漠里刚被发现时。
弃疾点点头:这次去甘肃,也是为此。
之前我们还去过中俄边境。
去那儿干吗?萨满教在那边比较昌盛。
男人顿了一下,林兰说许那种古老的宗教会有办法。
他们的交谈均使用的是普通话,很明显,在现代社会的半年里,辛弃疾已经学会了这种对他而言原本万分古怪的发音。
卫彬停下笔,他想了想:也就是说你们从未想过求助官方?辛弃疾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如何求助?跑去科技部,对信访办的人说,辛弃疾回不了南宋你们帮帮忙?林兰和我都担心我会被关起来。
卫彬点点头:常规思维来看,的确匪夷所思。
不过……很明显萨满教也帮不了忙。
所以我们想去西南再碰碰运气是藏传佛教、活佛什么的。
辛弃疾说到这儿,目光里出现了茫然如果早知会遇到危险,我宁可不来甘肃。
卫彬再度拿起笔:也就是说,知道你是谁的只有林兰一人?辛弃疾点点头:我曾和无数人说过我是谁,但是肯相信我的,只有林兰。
卫彬的神情,有点欲言又止,但他仍然继续说下去:……稼轩先生,我感觉,你已经熟知了现代社会的一切。
差不多。
辛弃疾微微点头,一开始,一句话也不会说,幸亏有林兰帮我。
那么,历史方面的资料你也看过了?卫彬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辛弃疾望着他,立即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大宋亡了。
他说,甚至我要抗击的金人也在1234年被蒙古人灭了——辛弃疾的表情,毫无波澜,想必那最初的波澜已经过去了。
但那些和我无关。
他继续说,在我来这儿之前,甚至在我知道这些的时候,那边,依然有金兵在侵略我大宋的江山。
卫彬懂了。
他站起身:今天我就先问这么多,等您出院了,请再到局里详谈。
他正要告辞,辛弃疾喊住他。
……林兰,她怎样了?他忽然,表情有点惴惴。
卫彬愣了一下:她已经脱离危险了。
我能去看看她么?他又问。
我去问问医生。
深深看了他一眼,卫彬转身出了病房。
在外面,苏虹正在和一个医生谈着什么,卫彬走过去。
问完了?苏虹看他。
差不多。
卫彬说,粗略了解了一下情况,过两天等他们完全康复,再去局里详细询问吧。
期间需要监管么?苏虹问,女方我没法询问,她还没太多力气说话。
卫彬摇头:不用,目标不会擅自离开,他本来就一直在找回南宋的办法。
哦,那就好。
不过……卫彬顿了一下,看看医生,他要求见见这名叫林兰的女性。
可以的。
医生点头道,她已经醒了,基本没什么大碍。
然后卫彬转身,不多会儿,他把辛弃疾带了过来。
病床上的女性已经睁开眼睛,她的气息尚且有些微弱,但那双黑色的,微微有点凹陷的大眼睛,却慢慢流转出光华来,因为她已经看见了进来的人。
……我还以为是幻觉。
她的声音微微有点嘶哑。
男人快步走到她床边上,弯下腰,握住她的手。
谢天谢地,你能活下来。
辛弃疾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紧紧握着女子的手,……我真要把佛祖都念烦腻了。
女人笑起来,她轻声问:能回去了,是么?嗯。
他把女性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救我们的人,就是负责这件事的。
那可太好了……女子无限柔情地凝视着他,她那双小鹿一般的黑色眸子,闪烁着柔润的光泽。
看到这儿,苏虹觉得已经可以不用继续呆下去了。
她用资料轻轻拍了一下卫彬:走吧。
又看了一眼病床前低声絮语的恋人们,卫彬转身走出病房,他轻轻关上了房门。
第百十六章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下)下了楼,苏虹吐了口气:。
-==网==-,没想到。
感情那么好。
卫彬没有看她。
径直上了车。
发了引擎。
苏虹钻进副驾驶座。
资料放在台上。
居然成了这样。
她笑着。
又皱了皱眉。
唔。
有的麻烦了。
卫彬看了她一眼:是说他女朋友?是啊。
苏虹说。
感这么。
他又马上要回南宋去。
能怎么办?他在南宋不有-子么?卫彬嘟囔道。
到这边还找什么女朋友?在现代社过糊涂了?苏虹奇怪的瞧了他一眼。
身为古人。
怎会不习惯三妻四妾这事?。
我可没三妻四妾。
卫突然有点不悦。
苏虹一愣。
慌忙改:啊。
对不。
她想起了卫彬。
不。
去病那个还不到十岁就夭折的儿子。
卫彬不再说话。
他一油门。
车朝着平处的方向开去。
两天之后。
下午三点。
这一男一女准时来到了局里。
雷钧把他们带进会室。
然后让小武端上两杯小武进来的时候。
-不住好奇的仔细打量辛弃疾。
他出来以后。
苏虹问他看什么那么仔细。
真奇怪。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摇头道。
大声。
小声铿。
横绝**。
扫\'万古。
可是外表怎么都看不出来。
苏虹白了他一眼:难道谁还把作品刻脑门上?他有点尴尬:这倒是。
怎么。
想去切磋一番?苏虹很热心的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武笑起来:反不想。
咦?为何?他眨眨眼睛:布兰切特和温丝特见面。
会讨演技问题么?苏虹被他这不伦不的比喻给逗乐了。
也是。
难以想象的古怪。
你是词中帝王他是词中之龙。
她晃着脑袋想多可惜。
他不知道是谁。
也不知道小卫是谁。
否则——天哪。
喏。
所以说还是不知道的好小武笑了笑不然他肯定会神错乱的。
那天雷钧和他们俩谈了差不多两个钟头。
临近下班。
俩人从会客室里出来。
先回去吧我还做详细检查。
<<网>>能会很晚。
辛弃疾对女伴说。
名为林兰的女子点点头:正好。
我去超市一趟。
冰箱的菜吃完了——还要茄子么?嗯。
对了。
买点啤酒。
好么?林兰笑起来:知了。
目送着辛弃疾与雷钧走出走廊。
她提了提肩上皮包正向离开身后有人说:等一下。
林兰回头一看。
是刚才在办公室里接待他们的女子。
介意和你一起走么?苏虹笑眯眯看看她。
林兰微笑着摇摇头。
我叫苏虹。
林兰伸出手大的握了一下苏的手:林兰。
于是。
她们就像寻常女性朋友那。
一同去了超市。
今晚吃什么?苏虹看看她的购物篮。
煮茄子。
豆。
林兰笑了笑。
他喜欢吃清淡一些的菜。
不喜欢味精?苏虹说。
好像过来的人都讨厌那个。
嗯。
觉鲜作。
他受不了林兰低头看看购物篮。
油不能多放。
味精干脆不能放。
味道重了他就吃不下饭。
听起来很会做菜\'你。
苏虹看看她。
怎会。
林兰笑着摇头。
以前在家是甩手掌柜。
念书的时候就吃食堂。
上班了也只会叫外卖。
这都是被他逼迫出来的。
哦。
南宋的不做饭。
苏虹故意笑道。
林兰的笑容像清风:的。
可他做的我不敢吃。
都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那只不知什么南宋酱料里挣扎出来的鸡。
看起来行迹绝对可疑。
俩人同时大笑。
林兰看起来和苏虹;不多年龄。
至可能比她更大一点。
不是苏虹那种丽如春花的漂亮。
平和自如的洒脱的美。
修长的身材。
象牙色的脸颊有点偏瘦。
一双小鹿般的黑眼睛顾盼生辉。
尤其动人。
要买啤酒?苏虹看她。
本来是我自己喝。
结果现在成了他的偏好。
她笑着。
将两瓶易拉罐蓝带放进篮子里。
还喜欢么?可乐。
她笑。
我为这个。
视过他很多次。
可人家完全不在乎。
苏虹看着她。
微笑道:平日怎么称呼?稼轩先生?幼安兄?林兰又都怪别扭的。
我叫他tommy。
一开始是叫tom的。
看了《猫和老鼠》之后他又不高兴叫tom了。
没辙。
苏虹被逗乐了。
其实是去应聘的时候。
临时想的名字。
想帮这种称呼。
就一直这么喊他。
林兰说。
后没字却用下来了。
认识了多久?五个多月。
林兰捋了捋额前头发。
走吧。
差不多买齐了。
银台结账出来。
苏虹说:他检查可能的做两个钟头。
林兰想了想。
冲苏虹一笑:去喝东西吧?苏虹也笑:早有意。
恰巧旁边就星巴克。
俩人要了两杯咖啡。
端上了二楼靠窗的角落。
他不喜欢巴克。
林兰笑道。
这个的方充满抵触。
也不明白干吗花钱跑这里喝又又苦的东西。
苏虹微笑:好像都不喜欢咖啡。
是说。
过来的古?嗯。
不过喜欢可乐的你家幼兄是独一份。
林起来。
能说说。
是怎么认的么?苏虹好奇的问。
哦。
这个啊。
林兰噗嗤一笑。
他是卖唱的是听曲的就这么认识的。
卖唱?喏。
就在广安大厦下面的通道里。
我之前。
好就在广安大厦里上班。
林兰撑着腮。
懒懒靠着窗。
那天经过通听见他在唱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唉。
好听。
永遇乐?嗯。
调子我从来听过却很顺耳。
顺仿佛特意给这词安的。
我当时忍不住停下来看他。
心想。
没听说过街头唱的还能唱辛弃疾。
苏虹笑了。
后来。
第二天下班又去听他唱。
次改了。
成了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贺。
于是我就奇怪了。
就过去问他干吗唱宋词。
他怎么说?他说这是他写的林兰笑道。
他说他唱自己写的词。
天经的义——普通话那时候他还不太行。
勉强听的懂。
亏你还仔细问。
苏虹道。
一人。
就当是神经病了。
林兰点头笑:谁一问就被缠上了。
他追问我知道不知道金国。
又说朝廷如-在。
我想。
这人是不是脑出了什么问题。
我瞪了他一眼。
拔腿想走。
结果他在身后说。
好吧我不问了。
就让赵家儿郎自谋生路去——小姐你有没可以吃的东西?苏虹大笑。
这就是一切的开。
林兰笑道。
我足足。
了一个礼拜才肯相信他真的是辛弃疾。
他至少给出示了五百种明之后。
听起来真是复杂的过程。
苏虹说。
,来?后来啊。
就带回家去了。
林兰说。
我一个人租房子住。
结果被他占去一半客厅。
\'想自己真亏啊。
难道不是一见钟情?林兰放下咖啡。
笑摆手:怎。
其实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太遗憾了。
他居然和李清照在一起。
上学的时候常幻想他俩做夫妻来着。
苏虹有点被咖啡呛着了。
后来熟了。
给他这么说。
他异常愤怒。
说我把他安排给了可以做他祖母的女人。
笑。
他也会唱李清照曲。
我就叫唱给我听。
林兰笑眯眯的说。
开始拿这个讨价还价来着。
啊?嗯。
算是房租。
林兰掰着手。
比如。
一首菩萨蛮算一天房租。
有时候来高兴。
把一个礼拜的房租都预付也是有的。
苏虹也笑了:这钱赚的真轻省。
哪里。
林兰摆手。
堂堂朝命官抗金英落至此。
居然给个女人唱曲子以换生计。
托他的福。
我把南宋的流行音乐听了个遍。
呃。
真为难他了。
本来。
还想瞒着他的。
林兰顿了一会儿。
抬头。
我是说。
南宋的事儿。
苏虹怔了怔。
有点不忍:瞒的住么?只要他能找到一本历史书。
简体字也可以慢慢认。
林兰点头。
放下咖啡:后来我想。
与其凭空打击他。
不如我来。
那天晚上。
我把历史书拿出来。
宋元部分一章一章给他念。
林兰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起初还好。
渐渐的就不行了。
神色也不对了。
嘴唇生生要出血。
脸色青白的我不敢瞧。
当时我。
我真念不下去了。
看他那样子。
太难过了。
可是他忍着。
那我也只好忍着。
就一直念一直念。
后。
念到崖山海战。
他就了。
女子神然。
眼绕上两圈微。
《附录》崖山海战。
宋军败八岁末代君投海自尽。
数十军民殉国。
南宋至此灭亡。
第百十七章 寂寞的恋人啊林兰站着灶台前,守着热热的锅,那里面是炖茄子。
网在等菜熟的时候,她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能看见暮色如蜜倾泻,渐渐浓稠。
巷子口,上高中的女生从男友的自行车上跳下来,林兰熟悉那少女,她爱穿一件桃红有小白点的蕾丝边衬衣,男友高大沉默,脸孔长得像陈锦鸿,背着好大一个书包,戴着黑框眼镜。
林兰总能看见这对少年一同上学放学,却不知道是哪一栋哪一户的。
现在是春末,夏天要来不来的,拖拖拉拉,对面墙上爬满枝的紫色花簇都从深紫变为淡紫了。
林兰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活像是在恭谦地等待着夏天的到来。
但天气已经热起来了。
对面单元楼有轻快的歌声,炒菜声,还有夫妻俩在灶台前的谈话声,讨论搁盐多少的问题,以及孩子在楼梯口的玩闹声和告别声:再见,byeebye,明天见哦!那是像唱歌一的告别声。
一瞬间,她的内心涌出一阵烈的悲哀,几乎要忍不住泪……在想什么?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林兰像是受了惊似的猛然回头!她看见辛疾站着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钥匙。
怎么了?他有点惊地望着她。
……没什么。
她背过身,飞快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勉强笑了笑,回来得还真快。
辛弃疾看着她,他走过去,他扳过她的肩膀,凝视着林兰的眼睛。
怎么回事?你哭了?……没。
睫毛都湿了。
林兰不出声,只低着头过了半晌,她轻声说:饭好了,去洗手吧。
~~网~~小小的客厅里,一张桌,两个人。
他们静静吃着饭,没有谁先出声,好像大家谁都不敢打破这寂静,似乎一旦开口将有不能面对的现实落下来。
终于,辛弃疾放下碗:……他们说随时都可以回去。
是么。
林兰低声说,她没抬头睛盯着米饭。
……我说,我得想想。
辛弃疾继续说,我让他们给我一点时间。
林兰的眼睛仍然盯着碗里的米饭,她有点食不下咽。
林兰?你肯定要回去,是吧?她低声说,之前你就想回去,现在被国家机构的人发现,就算反悔也不行了。
林兰……那样比较好。
她忽然抬起脸冲他微笑,幼安先生真的半途失踪,我从小到大的语文课本和历史课本会成什么样呢?就会有好多纸成空白了吧。
……要辛弃疾为我留下来,我也会成千古罪人吧?林兰继续微笑,但她的声音有点发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女人,竟敢阻挡你的命运……那你肯不肯……肯不肯和我一道走?林兰怔怔望着他!我不知道这行不行的通,也不知他们肯不肯,可我想试试!他目光恳切地望着林兰一道回江南去,我们还是在一起,不分开!这是林兰从未想过的事情没想过自己还有去古代的可能性。
去南宋?……她面色迟疑,我这样的?辛弃疾的眼帘低垂低声说:当然,那不是现在这样的生活有汽车也没有超市,不过……他抬起眼睛:家里有亭榭也有庄园,地方很美,奴仆也有很多,你过去之后,什么事都不用操劳,也不用再急作担心房租……我不是为那个!林兰打断他的话,难道你觉得我只是在追求生活的舒适?辛弃疾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弯下腰抱住她。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轻轻抚摸她的臂膀,我……我不太会说话,真的,有时候急了就会乱说,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林兰苦笑起来:所以仕途什么的,就是这样被你自己给断送掉了?抱着她的男人出声了,林兰有点后悔。
对不起。
她轻声说,我是在为不值,那样的后半辈子……那样的后半辈子不也是么?他低声笑,要是再有你陪着,就算那样的后半辈子,也可以的。
林兰默不声,但她的手握住了辛弃疾的手。
和我一块儿过去,起去宋朝。
他伏在她耳边,轻言细语像午夜亲密的呢喃,我想和你在一块儿,林兰,我想和你在一块儿……的声音里仿佛藏有某种魔咒,慑人心魄,他的气息强烈独特,他的臂膀无比温暖,让人沉溺倦怠。
……好。
林兰听见自己吐了这个字。
辛弃疾的这个要求,在局里引起轩然大波!她也要跟着去?雷钧惊讶地看着林兰,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我能过来,她为什么不能过去?雷钧一时无语,他摇摇头:这不是乱来的事情,稼轩先生,人只能呆在自己该呆的地方,你能断定往后林兰的人生会发生什么?不管发生什么,都还没发生。
辛弃疾坚持道,到此刻,我的人生已经发生过了,她的还没有,这就是区别。
就算如此,你能断定她今后的人生就没有价值?卫彬突然插嘴,是的,你的人生有价值,历史给予了肯定,可是普通人的人生同样有价值。
就算过去,也不等于她的人生没有价值。
辛弃疾的声音很坚决,她和我在一起生活,那也是她的人生。
办公室一时没人说话了,大家面面相觑,在他们面前,这对男女坐在沙发上,十指紧扣。
苏虹突然说:林兰,你的意见呢?林兰微微垂下眼帘:我……也想过去。
苏虹无声地叹了口气。
雷钧站在办公桌前,他抱着手臂,皱着眉头:可你们想到没有,就算我们同意你们都过去,你们也不会记得对方了。
辛弃疾一愣:什么?按照规定,来过现代又回去古代的人,将被取消在此地的所有记忆。
这也是为了不干扰历史——雷钧说,所以就算带着她过去,稼轩先生,你不会记得林兰。
辛弃疾惊讶得说不出话!……同时,林兰也必须洗去在此地的所有记忆。
苏虹声音沉沉道,林兰,你不会记得你的父母和妹妹,你的学校你的老师,你的海外贸易部……好的坏的全都没有了,这些。
林兰的嘴唇发白,她也很久没能出声。
如果是那样,带着她一同回去还有意义么?雷钧很认真地说,稼轩先生,请您认真考虑一下。
于是那天到最终,他们也没有做出有效决定。
《附录》BGMM,如标题,莫文蔚那首歌。
晚上还有一更。
第百十八章 端午节的家庭讨论辛弃疾的这件事,在苏虹的准夫系家庭中有过一次是端午的晚上,小武也被拉来过节。
<<网>>苏虹和方包了粽子,有肉的也有甜的,她多包了一些,想让小武多带回去,还要明天带给卫彬。
他一个人,又懒得往超市跑。
苏虹说,要是不提醒他,根本不会想着还有粽子这回事。
小武道:西汉有端午节么?和西汉没关系。
苏虹说,我看他啊,快要不是西汉人了。
怎么?苏虹停了一下,说:上次和他开玩笑,弄得他不开心。
我说三妻四妾这回事他应该很习以为常了,结果好像生气了。
方无应剥开一个粽子:霍病的妻子好像史上没有记载?没有任何载,上次是谁嘴快问了他,结果也没说。
小武说,儿子在他过世……我是说,来现代之后六年就夭折了,挺可怜的。
对了,谁三妻四妾了?方嘴问。
是说辛弃疾?方无应问苏虹。
我听小。
他想把女友带回南宋?方看看小:辛弃疾是谁?我地一个同行。
小武说。
当皇帝地呀!……写词地。
小武有点郁闷。
当皇不算我地本行。
方想了想:那把现代人带回古代?可以么?应该是不可以的。
小武摇摇头,雷钧拒绝过他们,但好像那俩还不死心。
感情太好了,唉,哪能说分开就分开?苏虹弯腰在粽子里翻来翻去,喂!我那个枣泥的呢?!啊?是你的么?方无应很无辜地看看手里咬了一半的粽子我说怎么这么甜……统共就这一个枣泥的!是你们仨都说不吃甜要吃酱肉的,苏虹有点愤怒地看看他,我还特意在上面打了个花结。
真是的!那,吃了一半的要?方无应故意使坏,有口水在上面哦。
苏虹恨恨夺过他手里的粽子,咬了一口。
方嘻嘻笑起来:我看你们的感情也好得很啊。
苏虹脸有点红:那是你没看见他们,我当时,在医院里呢。
嗯,怎么?步子都还不稳当,就要去看对方有没有事。
她笑道,卫彬那小子还嘀嘀咕咕的,他哪里懂。
那个女的要去给人做小妾啊?方又问。
肯定是当不了正妻的啦。
苏虹叹了口气,辛弃疾在那边早就有妻子了,据说是范成大的妹妹?哼哼,去吧去吧,那边等着她的有正室。
方撇撇嘴,当心连大红衣裳都穿不成。
小妾就得有小妾的本分。
苏虹有点被粽子噎着的感觉。
唉自投罗网这种事情我是理解不了啦,方摇摇头,小妾其实不好当的。
今天在报纸上看了一句话:职业有风险,入行须谨慎。
阿姊,人家那是为了爱情。
方无应慢条斯理地说,人要得到某些东西然得做好放弃另外一些东西的准备。
如果想不明白这,还过去干吗?用否定自己前半生的代价么?小武慢慢说,林兰,是名校的MBA吧?嗯,她之前在三菱公司做得好好的。
就为辛弃疾辞了职。
苏虹说想帮他寻找回去的办法。
啥是MBA?方问。
工商管理硕士。
小武说,看她不懂继续说,就是专门管理一个公司的那种人才。
哈哈!那她去南宋干吗?管理她夫家那几本账本?方毫不客气地说况且也轮到她管,正室早就抓得牢牢的了。
做小妾的得小心逢迎正室,不然钗粉都不够用。
你这人,总把事儿说得那么惨。
方无应嘟囔道,就不兴让人家干点别的?诗词歌赋、吟诗作画啥啥的,红袖夜添香也不错……方沉思片刻,道:哦,她有事儿干的。
啥事儿?思考。
她做了个鬼脸,思考她到底是谁,以前到底在哪儿生活,自己是从哪儿来南宋的。
看,这下子啊,一辈子都有事儿干了。
方的话,本来是开玩笑,但是那三个都不约而同沉默了。
方,你最近说话总是这么犀利。
苏说,被小武传染的?方笑嘻嘻拿抱枕砸她:喂!还不改口叫‘阿姊’?其实是知道得越少,直达中心就越快吧?方无应哼哼着说。
冲儿!其实弟弟比姐姐还犀利。
小武慢条斯理地说。
方开始拿抱砸小武。
后来吃完粽子,方回房画画去了,小武也跟去看。
客厅里就剩了苏虹和方无应。
苏虹的那个粽子还是没吃完,自从方那句话说了之后,她就有点丧失食欲了。
还在想啊?方无应看看她,综合症又爆发了?苏虹横了他一眼:好歹也算朋友一,我只是想不出来他们该怎么办。
就看谁更执了。
方无应说着,干脆歪头睡倒在苏虹腿上,看谁更迷恋谁,更甘愿为对方做出牺牲。
他在家里就会这样坐没坐,苏虹之前对此曾很是惊诧了一番,最近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是迷恋什么的……太严重了吧?林兰其实有头脑的,人很不同寻常,而且看事情不教。
何以见得?换了他人,怎么会从在地下通道卖唱的男人里挑出自己的丈夫?好吧,现在就看谁争得过谁了。
说得跟打仗似的。
苏虹嘟囔着,三两口吞掉那半个粽子。
本来就是打仗,男欢女爱是一回事,等面对生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哦,那咱们也在打仗么?苏虹有点不乐意了,谁输谁赢了啊?我输了你赢了,可以了吧?方无应笑嘻嘻地说。
你说赢就算赢?苏虹笑道,不行,重来!……其实这么斗下去也没趣的。
方无应叹了口气。
哦,你输了就说没趣了。
我是说他们俩。
方无应坐起身,他抱住膝盖,仔细想了想,打仗什么的,的确是我危言耸听了。
最要命的是不平衡,一旦心态不平衡了,夫妻的感情就消失了。
苏虹怔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林兰不会为这就放弃辛弃疾的。
怎么说?林兰说,她为了辛弃疾的事儿,都和家里闹翻了。
啊?嗯,父母坚决反对,说她居然辞掉那么好的工作,成天和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满世界鬼混,而且居然还想着结婚,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男人连个城市户口都没有……要结婚?行,先把户口弄到手再说。
哦,可是如今在城市买房到了一定级别,也可以农转非的……辛弃疾那压根就是农转非的问题好不好?苏虹气乐了,再说他没工作呀!还靠林兰养活呢,你叫他怎么买房?方无应也乐了,城市户口居然难倒了南宋英雄。
唉,就算说了实话也没用,这年头,辛弃疾比不上默多克。
方无应沉默了片刻:可林兰不是会听从父母的人吧?苏虹点点头:所以闹翻了嘛。
一句话,‘你们休想管我的事儿’。
不会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女人。
那她会对丈夫言听计从么?方无应看看她,会对正妻言听计从、每日早晚问安奉茶么?苏虹一时哑口无言。
给人做小妾其实也没什么,如果能厘清彼此关系,肯放弃一些自我,日子照样可以过得浓情蜜意……你真令我惊讶啊!这有什么惊讶的?就事论事。
方无应耸耸肩,只可惜,不是人人都适合这职业,太要求自我的就不行。
阿姊说的,入行要谨慎。
我说,听起来有研究?苏虹表情惑,难不成打算弄一个?方无应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是在说我自己嘛。
我当年也不过是个小妾,高级小妾……不过还好我转行了。
所以说,做这一行真的是没前途的啦!苏虹不由发呆,她刚才吃粽子太马虎,一粒粽米还黏在嘴角。
方无应看着她,忽然用手捧住她的脸:……别动。
啊?他凑上去,轻轻用舌尖舔掉那粒晶莹的粽米。
珍惜粮食,人人有责。
他笑嘻嘻地说。
第百十九章 归去来 (上)然而出来的结果,令他们所有人都意外了。
<<网>>林兰和辛弃疾,仍然坚持一同回南宋,他们说即使被洗去记忆也没关系,另有办法让他们记住彼此。
我会留下一份书信,里面不会提这里的任何事情,但是会把林兰和我的关系写明。
辛弃疾说,这样的话,我就算忘记了她,看过书信后还是会承认的,毕竟是我自己的亲笔。
雷钧完全是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真的没有融通之处了?辛弃疾摇头:我不想丢她在这儿,如果不能带她走,我也不回去。
这简直是**的要挟!雷钧想,这家伙明明知道这边是不可能留他在此地的!卫彬后来问小武,为何雷一再纵容辛弃疾提出要求。
小武说,因为雷钧的性格就是这么芝麻,若是雷厉风行的凌涓,一天之内就把辛弃疾打包运回了南宋。
说得凌局像递员……卫彬摇头。
不知道么?现在都叫雷局是‘芝麻长’。
小武笑道,从控制组那边传过来的。
卫彬愣了一下:可是这并不合规矩,我是说,这么纵容他们。
是不合规矩。
小武头。
所以头儿今天上午。
已经把报告提交上去了。
这件事我们也不能擅自做决定地。
卫彬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其实我更明白林兰。
干嘛非要跟过去。
武几乎是用同情地眼光看着他:我说。
要不你去谈场恋爱吧。
……啊?卫彬莫名其妙看看他。
那种事情。
不是招聘和解聘那么简单地。
小武叹了口气。
就算是解聘同一旦起纠纷也没那么好解决呢。
更何况这是在谈情说爱。
谈情说爱是一回事。
这样完全抹杀自我存在地跟过去价值么?价值这回事,真不是置身事外的人能够代替她判断的。
卫彬不说话了。
所以,你还是去谈场恋爱吧。
小武劝道,有好处的。
恋爱不是万能法宝。
他终于不高兴地说,而且我的人生可不需要恋爱哼!武就被他这话给彻底噎住了。
几天之后,决定下来了,竟然是同意林兰过去。
<<网>>那一刻弃疾握着手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雷钧在电话那头说,她必须把这边所有的事情都打理清楚,但是同时除了直系亲属能告知任何人她的去向。
好的。
那么,请尽快准备吧。
雷钧说着,莫名叹了口气,祝你们好运。
一周后再联系。
记得提前一天来局里确认。
挂断电话,辛弃疾看着林兰,后者正睁大眼睛紧张地望着他!可以了。
他说,他们同意了。
林兰没有出声是从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些东西是诸如幸福、伤感、恐慌、不安这种种情绪,混合而成的某类感觉时间,她的表情复杂难懂。
辛弃疾小心翼翼看着她:……不高兴?……不,我高兴的。
她轻声说着,伸手抱住男人,她单薄的身体轻轻发着抖。
我知道你怕,可是我在的。
他紧紧搂着她,安慰似的轻轻吻她,要在一起,咱们就得冒这个险。
林兰仍然有点发抖。
你得对我有点自信。
辛弃疾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他像开玩笑似的说:回顾过往,我觉得自己还算不上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而且那封书信还是我自己写的,难道我会信不过自己的亲笔信?林兰垂下头,她沉默了片刻:那……夫人她,会怎么想?这个问题,横亘她心中一个礼拜了,现在,终于问出口了。
……她不会反对。
辛弃疾顿了顿,惠娘性格温和,她对人很好,你完全不用害怕她。
可我过去,是要去分夺她的丈夫,也许还有别的女人……这样想着,林兰却没说出口。
次日,俩人开始着手结束林兰这边的事务。
他们并不需要去处理户口和档案之类的事情,那些有平衡处的人去处理。
他们要做的只是一些日常琐事,比如:要取消林兰在这边的社会保险,然后把公积金全部提出来,要取消手机号码和网线以及座机电话,要取消图书馆借阅证,取消每天送的报纸和牛奶,还要和房东说停止续租房子……一个人消失,并不比一个人出生更简单。
辛弃疾问林兰,要不要去见见父母和妹妹,她摇摇头。
见了就吵架,都这个时候了,何必再让他们生气?她有点伤感,小晴……如果她能喊你一声‘姐夫’,那才好呢她柔柔地笑起来,又摇摇头:算了,她想不通的,见面也一样生气。
林兰的妹妹为了她和辛弃疾在一起,还专门见了一次辛弃疾,直言不讳地要求他离开姐姐。
你把她的一辈子都毁了!化妆得恰到好处、拎着古奇包的女白领,气势咄咄逼人,那次她几乎要把咖啡泼到辛弃疾身上去。
小晴算是把我恨透了。
男人叹了口气。
可她真不知道是你,你原谅她。
林兰笑道,高中时她还把你的词抄了满满一本子,成天捧着念,呱噪得全家都要疯掉,还说什么这才是真男人呢……现在姐姐嫁了真男人,她又不高兴了。
不然,就去见一见吧。
辛弃疾说,往后可真的见不着了……林兰的神色有黯淡,半晌,还是摇摇头:就当我嫁去国外好了,一样难见面。
那时候,他们坐在电信局营业厅里,等着办理销户手续。
那天并不是休息日,人不太多,林兰坐在长椅上,等着叫号的时间,她将身体靠向辛弃疾……我还以为我辈子都脱离不开网络了。
她轻声说,现在来办理宽带销户,心里竟空荡荡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辛弃疾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再呆下去,我也快有网瘾了。
林兰轻轻笑起来,她看:真的可以没有游戏打么?她甚至为了他打戏,特意跑去买了个游戏手柄,林兰原本是那种论坛只混天涯新浪,游戏只玩祖玛青蛙的类型。
这怎么比?辛弃疾笑起来,回去,驱逐子为国尽忠,当然比练级重要。
林兰不出声。
中午的电信局,很安静,除了偶尔的机器叫号声,听不见多少嘈杂。
我常常想,这样很对不起你。
辛弃疾突然说。
说什么呢。
我的人生又可以继续了,可你的人生呢?我想不出来你在那边的生活。
林兰沉默了片刻,才说:一年前,我也不知道现在自己会是这样。
谁都想不到未来。
嗯,你以前和我说,如果不能改变那就适应。
所以还是忘记了这边比较好。
林兰低声说,然后,重新开始。
我会在你身边的,就算凭着直觉也不会把你丢开。
男人语调亲密地说,他把林兰搂得更紧一些。
办完手续,俩人从电信局出来,牵着手慢慢往家走。
中途,他们路过了一座庙宇。
那座庙宇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建在不太高的山丘上,但是地方选取得不好,那一片近年来,很不巧地兴建起本市最大的电脑城,于是这座小丘上的百年寺庙,只有尴尬无比地夹杂在一大片十多米高的夏普、施乐、三星的广告牌之间……去拜拜吧?林兰突然说。
于是俩人就爬上了山丘,进了庙里。
那天阳光明亮得晃眼,但寺庙周围的乔木将大绿叶子铺满了天空,遮蔽住了阳光,只有丝丝光柱透过叶隙照射下来,在青灰色的地面形成闪烁的光斑。
他们走进有点破败的庙宇,大殿内空空荡荡的,一个值守的僧人在角落里读着经书,见人进来,掀了掀眼皮,目光又回到书上。
就仿佛完全没看见他们紧紧牵着的手。
他们大概什么都知道吧?林兰突然说。
他们?我是说,菩萨们。
她转过脸来,静静望着辛弃疾,也一定知道我们未来的命运。
辛弃疾没有出声,只是手仍然牵着林兰。
林兰转头去望那高大的佛像,她忽然轻声说:结婚吧。
辛弃疾惊讶地望着她:今天?嗯,就在这儿,让佛祖当证婚人。
林兰笑眯眯地说,除了神佛,别人我没法信任。
可是这怎么结婚呢?辛弃疾笑了,我还本想,回去之后三媒六聘把你娶过门。
不需要那些。
林兰摇摇头,只要你此刻和神佛说,你娶我为妻,就可以了。
辛弃疾看看她,松开手,然后以拜佛礼仪在佛前跪下,恭敬地拜了三拜。
我佛在上,今,辛弃疾于佛前娶林兰为妻,愿佛佑吾与吾妻林兰,结三世情缘,恩爱白头,永不分离。
于是,他们就在那座寂静寥廓的庙宇里,结了婚。
第百二十章 归去来(下)回到家时,是下午两点,关上门,辛弃疾看看林兰:我们干什么?去床上吧。
-==网==-林兰轻声说。
这似乎是现阶段他们俩的某种生存方式,互相慰籍。
他们采取的是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一种爱抚,也许因为身处温度最高的季节,又是在温度最高的时刻进行这一切,因此谁也说不清楚究竟这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卧室里,那扇百叶窗把他们和这个世界分隔开来,除此之外再没其它的阻隔,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这个世界暂时不知道他们俩的存在,那个未知的古代也同样不知。
但他们却能觉察到外界,各种各样的声音味道随着午后的热风慢慢流淌进来:青草被日光蒸熟的香味,花香,腥腥的尘土,风刮过树枝的沙沙声,还有小区里闲坐的大婶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他们在这无人知晓的时空夹缝里,相亲相爱,难舍难分,用一种轻柔且悄无声息的曼妙姿态。
黄昏骤降,暮色短促得令人惊惶,光迅速黯淡下来,窗外人声渐起,归家的上班族和放学的孩子搅破了宁静。
又过了好一会儿,连这嘈杂的声响也渐渐褪去,月亮出来了,它慢慢爬到窗口,那儿隐约印着它纯洁的光痕。
他们静静躺在起,手握着手。
有某种情愫静无声息地在俩人之间流淌着,就像血管里的血液。
那正是在他南归时船下淌过的乌淙淙的河水,辛弃疾突然想,千年的来来去去,终于让他停留在此刻。
他侧过脸,望林兰,那双正凝视着他的新洁的黑眼睛,一如小鹿。
就在这一刻,他和任何一个顿悟了一切的诗人一样,发觉自己正拥有着最美。
剩下的三天他们一生中最最乐的日子。
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为什么都带不走。
主卧里连家具都没有,只剩了一张床垫。
他们就在卧室里吃东西。
玩笑。
喝酒爱……唱机里。
林兰和辛弃疾全都喜爱地弗兰明哥舞曲从早放到晚。
尔他们也会跳舞。
跳桑巴。
林兰最喜欢地舞。
她穿丝质长裙。
身上有朗姆酒、芒果和青松香水地气味乐像折射地光。
在她身体周围流淌。
她地双脚拖着碎步来回滑动部灵活扭动。
这样。
像我这样。
她说。
然后男人张开地手搂着她地腰背。
始终干燥而且灼热。
要是能这样一直跳好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真高兴我那天发现了你。
合着克帕卡巴纳地音乐。
他们地身体摇晃如微微地波浪。
Sweet……她贴近他。
不。
甜甜。
他纠正道。
她大笑。
他觉一向得sweet这个单词发音难听到极点,一定要坚持改为甜甜。
-==网==-时间对他们而言暂时失去了意义,他们想吃才去吃睡才去睡,有时他们甚至会整夜不睡给辛弃疾讲述她的过往,那些她从没对人讲述过的初恋、学生时代的琐事母的事情,妹妹的过去有晋级的兴奋和工作的苦恼,她甚至把所有的信和日记拿出来给他看,少女时代收到的情书,里面的玟瑰花已经干掉了,花瓣如丝绒,旧旧的殷红似血,却依然有淡淡芬芳……她想让辛弃疾记住这一切,帮她记住她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帮她记住她曾经有过怎样的人生。
记住了么?她轻声问。
他点点头。
记住了什么?第一个追求你的男生,隔壁初三2班的讨厌鬼,一脸雀斑。
他故意皱了皱眉头,我会记得他一辈子的。
林兰笑。
对了,这个也是我的凭证。
她从脖子里解下一块玉坠,交给辛弃疾,看看。
漂亮吧?父亲给我买的,那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去香港出差,专程给我买的周大福的玉坠,我戴了十几年。
辛弃疾接过玉坠,温热的玉柔润晶莹,抚摸的感觉如林兰的肌肤。
后来,连讲述都惫了,没有人再出声,他们静静躺在那张床垫上,聆听对方的呼吸,好像那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我去做点吃的。
辛弃疾慢慢起身。
我去吧。
林兰想坐起来,却被他按住了。
我来。
他说,又笑了笑,回去之后,就不可能这样了。
然后她看着他扣好牛仔裤,**着上身走进厨房。
做什么吃的呢?她问。
……春膳。
他头也不回地洗着手,我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林兰笑了许久,然后她起身,从墙角堆成小山的衣物里,捡了一件血色丝绒长裙,围在**的身上。
她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望着在灶台前忙碌的男人。
……膝盖都发软了。
她轻声叹了口气。
辛弃疾回头,看看她。
做得太多。
她扶着额,或许我们撑不到明天,就双双死在这张床垫上。
放心,我会在菜里少放点情药的。
林兰笑着摇摇头。
然后,她就静静望着这男人的背影,看他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看他切碎一些不知名的南宋时代就有的香草,看他用一种奇怪的蛮力,把一只鸡迅速分割成几块,或者用一柄刀,将一个包菜削成一盘上等沙拉……她双居然很秀气的手,还有特别宽阔的肩膀,看他神注地对付食材,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迷恋这个男人,而这一切并不因为他是辛弃疾或者是切格纳。
她觉得眼前这一切是如此美好,美好得几乎让她眩晕。
真可怕!她恐怖万分地想,自己竟然升起了这等奢望:希望完美永驻。
最后那个晚上,他们许久未能入睡,也没人再说话。
写好的那封信就在桌上,用毛笔,旧竹纸。
这是再也不会有的日子,这样的念头同时升腾在两个人的心里种淡淡的留恋的哀婉气氛,弥漫于他们温暖柔软的躯体之间。
……惠娘,是个怎样人?她忽然,轻声问。
很温柔,心地善良人宽。
辛弃疾说,我从未见她责骂过下人,再如何大的错,她都轻言细语。
那是下人,不得生气。
可对侍妾又不同。
……停了一会儿,林兰又说:也不知我能不能做你的侍妾。
怎么这么说?辛弃疾翻来,望着她。
官话讲得乱七八糟没足,家世不明。
她微微一笑,连自己是哪儿来的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她会愿意你娶我?和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是要和她分享丈夫的。
林兰……一周七天归我几天?她继续低声说,夫人允许我三天还是两天?我现在都恨不得一周八天你在我身边。
你是怎么了?怎么尽把她挂嘴上?因为我终于发现,自己必须得面对她了。
……你想做正室?林兰无奈地叹了口气,阴霾无形中出现,她闭上眼睛。
有好一阵子,俩人相对无话。
我甚至心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
林兰突然说到时候,我的不通世事会磨光你的耐性……我的不通世事,磨光过你的耐性么林兰?你当时有嘲笑过我的普通话么?她笑起来:你不同终究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在这儿,你是属于我的属于我,我也属于你,完完全全的。
她温柔地望着他,胳膊搂着他的脖颈,明白么?可是回去了你属于什么?朝廷?你的地下抗金组织?还有你的妻子,甚至……别告诉我还有其他侍妾。
……然而,好吧就算如此,我也决定要完完全全把自己给你,毫无保留的。
她收起笑容,像发誓那样低声说,哪怕到时你并不需要那么多,哪怕你会将之视为累赘……辛弃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紧紧抱住林兰。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在他耳畔,林兰轻轻笑起来,就是这样的人生。
可是亲爱的,我真幸福,真的,和你在一起我幸福极了……后来,她说累了,于是渐渐沉睡。
夜半时分,朦朦胧胧,林兰醒过来。
黑暗中,她赫然发现辛弃疾坐在她身边,望着她,一动不动。
怎么了?亲爱的。
她坐起身,惊讶地看着他,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轻声叫起来,因为她看见面前的一堆纸屑!辛弃疾把那封信给撕掉了!……我不走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林兰怔怔望着他!真的肯为我留下来?她轻声说。
今天我在佛祖面前的誓言,还记得么?他说着,语调无比坚决,就和那一样的真。
顷刻间,她泪流满面!就这样决定了。
我不回去,就和你在这儿生活,他说着,紧紧抱住她,所以咱们逃走吧!天亮就动身,逃到他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就我们俩……林兰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找一个小地方,没人发现的地方安静生活,我可以学点东西,比如计算机。
我们隐姓埋名活下去。
他继续说,你什么都不用忘记,我也不用,我们谁都不忘记对方,到死、牙齿都掉了头发也白了,也忘记。
林兰,过两年我们再生个孩子,就陪着他一块儿长大,让他喊你‘妈妈’,喊我‘爸爸’。
他的声音有点嘶哑,抱着林兰的臂膀瑟瑟发抖。
……历史上再没有辛弃疾这个人了,如今他只是林兰的丈夫——好不好?林兰?这样好不好?林兰的眼泪哗哗乱流,她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他背部的肌肉,她呜咽的声音脆弱得像旧报纸。
他温柔而狂乱地吻她,他呼吸紊乱,像是要把她揉搓进他的灵魂里去,再不分离。
……然后,那天清晨。
当辛弃疾醒来,他这才发现,身边已空无一人。
搁在枕头上的,是一枚泪滴般的剔透玉坠。
第百二十一章 独自一人的晴天雨夜初夏的时候,苏虹跑去染了发。
网 http://她染的是酒红色,更衬得肤白如雪,五官轮廓分明。
雷钧说她这样子看起来像个胡姬,苏虹拿镜子照了又照。
根本不像嘛,哪里像了?她皱眉道。
哎呀无所谓啦,反正是要嫁给胡人的。
方无应故意说,到时候想不当胡姬都不行。
听方无应说这话,她就笑了起来。
那时候他们在无应家,苏虹在上网,她的眼睛扫了显示器上的几行字,忽然笑出了声。
看什么?方无应凑过来。
方的博客。
苏虹用鼠标那几行字拉蓝,喏:‘……公园的球形植物疏于修剪,傻里傻气的绿圆脑袋上,这儿那儿冒出好些鲜红嫩叶,猛一眼看上去,如谢顶者用药不当,脑后生出几撮滑稽的异色新发。
’亏她是怎么想出这种比喻来的!方无应也笑:其人。
他们的说笑引来路过方,她探头看看:在笑什么?阿。
你这比喻就很傻里傻气呀!方无应指着显示器说。
哪有这样描写植物地?方看见那段蓝色地句子。
很不满:怎么啦?这比喻是小武说地。
我借用了。
难道他说得不好?一是小武地句子。
方无应和苏虹都愣了一下。
哦。
是他写地啊?嗯。
意趣盎然。
不愧为词帝。
笔下万物皆有情。
听他们一唱一和,方大怒!哦写的就是傻里傻气,他写的就意趣盎然、万物皆有情?!你们两个也太会见风使舵了!苏虹也有点尴尬,她咳嗽了一声:呃,不是这个意思……我告诉你们吧他现在不写词了也不是词帝了。
怎么可能家真是写了一辈子……方哼了一声,词是要发愁才能写出来的,他现在又没啥可愁的。
你怎知人家没有发愁的事?哈哈!他现在愁的是住房公积金太少了。
方笑起来,对了,说到愁昨天还说他要去做广告:问君能有几多愁,困了累了喝红牛。
哈哈哈哈哈!喂你别笑啊!冲儿次你不是说卖版权挺赚钱的么?小武的词能不能卖版权啊?他想买房子。
方无应哭笑不得:于是李后主去教育部申请作者版权抽税?文学作品五十年就没版权了,他的词,五百年都有了吧?真要给版权,中小学课本啊?唉,果然……苏虹抹了抹笑出的眼泪:那他不写词还写啥?给人写广告文案?也挺赚的。
才不,人家在写小说。
这消息太惊人了!他写什么小说?方无应惊讶地问怎么我没听他说过?你当然没听过。
方得意洋洋地说,是我说现在的小说都写得很难看就说那他来写给我看。
方无应显得十分激动,他从沙发里爬起来着沙发背问方:……他打算写什么类型的小说?先锋文学还是魔幻文学?噢MYGODD阿姊,你叫他去拿诺贝尔吧!让李后主去拿诺贝尔?冲儿你脑子短路啦?方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对那个**奖根本不感兴趣,而且**奖也不会喜欢他写的东西,他写玄幻言情的。
啊?!嗯!好多男猪,好多女猪,都是穿越来的,个个都有好大的来头,方说得手舞足蹈,而且都是俊男美女,然后大家就没完没了地恋爱恋爱,结了婚的就离一遍,没结婚的就闹闹别扭,旧爱新欢,分手和好……哈哈!我就喜欢看言情!方无应拿手捂住脸:……球形闪电霹中了我。
什么玩意儿这是!苏虹干笑:李后主的新作,听起来真像天雷榜的上榜作品。
哼,你们这属于没见地!小武也说他打算在网上连载,不过目标读者呢我一个人,所以只要我开心就行,别人喜欢不喜欢他才不在乎呢。
唔,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的……方无应一时没找出合适的词来。
言听计从。
苏虹补充,方说要看小说,他就给写小说。
和言听计从没关系吧?方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点什么,对了,上次那个不肯言听计从的呢?苏虹一愣:哪个?就是那个要去南宋的呀?方问,下文呢?我还不知道呢。
苏虹轻轻啊了一声,她顿了顿,没有下文了。
怎么?女的,没有去。
<<网>>苏虹说,就男的一个人走了。
方微微一怔:是么?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苏虹的神色有点黯淡,也没人敢细问,眼看着已经伤心得要死了……伤心得要死?那男的啊?嗯。
三个人,一时间有点安静。
那……就那么走了?方问,男的就一个人走了?嗯,卫彬去送的他。
苏虹说,当时是他第一个发现他们的嘛。
至于辛弃疾临走时说了些什么,卫彬也没告诉我们。
林兰最后还是找到了。
方无应突然说。
是么?嗯,毕竟是有古人接触经历的,得签署一些保密协议之类的,政府必须与之保持联系。
方无应说,她还在本市。
好好的,干吗又不肯走了呢?方问。
谁知道。
方无应耸耸肩,人心是多变的。
于是那天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这事儿过去差不多一个月,某个周末,卫彬去建行办事。
他有一笔定期存款到期,需做转存就在那儿巧遇了林兰。
初夏暴雨上午十点多,天气晦暗潮湿,但周末人还是挺多的,卫彬取了号,正要去找个位置坐着等意抬头望了望,就发现了在那排灰白色金属椅子上的女子。
他犹豫了一下是过去打了个招呼:林兰?林兰抬头一看,神情有点惊讶,但很快就微笑起来:真巧!没想到碰见恩人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引得旁边几个人抬头关注他们卫彬被她这么一说,表情有点窘:……什么恩不恩的,那是我的工作。
他说着林兰身边坐下来。
过来办事?林兰看他。
嗯,有笔钱到期转存。
他笑了笑,其实是国家发的生活补贴了三年也还是没多少。
还在读书啊?林兰问。
六月份毕业。
卫说,答辩已经通过了。
林兰笑了:真好!什么?年轻啊!她说那之前其实在实习?卫彬点点头:出意外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就转正了。
还打算往上读么?暂时不了。
他想了想,以有机会再说吧。
林点头道:如果是公职还是有必要的,目前博士还算吃香,不像硕士泛滥成灾。
如今连市长的司机都有博文凭了,我讨厌被人叫‘卫博士’——好像被打趣似的。
林:怕什么?你又不是女孩子,女孩子怕读博变灭绝师太,男孩子就尽管往上读好了。
卫彬不出声,他玩味似的咀嚼着男孩子这个称呼。
我妹妹开始也打算读博的,后来还是决定先工作再说。
在职的容易,直接读博就不太好毕业,多得是读了五六年最后不得不转博士后的,把人累死都熬不出来。
……我当时本来也打算签直博,后来想想得读那么多年,听着脑仁就疼,培养费啊什么一算下来其实也没多少……林兰。
嗯?他走的时候,是我去送的。
林兰的神情滞了一秒,然后,她低下头。
卫彬这句话,就好像一个开关,把之前她刻意用无关的话想绕开的那个重心,给推到了眼前。
他和我说,他会记着你的。
卫彬说,他说,你说的那些话他都记着,他会在那边一直等着你……林兰半晌没做声。
卫彬踌躇了一下,还是问道:干吗又不肯过去了?觉得这女人出尔反尔,比较自私,对吧?林兰突然说。
被这么一讲,卫彬有点尴尬,他摇摇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一时,俩人之间有点沉闷。
毕业进入社会,有什么感受?林兰突然问。
话题又转回琐事上,卫彬有点奇怪,不过他还是回答:多少有点不习惯,虽然也是一直盼望的事儿,不过……嗯?研究所里人少。
他说,打交道的就那么几个老师,又都是知道我的来历的……来历?因为我是特殊培养的学生。
卫彬挠挠后脑,但是进了局里就不一样了。
如何?办公室里有同事,还有其它部门的同事,前辈和领导,这个那个的……而且又得担心答辩的事儿,紧张得要死,反正刚去那个礼拜,食欲都不太好。
林兰笑起来:后来,好了么?嗯。
情绪低落的时候我就想,自己好像也不是太差嘛,过去我……呃,我是说过去的成绩啊,总评啊什么的,还是不错的,就算进了单位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滑落,人际关系这方面我一向都不太行,但也只能慢慢相处心也没用。
林兰安慰似的说:每个应届生都是这么过来的,一般适应期也就一年,有的人不到一年就成了老油条,那反而可悲生都没新滋味了。
嗯也这么想。
卫彬说,所以现在比刚进来那个月,感觉好多了。
林兰微笑,她停了一会儿,又说:那么是以什么来牵系现在的生活的呢?卫彬一时没听懂。
听起来,你是在拿学校时的状况做基础后再在之上进行细节调整,对吧?林兰说,‘过去的成绩总评都不错,就算进了单位也不会有太大滑落’,是这个意思吧?嗯,这么说确是这样。
所以……林兰停了一下,如果真的去了南宋我又能拿什么来当自己的基础?卫彬一愣。
记忆可以洗掉,认知却无法洗掉过去了,我大概会看什么都不顺眼吧:为什么她们都裹脚?我却是一双难看的天足?林兰笑道他是带着一肚子诗词歌赋来的现代,我带什么去古代?我的泛亚洲夏季营销计划?林兰的笑容有些苦涩。
算了,这些不讲也罢。
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说穿了全都是借口,退缩了就是退缩了,把自己遮掩成花儿也没用。
卫彬想了想:可是他说,他愿意留下来……林兰低下头,没出声。
当时控制室里就我一个人,他悄悄问我有没办法把他留下来。
卫彬低声说,他和我说他不想回南宋,想去找你。
林兰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卫彬说,既然他都已经下了决心不当辛弃疾了,你为什么还要离开他?见林兰不答话,卫彬有点后悔,他停了半晌,才说:对不起,我说话太直接。
林兰摇摇头。
……我们,是商量过逃走的事儿。
她低声说。
卫彬有点惊讶地望着她。
他说他不干了,他不想忘了我,也不想我忘记他。
他说林兰咱们逃吧,去一个小地方,谁也不认识我们,隐姓埋名地生活,对了,他还说他要去学计算机……林兰忽然笑了笑,你看,计划得多美好?只要国安局不来抓我们。
卫彬沉默了片刻,道:你认为国安的人,一定能找到你们?和国安无关。
外面的雨更大了,瓢泼似的巨响震天震地。
……之前,也曾试图让他融入这个社会。
林兰忽然说,我认识做HR的朋友,想找对方帮忙,把他弄进一家公司的。
那个,比较难吧?卫彬说,身份还有文凭什么的,怎么凭空变出来?林兰点点头:所以人家也很为难,后来还是答应帮忙看看。
我给做了一份中英文简历,想让他从最基础做起。
卫彬觉得无奈,他从心底就不认可这种无视规则。
不过最后还是没去成。
林兰抬起脸,笑了笑,他适应不了,一开始面试就适应不了,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也毫无兴趣。
……那是当然的。
我当时就想,算了,就不为难他了。
那时我也还没辞职,月薪有好几万,两个人用也不是太难。
既然不愿进公司,能进学校也可以啊,古文功底这么好,进不了一流大学的古籍研究所,就找个二级学院教教书吧,好像也不太坏。
……我不认为让辛弃疾去教书是个好主意。
况且如今进二级学院也要博士文凭了。
林兰笑起来:而还要考英文,他恨字母恨得咬牙切齿。
明白了。
卫彬突然说,现代市就是一张疏而不漏的网。
他在这里,安插不下。
他也丢不下宋的一切,嘴上说没关系,心可是骗不了人的。
林兰微微叹了口气,哪怕不去工作,就靠妻子来养活,他肯么?他在南宋还有半辈子没有过呢。
在这儿,一年可以,两年可以,五年十年肯么?想起他的大宋河山,想起他那些一手扶植的抗金组织……难道他还能不对我心生怨恨?卫彬静默了一会儿,突道:如果他真肯呢?什丢下过去。
他侧过脸,看着她好像把一切路径都堵死了有给他足够的机会。
林深看他:……真的有能够丢下过去的人?你见过?卫彬一时语塞。
这时恰好前台叫号,林兰站起身:抱歉,我先过去一下。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卫彬看看自己手上的号码,前面还有三个人他又翻了翻存折,上面显示尚有一万二千元的结余。
这就是骠骑大将军的全部财产。
因为研究所提供免费食宿,卫彬的生活补贴大都用在买书上面,他最经常的娱乐是周末去街上逛一天,然后进必胜客喝下午茶啥的,那是相对而言最划得来的消费,因为有他感兴趣的提拉米苏可以免费续杯。
就算那样,通常卫彬也会带着一本书在手上。
目前他拿的是实习工资目并不多,又因为临近毕业|贴即将取消,以及得另外租房子所以眼下卫彬的生活仍不那么宽裕。
但这也够了,他觉得,就算是区区一万二千元,也能做一个很好的人生起点。
他是个随时都可以开始的人。
正想着,林兰办好手续,从柜台走回来。
先走了。
她冲着卫彬扬了扬手。
byeebyee。
那天晚上他的晚餐是鲜奶面包加一瓶酸奶。
最初,卫彬对这个畜禽如此廉价的世界表示过震惊,但偶尔有次看见了现代养鸡场里不见天日的可怕场景后,他对肉类的兴趣便大大降低了。
小武说他再这么下去会成苏虹第二,但是卫彬并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丝毫衰弱的迹象。
他还是在坚持健身,只是次数不那么多,因为时间得用在更宝贵的地方,而且当人从熬了一夜的实验室里出来,想去的地方也只有一处:卧室。
对卫彬而言,生活并没有发生质的改变,外人对此不解是因为并未抓住问题的核心:从前这个人是用脑打仗的,如今他仍在用脑工作,高效的头脑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是卫彬始终信奉的观念。
再过两个月,他就满二十七岁了,小杨他们都说要好好庆祝生日,为他这个全局最年轻的成员。
他还不到二十七岁,最年轻的控制组成员都比他大半岁。
二十七,这是一个可以整夜玩网游、可以每月花光自己工资然后啃老,和女朋友满世界玩耍,一个在现代社会仍被当作男孩子的年龄,而这对卫彬来说,又是多么沉重的二十七年!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卫彬觉得,这个苍老的数字几乎让自己眩晕,他甚至想不出三十岁的自己会是什么样,有一种失衡感,严重存在于他的内心,那是由烽火连天的二十三年,和之后突然悄寂下来的四年共同组成的感觉:二十三,是他的过去,四,是他的现在。
但是,人真的可以丢下过去么?蓦地想起白天林兰说的那句话,卫彬突然心生异样,他呆坐了半晌,终于推开灯下的书,从书桌前站起身。
狭窄的房间被高高的书架占去了三分之一,卫彬走到书架前,他蹲下身,拉开书架底部的抽屉。
那里面放着两样东西:一柄金弯刀,一只小得像玩具一样的童鞋。
那柄刀是汉武帝赐予他的,武帝从自己身上将宝刀解下来,亲手递给了他。
因此即便在病重之时,宝刀仍然跟随卫彬身边,从未遗失。
他所携带来的西汉物品并没有上缴研究所,而是全部以私人财产的名义保留了下来。
而那只成年人掌心大小的绒鞋,是他的儿子霍曾穿过的。
孩子死去已有两千一百年了,但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四年。
卫彬至今仍记得当时看见那句话的感觉:……居六岁,元封元年,卒,谥哀侯。
无子,绝,国除。
元封元年,卒……当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字上长达十几秒,最终,还是恢复了阅读速度,移向了下一行字。
没有人知道那十几秒里,他的心情。
默默看了一会儿那只小童鞋,卫彬将它放回到抽屉里,站起身,回到书桌前。
淡淡的**已经散去。
没有什么可以永久留下,也没有什么可以永久生存,物品如此,人亦如此。
孤灯之下,卫彬被一种不知是哀伤还是惆怅的感觉包裹着,他不由静静出神,黑暗中,树木被风给摇动的声音,和远方不知名的潮声混杂在一起,缓慢而坚定地灌入他的耳朵。
《附录》BGM:《剑风传奇》插曲behelitt,类似此刻卫彬的思绪,让人联想起渐黄昏,清角吹寒……啊!这个不好,是败仗了的哀歌,很不衬小卫同学,呃,那么就换成梦回吹角连营吧!哎呀,摸下巴,这好像是林兰她老公的词,汗汗,不过先借用一下没关系第百二十二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但是问题很快就出来了。
<<网>>按照常规工作程序,每一个误闯现代的古人被送回去之后,这一个月内会有后续勘查,以防修补好的漏洞再次被突破。
但是,当第三次勘查结果出来时,也就是辛弃疾回南宋一个月之后,雷钧发现了问题所在:漏洞始终存在。
从结构图来看,似乎有什么始终阻挡着漏洞的修补。
他将图表指给小武他们看,用过加强频率仪,但是效果仍然不大。
会是什么阻挡漏洞的补完呢?卫彬问,难道是人?小武摇头:不太能。
不是整个撕裂,只是边缘始终存有缝隙,比去年汉献帝留下的缝隙小得多,这应该不是人类的所为。
苏虹想了半天,说:难道是物?那也得是长类的才有可能引起频率紊乱。
小武说了,又更正道,而且只是有这个理论的可能性,毕竟类人猿和人类还是存有巨大差别的。
那决不可能了。
苏虹悻悻道,我反没看见辛弃疾带着类人猿过来。
时间,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想……卫彬突然打破默。
大家地目光全都转向他。
辛弃疾走地时候。
我们没有对他进行严格地搜查。
他说着。
看看他们。
会不会是他带走了什么?苏虹一愣:呃。
之前我询问过他。
也让他把所有现代物品都留下来了。
可你没有搜身……好吧。
你也地确不方便去搜男性地身。
苏虹苦笑:他在现代社会呆了半年。
什么都懂了。
如果强行搜身。
我们会被他控告侵犯公民权利地。
他也有公民权?……搅闹一场总是麻烦的。
不过,我仔细检查过他的随身衣物没有现代物品。
看来如果真带走了东西,那也是贴身带着的。
那么就是他有所隐瞒。
卫彬坚决地说,他一定悄悄带走了什么,这很可能就是漏洞出现的原因。
那现在还怎么查呢?小武说,他已经回南宋去了至连记忆都洗干净了。
雷钧沉默片刻,道:那么,就只有一个人可以询问了。
林兰。
卫彬说。
当天下午,卫彬在打给林兰的电话里,证实了这件事:辛弃疾带走了林兰的玉坠。
-==网==-是她父亲十几年前在香港周大福里购得的。
卫彬说着,将那块玉坠的照片投影出来这是林兰以前拍下的照片,她在临走当天把玉坠留给了辛弃疾,很可能这玉坠被带去了南宋。
大家心情复杂地望着那张图。
之前没想到会是这东西。
卫彬说,我还以为会是现代商品。
如果是塑料制品或者是普通金属,恐怕都不会出这么大问题怕辛弃疾带走一个MP3也好过他带走一块玉,那种东西他最后弄不明白肯定随手扔掉,我们也方便找回来。
玉器就麻烦了,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原因,不过玉这种东西,的确能够引起奇怪的共振。
雷钧停了一下,又道之前有一块留在现代的汉代高古玉,也出现过类似问题,后来只好送回去了。
苏虹知道,雷钧说的是汉献帝留给蕾蕾的那块玉。
……也就是说,得去把玉坠拿回来。
小武的表情有些艰难这可真麻烦了。
很麻烦。
卫彬点头道,辛弃疾已经不记得现代社会的一切了且如今他在南宋朝廷里又是高官——这种东西,强抢也没法抢吧?苏虹说天知道他会放在什么地方。
这件事得赶紧处理。
雷钧走到示意图前,缝隙每天都在扩张间越久麻烦越大。
但是现在控制组的人都不在……方无应他们如今全都在修补屏障,工期紧急,所有人员分成了两队,目前一队在北周建立初期,一队在清嘉庆末年。
人多了反而很难成功。
卫彬说,我们是去偷,不是去抢劫。
苏虹被他这用词给弄得一愣:偷?如何偷?还不知道。
卫彬说,但是漏洞已经形成,我们的动作越小,对屏障的伤害也就越小。
就算鸡鸣狗盗之事,也尔为之。
或者……得需要一个女性。
小武忽然说,万一他将玉坠藏在卧室,或者更有甚者,他把玉转赠给了妻妾——如果只是单身男性,如何接近他的家眷?苏虹怔了怔,点头道:好,那我也过去。
卫彬想了想,摆摆手:小武说得对,不过我觉得眼下有比苏姐更合适的人选。
……你是说,林兰?有道理。
雷钧点头:近度,苏虹你不如林兰,再说……呃,如果说非得本人,万一……他的话没说完,表情有点尴尬。
苏虹干笑:懂了。
雷钧是为她着想,古人不比现代人,观念差别导致麻烦丛生。
例如职场女性最厌恶的性骚扰,但如果对方贵为天子,反而会被当作普降雨露,以为宗社大计的荣耀和义务,即便不是天子,古人对没有良好家世作后盾的女子的轻慢,也足够让现代女性愤怒的了。
有个办法。
卫彬说,可以以抗金人员的名义接近辛弃疾控制的组织,当时北方很多秘密抵抗者,而且据传辛弃疾也一直在搜罗这种人才……是个好主意。
雷钧点头道,当你的话,我不担心,只是林兰有些不好办,她毕竟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
这一点我明天单独去和沟通。
卫彬说,我相信能说清楚的。
当晚,全体员又都留下来加班讨论去南宋的事宜,包括从哪一年,从什么地方突破,最容易成功。
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夜里十点。
小武留守值夜班,苏虹和卫彬拦的士,他们正巧顺路,可以先让车到苏虹家把她放下来,再回卫彬的住处。
去的车上,苏虹问卫彬,林兰有没有可能答应同去。
难道她会反对?苏虹迟疑了片:说不准。
已经决定不再相见了,又被迫见面,其实心里滋味不好受的。
卫彬没话。
再说,辛弃疾都不记得她了吧?苏虹说,这要是再见面岂不是更难过?眼看着人家有妻有妾的……沉默。
……让人想起一句诗:‘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苏虹说完,又笑起来,啊,抱歉抱歉。
那诗的第一句是: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此诗多少与霍去病的异母弟弟霍光有关。
卫彬会意过来,他道:抱什么歉?唔,没什么——最近我好像总得罪你。
苏虹苦笑。
再度的沉默。
其实,我也不记得我的妻子了。
卫彬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苏虹吃惊!车里没开灯,司机开着的收音机里,唱着老上海的旧调子:《何日君再来》。
车窗外,天空在茂密阴暗的树木衬托下显出入夜的莹蓝。
她是……是什么人?苏虹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心不禁怦怦跳,因为历史上有关这个女人,一个字的记载都没有。
不是什么人。
卫彬淡淡地说,一个卑贱的女奴。
苏虹不太敢继续问了。
卫彬将有些走神的眼睛转向街面,一辆停在阴影处的车里,橘色路灯匆匆映出两个拥抱的身影。
关于儿子的母亲,卫彬不想和苏虹多谈。
那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愿和外人谈及自己的过去,更多的则是因为,他甚至搜寻不出多少有效记忆。
他能回忆起的,只是光影和声音,还有气息……黑暗中,有人掀帐登床,轻轻卧在他身边。
昏醉沉沉中,他发觉来者,于是顺势翻身搂抱住来人温暖芬芳的**身躯,一时动了情兴。
他知那是姨母卫子夫送来的女奴,这种专共侍寝用的女奴,姨母曾命人送来好几个,都是面容姣好,身形温婉的年轻女孩。
但没有哪一个的脸,能让他记得十分清晰,他根本没那份心。
**方歇,他含混地问:……叫什么?……蔓儿。
女子低低的声音。
后,再无声息,他只记得五更三刻的低沉街鼓萦绕耳畔,怀中女子温热的**令人贪恋。
那是他唯一记得的一个名字,如蔓草般随处可见的女奴,美丽却毫无地位,孩子生下来就被抱走,不能给她亲自抚养,因为她只是个低贱的女奴,而他是大将军。
很快,苏虹的家到了,她下了车。
再往哪儿?司机回头看看卫彬。
前面那个十字路然后……他突然停住,又改口,不,请您直接开好了。
直接开?开到哪儿?……麻烦您,到港口公园。
司机从后视镜里疑惑地看了卫彬一眼,又看看表:125。
但他仍然没说话,只发动了引擎。
喇叭里的《何日君再来》早就换了热闹的周杰伦,大众车微微喘息了一下,如同一头森然的兽,悄无声息潜入夜色之中。
卫彬重新靠回后座上,呆呆望着黑洞洞的窗外。
他今晚,有点不太想马上回家。
第百二十三章 目的地:南宋次日上午,卫彬找到了林兰,郑重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知是那块玉坠引起了屏蔽漏洞,林兰也有些惊讶。
~~网~~当日她留下的定情信物,却搅得人家一整个部门不得安生,这让林兰多少有些感到抱歉。
也就是说,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把那块玉坠拿回来。
卫彬说,所以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非得我去么?她低声说,可我不想去。
如果你不肯去,我们只好让苏虹过去。
卫彬耐心解释道,但这其中有诸多不便,更重要的是,苏虹没有你熟悉辛弃疾。
……卫彬想了想: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原本不该来麻烦你。
但是事出紧急,如果你能给予协助…………我什么都不会。
兰说,也不知道怎么说话,我学商管的。
卫彬苦笑:没关系,至少你学了一些南宋官话对吧?其它的事情有我在,只是在我不便于出手的时候,得需要你帮忙。
又沉默良久,兰终于点点头:好吧。
翌日上午,林兰来了局。
她需要签署一系列保密协议,以及得临时补充相关知识和安全常识。
雷问卫彬。
就他们俩过去行不行。
这是人数最少地一次行动。
虽然都有植入皮下地微型定位器。
但是雷钧仍然不太放心。
足可以了。
卫彬说。
如果是以眷地名义。
人多反而让辛弃疾起疑。
他林兰是以表姐弟地名义过去地。
雷钧沉吟片刻。
道:其实我还担心另外一件事。
局长是担心林兰过去了就不肯回来?雷钧点点头:她原本就想跟过去。
这次正好遇到了机会……卫彬想了想:原先的许可证在法律效应上仍然可用。
如果情势允许,她又坚持,那也不碍事。
我随身携带清洗记忆的药物只要把她放在南宋人的圈子里为认知方面的矫正自然就能慢慢完成。
总之我会把玉坠带回来的,除此之外,应该不会出现多大的损失。
雷钧想了想,点头道:好,那你斟酌着办吧。
若是换了别人钧恐怕还不会如此放手,但既然卫彬认为自己独自一人能够操作也就没必要再嗦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卫彬干不来的,这是全局人的共同认知。
在他们谈话的隔壁房间,林兰更换了古装:淡黄色绢布狭领长祅上,套着一件橙红色合领半袖背子,背子上则是七彩丝线绣成的缠枝花纹,深红色长裙间束着一根带宫绦的赭褐色腰带。
发髻再高高梳起,沿着髻腰插着一小溜顾盼莹然的金玉首饰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家世良好的南宋女子。
真古怪一身……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苏虹笑道:有什么古怪的?如果当时嫁过去,就日日穿这样的衣服了。
那时候俩已经无话不说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林兰叹了口气:我算明白古人每天忙些什么了,就这身衣服穿戴整齐,都得费两个钟头。
你以为现代化妆就不费时间?苏虹说,我同学,早上五点起来化妆,八点才能出门,经常为此打的。
-==网==-林兰笑起来:女人就是这么麻烦。
苏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似的——首饰什么的,千万要小心不能遗失,不然有的麻烦。
林兰点点头。
那一刻,西装裙的女子站着古装女子身旁,穿衣镜里映出两种仿佛截然不同的人生。
苏虹望着镜子里的她,忽然轻声问:……后悔么?林兰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怎会。
她轻轻摇头,我的人生一向如此:落子无悔。
骄傲的家伙。
苏虹微微苦笑,拉了拉她的胳膊,好了,下面告诉你用餐顺序和行礼规则。
出发之前苏虹告诉林兰,卫彬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别看他比你年轻,苏虹笑了一下,老虎不发威,别真当人家是HelloKitty哦!……可毕竟还是个应届生呢。
林兰苦笑,又想起她在银行里喊卫彬恩人,对方年轻的脸上露出的尴尬神色。
她暗想,难道让一个二十几的毛头小伙子来保护自己?振荡渐渐停止,白雾散去,眼前的一切,让林兰吃惊!就在前一秒,她还处在一间现代装潢的房间里,只不过眨眼间,自己竟然来到了一片广袤的平原上!……这、这是哪里?她不由颤声问。
南宋。
旁边的年轻男声让林兰回过神,她见卫彬取出仪器,过了一会儿年轻人抬起头来:淳熙六年。
不过这里不是南方,而是山东。
林兰一愣:那不就是在金人的控制范围内了?卫彬收起仪器,点点头:是靠近江苏的地方,不过仍然在金人的地盘上。
先找到人群集中地,再慢慢打听吧。
俩人便开始往南行,林兰边走边看,她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却觉得新奇不已!最大的变化是空气,虽然这东西无臭无味,但新鲜与否,人体还是最敏感的。
有何感受?卫彬回头,饶有趣味地看她。
……缺乏规划,连像样的道路都没有。
林兰提着裙子,一面费劲前行,不知为何,有一种强烈的失控感。
现代社会什么都是控制好了的,丧失了控制,人也变得惶恐了——鞋子不适应么?嗯,脚板太软了。
林兰苦笑而且我没穿过这么复杂的衣服,总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卫彬想了想:我倒是觉得高跟鞋比布鞋更可怕。
啊?哪里可怕了?……不是可以当凶器的么?林兰噗嗤笑起来。
还有一点发现没?季节也不对了。
林兰突然站住,四顾看了看,白杨的叶子凋落了大半阵风来寒意蚀骨。
啊。
真的!咱们那边还没入夏,可是南宋已经到深秋了。
季节似乎是相反的。
卫彬说,如果再晚点来,就是冬季了。
难道说,古代其实是在南半球卫彬笑了:你把绵羊国和袋鼠国置于何处啊?林兰耸耸肩:反正它们都没有古代可言。
于是就可以随意霸占人家的地盘?……好像到此刻人之间的氛围才稍稍轻松了一些。
哦,我以为你是会开玩笑的人呢。
林兰打趣道总是那么严肃。
严肃?卫彬停下来,惑地着她,我?可不是?好像:身负着国家使命似的。
林兰故意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放松一点。
卫彬愣了一会儿,才转继续往前走:……我习惯了。
什严肃?……身负国家使命。
以为他在开玩笑兰再度起来。
俩就这么边说边走,大约前行了四十多分钟然卫彬停下。
……有人来了。
林兰莫名其妙看着他!她完全没听见任何声音。
马匹,十几匹马很多还有啼哭声。
卫彬的神色郑重起来,从西北方向来。
林兰朝着西北方向仔细看了看了茫茫的地平线,她什么都看不到。
哪有人?她困惑地看看卫彬,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的耳朵被播放器给毁了。
卫彬快速说完,又拽了一下她,得赶紧逃!林兰有点不服气,刚想反驳,这时候,她看见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似乎是什么搅得尘土飞扬!她惊诧万分地望着那一大片烟雾,它升腾得越来越高,竟至弥漫了整个西北天空!……是金人!卫彬咬牙道,糟糕!这儿没有可以藏身地方!的确没有,他们当时身处的是一片广袤平原,没有供躲避的小丘或者灌木树丛,以身在马背上的高度,短时间之内他俩无法逃出金人的视线!逃,已经来不及了,十几匹马疾风般卷至他们跟前,只见马上之人全都是金国兵卒打扮,有的怀中还胁持着女性,那些女性被紧紧捆着,连哭带喊,甚是凄惨!……哪来的?!为首一名头领,将马奔至卫彬他们面前,勒住喝问。
卫彬看看林兰,那一个早就吓得面如土色!兵老爷,我们是走亲戚的。
卫彬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他的金国语言也不太熟,听起来倒像是当地百姓的口音。
马上那人冷冷看看他们:走亲戚?行啊!小子,你自己去走亲戚吧!给我把这女的留下!他这话一说完,身后几个金兵大笑着跳下马来,闯到面前就要伸手去抓林兰!就在其中一个的手即将抓住林兰胳膊之际,一柄刀凭空冒了出来!放开她!卫彬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慑人!那金兵惊奇万分地望着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被一个当地百姓威胁!但当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便勃然大怒!他一把抓过林兰:老子就是这片的头儿!谁敢不服……他的话还没说完,卫彬手上的刀,轻轻巧巧划进了他的胸口!噗!……淋漓的鲜血溅了林兰一身!卫彬一把拽过她:后退!几个发呆的金兵突然清醒过来!纷纷亮出了兵刃!厮杀是在一瞬间展开的,林兰万分恐惧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遭遇这么危险的境地,然而此刻,一个比她还小六七岁的年轻人,正被一伙凶残的古代侵略者围攻!……是真的在杀人!林兰的脑子完全木了!她从未想过,来到南宋才不过一个小时,就不得不面对残酷的杀戮!她的目光移向刚刚倒地的尸首,那人的胸口被卫彬的刀弄出一个大洞,汩汩的血往外流淌着,身体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林兰差点吐了出来!就在这时,从西南方向又冒出了一群骑马者!只见他们蒙着面,身形却快似鬼魅,奔至近前林兰才发现,这些人一个个全都持着刀剑,很快他们便加入了恶斗中!林兰在一旁,她被吓得出不来声,但即便如此,她也发觉:来人是在帮着卫彬战金兵!因为有了这批不知名的生力军,战斗并未持续多久,约莫十多分钟之后,十几名金兵系数被斩杀,血肉模糊的尸体,滚落了一地……每一个人的刀,都垂下来了。
静默。
气息的流动间,只能听见咻咻风声。
那些本来被吓呆了的妇女,此刻反应过来,又都发出轻轻的啼哭。
林兰第一个清醒,她飞快奔向那些尚被捆在马上的妇女!别哭!这就给你解开!……她用不太熟练的南宋官话安慰着她们,一面费力试图弄开粗如婴儿手指的麻绳。
卫彬和那几个蒙面人也被她感染,都奔到马匹前,用刀弄开绳索,将一身尘土、泪痕满面的女子解救了下来。
被解救的女子一共有八名,她们纷纷伏地,向救了她们的这群人叩首。
不用这样,快起来吧。
林兰扶起她们,现在还能回去么?其中一个女子哽咽道:爷娘尚在家中……那就赶紧逃吧。
林兰道,别再让金兵抓住了!她目送着女子们三两结伴,蹒跚离去,这才叹了口气。
一个蒙面人看看卫彬:……这都是鞑子兵‘打野草’抢掠来的良家妇女。
现在该怎么办?卫彬看看那蒙面人。
离开此地。
蒙面人道,这儿的事很快就会被暴露,你二人不可久留。
唔,可是……蒙面人看看他,忽然笑道:小兄弟,若方便的话,能否到鄙人寒舍一叙?他说完,对身后人做了个手势,一人跳下马来,将自己的马匹牵至卫彬他们面前。
卫彬看看林兰,心想反正暂时找不到辛弃疾,不如跟着这批抗金的人探听一下。
他点点头:好。
第百二十四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那群蒙面人为首的叫陈胥,是秘密抗金组织的领袖人物,而他的表面身份,却是个绸缎庄的老板。
网 http://后来镇定下来,林兰暗地开玩笑说陈胥对卫彬一见钟情,他被当时卫彬孤身一人与十几个金兵奋战的情景给震撼住了,这绝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们都是这样的?林兰有点好奇地问。
什么?呃,就是……林兰迟疑了一下,会武功……那样的。
卫彬深深看了一眼:你是想说杀人吧?被他一语道破,林兰有点尬,但她仍然点点头:很让我意外——防身的本领,作人员都必须学习的。
卫彬说,至于我……没再说下去,林兰也不太好问了。
陈对卫彬十分之欣赏,一心想将他留下,希望他能成为抗金组织的成员。
卫彬告诉他。
目前自己不能留下。
他要送表姐去南方寻找姨父一家。
他们在前两年地流民队伍里失散了。
卫彬解释道。
近得了消息。
有人在临安府见着了我姨父。
家母命我这趟出来。
一定要将表姐送到姨父手里。
陈胥听他这一说。
感觉十分可惜。
他又问卫彬地父母是何人。
师承何处。
卫彬全都拿些无关地话搪塞过去了。
不过除了被人打听。
卫彬也打听了不少他想要地消息。
例如最近地几只抗金队伍。
都是由何人组织何人参与。
其中有无南宋朝廷内部地人员。
他问到这儿。
陈胥地表情里。
出现了一丝不可捉摸地微笑。
不要以为庙堂之高。
全都是禄。
陈胥说。
若无正义之士鼎力支持金大业何以为继?他不肯正面回答卫彬的提问,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包括他在内的这支抗金队伍,背后也有朝廷的人在支持。
<<网>>倒是卫兄弟神勇过人,让鄙人起了一点心思。
陈胥笑道明日,鄙人有好友来访,他如今在朝中做官是惜才如金,如若不嫌,鄙人为你引荐如何?陈胥说这话,晚上卫彬就告诉了林兰。
朝中为官的?林兰很惑,会是谁呢?他没说。
卫彬摇摇头,肯定是不会说的,就算告诉我的这些,也是因为信任我们——庙堂之人与江湖游侠结交至暗中支持地方抗金组织,这些可都是话柄,被政敌抓到,足够参一本的了。
当时俩人正在陈胥家中,陈胥对他们非常客气,不仅给姐弟俩辟了住处,还专门给林兰送去两个使唤丫头。
怎么样,被人服侍的感觉?卫彬突然转了话题。
林兰一愣口气:难受死了。
哦,我以为人都是惯于被服侍的。
怎会。
林兰摇头,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和把脏衣服扔人家手里,这可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卫彬淡淡笑起来。
那时接近入夜坐在窗前,卫彬看着她倚在窗前的侧脸。
丰沛的黑发所盘的发髻被挤压着一根玉质簪斜斜地插在上面。
那发簪颜色透亮,又宽又厚油润润的,竟如裁剪下来的一大滴深潭秋水。
发簪质地太好匠人舍不得过多雕琢,只沿着边缘浅浅刻上了两道细致波浪,这枚簪子别在林兰的黑发上,愈发显得她雅致动人。
卫彬一时看出了神。
这发簪……他突然问。
林兰一愣,抬手摸了摸发簪:哦,是陈夫人赠的。
陈胥的妻子?林兰点点头:好像特别喜欢我,见面之后就把这簪子给我了……可能想帮助她的夫婿,把咱俩留下来。
哦……看来陈胥对你很看重。
林兰笑道,你然不惜出动一家老小说服你留下来。
卫彬回过神,微微皱眉:簪子太贵重了,我们不该收。
林兰点头道:临走我会悄悄留下的。
真漂亮……回去我找找有没有卖的。
正说着,一个丫头擎着一盏斗色五彩晶灯走进来,裣衽道:林姑娘,夜饭已经开上来了,请过去用膳。
林兰点头起身,又忍不住对卫彬笑:刚才,我以为叫错了人。
怎么?听听,林姑娘,她,这岂不是在呼唤黛玉了?卫彬莞尔。
次日上午,陈胥突然一脸地把卫彬找去,不知又得了什么消息。
林兰独自在屋子里闲得发慌,趁着网瘾还没上来,林兰和丫头打了个招呼,溜溜达达去了园子里。
陈胥家财不,给自家修个花园,还专门去请了有名的叠山师。
他那花园虽然不能和现代都市的公园相提并论,却也真不算小,甚至有个人工湖。
还有一人多高的水晶石,摆在湖边水榭前,波光潋滟,映在石上,更显得亦真亦幻,如同平添了一个湖。
林兰绕着湖走,心想这活脱脱就是一个人的公园。
古代人的奢华享受果然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两房一厅的麻雀窝就是工薪阶层的终生梦想了。
到尽头,她看见了一个长形的敞轩,见里面无人,林兰走了进去。
轩内四面都是窗户,临着湖面,风轻柔地吹了进来,格外舒爽。
轩门垂着梅花帘,当中一张百龄梨木桌,桌上是时令鲜果。
两旁摆着几椅,陈列着应时的盆景瓶花……这干什么用的地方呢?她想,大概是供着客人玩赏风光和小憩的地方。
毕竟是人家的花园,不比买了门票的园,自己这么随意乱走好像不太妥,这么想着,林兰正打算转身回自己的屋子,却听见身后脚步声响,然而当她转过身时,整个人,呆住了。
那张脸,是她熟悉不过的,一时间,林兰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而来人猛然看见她,也怔住了!是辛弃疾。
她曾日日夜夜对着这个人整整五个月,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此刻,就在这毫无预兆的地方,竟然再次看见!……是嫂夫人?辛弃疾首先反应过来,他这几个字把林兰说愣了一下。
什……什么?她有点慌乱,掩饰地把袖口遮住眼睛,那儿有湿润的泪水要泛涌上来。
看情势不太对,辛弃疾正迟着想再问,他身后响起了陈胥的声音:……幼安兄,原来你在此处!让我一阵好找!辛弃疾回头一看,陈胥正往这屋里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六、七的年轻人,却是卫彬。
他笑道:是我贪恋子墨你这花园的美景了。
陈胥的目光落在了辛弃疾身后的林兰身上。
甚好甚好,人都到齐了。
他笑道,本想差人去请林家姑娘,这下也省得麻烦了。
辛弃疾回头看看林兰,也笑道:原来这位就是林姑娘。
子墨是陈胥的字,卫彬听出来,俩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熟。
当他得知今日要见的是辛弃疾时,卫彬的心微微一动,他感觉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他这趟南宋之行,他和林兰俩人从毫无头绪的状态,到了如今这么轻易就能接近辛弃疾,期间不过一天半时间而已。
他毫无改变,卫彬想,辛弃疾的外表,和他当日离开现代社会时几乎无异,而这期间已经过去了两年时光。
他再看林兰,对方只剩了一脸惨然。
第百二十五章 林兰的主意陈胥将三人让进轩内,仆人赶紧奉上茶水。
网 http://这位卫兄弟,就是前日,独自一人奋击金狗的英雄。
陈胥用这样的话来介绍卫彬。
当辛弃疾听陈胥将那日的情景仔细描述了一番之后,露出赞叹的神色。
果然非同寻常!他叹道,恨没能早点结识卫兄。
看来他是完全不认识我了。
卫彬暗想,当时是他第一个在戈壁发现辛弃疾和林兰的,又是最后一个送走辛弃疾的,这么重要的事情,理应在对方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但很明显,对方对这一切,已经全无感觉了。
原来,十多年前,;胥曾跟随辛弃疾共同在北方抵抗金兵,后来辛弃疾南下,进了南宋政府,陈胥则留在了当地。
然后陈胥又介绍了卫彬和兰的情况,当他说起卫彬坚持要送林兰南下的事情,语调里充满惋惜。
若要南寻人,在下倒是可以帮点忙。
辛弃疾说着,看看林兰,却不知林姑娘的令尊在临安是做什么的。
被他那双眼睛盯着,林兰紧张得头目眩,她一面要竭力压抑住内心滚水般的激烈情绪,一面又要思考怎样用南宋官话来应对。
卫彬看出她的窘迫,赶:替她解了围:……是听说的,林姨父如今在临安做些香油的营生。
辛弃疾点点头:虽没有具体地下落。
到时候一家一家去找。
只要人在。
总还是找得到地。
姑娘莫急。
那最后一句显然是针对林兰异苍白地神色地。
卫彬看得出林兰额头那细密地汗珠。
他知道林兰快坚持不下去了。
赶紧道:这两天我阿姊身上虚得很是让她先去休息吧。
被两个下人送回房内。
林兰关上门头栽倒在枕头上。
她很想哭。
但是眼眶干涩。
一滴泪都出不来。
辛弃疾已经把她完全给忘记了。
刚才他望向她地那种神情里。
再无半点昔日地亲密他而言。
林兰如今只是他竭力想结交地少年英豪地亲眷而已……他已经不认识她了,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也一并消失于他的记忆深处,短短五个月,对他将近四十年的人生,不过是转瞬。
药物猛烈而无情的冲刷有给他的脑海里留下丝毫可供怀念的痕迹。
傍晚时分,卫彬回到房间。
谈了些什么?和他们。
林兰问。
近期,这伙人又打算对金兵发起一次秘密攻击。
卫彬说,有死士送来情报,据说金兵想再次试探着南下。
林兰的眼神有点呆滞兵,宋朝,驱除鞑虏……这些名词和她实在也没太大关系。
我和辛弃疾谈了好一会儿在南宋朝廷里一直主张抗金,所以也很希望这次进攻能成功样就能让他在上书宋孝宗的奏折里多一分底气。
……觉察到他的不同了没?林兰突然问。
卫彬一愣:你是指……他自由了。
林兰轻声说,远比在现代社会自由得多出了笼子的鸟。
唔,可能你和他更接近。
卫彬迟疑了一下,我只是感觉言谈举止间,他较一个月前更洒脱自在了。
网 林兰点头:这里才是他的天地。
她的神色有点黯然,抬起手在墙上摸了一下,又放下了。
他后来又问起了你……林兰抬起眼睛:我?卫彬点了一下头:刚见面时,他当你是陈胥新收的妾室。
林兰想苦笑,但是她笑不出来。
挺好的,现在他不需要烦恼找工作的事了,也不用担心学不会EXCEL。
更不用害怕要靠女人养活……林兰竭力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但他现在有别的愁事了。
卫彬坐下来,屋里没有灯,昏暗的帐内,看不太清他的脸。
……这几年,他的《美芹十论》和《九议》,在民间以及抵抗派里倒是深得人心,但是朝廷不肯采纳这些主张去抗金,只把他派去各地整顿治安。
嗯,咸鱼翻身可不是那么好办到的事儿。
卫彬笑道:人家不是咸鱼啦,是有化龙体质的鲤鱼。
反正最后都成了历史的鱼干。
林兰叹了口气,再次抬手在墙上摸了摸。
干吗?卫彬看她。
……忘了。
她呆了一下,我总想摸电灯开关来着。
习惯动作。
卫彬不由笑起来。
林兰道:下午拉着你讲到现在,就是为了这?卫彬点点头:目前他们遇到了进攻阻碍:必须有人潜入金兵帐内,获得秘密地图。
什么地图?这次金兵驻防以及备战的人员分布,据传,金兵主帐内有个巨大的地形沙盘,几员大将日夜围着那沙盘商讨如何进行南征第一战。
怎么没人去弄那地图?有几名死士进去了,但都没能出来。
卫彬摇头,金兵军营内防范甚严,就连陈胥最信任的两个勇者,也死在金人手里。
有什么在林兰的脑子里闪了一下,那信号太微弱,林兰一时没有捕捉到。
……其实突袭成功,也改变不了大局。
卫彬继续说,根源不在朝廷,而在民间。
啊?民间已经不像早期那么愤慨了。
百姓之所以不积极,是因为担心收复故土后,朝廷会增加江南地区的税收,用来扶植已被女真人严重破坏的收复区。
卫彬耸耸肩,丢了的就丢了呗,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就行。
纯粹经济思维下的人是自私狭隘的。
怎么会这样?!有句话叫‘历史不是历史书’。
不过咱们如今管不了那么多。
卫彬看看林兰,关键是如何接近辛弃疾,把玉坠给要回来——林兰?他发觉林兰在愣神。
被叫了名字一个激灵!她陡然捕捉到了那簇思维火花!我觉得……她抬起头来,好像有了个办法。
啊?接近辛弃疾,取得他的信任。
林兰慢慢说有个办法可行。
卫彬惊讶地望着她。
咱们去弄那个秘密地图。
她低声说,不去就行。
如果能弄到这东西,我么要求他还能不答应呢?不行!卫彬立即否定了她的提议。
这不是挺好的么?林兰有点着急,这是最直接的办法!是个办法,但是怎么能让你去?卫彬说,倒是我去试试许可行。
你难道比那几个死士更厉害?林兰说,那几个古代人都逃不过金兵的捉拿,你一个现代人,更不能和他们硬拼的。
我不是……卫彬说一半,又咽回去了,好吧不行,那你不是更不可能进去?恰恰相反,我是想起昨天陈的那句话。
林兰低声道,还记得么?他说,咱们遇到的那些女子是被金人‘打野草’抓去执贱役的。
呃……我昨天了人,执贱役的意思就是被抓去金兵军营里,给士兵做洗刷的粗活。
我觉得要是这样……哪有那么简单!你太天真了!……我怎么天真了?林兰有些不满这是常可行的一条路!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好!唉,你这人……林兰还想继续说下去暗中,却被彬一把抓住胳膊!知道金上京的浣衣院么?他的睛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可怕的声音尖锐,知道宋朝命妇、帝姬们如今的命运么?‘妃嫔王妃、帝姬、宗室妇女,均露上体,披羊裘’—好好看历史书去吧你!死一般的寂静!卫彬扔开林兰的胳膊,后者握着自己的胳膊,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么?林兰突然低声说。
卫彬冷冷看她:和这,有什么关系么?我33岁,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她忍着胳膊上的疼,抬起脸,真吓人,我这个年龄,在古代已经可以算是老太婆了吧?卫彬没说话。
林兰强笑了一下:再加上没啥女人味,脸长得又不迷人,至少看来不符合如今的审美——你觉得这些条件加起来,我还不够安全么?……男人进不去的地方,女性却不一定进不去。
林兰继续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有效的路?一旦取得地图,别说要个玉坠,要他一座大宅院都没问题!如果咱们……卫彬看着她,突然,轻声问:……你就那么爱他?这句话,活像一枚小小的箭,直戳林兰的心!她的话停在半截,眼帘微垂,用手轻轻握住刚才被卫彬捏疼的小臂。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中。
有下人叩门进屋来,为他们燃上了灯,烛火顿时照亮了房间。
卫彬站起身,走到桌前,待下人离去,这才转过身,看着林兰。
我不同意你去冒险。
他此刻,又恢复了心平气和,除了取回玉坠,我还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可是照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能弄回玉坠?林兰又来了耐心,有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还有通讯器和定位器,万一真发生危险,我会呼救的。
哼,怕到时候,我去救你都来不及了。
他的表情,是百分之百的不同意。
林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告诉你一件事哦……什么?读书的时候啊,我曾经,十分敬佩一个人。
她慢条斯理地说,猜猜是谁?可不是辛弃疾。
又是哪位大英雄?卫彬懒懒转身,拿竹签挑了挑灯芯,你啊,脑子里塞满了浪漫小说,这样下去可没好处的。
林兰笑起来:当我是包法利夫人?没那么浪漫啦。
我说的那个,是霍去病。
卫彬的手一抖!……中学的时候学历史,对他,着迷得不得了。
林兰又笑,那时候觉得他一切都那么了不起,那么理所当然——反正人家是大英雄,是少年战神,取得什么样的胜利都是应该的。
卫彬没出声,他转身,默默看着林兰,烛光掩映在他消瘦的腰身之后,闪烁摇曳。
后来长大了,又在社会里闯荡了这么些年,再回头来看他,才知道那孩子有多么不容易。
那孩子?哦,我随口说的。
林兰放下盘着的腿,你们搞历史工作的肯定比我熟悉史书。
司马迁说他去受降浑邪王的时候,只带了几个亲兵,对吧?……是有这么回事。
霍去病那时才十九岁吧?一个十九岁的大孩子,他胆子多大啊!敌营发生哗变,他一人就能镇住局面,四万多匈奴兵,蝗虫似的,真要扑上来,还不得把他活活撕了啊。
……或许那时,他也害怕的。
对啊!所以我真佩服死他,年龄越大,越明白‘害怕’是怎么回事,我就越佩服他,这个人是当之无愧的战神,真正的勇者。
林兰弯下腰,抚平裙裾的折痕,当年去三菱面试,第三面的时候我怕得腿发抖,路都走不动。
那时候我就想,人家霍去病只身闯敌营是什么气概?我这,只不过是去见几个日本鬼子……我就是拿骠骑大将军给自己打气的。
好玩吧?这种不伦不类的比喻,让卫彬不知是气还是笑。
所以勇气什么的,是能够从心底自然生发的,靠外界和外人全都靠不来。
这个世界到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强者自强。
林兰抬起头,她的声音很坚定,霍去病既然能封狼居胥,为什么咱就注定弄不到地图?没谁是生下来就得出生入死的,骠骑将军早年也是长安城里娇生惯养的贵公子……那又如何?所以嘛,可不要说什么‘人家霍去病是霍去病,你是你’。
我不会那么说的。
卫彬凝视着她,忽然,放轻语气,其实……还是为了他,对吧?林兰微微垂下头。
终于,她用细微的,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想给他做点事情,哪怕一点点都好。
又默默看了林兰一眼,卫彬转身出了屋子。
他没有再说什么。
第百二十六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次日,卫彬将林兰的想法告知了陈胥和辛弃疾。
-==网==-那俩大吃一惊!这不行!太危险了。
陈胥连连摆手,那是龙潭虎穴啊!怎么能让林姑娘一个人闯进去?林兰微笑道:也是我一个人,有照应的,一旦发生危险,弟弟会去救我。
辛弃疾皱眉摇头:终究是不妥,鞑子兵和禽兽一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女子独自进去。
林兰正色道:大人,眼下紧急的不是小女子的安危,而是地图——若能弄到地图,这许多的仁人志士也不至白白浪费生命,况且我有把握,三日之内,定能回转来。
这是林兰早就:_好的说辞,她完全清楚辛弃疾心里更看重的是什么,除了破金,没有更能引诱他的事情了。
似乎被她这番激昂的爱辞给打动了,辛弃疾迟地看看陈胥,后者似乎也有些动摇。
关键是得有把她送进去。
卫彬说,而且还得装扮一下……陈胥道:人倒是有几个,都是冒死过金兵大营的,也熟悉里面的状况。
那最好了!林兰赶紧说,宜迟,得赶紧着手开始。
既然她都这样斩钉截铁地了。
陈胥和辛弃疾也不再出言反对。
当天下午。
林兰在后园再次偶遇弃疾。
那时候她刚刚跟着陈氏娘子学了一个中午地当地土语。
林姑娘深明大义。
甘冒风险。
辛某实在佩服!林兰听他这么一说。
真有点啼笑皆非地感觉。
既是大宋地子民。
驱逐鞑子。
是人人应尽地义务。
她低声说。
那时俩人邂逅在湖畔的一片树林边,秋风萧瑟树梢刮过去,直吹湖面。
深邃的湖水荡漾起阵阵波澜……这可真是奇怪的感觉,林兰突然想,她从未料到有这样一天:自己作为一个南宋女子,和南宋士子打扮的辛弃疾,站在南宋的这片土地上……她不禁偷偷打量辛弃疾,他的确和一个月前有了很大的区别,目光更加邃远情也更加深沉,就连曾经截去的长发,也重新长了出来。
林兰几乎有点糊涂:那个只穿了条牛仔裤,在厨房用煤气炉煲汤的辛弃疾,和眼前这男子的是同一个人么?……听姑娘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氏?辛弃疾问。
网林兰从胡思乱想中拔出来,她赶紧摇摇头:自小跟着爹娘颠沛流离这两年被姑母一家收养,才算安定下来。
这都是卫彬和她事先编好的说辞,可以拿来搪塞那些怀她口音的人。
辛弃疾点点头:如今半壁江山落入鞑子的手中,天下生灵涂炭朝廷又……他的话没说完,林兰会意过来,知道他后面的句子里,有批评朝政的意思,所以才在一个外人面前收住口。
我听陈先生说,大人您如今在朝中是备受重用的。
林兰小心翼翼地说。
辛弃疾苦笑了一下:备受重用?可惜不是用在抗金上。
再说前两年那一场病……病?辛弃疾迟半晌,又笑道:与姑娘说说倒也妨事。
前两年出了件蹊跷事,在下突然昏迷不醒数月之久,家人都惊惶不已后来……林兰的心,砰砰跳起来!后来某日,他们突然就找不到人了。
再过了一天,发现我从外面回来,高热不断,头发都没了,装束还有言词都出奇怪异。
林兰的嗓子干得要裂开了!她壮着胆子,哑声问:这可怪了,是出了什么事么?是啊,出了什么事呢?辛弃疾忽然笑起来,看看她,说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几日昏昏沉沉,口吐狂言……什么样的狂言?唔。
都记得不太清了,服侍榻前的下人说我那几日说的话,没人能听懂,似乎是‘放我回去’什么的。
可当时……您不是在自家府中么?这就是蹊跷之处。
辛弃疾道,既是‘回去’,必定说的不是自己的家了。
不过这状况只延续了几日,后来高热退了,人也就清醒了。
林兰沉默不语,她的内心,掀起了滔天骇浪!一场高热而已,本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今日与姑娘一见如故,倒不由得想起了我这桩蹊跷事。
辛弃疾自嘲的笑起来,可见还是放不下……放不下?辛弃疾沉默了片刻,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
就是这个。
一瞥之下,林兰整个人,如遭了霹雳!那正是她那块周大坠!……那日被家人从外面找回来时,我手中就抓着这块玉。
辛弃疾说,家人将我扶进院内,又找来名医诊治,可不管是谁解劝,我都不肯把这块玉放下。
林兰的身体微有点发抖,她有点站不住了,于是只得勉强扶住旁边的树。
但辛弃疾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举止异常,只继续说:……这玉是从何而来,谁也不知道,就连我也不明其根源。
看起来也不是多么名贵,后来痊愈,我命人四处查找,满城的工匠,皆说从未见过此种工艺。
有涔涔的泪仿佛要从身体深处涌出来,林兰微微扬起脸,她不敢眨眼,努力不让泪水滴落。
……这玉,大人对它何感觉?她勉强笑了一下,当日必是从别处的,赠玉之人是什么样的,大人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她的脸色惨白如死人,她声音颤抖如风中秋叶。
唔,这个……辛弃想了想,依稀仿佛,是个女子。
林兰的手指,紧紧勒住树干!但模样姓名,全都不记得了。
辛弃叹了口气,就记得是个女子,也许……什么?辛弃疾微微一笑:年少狂,有那未还的风流情债,实属寻常。
怔怔看着他,林兰忽然觉得心无比绝望!有什么东西坠着她下落,下落,终跌至粉身碎骨。
她能看见那个跌得粉碎的自己……黑暗中,有个穿牛仔裤的男人,捧着那堆骸骨哭泣。
那是个谁都不认识的男人。
当晚,林兰将玉坠的事情告诉了卫彬,现在他们终于完成了一半任务。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兰微笑道,只是还不肯放手,我是说……那块玉坠。
虽然现代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高烧。
卫彬忽然觉得一阵不忍!他既然会对你说这些,说明他心里对你还是有特殊的感觉。
卫彬轻声道,毕竟是这么**的事情,如果是全然的外人,辛弃疾一个字都不会提。
林兰默默无语,半晌,才道:不管怎样,明天,我就去金兵大营。
次日天擦黑,林兰和一名陈胥手下的死士一同去了金兵大营。
死士年约四十上下,瘦小枯干形同枣核,表情严肃,不到关键时刻永远一言不发,林兰甚至有些害怕他。
这名死士,据说非常得陈胥信任,而且是他手下最厉害的一个,因为他能寻找到进入金兵大营的秘密通道,据他说,此通道是用三条性命换来的。
进了大营,黑暗中,他们一直无声前行,死士要把林兰带去军营里,专司粗重活的婢女住所。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林兰的声音有点发抖,直到进来了,她才真感觉到有点害怕。
先前交代的,都记住了么?死士问。
林兰点点头:尽量不要开口、举止动作要小,不要与对方对视目光,还有……不要弄得太干净。
死士低声说,又看看林兰,这样,就很好。
林兰很想苦笑。
这是卫彬给她装扮的,一般而言化妆是为了把人弄漂亮,可这次的使命不同,简直是怎么难看怎么弄。
据说平衡处的人全都会这一手,他们必须根据势态随时改变妆容。
等到化妆完毕,林兰再看铜镜里的自己:刮刀脸,眼睛浮肿,又黄又瘦,颧骨高高的,整个一营养严重不良……我这一辈子,从没这么难看过。
她叹气道,丑得都没法见人啊……卫彬也笑起来:越难看,就越安全。
这也太难看了……唔,没事。
他轻松地随口说,我可记得你漂亮的样子呢。
那句话说出来,俩人间,又有点沉默。
你是怕他看见?卫彬突然问。
林兰低垂眼帘:他应该……看不见。
死士今晚就把我送进大营。
……他甚至都没有再说一句劝阻的话,林兰突然想,今晚我这是要去送死呢……如果是之前的他,一定说什么都不肯的,切菜的时候她割伤了手指,他都会捧着她的手,心疼半天,再不准她进厨房。
林兰的目光黯淡了一下,又抬起眼睛:赶紧收拾出发吧。
没有过去了,就是这样,如今她只是个为国尽忠、大义凛然的女勇士,对辛弃疾而言,国家前途命运才是更重要的。
她要替他完成这使命。
第百二十七章 战神复活!俩人到了婢女们呆的破旧帐篷外,死士先钻进去,从十七八岁的女子,然后将林兰介绍给了她。
网 http://上次我闯进来,差点没走脱,是晴姑娘救了我。
死士低声说,有她照应,恐怕会更利于你的行动。
那被称为晴姑娘的女孩,看起来病弱不堪,一双黑色的大眼睛充满了惊恐,整个人瘦得要脱了壳。
小人先回去复命。
死士交代完了一切,转身离去。
林兰跟着晴姑进了那破旧的帐篷,对方指点给她睡的地方,还给了点吃的。
那是霉烂破碎的高粱块。
兰一口也不敢吃。
没关系,她都去干活了,等会儿你就说是被抓进来的。
晴姑娘安慰她,管我叫晴儿就行。
这名,让林兰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林晴。
看,晴儿的神色有点迟:李大哥说,你是进来做大事的?林兰知道她说地是那死士。
她点头:有事在身。
我得偷点东西。
晴儿有些惊恐:偷东西?那危险了!被抓着会死地!林兰沉默了片刻。
道:……留在这儿。
做猪做狗。
还不如死。
晴儿长长地睫毛垂下来了。
知道自己地话无意中伤了她。
林兰一把握住晴儿地手:好妹妹。
我要弄一样东西。
拿命换都行。
这几日你得帮帮我。
晴儿胆怯地看着她。
然后。
轻轻点点头。
后来在交谈中,林兰才得知,这些女孩都是附近村庄里被抓来的良家女,她们每日的工作非常繁重,得刷洗很多东西中主要是士兵换洗下来的衣物。
起初也有金兵侵犯她们,后来这种侵犯太严重,死了好几个人,金兵将领们发觉之后,为了维持军营正常秩序,下令禁止了此类侵犯,否则繁重的清洗活计就没人做了,如要发泄**,士兵必须去找专门的军妓。
可是如今也不太保险,所以大家每日仍然担惊受怕的。
晴儿低声说。
怎么就没想到逃出去?林兰忍不住问。
逃?怎么逃?晴儿睁着一双无知的眼睛。
林兰低头看看女孩的脚是裹起来的一双莲足。
她微微叹了口气。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林兰便一同参与到这些女孩每日必须的劳作中了。
她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繁重的体力活。
之前彻夜攻读,帮导师整理资料,公司里为下个月的营销活动熬夜到凌晨……那些劳累加起来,都没有如今这种劳作所产生的痛苦庞大!她们需要背负几十公斤的脏臭衣料,还有灰尘呛得人咳嗽的帐幔,以及染着血迹的可怕布条,上面有腥臭无比的~疮……这里肮脏透顶有任何现代卫生设备,没有任何防御传染病的措施。
-==网==-第一天下来,林兰只觉得脊梁骨都要断裂开了!而其他女孩儿,却只是默默忍受,直到孱弱的身体再也负重不了,蝼蚁般无声无息的病倒死掉为止。
林兰惊叹古代女性的耐力和忍受能力,她们看起来没有一个超过五十公斤的,却谁都比林兰干得更多更勤劳,每日又只有难以下咽的少量粗粮,而这群可怜的女性竟依旧能够活下来此,林兰在内心只感到深深的敬佩!就在这样累得无法喘息的日常劳作中兰也有她自己的收获:她找到了那座置放沙盘的营帐!那实在是个巧合,在她和另一个女孩被驱使着,将一床清洗干净的毯子送进军帐时,林兰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巨大的沙盘!那个四方的沙盘几乎占了整个军帐的四分之三,沙盘之上是无数被人用手堆起的突起。
这很明显是一张地势图横交错的山脉、平原,关隘在眼前完全展开……林兰不懂地理,也能迅速判断这究竟是何处的地势她能肯定这就是辛弃疾和陈胥要的那张地图的立体样品!沙盘做工极其精致,每一块阵地上用牙签大小的旗标上了驻军地,看样子小旗的数量就代表驻军人数。
沙盘上,河道清晰可见,山峦也被一一标明,道路指向非常清晰,哪怕是地理白痴的林兰,也能明白这整个兵力就是对着南方的偏安朝廷!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林兰仍然被眼前的一切激动得浑身发抖!离开那座军帐,林兰的脑子乱成一团!那天晚上,她整夜未眠,脑子里一直重复着那个大沙盘……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榴弹炮给烧糊了似的,眼前一片枯焦,除了那个沙盘,别的什么林兰都看不见了。
到了夜深人静,林兰悄悄离开那顶破帐篷,再度潜入有沙盘的军帐。
她得了好机会,那时帐内无人,林兰便死死盯着那个沙盘,足足看了半个小时,才离开。
之后的十多个钟头,林兰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沙盘的样子,没有纸笔,除了记忆,她做不了任何其它的事情。
再有两次就差不多了。
林兰想着,又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她觉得头疼欲裂,身体好像完全依靠着本能在支撑。
第二次仍然很顺利,为了以防万一林兰甚至随身携带了一大卷沉重的羊皮脏毯子,要清洗的样子,趁着四下没人,又在那座军帐里停留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忍着各种体臭、皮革臭味和食物腐臭,躺在朊脏不堪的破旧帐篷里,仰望着顶端破洞处的深蓝天空,林兰默默想着,有了地图,他们全都会对自己另眼相待吧?特别是他,会怎样感谢自己呢?……连续两次得手,林兰的胆子越来越大,目前除了沙盘西南的一块之外,其它的她都观察到了。
但是林兰自己不知道,她的行踪早已经落入了几个金兵的眼里。
所以当她第三再试图进入那座大帐时,一个大胡子金兵迎面冲了出来!林兰吓得往后直退!那金一脸凶狠地逼向她手里擎着一把刀,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奇怪的语言,林兰无法辨别,她只能勉强懂不多的南宋官话,金人的语言对她而言,根本与外星语无异。
见她脸色黄,瘫在地上张着嘴无法出声,那金兵也不再叫嚷,只拍了一下手掌。
两个兵冲进来,用绳索迅速把林兰捆绑了起来!绳深勒进她的臂膀疼得几乎要哭出来,但那两个士兵却全然不顾,拖着她就往外走!他们一直把她拖进一间很小的黑乎的军帐内,然后把她一下扔了进去。
光线,顿时消失在眼前。
林兰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哭得累了,浑身又倦又痛,兰不禁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她觉得浑身又干又热兰心里一慌,这些症状太像发烧的前兆了!自己莫不是要病死在南宋?!这念头一涌上来,林兰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她竭力要自己镇定下来,这么危急时刻,慌乱只能使得状态更糟糕。
她一面让头脑冷静,一面努力动了一下身体。
绳索依然绑在身上,她甚至不能自如转动身体。
咬着牙,林兰开始一点点在地上磨损手上的粗绳,她小心挪动着身体,想感知一下此地有无更多一点工具供自己逃走。
就这样边探索边努力,又折腾了大半天捆着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林兰实在累坏了,不知不觉间,她再度沉沉睡去。
……有声音。
有呼唤她的声音!林兰?很熟悉的男子声音,林兰倦怠得无法睁开眼睛的脑子混乱不堪。
……林兰?!那声音大了一些,林兰终于清醒了一些费力睁开眼睛,是卫彬。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他低声说快!赶紧逃!林兰这才发觉,身上的绳索已经不见了!你是怎么……林兰只吐出这几个字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
通讯器没反应,知道你出了事。
卫彬一把扶起她,快!马匹就在外面!林兰挣扎着起身,她此刻虚弱得像片云,每一步都像踩踏在棉花里。
到了帐外,卫彬用力将她推上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抓紧!一定要抓紧!此时,金兵军营已经大乱!无数方燃起了灯火,喊杀声震天!林兰的手指死死抓着马鬃!她能感觉到卫彬在用身躯护着自己,马如疾风往前奔驰,刀光剑影不断闪动!……要杀人了,闭上眼睛!卫彬的声音剖开了喧闹,犹如激光切入烟雾般惊人。
林兰吓得浑身一抖!她慌忙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有惨叫声在她耳畔响起,不断有热热的液体泼溅到她的脸上、身上,可她什么都不敢看,也不敢动,只用手死死抓着马鬃,任凭风如刀口,从她周围刮过去!就在这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林兰差点被那股力量给拽下马去!她不由睁开眼睛,却一眼看见一个头颅都被砍掉一半的死尸,挂在她的胳膊上,那沉重躯体竟还跟着他们的马一个劲往前拖……林兰尖声惨叫起来!卫彬抬手一刀!利索地砍断了抓住她胳膊的那可怕手臂,噩梦般的怪力终于自臂膀上消失,林兰死死抓着马鬃,她想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别松手,坚持住。
卫彬低声道,就快突围出来了,外面有接应。
那一瞬,她怔怔望着卫彬!仍然是那张青涩的年轻脸孔,但盔甲上已满是鲜血,他手中那柄刀,因为砍杀太多,连刀刃都有点卷了……雪亮刀锋,犹挂着丝丝血肉,凛冽夜风中,卫彬擎着那柄刀,神情冷冽刚硬,几乎都不似他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卫彬这个人,林兰至此,完完全全颠覆了之前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年轻男子身上那冰冷的、不顾一切的惊人魄力,让林兰不由为之深深胆寒!《附录》BGM:《剑风传奇》主题歌forcess,在百度输入Forces~剑风传奇即可。
里面金属相击的声音,以及平泽进的嗓音,实在很衬今夜的卫彬。
第百二十八章 地图到手林兰是被卫彬给抱进内院的,早已等候在那儿的大夫即刻进屋诊治,一干人等全都在院外等候。
网 http://……她,有没有事?辛弃疾问卫彬。
卫彬摇摇头:人还算清醒,看来也没受重伤。
辛弃疾的表情稍许放松了一些。
只是……卫彬继续说,似乎她没弄到地图。
他敏锐地捕捉辛弃疾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那没关系,人命保住就好。
说完又道,卫兄弟先去歇息吧。
我们几个在此等候即可。
卫彬摇摇头:得等阿姊无恙才能安心。
年轻男子仍旧一身盔,清冷如霜的月色下,辛弃疾能看见鲜血顺着他甲冑的边缘不断滴落……那不是卫彬的血。
不多时。
大夫从屋里出来。
看去竟似面有难色!卫一阵紧张。
慌忙迎上去!大夫。
情况如何?那山羊胡子地医生看看卫彬。
竟然一时没说话。
……难道命都保不住了?!他一下抓住医生地胳膊。
声音都变了调!唉。
不是。
命倒是没问题。
医生吞吞吐吐地说完。
又看看站着旁边地陈胥和辛弃疾。
那旁边还有两名救他们回来地死士。
那是什么问题?医生索性把卫彬拉到一边,狐地抬起眼睛:少侠,你真不知道你这位阿姊的事儿?怎么了?卫彬也困惑了。
……她有身孕了。
静。
极端的安静。
卫彬惊讶地望着医生,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呃,眼下只是有点皮外伤身体也很虚弱,不过性命倒是无忧。
医生小声说完,又看看卫彬,只是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卫彬猛然回头了一眼辛弃疾!有什么东西,在他年轻的心底翻腾了一下!转回脸来,卫彬努力恢复平静,他拉住医生,低声说:先生事,万不可张扬出去!医生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网==-松开他彬走到陈胥跟前:大夫说没事,就是身体虚弱得很,可能得调养两天。
陈胥慌忙点头:那就好!这没问题的,我立即去吩咐下人!我先去看看阿姊。
卫彬掀开帘子,走进屋内。
林兰躺在床上,三日不见更憔悴了,额上甚至多了一道伤痕。
此时觉有人进来。
她慌忙睁开眼睛!……哦,是你啊。
林兰松了口气。
嗯。
医生刚刚看过了没什么。
卫彬走到她跟前,地图的事儿也跟辛弃疾他们说了,你没弄到这也不怪你……林兰看着他,突然笑起来:谁说我没弄到?卫彬惊诧万分地望着她。
喏,全都在这里头。
林兰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部,我记下来了。
记下来?!那个沙盘,我足足看了三次,除了西北部分的一些细节之外,其余的我全都记下来了。
林兰说着,又笑了一下,她努力坐起身,来,赶紧让人点灯,把纸笔拿来。
干吗?卫彬神情古怪地望着她。
咦?赶紧画下来呀?林兰嗔怪道,快点吧,时间越久,记忆就越不牢靠。
卫彬仍然不动。
怎么了?你?林兰奇怪地望着他。
你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么?卫彬盯着她。
发生什么?她怔了怔,什么都没发生啊?金兵是发现了我,可也没把我怎么样,就是捆了一夜……你怀孕了。
屋里,死一样的寂静!林兰仰着脸,呆若木鸡地望着卫彬!刚才大夫告诉我的。
卫彬一字一顿地说,他说,你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兰,然后,卫彬就看见女人慢慢垂下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孔。
……是他的孩子?许久,林兰默默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卫彬继续问,如果知道你有孕在身,我们根本就不会让你过来。
……我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林兰低声说,纸,但是还没去做正式的检查,本来约定要去的,结巧你来了……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林兰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也许……也许是因为,我也不肯面对这个事实吧。
卫彬死死盯着她!拿纸笔来吧。
她轻声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的几天,兰始终在绘制那幅地图。
她并不是学地质的,更没有绘图经验,甚至连毛笔都不太会用,但林兰愣是凭着记忆,一点一点把那个沙盘给画了出来,其中包括沙盘上的各种标示与说明。
辛弃疾他们得知林兰竟把整个沙盘给生生背了下来,大喜过望!陈胥一面吩咐下人好好服侍,又叫自己的妻子亲自管理林兰的饮食,陈家生怕她营养不够,各种补品轮番上阵。
这期间,卫彬终守在林兰身旁,帮她整理画好的部分,并随时回答她关于地势地形的疑问,很显然,在南宋地理状况的认知上,他比林兰专业得多。
但是长时间用脑,也使疼始终得不到缓解,有时卫彬见她捧着额头沉默语,就忍不住劝她休息一会儿,林兰却不答应,她害怕自己踏踏实实睡一觉之后,脑子里的东西就没了。
这么。
她放下手,故意轻松地说,之前考研,三天能背下一本时事教材——我就是个死读书的。
你啊,小心步黄蓉她妈妈的尘……林叹了口气: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卫彬起身,给她把灯挑得亮了一些。
那么,如同病补雀金裘的晴雯?这个挺像,嘿嘿。
林兰放下笔,诧异地看看卫彬:以前就没人觉得你不会说话?没。
卫彬也很诧异,也没人敢这么说——晴怎么不吉利了?你说呢?!呃……其实,红楼梦我还没看完。
金庸似乎挺熟的?林兰嘟囓。
卫彬想了想:金庸比曹雪芹强。
……古龙呢?比金庸更强。
……千万别告诉我黄易比古龙强。
林兰扶额。
哪里。
卫彬摇头,看小我也不看黄易。
就爱武侠?唔,最近在看兰晓龙。
……士兵突击。
林兰点头,辛弃疾中意袁朗。
呃,我喜欢许三多。
……真的。
卫彬看她一脸无奈,又抓抓头发,对了!吴哲也不错。
最好他俩都在我手里,这样打起仗来就比较强了。
哦哦,佣兵天下也好看的!总之呢男人打群架的小说全都倒背如流,红楼却是不肯看的。
再烂的群架也比红楼好看。
……嗯,曹雪你这儿垫底。
真乃天下奇闻。
林兰嘟囔着拿起笔,又继续她的冥思苦想。
后来她终于想得累了,身体熬不住,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那时天也透亮了,卫彬拿去她手上的笔,吹灭灯火,又看了看她,然后伸手给林兰盖上一床被褥。
望着沉睡中的女子,年轻男人的表情,若有所思。
地图经过两日两夜的绘制,终于完成,除了西北角的地方因为没来得及记,无法绘出以外,包括兵力分布和驻扎地点,全都记录得详详细细,与沙盘无二。
完工之后,林兰扔下笔,她累得眼冒金星。
……真是要完蛋了。
她喃喃道,上帝菩萨和真主,请别让我变成黄蓉她妈。
卫彬将完整的图交给陈胥和辛弃疾,他们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了这东西,这次的突袭定能给鞑子一次猛击。
卫彬道。
这全都得感谢令姐舍命相助。
陈胥说,要不是她甘冒风险,哪里得来这图?事实上不止林兰,那夜卫彬单枪匹马闯入金兵大营,又救了人出来,重兵把守的军营对他而言,竟如无人之地,连金人都被震惊了,金宋两边,如今全都在谈论这个神出鬼没、所向披靡的年轻人……当时侥幸活下来的金兵说,他们目睹了战神的复生。
第百二十九章 一线生机之后的事儿也就失去了详细描述的必要,那一场突袭,了绝对性的胜利,虽然只是分散的民间小股组织,但他们对金兵的每一个打击点却是致命的。
网金兵受到了重创。
辛弃疾说他得将此事上报朝廷,这些抗金义士理应得到官方的封赏,包括林兰在内,而卫彬则更应该入朝为官,因为他是千载难得的良将。
卫彬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大通赞美,然后委婉地拒绝了辛弃疾的提议。
他说他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想家人平安无事,之前所做的是出于为国尽忠的念头,但也仅此而已了。
人各有志,这一点辛弃疾明白,同时他也清楚如今南宋朝廷对抗金事业的懈怠,卫彬这样的神通之人,不愿为官也有他的道理。
然后他们就开讨论离开此地,回临安府的事情了,按照辛弃疾的说法,他可以一路护送卫彬姐弟先到江苏他的官邸,然后再做打算,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地方大员之一,比卫彬他们单独跋涉要保险安全得多。
晚上,卫彬和林兰说起此,那时候林兰经过几日调养,身体状况已经好了许多。
眼下就剩那玉了。
林兰说,我看看这两天能否见机提出要求。
一旦玉坠到手,咱们就不辞而别,不然真要被他押着去找什么‘做香油营生的姨父’,可就麻烦了。
她这儿急于出谋划策,彬却坐在灯下,沉默不语。
怎么林兰有点奇怪地看他。
发什么呆?……你真地打回去?卫彬突然问。
啊?林兰愣了一下。
不然你想留在这儿干吗?我是说。
你。
卫彬慢吞吞地说。
真地不想留下?林兰迟地看着他:什么意思?忘了告诉你上次你申请地许可证。
在法律上仍然是有效地。
卫彬说。
所以我来之前。
局长也和我谈过。
说如果你坚持地话。
情势又允许。
是可以让你留在南宋地。
林兰垂下眼帘,她沉默了半晌,说:可我现在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卫彬踌躇了好半天十分艰难地说:我是说,孩子怎么办。
……孩子的生父是他理应担起做父亲的责任。
如果回现代去,这孩子就没有父亲了……那你让我怎么和他说?林兰苦笑,现在跑去,告诉他:大人,我怀了您的孩子——他难道会相信?你怎知他绝对不会相信?卫彬看着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昏迷高烧的事情,却单单告诉了你玉坠他都拿给你看了,这说明在潜意识里,他很明白你是谁。
网 http://林兰万分惊讶地望着卫彬!她全然没有想到这些。
我不会将现代的一切告诉他的,其实也没这个必要。
卫彬继续说,但可以将你的来历告诉他,有选择性的告知他一部分真相会接受你的。
……那我的过去怎么办?林兰问,我还依然知道现代的一切。
卫彬斟酌了一会儿定还是实话实说:我来之前,随身携带了药物。
当然是在你个人同意的情况下,签署了协议书之后可以帮你洗去现代的记忆。
林兰沉默不语。
卫彬看着她:……你还爱他,对吧?林兰没出声。
既然想和他在一起,如今又有了孩子,再说,现在彼此也不算是陌生人了,远比当初的条件成熟得多,所以为什么不试试呢?他已经有妻子了……林兰声音微弱地说。
嗯,不过我不认为你会介意这些。
卫彬说,他到现在仍不肯放开玉坠和昏迷不醒的事,我想,连他自己都不可能明白自己的执着。
林兰不吭声。
况且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卫彬看着她,一旦真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的情感生活也自然会发生转移。
难道你还执着名分?……我曾经想过,回到现代社会生下这个孩子,林兰低声说,这也是办不到的事,我一个人,也可以抚养这孩子,我有这个能力。
你当然是有这个能力的。
卫彬说,可是这孩子,就成了没有父亲的私生子。
这三个字,重重打在林兰的心上!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你是否真以为他的童年就和普通孩子无异了?这种缺失不是成年人缺失钱财或者地位,你明白么?他缺失的是一个父亲!林兰扬起脸,她又苦笑:你说话永远这么直白。
卫彬看着她,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因为,我就是个私生子。
房间,顿时静了下来!林兰万分惊诧地望着卫彬!……从小没有父亲,和母亲、舅舅在一起生活。
卫彬慢慢地说,还有两个姨母。
其中一个嫁了很了不起的人,如果没有那个姨父,或许我的人生也不会如此了。
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在追溯着什么。
我小时候,不知道父亲是谁,人家都有父亲可我没有。
母亲也从不提,好像那对她只是一场可以松手放过的玩笑,我不知道她是真的还是故作坚强,不肯示弱。
卫彬说到这儿,笑了一下,我们家的女人全都如此,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不肯轻易对外界屈服,如果能见到我母亲,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所以事实上,我只知道自己姓……姓卫,却不知道生父是谁。
林兰忽然间,觉得无比难过。
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她曾经一度以为他是骄傲无敌的,因为那次在军营里,他展现了惊人的神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古希腊最美的神祇。
她从没想过,这个年轻人也有如此凄然的过去,在他坚强无情的面具背后,林兰看见了他脆弱的一面……后来,我去见了父亲。
那时我已经很大了,成年了。
卫彬说着,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父亲当然有他的妻子儿女管他当时对我……呃,对我很恭敬那始终不太对劲,你明白么?恭敬?这个词怎用在这里?林兰微微一愣。
那是他的家庭,我这个凭冒出来的成年人,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无论我多么有出息。
卫彬说他们的世界又温暖又快乐,可我进不去。
我甚至连偷窥一下他们天伦之乐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后来始终把异母弟弟带在身边装作是毫无嫌隙的一家人,也不成。
那个位置,空缺了那么多年,我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却不在场,成年之后,再怎么大张旗鼓的补救也晚了。
虽然舅舅竭尽所能承担了一部分本该属于我父亲的义务,这让我非常感激他他毕竟是舅舅——我说这些的意思,你可明白?林兰默默点点头。
我到现在还时常发傻想父母能在一起,哪怕父亲已经有他的妻子了至少那样我还有一个父亲…………如果真的已经不爱他了,我也不会给你说这些,我只是……只是很不喜欢看着人违背自己的心。
卫彬说罢,又微微一笑,真奇怪,我从来没把这些告诉过别人,连舅舅都不知道我的想法,包括我那个伟大的姨父,他们觉得我的生父没太大出息,因此都以为我不会太在乎,不,应该说他们全都希望我不在乎,可是很不幸,我在乎的,而且十分在乎。
我父亲的确是个无用的小官僚,甚至连我都可以瞧不起他,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父亲。
林兰苦涩:笑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不留下来,孩子往后也会如此怨我?我以为你一直是反对我留下的。
卫彬一愣,他摇摇头:那不如今。
此时也不比彼时,那时你要是跟着过来,他一定不会把你当一回事,你也会因为过度困惑最终丧失感情,到时候你们俩就都会变得一无所有了。
但是如今状况完全改变,你们之间已经出现了新的基础,如果到这时,还一味抓着什么女权思想而罔顾真实内心,那就可笑了。
那就变得教条了,你懂么?林兰默默点点头。
我所反对的,并不是留或者走这种浮于表面的事,留或走都不成问题,我讨厌的是教条,极端的讨厌: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男性至上也好女权主义也好,或者传统守贞与性解放之类……其实什么理论都是一回事,广泛而言,每一种理念我都认同它的价值。
卫彬停了停,又说,可事实上,没有任何一种理念是高级全面到适合所有状况的,它们于人类历史中次第出现,作用只是在补完人的思维,竭力让人去贴近自己的内心本体。
仅此而已。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能够选择。
所以重要的不是你所抱持的理念,林兰,重要的是你此刻的真实感受,从心理到**的感受。
你明明想和他在一起,甚至可以连性命都不顾……要不是亲眼看见你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提这种建议。
总而言之,不要睁眼说瞎话、欺骗你自己的心。
林兰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冷静得让人害怕。
我?卫彬惊讶地眨眨眼睛。
你看什么都那么清晰透彻,也足够有能力掌控一切。
林兰懒懒倒在床上,手指揪着垂幔,可是我做不到,我……没你那么强大。
漫长的沉默。
那么,还是那句话,尊重你自己此刻的感觉好了。
卫彬突然说,别告诉我,你这许多天费尽心血,只为了保卫河山或者拯救地球,你又不是南宋版的咸蛋超人。
林兰说不出话来,她呆呆望着顶端的帐幔,刚才卫彬说的那些,句句打在了她的心上。
当然,一切决定权都在你手上,我也不过是从旁人的角度表达自己的看法。
卫彬说,你到底最在乎什么,也只有你自己明白的。
然后,他说完这些,就起身出了房间。
次日,林兰找到卫彬,她说她已经决定了。
我决定留下来。
她说,所以,帮帮我。
卫彬静静望着她,然后轻轻点头:好。
第百三十章 准拟佳期又误那是凉爽舒适的秋天,正适合远行,临行之时陈胥赠们价值可观的盘缠,因为他发现卫彬与林兰身上并无多少财物。
<<网>>拿着吧!他说,比起你们做的事情,这点钱又算什么?但事实上就连陈胥赠与的钱财,他们也没有地方花,因为一路上所有的花费,全部由辛弃疾负责。
钱总还是有一些的。
辛弃疾苦笑道,得蒙圣上不弃,这两年在两湖地方,四处做安抚使、转运使,家资倒是颇丰。
他这自夸说得形同自嘲,十分苦涩。
卫彬知他心中结,辛弃疾在江苏呆不了多久了。
接下来,他又将会被朝廷派去湖南。
之前所作的《议练民兵守淮疏》已被广为传颂,其中对战争形势的精辟分析和实际有效的应对方案,甚至放进现代公文中也毫不逊色。
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个全才,在湖南期间,辛弃疾曾创办过一只两千多人的飞虎队,但他坚持练兵抗敌的措施,惹怒了芶安的朝廷,最终落得个赋闲在家的下场……就算解职赋闲在家,辛弃都不停的上书,不停的唠叨,早就不想打仗的南宋朝廷,对他这个超级工作狂,除了一个烦字再无别的感觉。
国有危难,招来用两天,朝有谤言,就又被丢开不用,这就是他整个人生的基本节奏。
反正事情不是做给朝廷看的。
卫彬说,百姓受益才是第一位,实在连给百姓做事的资格都没有了,就再说。
到时候,就回去赏花吧。
林兰叹了口。
恩重,且教种芙蓉!他说完,又苦笑,那是辛弃疾词里的一句话,其中充满了愤懑。
不过这几日。
好在有卫姐弟伴随身边人谈古论今。
走走看看。
倒也惬意。
一路上。
林兰一改之前寡言语地谨慎姿态。
开始参与到他们地讨论里。
这也是卫彬地主意。
他说林兰得想办法给辛弃疾留下深刻印象。
这样到了分手时。
才有机会提出留下地要求。
而对于林兰。
这并不是多么难做到地事情。
她完全了解这个男人们曾经共榻五个多月。
期间有过无数次彻夜长谈。
她清楚地知道他喜欢听什么。
不喜欢听什么。
网 http://明白他内心真正地想法。
她甚至了解他地口味和癖好。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辛弃疾地内心。
又万分注意不留下丝毫痕迹而这每每让辛弃疾十分惊奇。
他称林兰为挚友、将其引为知己。
还以为是自己之前大意疏忽。
没能发现林兰这决不逊色于须眉地女才子。
林兰后来悄悄对卫彬苦笑。
她说这全都是近半年恶补起来地国学知识。
不然怎么能和他平等对话呢?就算是商科学生。
我也不想被他看蠢了。
而每到这时候。
卫彬都会沉默不语。
那俩人谈得越热烈就越沉默。
仿佛要从三人地舞台上慢慢退下去似地。
那地确是个小舞台。
不恰当地比喻就如同:辛弃疾是主持人。
林兰是协助地女助手。
卫彬则是使气氛更好地特邀嘉宾。
三个人在一起便是如此。
但事实上,辛弃疾仍然更加看重卫彬,他仍旧没有死心前袭击金兵的战役中,卫彬出色的军事才能让辛弃疾过目难忘,他敏锐地觉察到,卫彬绝对是个懂得打仗的人,因此他很希望卫彬能够做他的入幕之宾甚至愿意不惜被同僚诟病,力荐卫彬去做更高的官职。
他常说自己结识这对姐弟太迟早些年认识就更好了。
表面看上去,似乎卫彬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弃疾对他们如此重视,甚至不希望他们离开可实质上,三个人却进入了一个更加诡异的胶着状态……辛弃疾真正重视的是卫彬,而不是林兰,他想要得到的是一名军事奇才,而不是一个妻子,林兰日渐看清了这一点,她甚至怀接下来,就算卫彬直接提出让辛弃疾纳她为妾……不,或许叫他停妻再娶他都能答应,而条件则必然是要卫彬也跟着留下来,为他的大宋效忠。
可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呢?林兰为此苦恼不已,她甚至都不能确定辛弃疾的内心,还留存了过去的情感没有,也越来越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难道只是想给孩子一个父亲么?这是何等难受的感觉!她依然还爱着辛弃疾,甚至肯丢开一切理智和过往,为他牺牲最舍不得的那一部分……但眼下这男人,真的就是当日捧着她的脸,信誓旦旦说要相爱三世的那个辛弃疾么?还是在高热的梦里的那个,只是自己而已?……这些疑虑,林兰甚至都不能说给卫彬听,她觉得人家小伙子为她已经做的够多了,怎么能样样事情都找人家的麻烦?本来是两个人的私情,藕断丝连想要再续前缘,现在却把外人也搅和进来了,三人热闹攀谈时,她总是会感觉到卫彬的渐渐沉默,那种仿佛要退出去的封闭,让林兰觉得格外尴尬……这样反复思忖着,他们终于到了江苏境内,辛弃疾的官邸所在处,辛弃疾不愿他们住客栈,仍然把卫彬他们请进了自己的宅邸。
也是那日,林兰终于见到了辛弃疾的妻子惠娘。
这个名字,曾经反复萦绕于她的脑海,她曾经无数遍模拟自己和这个女子会面的场景,也曾暗自揣测她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嫁给南宋最伟大的词人……但林兰却万万想到,自己竟然是以女英雄的身份,来到了这个女子的面前。
事实上,惠娘并不是惊艳俗的那种美女,她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成熟与平和。
年龄上,她与林兰几乎相当,但温婉安详的姿态中,却透露出一个大家庭的女主人才会有的笃定和自若。
当晚,林兰丧地对卫彬说,她有溃败的感觉。
这不太对,我……我说不太清楚,可这有不对。
她低声说,我好像来错了地方,走错了房间。
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多一个人了。
彬静静看着她,半晌,才说:你感到自卑?林兰扬起脸,看看他,复低下头:我不想凌驾于她,可也不愿意让她凌驾于我。
另外听说他还有三个小妾,最后一个,还是几个月前刚娶的。
卫彬没做声,他的表情有些杂难懂。
我可能……还是没做好充分的准备。
林兰叹了口气,对不起,把你也拖进泥里来了……道什么歉呢。
卫彬突然闷闷地说,我并不想你这么为难,我本以为……你来到这儿会快活一些。
林兰笑起来,她说:小卫,你真是个好人。
……这种评价让人不快。
他蹲下身,把弄着手中的一柄弯刀,也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林兰没说话。
那时候,俩人在林兰就寝的西厢房门口台阶上,面前院落的青石,铺洒着淡淡的月光。
可是,我也的确很快活。
林兰轻轻笑了一下,看着他,我就很快活。
卫彬静静凝视着她。
圣经上说,女子是由男子的一根肋条做成的。
林兰突然说,这个,记得吧?嗯。
但是现在,很多肋条自己跑得挺欢,好像并不需要一个身体。
林兰大笑!笑完她又说:我看到这里就想,那么,我也是一根肋条了?……瘦了点。
呵呵,按照宗教的说法,我们这些肋条无论跑得多欢,内心有多么的骄傲,大概最终,都是为了各自的主人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吧?为了某个人而忙碌、欣喜、或者痛苦,还成日家为这行为寻找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爱情。
林兰摊开手掌,看看掌心纹路,喏,爱情线又长又细。
唉,还乱成一团麻。
卫彬默默听着,忽然说:Loveeissblind。
……嗯。
Blind。
可包括我在内的这些盲目的肋条,为什么非得爱成这样子呢?这问题曾困扰过我良久。
后来我才明白,只是因为他是他,而我是我,就这么简单。
林兰轻轻吁了口气,他是我丈夫,事实是如此,在我承认之前,我们已经变成这样了,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它自身也没有办法解释,甚至,根本就没有和人家解释的必要。
林兰的声音,深情缱绻,却又掷地有声。
卫彬听得有点发呆。
林兰的眼眶泛着潮湿,她投向夜空的深情凝视里,有漫的轻愁。
过去的事,我丢不开。
就算那只是他的一场梦也好,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用力把他往这个梦里拉拽,我觉得自己又傻又可悲,却没法停下来。
林兰低声说,本来应该是落子无悔,我曾经和苏虹说这才应该是我的人生,她却说,我是个骄傲的家伙。
她说我的骄傲胜过了我的爱,看来,她还是说反了。
那之后,俩人有很久没有谁说话。
第百三十一章 却道天凉好个秋秋夜上来了寒意,有只流萤在不远处飞舞着,于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微光,那忽隐忽现的亮线,让人不由联想到生命的脆弱和坚持。
看,谈情说爱就是这么麻烦,林兰终于嘻嘻笑起来,一切行使了几十年的严苛规则,一旦撞上了爱情就全完蛋,像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喂,以前谈过恋爱么?卫彬迟疑了片刻,摇摇头。
一看就没有。
林兰苦笑,太用功就会忘记周遭,等到遇见了那个人,才会幡然醒悟,觉得自己的过去都是白活。
……我明白。
咦?不是没谈过爱么?怎么明白这个?卫彬又不出声了。
和你说吧,我到现在,也不悔那五个月。
林兰慢慢的,低声说,如果没有那五个月,如今的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当然,也不会优柔寡断像个小女人。
你是男人本来是媲美男子的女人。
兰笑了,美洲豹,你听说过没?我们这种女人,在欧美都被称为美洲豹的。
美洲豹?cougars。
掠夺性地类型。
林兰说。
从公司高管位置上。
把男人踢下去地女人。
……那种男人太;了。
要是我家地那些男人。
就绝不会。
林兰笑起来:对了。
我对你那‘伟大’地姨父很好奇。
他是什么人?卫彬迟片刻。
才道:是雄才大略之人。
唔。
想必是地。
不然不会对你有这么深重地影响。
林兰点点头。
我地家庭也是如此。
从小教我自强自立是很少注意传统女性该有地美德。
于是三十多岁到了他跟前。
就变得‘全然不似女子’了。
他这么说么?嗯,起初怎么都看不惯我占了我的客厅还对我冷嘲热讽的。
林兰嗤嗤笑起来,期间吵过无数次,连我去泳池他都看不惯。
他说竟然穿那么少还男男女女都泡在一锅里,这简直是天下大乱。
卫彬也笑起来。
我说看不惯您就请去阿拉伯世界好了,看来那儿是地球上唯一符合您胃口的乐土,当然,走之前请补齐房租水电费。
什么?没钱买机票?那您老先生就请继续生闷气吧,我照样要去游泳,不然身材会发胖的。
你这……活生生是勒索。
林兰大笑:所以他很仇恨地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来怎么办?没怎么办,自己想通了呗。
林兰笑道,后来他发现好像全世界都如此,并且没有最乱只有更乱—既然已经乱成一锅粥,还不如干脆培养起对这锅粥的热爱。
<<网>>你改造了他。
卫彬忽然说。
……或许他本来就是如此。
林兰说,这家伙的性格里豁达的一面。
嗯,不然也不会写出‘树犹如此’这种句子来。
公然赞扬桓温这种大逆不道的奸雄,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之后,俩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卫彬突然说。
……嗯。
还要我给他提出来么?那件事。
卫彬又问。
林兰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点头。
明白了。
他站起身,夜深了点睡吧。
目送着卫彬离去,林兰并没有立即回屋,她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树林,一阵侵入骨髓的寒冷伴随着细雨扑面而来。
远处黑色的树木,在呼啸的风中有如憧憧鬼影。
她不禁从心底升起了浓浓的悲凉。
次日一桌像模像样的私家宴席。
排场不大,但却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是主人家用了心思的。
一来,这是感谢二来,也是饯行。
席间弃疾问了卫彬他们接下来的打算,卫彬说到了临安,打算先去找找那个带消息的熟人,然后再慢慢打探林兰父亲的下落,好在从此地去临安,一路地界上还算清平,不在金人管辖之内了,也安全得多。
既然是有人亲见,我想总不至于找不到。
卫彬说,而且陈先生给的盘缠还有那么多,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辛弃疾迟疑片刻,点头道:卫兄弟少年神勇,我也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的话里有惜别之意,说完,又命人取了银两来,卫彬他们推辞不下,只好收了。
正说着,有下人前来,在辛弃疾耳畔低语了几句,他听了,笑起来。
大人何事如此高兴?卫彬问。
哦,是这样……辛弃疾顿了一下,本来内眷不便出来面客,幸好有林姑娘在此——我这儿,有个人,说是想见见姑娘你。
林兰一愣!见我?她有点惊讶。
辛弃疾含笑点头:她昨天就想见你,因为听说你是独闯敌营的巾英雄,心里敬佩得紧,便央告说要见见英雄。
林兰苦笑:大人谬赞了,我哪里担当得起英雄二字?哎,有何担当不起?姑娘这次办的大事,连男子都要甘拜下风。
辛弃疾说完,对那下人点头道:让她出来吧。
卫彬与林兰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迷惑。
然后,卫彬将目光转向珠帘后。
不一会儿,那儿出现了一个人影,一阵芬芳的气息在人影闪,先飘散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年轻女子,从帘后走出来。
这是在下新纳的妾。
辛弃疾说着,向那女子言道,甜甜,来见过林姑娘,卫少侠。
林兰的脑子,嗡的一声!只见那名年轻女子到他们二人跟前,深深施礼:甜甜见过林姑娘,卫少侠。
林兰呆若木鸡,不是卫彬轻咳了一声提醒她甚至都忘了起身回礼!如何?辛弃疾笑道,不是想林姑娘么?如今人在这儿了。
对方细细量了一会儿林兰,然后笑盈盈地说,果然跟她们说的一样。
昨日丫头们都说又来了个甜甜——老爷你看,像不像?她轻轻伸手,拉起林兰的,转身向辛弃疾。
卫彬一愣,等到目光再次落在甜甜脸上,他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叫甜甜的子的五官面貌,竟和林兰有七、八分的相似!……啊!辛弃疾恍然大悟,他轻击下扶手,怪不得我总看林姑娘似曾相识,竟是因为这!林兰只觉得浑身的血哗哗乱流!眼看林兰要失态,卫彬赶紧拿话题转开注意力:我该恭喜大人!辛弃疾笑道:说来事另有一番古怪。
那次病愈之后出门,偶遇她和家人踏青……辛弃疾的话还没说完,甜甜就笑道:老爷说他见过奴家,问在哪儿见的,他又说不出。
纳罕得很。
辛弃疾也笑,明明从未相遇是瞧着她万分眼熟,叫人觉得亲近,又想不起自哪里见过。
这甜甜二字,莫不是大人给取的?正是。
卫彬担心地偷偷看了一眼林兰,她此刻已然面色煞白是神色未变。
此所谓天作之合。
林兰竟微微一笑,真该恭喜大人了。
她的嘴唇抖动的声音里,藏着不易发觉的一丝颤音。
既然这么像结了金兰如何?辛弃疾道,林姑娘肯认甜甜做妹子么?他又转头去看甜甜,目光里流露出浓浓爱意。
有何不好?林兰笑着,又伸手,从头上拔下陈胥夫人给的那枚簪子,递给甜甜,今日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就赠与妹子做见面礼吧。
甜甜一见那簪子,便知是好东西,赶紧郑重收下,拜谢了林兰。
说到见面礼,小女子却有个不情之请。
林兰又笑,前次我要去闯敌营,大人您曾提过,只要能办成此事,拿万贯家财来换,都是行的。
辛弃疾一愣,却笑:正是。
姑娘如今就算要我万贯家财,辛某也绝不后悔。
林兰缓缓摇头:我不要您的万贯家财,只是想找大人您要一样东西,单看大人舍得不舍得。
是什么?就是当日在陈家,大人拿给我看的那块玉。
林兰笑吟吟地说,她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不知大人肯不肯给呢?这……一时间,辛弃疾竟面露难色!那玉,大人也说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做工罕见。
我却偏偏爱得紧。
林兰又笑道,难道说,大人竟是宁肯舍去万贯家财,也不肯舍此玉么?被她这么一激,辛弃疾却笑起来:姑娘小觑在下了!姑娘做的是为国的大事,连性命都可以不顾,在下又怎会舍不得一块玉?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块玉。
那一瞬间,卫彬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神情里的不舍和犹豫,但那迟疑,也只延续了片刻。
他便将那玉坠,交给了林兰。
美玉赠佳人,又是为国尽忠,也算值得了。
他笑道。
接过的那一瞬,林兰觉得血液在太阳穴里疯狂地悸动!今,辛弃疾于佛前娶林兰为妻,愿佛佑吾与吾妻林兰,结三世情缘,恩爱白头,永不分离…………当日发的誓,言犹在耳。
握住玉坠,林兰轻轻咬着牙,她只觉得浑身的筋骨血肉,一阵阵泛着酸楚。
至此,他将她的一切,都还给了她。
这就是她的全部,从面前这个男人这儿,获得的全部。
从辛弃疾的宅邸出来,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天空露出淡淡的青,远远望去,风烟俱净,色如缥碧。
这样,真的可以么?卫彬终于轻声问。
当然。
林兰低声道,她复又抬起头来,他早就不见了。
谁?谁不见了?我认识的那个辛弃疾。
林兰笑了笑,他已经不是了。
林兰……那五个月里,他不过打了个盹。
如今人家早就醒了,又继续踏步往前走他的路,可我还在梦里,一心奢望着他能重新回来我的梦里呢……她是在微笑着的,但是卫彬却看见两行清澈的泪水,从林兰那瘦削优雅的面颊上,滑落了下来……《附录》BGM:蔡健雅的《纪念》,送给林兰,歌词像在一笔一划描画她的这段经历。
又及:在辛弃疾的好几个小妾中,确有一人名田田,唔,反正发音是一样的~第百三十二章 骠骑将军的恋爱课周日,苏虹和方玩到晚上七点。
她们去了市中心的步行街,那儿有上百家让人玩疯了的小店,两个女人淘了好些东西回来,大部分都是便宜的首饰和夏季衣裳。
方没有回来,她去了小武那儿,俩人商量着偷菜什么的,苏虹知道小武在玩开心网,她觉得小武跟着方越变越年幼。
客厅里,方无应躺在沙发上假寐,苏虹在旁边兴奋不已地翻看她今天买的东西。
……方买的那个仿真面包可好玩儿啦!可惜我的手机挂链太多。
唔。
喏,这个景泰蓝镯子,我觉得绿色比酒红色漂亮,你看呢?……嗯。
还有这个!漂亮吧?她想把发卡拿给方无应,却发现对方拿报纸盖着脸。
喂。
干吗睡觉?苏虹啪啪拍着报纸。
才几点就打瞌睡?哎呀我很累很累。
方无嘟囓。
加了一天班。
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咦?睡觉去床上啊?赖在沙发上干吗?八点半有球赛。
中国队地?傻了吧你?方无~了个身。
脸冲着沙发里。
珍惜生命。
远离国足。
苏虹乐了:别这么说,雷钧可支持足。
芝麻局长能容天下不能容之事。
方无应又把报纸盖回到脸上,哼,他也是一位神道,换了旁人,吐血都吐不够。
哎,帮我看看嘛!苏虹嗔怪道人家买回来了你一眼都不看。
看啥?方无应拽下报纸。
苏虹拿着两个发卡:红的好还是白的好?红的。
完,他又盖上报纸继续睡。
啊?可是方说白的好……喂!怎么又睡了?唔……为什么红的好呀?我也觉得红的好,可是方说白的漂亮。
……为什么你觉得红的比白的好?方无应有点后悔,只给了两个字就被苏虹抓着问个没完,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答案。
红的不显年龄。
他丢出一句。
喂!我很老么?!听出苏虹生气了,方无应只得放下报纸赶紧赔笑道:谁说你老了?革命人永远年轻!今年二十明年十八!苏虹噗嗤笑起来。
哎对了,有个东西。
她想起来了包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方无应。
是什么?方无应坐起身,拿过锦盒。
方给你的,自己不直接给你,非要通过我绕弯。
苏虹说,还说是赔给你的。
说对不起什么的……方无应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块玉佩,上面雕着翔凤的纹饰。
-==网==-这玉佩很贵的。
我看方把她上次做车模赚的钱全都花了。
苏虹有点好奇地看看方无应,干吗说是赔给你的?方无应没说话。
她还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了,这个算是最相似的。
她以前弄碎过我的玉佩。
方无应慢慢说,很早很早以前。
哦……方无应没再说什么,他起身,把玉佩收好。
看方无应的样子乎不想对姐弟俩的那件事详谈,苏虹也就不再问了。
最近大家对玉都产生兴趣了?苏虹收拾着她那些发卡连小卫都跑来问我,知不知道哪儿有可以定做的玉器行。
小卫?嗯,奇怪吧?还说价格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弄到好的。
好的什么?方无应有点好奇。
他说他想要一根簪子。
苏虹也好奇地说,簪子这玩意儿我在玉器行还真没见过,漂亮的假货他又不要。
后来我和他说不如去港澳看看。
估计香港的一些老店里会有……香港?你把他支那儿去干吗?咦?董桥的书里不总是在写玉器么?那……然后?然后?没了。
苏虹说后来他就去携程网查机票了,可能真的要去香港吧。
可他要簪子干吗?谁知道。
苏虹摇摇头他这两天,怪怪的。
现卫彬有点不对的不是苏虹,而是小武。
一切都得从卫彬提的那个问题开始。
……谈恋爱是怎么回事?某天这样问小武。
一瞬间,小武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他转过身看着卫彬:……啊?我想问,谈恋爱是怎么回事。
卫彬的表情丝毫变化都没有,就好像他问的是明天的排班表。
你要谈恋爱啦?!武兴奋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那个自称彪悍的人生不需要恋爱的骠骑将军要谈恋爱,这可真是全局的大八卦。
其实是,我想知道,怎么才算恋爱。
卫彬又问,这个,界定方面,我不太清楚。
武默默淌了一滴汗!这事儿吧,应该说微妙得很,好像没法界定。
小武说到这儿,愣了一下,你有喜欢的人了?卫彬没做声。
喜欢就是喜欢呗,还界定个什么?或许不是爱,是别的什么。
卫彬摇摇头,同情,投射,自以为是……都不好说。
武更汗了!你这样子还怎么恋爱?他说,连情绪都要拿仪器分析个清清楚楚,那怎么可能呢?我不想分析,只想界定清楚。
卫彬说完,又看看小武,你不挺足的么?武有点郁闷:谁说我经验足了?……你怎么不去问方无应?他经验也足。
怎会。
方队长一共就谈了两次恋爱,其中一次还是被迫和男人谈的而且失败了。
当时,办公室里就俩人。
武叹了口气:我说,就没人提过你不太会说话这个事儿?卫彬默默看了他,点头:有个人,说过。
……你这样说话,会得罪人的。
哦……不过小武毕竟还是好说的,他又想了想:那想和她一同生活么?卫彬点点头。
不光是现在,有往后。
小武说,你可以试着想一下,想得越逼真越好:三十年之后,自己还肯和她一同生活么?那时候她就老了,没现在年轻漂亮了——那样你也肯么?卫彬不出声。
如果连那种情况都不打击到你,那么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小武说,放胆子去追求对方吧!勇敢的少年朝着朝阳啦啦啦…………怎追求?被卫彬盯着瞧,武也没辙了,对他而言这种事情好像是天然天成的本提炼不出什么规则。
以让她高兴为主吧?小武支吾着,些恋爱法则的书里都写了嘛。
那都是废话,没用的。
我忘了,你连打仗都不遵循兵法……我想不太出来怎么才能让她高兴。
卫彬沉思道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喜欢我。
……喂,就不能支个招哦?好歹同事一场。
那就以你自己高兴为主吧。
小武没办法了谈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与其‘变成对方想要的人’,不如就把真实的自己给她看。
毕竟往后的人生,都是要真诚相对的。
武这番话,给了卫彬很大的启示。
后来,他就直接打电话给林兰要见她。
接到卫彬的电话,这对林兰来说并不奇怪来之后卫彬就说过,有什么事儿尽管找他帮忙。
对林兰而言认为卫彬是代表整个穿越局的,国家机构会始终与她保持联系这挺正常竟她参与过两次穿越。
况且卫彬又是那么一个诚恳的年轻人,还救过她两次。
就算作为一个工作了十年的老鸟,帮着初出茅庐的新鲜人适应社会也是应该的。
后来他们真就去喝咖啡了。
抱歉,我要果汁。
她对侍者做了个手势,后,又笑,最近不太敢喝咖啡。
怎么?怕睡不好。
再说……她顿了一下,对孩子发育也不好。
林兰不打算故作姿态进行遮掩,毕竟卫彬是知晓一切的人。
那就暂时不去工作了?卫彬问。
林兰点点头:现在再去找工作,就算应聘上了也瞒不了多久,何苦让人家公司给我买单。
那,经济上会不会很紧张?没关系。
林兰笑道,存款还有一些,然后……我找妹妹借了点。
卫彬犹豫了片刻,说:我不知道能帮上你什么忙。
林兰笑起来:真的不用,我也不是非要人照顾不可。
嗯,我知道的。
俩人沉默了片刻。
最近怎么样?林兰故意把话题转开,又出差了?卫彬摇摇头:没,之前出去太久,最近轮到我歇着了。
这么说,以前去过哪些时代?没去过多少。
卫彬笑道,这才进单位几个月?唐代,呃……西汉,也算吧。
西汉?林兰有点惊讶,西汉什么时期?……武帝时期。
啊!哎呀哎呀!见着霍去病没?!卫彬愣了半晌,才摇摇头:没。
太可惜了!林兰惋惜万分地说,唐代呢?安史之乱,结果帮着唐军打了一仗。
卫彬笑了笑。
真厉害!其实很危险的。
这种事情。
卫彬说,那一次控制组的头儿,差点命丧长安。
唔……林兰点点头:你们这种工作风险性太大——你妈妈不担心你?卫彬有点不知所措,他半晌才说:她已经过世了。
林兰一惊,之后,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敢让她再逐个问候亲戚,卫彬赶紧岔开话题:那你再没联系过父母?林兰干笑:不用联系,林晴那个耳报神会把我的事儿捅到他们那儿去。
林晴?我妹妹,小我五岁,比我能干多了。
林兰说着,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对了!见个面如何?卫彬愣住了!怎么样?见面试试?林兰充满希望地望着他,不是还没女朋友么?唔,可是……妹妹比我漂亮。
林兰笑道,而且条件挺不错的——这可不是我自夸哦。
卫彬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林兰醒悟过来,她轻轻啊了一声。
有喜欢的人了?她悄声笑问。
卫彬点点头。
是我多事了。
林兰点头道,总觉得自己的妹妹是天下最好的,所以就想给她找个好夫婿。
卫彬觉得浑身发燥。
结果那天到最后,他也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第百三十三章 Have You Ever Really Loved A Woman?但是见面的次数一多,林兰自己也感觉到不太对劲。
网她觉得卫彬似乎有什么想说的,却始终无法说出来,那种微妙的遮掩感,常常会在沉默的片刻笼罩交谈的气氛。
林兰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十几岁少女,她是个眼明心敏的女性,能用直觉捕捉到这古怪的根源,女性原本就比男性敏锐,再加上又是成熟的人面对着从没恋爱过的对象。
夏天来了,卫彬打电话给林兰,说发现了一家特别好吃的日本馆子。
嗯……其实是发半年奖了。
卫彬说,想请你吃饭。
电话那头,林兰笑,她的猜测愈加准确了。
不过那天她仍然去赴约,家馆子地方不错,有可以看见池水的日本庭园。
卫彬定的是榭边的一张桌子。
天有些热了,林兰穿件灰色薄薄春衫,简简单单,可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肤色显得特别莹洁,又全然不施粉黛。
卫彬静静看她,看她坐在漾漾一池荷花边,风摆荷叶,女人不经意间美目流盼,优雅之极但又不觉得突兀。
她有五个月的身孕,只是不算太显怀。
发了多少奖这么显摆?她放下手翠绿地日本茶。
唇角微微上扬。
呃。
不算多。
卫彬说。
不过。
肯定够今天这一顿。
没关系不多点。
林兰笑。
也实在吃不下多少。
卫彬犹豫道:你现在。
真地不需要人照顾?妹妹偶尔过来看看。
她说。
下个月打算雇个保姆。
她总担心我。
那样比较好。
菜上来了,奶汁烤菜烤~,手卷……满满摆了一桌。
喂,这么多,吃不完打包么?林兰笑道。
没关系。
卫彬说,先捡喜欢的吃吧。
他又把烤~和烤菜往林兰面前推了推:手卷太凉了,这些比较好。
唉,你这样子,和年龄简直不相符了。
林兰摇头。
怎么?年轻男孩,好像很少有这么照顾女性的。
林兰笑,又道你女朋友该对此很高兴吧?卫彬不吭声,他的筷子停滞了一下。
能不能叫我见见?林兰试探着看他,好歹也算朋友吧?看他沉默的样子,林兰微微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就说吧。
林兰温和地说我不喜欢一直绕弯,这样个人都痛苦。
~~网~~停了很久。
……我想,你明白的。
卫彬放下筷子,低声说,我只是在寻找途径,不愿因此冒犯你。
林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抬起头来望着林兰:……年底转正之后,我能拿到更多的薪金。
林兰叹了口气。
当然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赚的还是没你多……他的声音变微弱了而且那些所谓的优点、成绩,就算统统摆在你面前像都不值得一提。
不,不是这样的。
林兰轻声说,小卫,你不要这样说。
那……你肯答应我么?他壮着胆子,看着林兰。
林兰轻轻摇头。
他的一颗心,沉入了深深的潭底!你没有冒犯我,你本身也是个很优秀的人。
林兰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只不过,这不是一码事,明白么?……你该去找个更优秀的女孩子,年轻漂亮的,林兰笑起来,我这样的,不成。
……别给我发好人卡了。
林兰苦笑:不是发好人卡,只从旁人角度来看,我都替你可惜。
小卫,你今年多少岁?一共加起来,27岁。
一共加起来?林兰莞尔,她很少听见这种计算年龄的说法。
喏,你才27,我呢,比你大六岁。
她掰着手指说,现在阶段这个差距似乎还没什么,再过十年呢?二十年呢?你想想看,真的挺吓人的呀。
那也没什么。
卫彬说,再过三十年也没关系,林兰,我不是只凭冲动就下决定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让人无法反驳。
林兰有点烦恼,她觉得她好像在某一点上,无论怎么都说不通。
然后我还快有孩子了……这我知道,可是林兰,与其去找个完全不了解这一切的男人,为什么不肯就接受我呢?林兰低下头,沉默不语。
卫彬忽然说:我明白了。
问题的根结在年龄上,是么?呃……你觉得我太年轻,负担不起这些,是么?卫彬说,我差他足足13岁,你觉得我还不配做一个孩子的父亲,是么?林兰挣扎着抬起眼睛:不是不配,而是说,这件事不那么容易,这孩子毕竟……我告诉过你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在意这孩子的身世…………别把你的圣母情怀发作在我这儿!这一句话,相当不留情面,一时间,俩人都沉默下对不起……林兰语调有些艰难。
我也有过一个孩子。
卫彬忽然低声说,一个男孩。
林兰惊得差点忘了呼吸!……我很喜欢他,虎头虎脑的小家伙。
他忽然,笑了笑,每次抱着他亲来亲去,一有空就带着他骑……呃,去公园骑木马,舅舅和姨母看见了就说像两个孩子。
……你结婚了?!林兰差点掀桌!他都结婚了他还在这儿说什么?!算……算是结婚了吧。
卫彬有尴尬,沉默片刻,他又道,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
漫长的沉默。
……孩子呢?林兰声问。
卫彬低下头:死了。
林兰只觉得一阵揪心!怎么回事?她轻声问生?嗯,岁的时候……十岁?看来不眼下的事情,他今年才27岁,孩子十岁……也就是说,这个人十五六岁就结婚有了孩子?!什么乱七~的!是生的什么病?林兰又问。
卫彬一时答不出,他不知道霍究竟生的什么病。
什么病没有办法治疗?林兰追问,十岁的孩子,免疫力已经比较强了,医学这么昌明……难道是什么绝症?……我不知道。
不知道?!气氛顿时古怪了起来!可以了。
林兰突然冷冷地说。
卫彬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她!如果你想编小说给我听以不用费这个力气了。
林兰的表情很冷淡,你是想说你也有复杂的过往?或者以此来证明你的成熟?小伙子,人生剧本可不是这么个编造法。
不,我没有!林兰你听我说实我是……嗯,接下来你得说你是满清后裔爱新觉罗氏了吧?林兰有点恼怒说些无稽的话来引得他人的同情和兴趣,这很有趣么?卫彬的脸变得惨白!你明白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么?你以为编一些古怪的过往就会引起我的兴趣?你以为我爱上了一个古人,就会对其他身世奇异的人也产生好感?!别拿这些没有逻辑的话来欺骗我!那他说的话有过逻辑么?卫彬突然说,你忘了一开始你是怎么不相信他的?!不提辛弃疾还好,卫彬这么一说,林兰更加恼怒!他说话没逻辑那是因为他是古人!可你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的?卫彬努力沉住气林兰,实话告诉你是霍去病。
一时间,俩人之间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林兰看着他忽然哈哈一笑:因为我喜欢霍去病,所以你就打着他的旗号?好吧当你是霍去病好了……为什么说‘就当’?我没打谁的旗号!我就是他!那我也不稀罕!而且我爱那个人,并不因为他是辛弃疾!林兰愤怒的说完这一通,她站起身,看也不看卫彬一眼,转身离去。
……走到餐厅门口,林兰听见卫彬在身后叫她。
她站住,却没有回头,她仍然怒气冲冲。
……对不起。
是卫彬的声音,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听见他的道歉,那里面藏着深深的恐慌。
她转过身来,无奈地望着他:成熟一点,好么?卫彬的表情,好似强忍住哭泣的孩子。
林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又听见卫彬说:……你刚才,说得不对。
什么?她诧异回头,望着他。
你说,我没有爱过,不明白爱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颤抖,可这不对!……我明白爱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就在爱。
他咬着牙,捏着拳,一字一顿地说,林兰,我爱你!那时候,正是周末的下午,街上人来人往,卫彬那一句话,声音很大,引得路人纷纷望向他们。
但是,林兰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苦涩地望着他,微微皱起眉头,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怔怔望着女子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人海里,卫彬只觉得浑身松懈无力,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滋味。
这种,一败涂地的滋味。
于是他终于明白,自己失恋了。
卫彬……霍去病,他人生的第一场恋爱,以从未有过的惨败告终。
《附录》BGM:《Have---You----Ever---Really---Lovedd---A---Woman?》歌手是Bryan-Adamss(其实我想配上樱木花道之歌:甩甩甩~~被甩啦~~笑翻!)第百三十四章 真相大白与卫彬不欢而散,林兰独自回到家中,将钥匙重重扔在桌上。
<<网>>她觉得非常疲倦,这不仅仅是因为外出了一趟,体力上消耗太大。
刚才那场争执太令人不快了,林兰甚至想起来就冒火。
她蹬掉拖鞋,坐在床上,轻轻用手揉着浮肿的小腿,腹中的胎儿踢了一下她。
……闹什么啊?妈妈现在很不开心,等会儿再说吧。
她低声说。
林兰慢慢躺倒床上,刚才那番谈话再度回响于她耳畔……你不明白爱是怎么回事!……林兰苦笑,话说得像重一点,无论如何,对方是搭救过她性命的恩人。
虽然那小子说的话也太胡扯了,居然还提到霍去病……有一簇火花,林兰的脑子里闪了一下!她慢慢坐起身。
一个可地念头慢慢升起来!……该不会真地是霍去病吧?!么一想。
林兰又笑起来。
怎可能!霍病是什么人?西汉大司马。
战神。
二十三岁就过世了。
虽然功勋卓越但出身却并不高贵。
据说他是平阳公主地女奴卫少儿与小官员霍仲孺地私生子……等等!私生子?!没出息的生父、舅舅、伟大的姨父……对了,他姓卫!林兰的脑子,轰轰乱响!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凉了!在南宋期间,卫彬曾告诉过她的那些话在全都浮出了记忆!如果没有辛弃疾那件事兰是绝对不会把这些话当回事的,但如今已经有了个例证——既然辛弃疾可以来现代,为什么霍去病就不能?!而除此之外,最让林兰无法忘记的,是她在金兵大营里瞥见的那一幕:迄今为止她都清晰地记得,刀锋上的鲜血,还有卫彬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一个普通的应届生吧就算他是军校毕业的,也不该这么纯熟!他可是在纯熟地杀人!难道国家机构是专门培养杀手的?!哪个大学会训练硕士生在古战场搏杀的能力?!而且他还那么年轻。
哪怕是从老山下来的战斗英雄,都没办法光靠冷兵器在金兵大营里杀进杀出……思绪越来越乱,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兰强迫自己再度躺下,闭上眼睛用瑜伽里的方法平静呼吸。
十次长长的呼吸之后,林兰得出了一个结论:卫彬,就是霍去病。
她睁开眼睛,脑子混乱无比。
现在……该怎么办呢?尤其是下午刚刚把骠骑将军给****了一番,林兰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搞什么鬼?想起这一切,她几乎都有些恼怒了难道我掉进RPG游戏里了?刚走了个南宋的,又来了个西汉的……一个弃疾个去病,还真搭调!……可是得道歉啊。
林兰不得不提醒自己面对一个基本事实:无论怎样,都是她出言不逊伤了人以必须道歉。
而在那之前,有必要确认一下,林兰想,她得找找苏虹。
一个礼拜之后,苏虹跑来做客。
说是做客却名不副实,因为其间一半的时间她都在帮林兰干家务:洗晒换下的被套,拖干净原本积了灰的地板……苏虹甚至还自己买了好些菜来放在林兰的冰箱里,这样林兰就能有好几天不用出门了。
她这么热心,把林兰弄得挺不好意思,这几天她~反应有点重,妹妹恰好忙得无法抽身,本来日渐邋遢的家,被苏虹这么麻利地打扫过后,显得像样多了。
你一个人,太不方便,而且也不安全。
苏虹劝道,还是请个保姆吧。
就是一个人过惯了,请保姆的事儿才一拖再拖。
林兰苦笑,得,今天算是把你当保姆用了。
咳,这算什么,苏虹摇头,随便收拾了一下,也没累着我——再说搞好关系,可以取经。
林兰笑起来,她知道苏虹年底结婚。
哦,你那一位也想要孩子?现在还不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苏虹说,这已经够推迟的了。
虽然如今高龄产妇挺多的,但是那样人太辛苦。
生孩子晚一点,人就年轻一些。
林兰笑道,我妈,三十八岁生的小晴。
呵呵,不敢再熬下去了。
苏虹说,我已经够老的了。
哟,比我还小几个月呢,说什么老啊?苏虹但笑不语。
那时候俩人在客厅喝茶,苏虹带来的柠檬蜜,她调了一杯温热的递给林兰。
其实今天是有事儿问你。
林兰迟了一下,呃,上次打你的手机,那边在聚会?苏虹点点头:我们局长的闺女考上了重点高中,局长高兴,请客来着。
<<网>>你们单位人际关系挺不错哈!林兰笑道,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儿吧?咳,才几个人啊斗得起来么?苏虹说,人少是一方面,另外……嗯?单位的性质特殊,人嘛,又和普通员工不太一样。
苏虹又笑,干我们这一行,生死见多了,历史泡久了,很难再对功名利禄产生浓厚兴趣。
那……卫彬他也是这样?林兰忍不住问。
小卫啊?苏虹啜了一口热茶,怎么想起问他来了?我也就熟悉他嘛。
林兰笑道,有点好奇,这人,咋样?呃……苏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这条命,被他救了两次兰说一开始以为就是普通的小伙子,越接触,越觉得……怎么?古怪。
林兰吐出这两个字,这么说吧,我不想兜圈子了,苏虹,前两天他和我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
苏虹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不是现代人。
林兰有点艰难地说,苏虹,小卫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么?你觉得他在开玩笑?不,表情不像。
林兰摇摇头当时我们……呃,发生了一点争执然后他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苏虹沉吟不语。
……其实之前我也感觉到有问题。
他冲进金兵大营,把我解救出来。
林兰的声音放轻,我当时伏在马背上,看着他眼都不眨一下地杀人……着了吧?苏虹苦笑。
多少有点。
林兰说,哪怕再怎么经过培训,我都很难相信一个现代大学生能适应古代沙场如果……什么?如果是骠骑将军,那就正常得多了。
苏虹有点惊讶地放下杯子:他这么和你说了?!是。
他说是霍病。
客厅里,一时陷入沉默中。
我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他会对你讲出真。
苏虹说应该是不想讲,也不能讲的。
林兰紧张万地盯着苏虹:难道说……嗯真就是那个霍去。
兰倒吸了口冷气!照规定,除了签署有保密协议的同僚,他不应该把自己的身世泄露给非直系亲属——说穿了就是妻子之外的人,古人在这边都没有亲眷的。
况且我也不认为,他愿意对一个外人说起自己的身世。
苏虹说,所以我很意外。
林慢低下头,看着自己孕妇裙上的粉红花边:……可能之前我们经历过太多事,又共过生死。
当时,我的决定一日三变,事态发展得超出了预料,他帮着我一块儿着急。
我明白。
苏虹点头,这样的话,情况的确够特殊。
不过你另当别论,毕竟你也有穿越历史的经历,算是半个编外人员。
那……他是怎么来的现代呢?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苏虹笑了笑,据说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被我们的所长给救回来的,当时武帝也知晓实情,但对外隐瞒了此事,毕竟他那时刚刚杀了李敢。
林兰心里一动,她记起了这桩远古的杀人案。
史书上说,李敢为飞将军李广幼子,因怀恨父亲之死而击伤了大将军卫青,霍去病一时气盛,便在狩猎时将李敢射杀,武帝为了维护霍去病,说李敢是鹿触杀之……武帝当时正有‘尊霍抑卫’的念头,霍去病却给他捅下这么大的漏子,李敢是李家最后一根幼苗,同情李氏的人在朝野中不算少数,卫家又因为霍去病的锋芒日渐盖过了卫青,对他心生不满。
腹背受敌。
林兰点头道,的确是个很难的处境。
他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一点都不奇怪。
苏虹笑了笑,卫青身边,全都是利益相关者,卫将军嘛,是被性格推上了‘河东卫氏’集团的CEOO宝座;可他呢?身边不是匈奴降将就是从低级军官艰难爬上来的,实打实的‘只认能力不认人’,作风太凌厉,武帝指派的裨将都被拒之门外——哪怕在现代的公司里也不带这么干的,所以霍去病就是霍去病,没有丝毫派系,连卫家他都不甩。
这小子的宫廷关系学完全不及格。
所以离开西汉,反而是好事?林兰问。
至少他没可能再回去不是?看他如今的样子,应该也没有回去的打算。
苏虹耸耸肩,所以霍去病的历史生命就到公元前117年为止了。
那么,卫彬呢?卫彬就是卫彬嘛。
苏虹笑道,这句话,是我们那儿的口头禅。
他刚来的时候,大家也都很惴惴也不知道如何与骠骑将军相处。
林兰也笑起来:这不是麻杆打狼头害怕嘛。
小卫和我说,刚进单位的时候,饭都吃不下。
是么?真没注意。
大家都惶恐去了,没功夫看他的反应。
苏虹笑起来,不过后来就好了。
一块儿上班一块儿打篮球什么的,熟了也就没事了。
没人另眼相待了?当然有,其实那个很难避免的吧?苏虹笑了一下天才在哪里都吸引人目光。
再说小伙子挺帅,有卫子夫那种基因嘛,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还爱看金庸。
林兰苦笑。
苏虹大笑!嗯嗯!武侠迷,每天去刷金庸客栈甲在里面还挺出名,甚至迷到做了张金庸人物列表入所有人的数据,用电脑来模拟计算:如果全都参加华山论剑,到底谁能拿第一。
哟!真厉害!太厉害了,控制组的知道了就问他,是不是找出来之后就打算跟着学,他说也未尝不可。
苏虹说到这经笑得要抹泪了,唉出来结果那天大家全都笑疯了,谁都没想到数最高的是东方不败,这下把他给郁闷得,‘做天下第一的成本太高,还是算了’。
林兰大笑!他有些地方真的很好玩,最好玩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人家觉得他好玩。
苏虹笑道,所以大家对他的感觉很复杂,基本上是又畏惧又好玩,所以也只能偷偷的笑……林兰不由想起卫彬的表情,年轻人高兴起来,总带着一点点狂气,露出洁白细小的牙齿,那种快活让人联想到婴儿的愉悦,发自肺腑且毫无功利。
哦对了,他是狮子座的,这眼看就要过生日了。
难怪。
嗯嗯,不过控制组的私下都说,没事的时候,小卫是沙发上的毛绒玩具狮,看着可怕,真熟了就可以抱着打滚,吼吼。
苏虹学玩具狮的样子,逗得林兰再度大笑。
笑罢,她又问:那他现在如何?恐怕比西汉时期好一些。
苏虹放松了姿态,微笑说,另外嘛,我刚刚说了,单位比较特殊,拉帮结派的事儿少,再说现代社会对人的**性也比西汉时期尊重得多。
只是偶尔,还是能看出来。
什么?与众不同呗。
苏虹微微一笑,比如说,谁都不敢批评领导,他敢;实习期还没满,就能单独领队出去,而且手下都是工作了好些年的老员工,大家还忒服气他;指派任务的时候,完全不考虑资历和上下级关系;更重要的一点,什么时候他都能担大任。
啊,真像。
可不就是同一个人嘛。
苏虹笑道,他小人家自己虽然不在乎,恐怕知道的人,没法不这么认为。
瞧你说的,还‘他小人家’呢……真的,最年轻的。
苏虹挺认真地说,前后加起来一共27岁还差十几天,就我们这群活过了头的老白菜帮,谁比得上他有资本啊。
前后加起来……林兰终于明白了卫彬的她终于明白,他真的从来未欺骗过她。
两个礼拜后的夜晚,卫彬在自己家里,接到了林兰的电话。
看见手机屏幕上的那两个字,卫彬一时有点错愕!自从那次吵翻之后,俩人再没有联系过,他知道林兰真生气了,是以也不敢去电话继续激怒她,卫彬想要道歉缓和关系,又不知从何道歉起……原本,他一句假话都没有说。
有点紧张地按接通键,卫彬觉得嗓子发干:……林兰?是我。
那边传来低沉的女声,卫的心,猛烈跳动了一下!……对不起,这么来打搅你。
林兰说,呃,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卫彬愣了一下。
那天我……我说话太冒失,没从脑子过就出口了,回家以后一直挺后悔的,总想着给你道歉,可是拖来拖去就拖了这么久。
,道什么歉?的声音沉默了片刻。
苏:已经把实情都告诉我了当时出言不逊,太不应该了。
林兰停了一下,霍将军,我得向你道歉。
卫彬的脑子,停滞了两秒。
……之前我说过的敬佩将军的那些话,也的确是真心的。
所以这样一来,我就更愧疚。
林兰低声说这几个月,承蒙霍将军您照顾,呃,我……一直很感激。
……别背戏词彬低声说,你知道我不需要什么感激。
他说完见林兰轻轻叹了口气:是挺别扭的,可不这么说也不行。
霍将军,我……我一点都不想出言伤你,要是我能早点知道就好了。
我没想过要欺骗你。
我知道。
手机里,一时没有人说话了,只剩下极微弱的、悉悉簌簌的信号交换声像细密的雨幕,冰冷而温柔地降落在两个人的心田……卫彬熄灭了台灯轻轻拉开抽屉,那里面放着一只莹润的玉簪。
该道歉的是我。
卫彬终于说,那天惹得你那么不高兴。
……我没想过事情会弄得那么糟糕。
他又低声说,我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不是你的责任。
林兰停了几秒,而且,也不是哪个环节的问题。
他走到沙发前,坐下,他能听见手机那端,女性轻微的呼吸声。
林兰,我……他没再说下去,有一种又委屈,又惶惑的情绪涌动在他胸口。
霍将军,这件事……能不能别这么喊我?他低声说。
对方停了一下,道:好吧。
小卫,这件事责任在我,可能某些地方我让你产生了误会……没有任何误会!卫彬打断她的话,别那样定义我的感情。
那边,又不出声了。
林兰……他犹豫了很久,才把后半句说出来,我很想你,我……我能见见你么?那句话,几乎让他手心出汗!他在冒着被对方挂电话的风险,吐露真情。
那边,轻轻叹了口气。
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女子低低的声音,传到他耳畔,如同惊雷!为什么?!他几乎要喊起来。
这样下去不对,我们不该再见面……就……就因为我是霍去病?他的声音发着抖。
不是。
林兰顿了一下,我……不行的,我心里还是装着他。
你知道,我没法把他忘掉,他曾经在佛前立誓娶我……可他没这么做,他没有呀!从那天起,我已经当他是我丈夫了,我俩能否在一起,或者别人承认不承认,甚至他如今承认不承认,那都无所谓。
林兰继续说,是我不想背叛我的心,小卫,这事儿真的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怎么会……他的鼻音沉重,身体完全蜷缩进了沙发深处。
……对不起。
他突然,很响地抽了一下鼻子:好吧,你不想背叛你的心。
那我也不想背叛我的心!他这话,说得活像赌气的大孩子了。
我可以等你的,林兰,我会等你把他忘了!他继续坚决的,一字一顿地说,你说我什么都没经历过,所以要我成熟一点,那我也能办到!只要你给我时间……我请求收回之前的话。
之前是我不明真相,我无权评判你,确切地说是没有这个资格。
手机那边的女子,忽然用郑重的语气说,你于我有恩,霍将军。
你于我们一家三口,都有救命之恩。
我理应倾其所有,回报将军……那一家三口几个字,像一捧雪,猝不及防塞进卫彬的喉咙!这令他的心脏都跟着疼痛起来了,一瞬间,他就像个被刺伤了的孩子。
……可我不想要什么回报,他咬着牙,林兰,我要的是你,我只要你。
……林兰,我……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那边,传来挂断的嘟嘟声!卫彬失神地盯着半空,半晌,他忽然奋力将手机朝墙壁砸过去!小小的房间里,那一声轻响之后,再无声息。
一个月后,研究所与国外机构联合建立了一个工作室,需要选送几名相关专业研究人员去进修。
卫彬是入选者中,资历最浅却是最优秀的一个。
雷钧拿着资料,找到卫彬,问他是否愿意去美国。
可能得在国外呆两年。
雷钧说完,又笑,那个机构不是一般人能去得了的,其中高精尖部分涉及到国防……往后回来,说不定就能直接进入国家核心——你啊,到底还是脱不了‘国防’二字。
卫彬却只低头翻着那堆资料,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样?愿意去么?雷钧说,其实从我个人角度而言,真不希望你去,但是这机会太难得了,再说也可以丰富自己的人生。
短暂的沉默,后。
卫彬合上了资料:嗯。
同意了?是的。
他抬起头,面容平静,我愿意去美国。
第百三十五章 古人们的幸福生活(上)苏虹拿着刚晒了衣服的水盆从阳台进来,用脚关上了现在家里没人,就她一个。
网 当然,这是方无应的家。
方去上课了,方无应说今天控制组和外面球队有篮球赛,估计得下午才能回来。
苏虹看看墙上的钟,才一点。
今天是周末,早饭吃得很迟,现在也还不饿,决定晚点再去厨房。
现在,很安静。
天气极好,阳光透明水晶。
在屋里,就能闻到窗台上米兰散发出来的浓郁花香。
回到卧室,苏虹靠在床头,不由着窗外蓝天出神。
唱机里在唱一首很老的爵,《theverythoughtofyouu》,刚才没怎么挑拣,随手拿了方无应放在桌上的CD塞了进去。
theverythoughtoffyouu不过那个you,此刻大概正在篮球场里,上蹿下跳玩得欢。
有淡淡的,一抹粉色云霞般温和的情绪,掠过苏虹的心头。
音响仍然在浅吟低唱,苏虹想起前不久去祝贺考上市一中的蕾蕾,女孩悄悄对她说的那番话,蕾蕾问她,是不是快结婚了。
是啊,年底。
苏虹笑了笑,干吗?不舍得阿姨嫁出去?好事来着。
蕾蕾就跟成熟的大人那样摇摇头,我只是可惜自己的算盘打错了。
你的算盘?苏虹又笑,你在打什么算盘?嗯,本来想让苏阿姨你做我妈妈的。
蕾蕾很自然说,没想到被方叔叔抢了先。
女孩说得这么直接,倒是让苏虹有点不好接话了。
我爸对这事儿一点都不积极,我一个人瞎着急也没用。
蕾蕾笑了笑,现在,就连最后的机会都破灭了,poorpapa。
女孩拍了拍手,表情活像在开玩笑。
苏虹想了好半天,才迟疑地说:蕾蕾,你爸爸没法忘记你妈。
我知道。
蕾蕾点了点头,他就是个死脑筋,看出来了。
谈话到此就没有再继续,是那天晚上,苏虹始终想着蕾蕾说的这些。
她曾经,对雷有过感。
如果说当时雷能主动一点,苏虹或许真就答应了。
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呆在雷钧身边,看他忙来忙去,听他像个操心的家长一样絮叨,所以就算真将彼此的关系更近一步,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网~~人的命运,真是个无法探明的东西,仅仅一年之前,还幻想过去做一个1少的继母,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另一个男人的未婚妻。
……苏虹微微叹了口气。
她和方无应,已经决定了年底结婚,目前资料还在政审,手续麻烦,得通过政审之后才能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没法子,谁叫这是一桩军婚呢。
两个古人要结婚,还得通过政审……苏虹想起这就觉得可乐。
关于结婚的事情,他们不办任何酒宴,不请任何同事,到时候只通知一下大家,办公室里发点喜糖,然后俩人去巴厘岛度蜜月。
这是苏虹和方无应商量好了的,没有谁对此提出异议。
他们都不喜欢搞排场,与其说是嫌麻烦、讨厌在婚宴上被人当子耍,莫如说他们对所谓的仪式都产生过强烈的荒诞感,最高级的皇家仪式,在他们心中代表着最大的悲剧。
再说,除了不多的几个同事之外,他们并不像普通青年那样,需要对付来自两方家长的庞大亲友团。
而且甚至连求婚这一步都省却了。
那次是方想起来,问苏虹说弟弟有没有正式求婚过。
苏虹摇摇头。
方无应在一旁却很诧异:哪里没有求过?明明雷锋阿姨自己都答应了。
苏虹知道他说的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又羞又恼:那算什么求婚呀?好吧。
方无应清了清嗓子,做了个严肃的表情:为了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为了我们的国家更快奔向的现代化,苏虹同志,请你答应做我的革伴侣吧……苏虹又恼又笑,说方无应实在该穿一身绿军装,再拿一本为人民服务的红宝书在胸前,那才像样!岂料方无应摇摇头:我才不为人民服务呢。
咦?怎么能这么说啊你,还是党员呢!我只为自己老婆服务。
他笑嘻嘻地说。
……好吧,不给单膝下跪,捧着999朵玟瑰和钻戒求婚也罢了,是,不肯拍婚纱照这又算怎么回事?这是苏虹唯一不满的地方,因为方无应不肯拍婚纱照,不,他不是不准苏虹拍婚纱照,甚至相反他建议苏虹去香港拍,因为那边的技术更好,是他自己就说什么都不肯参与了。
这算什么?只有娘的婚纱照?!苏虹怒了。
……又不是不行,穿婚纱的新娘不是挺好看的么?……后来苏虹耐下心来,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肯拍婚纱照,方无应只说了一个原因:傻。
起来像个呆子!傻透了!他说他见过的婚纱照里的都是一幅呆头呆脑的样子,是以他打死也不会任人家把他弄得像个傻×。
简直是强词夺理!苏虹怒道,没有郎这算什么结婚?!有郎的,只新郎不出现在傻乎乎的婚纱照上。
到底哪里傻乎乎了?苏虹追根究底。
方无应想了老半天,说:就是傻乎乎。
苏虹彻底无语了。
那次他们为此冷战了个礼拜,也是他们俩第一次冷战,虽然原因是如此的无稽。
然后苏虹才慢慢发现,方无应不光是不肯拍婚纱照,他对拍照这件事,有着发自骨子里的厌恶。
他可以给任何人拍照,且技巧也很高,知道如何选景取角度,他自己却不肯拍照。
这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怪癣。
那咱还要不要结婚啊?苏虹没好气问。
当然要!没有婚纱照,算什么结?!咦?婚纱照又不具备法律效应……方无应的表情是绝对的无辜,苏虹已经气想再和他沟通了。
最后苏虹这样说服自己:在某些点上,方无应这个人,其实还处在青春期。
他还没完全长大,至少在拍照这件事上,因为苏虹从大学同学那儿得知,友1的外甥,在上了初二之后,突然也坚决不肯拍照了,理由是照片里的大人们看起来都好傻。
这个家伙,到底今年多少岁啊?苏虹不由自揣测,他到底是31岁还是1?哦对了他已经过了四十岁了。
可都这么多年了还没成熟这家伙的青春期还真漫长呢,哼!但是苏虹那位大学同学却相当羡慕,拿如今市面流行的话来说,方无应完全符合有车有房父双亡这八个字……想到这儿,苏虹噗嗤笑起来。
事实上,方无应的确没什么负担,开始他还负担一下方,现在连方在赚钱了。
关于方去做车模的事儿,方无应一开始挺反对的,他总说娱乐圈很黄很暴力,方不该参与进去,是方说车模只擦边,和娱乐圈之类的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再说有钱赚怎么不好啊?方有点不悦,我画画需要的一切材料都是钱换来的!后来苏虹就说,小武都没发表负面意见,方无应这个做弟弟的就不要再批评她了。
哼,小武能发表什么负面意见?我阿姊要偷棵白菜,他能大清早五点起来给她帮忙。
苏虹撇撇嘴:这有什么不好?我要是想要那棵白菜,你肯给我去偷么?为什么要去偷人家的菜?你想吃白菜我给买一卡车都没问!靠,就是兔子也吃不了那么多呀!这不是白菜本身的问,懂么?方无应哼了声:一般人说‘这不是什么什么本身的问’,那就是这玩意儿本身的问,到底人白菜碍着你啥事儿了你非要我去偷它不可?……总之我不懂。
也无法理解……方无应始终无法理解开心网这种东西,但是他又喜欢玩网游,给苏虹看他的装备时数家珍,苏虹觉得方无应总是在奇怪的地方产生奇怪的歧视。
但他明明又是那样一个不在乎世俗常的人。
结婚之后,就住过来了,而苏虹在梅苑小区的那套房子则卖给了小武,那样他和方结婚以后,就可以住进去了。
活像是办家家酒的。
苏虹嘟囔道,我搬过来他搬过去,俩小孩儿。
没关系吧?虽然二手的,可你那房子挺不错的,房型好,而且五年之后交易还能免税,不然你让小武上哪儿找这便宜去?是挺不错,不过……苏虹笑了笑,要是小武更出息一点就好了。
在世俗眼光里,方找的这个男朋友真算不得优秀,没钱也没房,当官的希望渺茫,看样子往后也没可能有多么大的出息好吧,苏虹也承认,有出息这仨字和李后主这仨字,压根它就不是同一个星球的语言。
后来方无应说:出息的意思就是要分等级?人这玩意儿,出息到了顶也不过是一国之君,哼,我看小武恨不得把他最有‘出息’的那几年挖出来扔外太空去再说,要丈夫那么出息干嘛?自己有出息不就行了?非要丈夫有出息的女人,一定是自己没出息。
这也是方的想法。
她受够了有出息的男人,有出息的男人只会把她送进敌人的禁宫、给她毒药令她自了断、因为她的家族造反而一怒诛杀她、看不见只看见自己手里的天下……有出息的男人,绝不会五点起床帮她偷一棵白菜。
……夏日的午后,没有什么声息。
有的没的想着这些,不知不觉间,苏虹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百三十六章 古人们的幸福生活(下)苏虹睡的时候,并没有盖什么织物,迷迷糊糊之间,她觉得本来有点冷的后背渐渐温暖起来,那是贴近体温的暖和,舒适自然,像始终都在那里温暖她。
-==网==-苏虹低沉地发出模糊惬意的鼻音,往背后的温暖里又蜷缩了一下,是熟悉的味道。
……回来了?她没有睁开眼睛,只伸手往后,握住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把她抱得更紧了点。
清爽的沐浴露味道,有点潮呼呼的,以及有力的拥抱,已经十分熟悉这一切了。
赢了么?她低声问。
……哼。
方无应只发出很短促的一声。
果然输了。
她闭着眼睛笑,看看,小卫宝宝一走,你们就溃不成军了吧?胡说,没他我们照样赢。
方无应也笑起来,就是没胜得让我满意。
要求不要太高啊方无应同志。
苏虹握着他的手摇了摇,真要赢过人家五十分,下次就没人愿意和你们玩儿了。
哼哼你放心,一支冠军队的命运,就是不断遭遇来自各方的挑战!方无应着,又把身体往苏虹那边靠了靠。
.\\〕他们都很喜欢这样搂在一块儿,肢体像藤蔓一样缠在一起,慵懒地享受休息日的轻松。
音响的音量调得很低,它在唱莫文蔚的《懒得管》,方无应跟着一块儿哼哼,他的嗓子直就很好听。
……不太青春却很反叛,自不凡反应又慢。
啤酒喝了罐,马路就变|宽。
他唱到这儿,忽然噗嗤笑起来:苏虹就是啤酒喝了罐,马路就变得很宽的典型。
苏虹会意过来,转过脸瞪他:干嘛!唔,我想,这……真是绝妙好词啊,哈哈。
还笑!不许笑!苏虹抡起拳头要打他。
喂喂,都和谐社会了还不知道爱护老公啊?这两者有一毛钱的联系么?有!主席都说了!足足五毛钱!瞎扯!人家主席可没提这一条!好吧,主席没说过。
但是亲爱的,方无应可怜巴巴眨眨眼睛,真把我打坏了,晚上谁陪你玩妖精打架呢?苏虹忍俊不禁:没脸没皮!可没过一会儿,那家伙就又不安分起来了,渐渐的,苏虹能感到男人的手在她的腰臀上游弋……喂!干吗?你说干吗呢?方无应贴近的耳畔,低声说。
-==网==-〕他的声含糊不清,他低沉的笑声黏稠如体液,通常,只有男人在赚了不可言说的好处之后,才会露出那样微妙而放肆的笑容。
那本来是个温暖舒适的午后,轻微的困倦感一直困扰着苏虹,不过此时调动**,对她而言倒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可是被那家伙手忙脚乱扒掉衣衫之后,苏虹却想起了点别的东西。
知道这叫什么?苏虹低声笑,昼淫,……夫子们最痛恨的。
哼,假惺惺。
方无应不屑地说,酸腐汉人都是醋坛子里泡大的。
……阿米豆腐,道学家你气死了。
道学家?老子诅咒他们一辈子靠惯用手解决问!苏虹简直想笑出声来!但是已经没可能了,柔软的嘴唇堵上的嘴,方无应亲吻着苏虹,那姿态仿佛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温柔的舌在她唇间优雅游走,有一种粘着的甜蜜感觉弥漫上他们的口腔……这男人的身体,没有一丝赘肉,抚摸起来光滑温暖,像刨光的~木,皮肤纹路精密大理石,黑葡萄一样动人的眼睛,随着**的高涨,会渐展现出奇异的光彩……在那一刻,苏虹几乎是吃惊地看着那双黑眼睛里,清晰映出的自己:眼角弯成妩媚的弧度,性感到恬不知耻的姿态,从未有过的迷人微笑……她完全任由他操控。
对于性,方无应的想法很简单,他只喜欢主动,喜欢控制,给老子躺好!他常常这样开玩笑似的命令苏虹。
他的天性原本就是自由而热烈的,遮遮掩掩反而会倒胃口。
所以苏虹总说他在人前很装,等回到家里就没个正经。
夫妻之间,的确说不了什么正经话,星期六的早上,雨下得滂沱一片,玻璃窗都看不见外头。
遇到晦暗的天气人就容易发懒,天气这么糟,俩人谁都不愿意起床,于是就让光溜的身体搂在一起,挤在一个被窝里讲有色笑话好,这次谁也不许笑!谁笑谁就受罚!方无应故意正色道,再讲一个,被独自丢在山坳里头的老和尚的故事……结果两个人总是又笑又闹,把床单棉被弄得乱作一团。
相当无聊,相当低俗,也相当活。
后来苏虹叹息说他们俩真是荒废人生啊!见天凑一块儿就是玩,吃喝玩乐加上精打架,尽干些荒唐事儿,这么长时间了俩人一件正事没做过。
可是你要干什么正经事儿呢?方无应眨眨眼睛说,人生不就是用来荒废的么?唔,倒是想出一件正经事情来什么?苏虹瞪大眼睛看着他赶紧给我生个孩子吧!他很热切地说。
于是苏虹说让他一边儿去,说自己还没玩够。
在苏虹面前,方无应似乎从来不肯掩饰自己的爱恋,苏虹常常说他可以去参加没脸没皮大赛,还可以参加粘糖豆大赛,肯定都能拿冠军。
但是方无应说,后一项比赛必须让革伴侣苏虹同志和他一起参加,因为他坚决不愿和别人粘糖豆。
他们的确像两颗黏哒哒的糖豆,在家里的时候,个小时互相看不见,他们就会去找对方。
俩人在一块儿多久也不嫌腻味,那种感觉,就仿佛这生活越尝滋味越有味儿。
因为苏虹也喜欢方无应,无论是可以靠在一块儿开玩笑的那个,围着围裙烧茄子的那个,彻夜整理出工作材料的那个,还是在她耳畔轻轻喘息,用鲜卑语唤她卿卿的那个……知道他们要结婚的女友们,都对苏虹羡慕不已,因为方无应实在可以算个龟婿。
但如果说,挖开这男人的表面,又有多少人,真的敢去探究那里面的黑暗呢?没人知道,那是何等漆黑的渊底端!那颗心所踯躅多年的地方,又是多么凶险而阴沉,甚至不见一丝生机……有些什么,迄今仍横亘在方无应的心中,它们就像泛着毒气的沼泽,静静潜伏于某处,表面长满了诱人的青草,平时没人注意到这些沼泽,它们也一声不响,就仿佛不存在。
〕但是时间久了,它们就慢慢自暗中张开嘴,一面喷着毒瘴,一面险恶等待着,等这男人随时不慎,一脚踏进去,然后万劫不复……起初苏虹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方无应心情低落。
往往前一天,俩人还有说有笑,然而一夜之间他就变了:消沉、颓废、沉默、自闭、不吃东西、不搭理人,甚至无法去工作。
有的时候这种转变和天气变坏有关;有的时候,即使她非常仔细观察,却依然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次俩去公园玩,起初的确很高,拍照,聊天,说笑……后来水喝完了,苏虹去旁边的商店,再回来,就找不到方无应的人了。
一个小时之后,在公园最里面的荷花池边找到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那是个夏天,毒热的太阳顶头晒着,荷花池边没有游客,方无应一个人站在池子边上,盯着那一池的荷花,他好像站在那儿有一会儿了,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痛苦。
苏虹有些生气他撇下自己独自跑远,唤了他两声,方无应才醒悟过来,定定望着他失神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又对一个游魂了。
那天的出游不得不中途折返,回去的路上,苏虹抱着没吃完的饮料和食物坐在副驾驶座上,方无应开车,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等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她听见他说:先上去好么?苏虹抱着东西先上了楼,又在客厅等了约莫大半个头,才听见他进来的声。
她扬起脸望着他,期待能得到个合理的解释,可最后却等来一句我去做饭。
那天晚上,俩人躺在床上,没有开电视,没有听音乐,没有睡。
黑暗中,试图和方无应讲话,试图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寻思了许久,终于装作很轻松地说:你今天像不太对劲。
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有一条胳膊朝她搂过来。
就在那天夜里,他伏在苏虹身旁,用细的语调和她说那些消逝了十三年的细节: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去,数十年的挣扎与屈辱,深陷于家国仇恨中的绝望与痛楚,被无情践踏的梦想和光荣,不为人容忍的欢乐和哀恸……方无应是有极深个人痛苦的人,在苏虹和他仅仅还是同事时,就已经隐约觉察到这一点,然而那个时候,他的痛苦虽来势汹汹,却从不狼藉。
他很小心地在众人面前掩饰他的痛苦,于是就算如苏虹这般敏感的女性,只能间或嗅到一丝湿漉漉的悲哀味道,却从未曾窥貌。
可是一旦陷入到亲密关系里,他的痛苦也跟着丧失了原先的藏匿空间。
这个男人是坚强的,却又是脆弱的,他是深情的,然而又是冷漠的,他永远有堕落的趋势,可是你在他的身上,只能看见不屈二字。
每时刻,你都能听见这个人在用心灵呼喊:救救我!然而,等你真正打算凝神注视他的时候,那声又旋即消失……直到相识了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终于读懂了方无应这个男人,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意义所在。
唯一能够看清他的人是她,唯一愿意陪伴他直到生终结的人,只有。
苏虹越来越能肯定这一点: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与他为敌,都会站在他身边。
和他在一起,即便堕落进阿鼻狱,也将堕落彩夺目。
《附录》BGM:《toobeforgiven》,歌手为georgemichael第百三七章 出乎意料的重逢时空屏蔽的检修工程,随着工期的临近结尾,已经可算|在望了。
这次耗费了他们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期间经历无数风险,但现在终于有希望打上ENDD了。
这一年里,每个人都累得够呛,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儿,出差次数是平日的三到五倍,大家都说再这么来一趟,早晚得全体趴下。
检查所有修补完善的部分,结果还是挺令人满意的,而且近来乱闯时空的古人,也的确少了很多,辛弃疾那一桩还是半年前的事。
不过仍然有一些让人头疼的问题存在。
极少数的时间点,修补的成效不算太好,最典型的就是隋朝。
在一次局内部集中会议上,雷钧专门将隋朝的这个问题拿了出来。
单单在公元5811年,们就进行过两次修补,但是漏洞仍然存在,它并没有多大,可是反复的撕裂令人头疼和不解,似乎有个什么,始终卡在时空壁上,让他们的修补工作永远只能达到90%左右。
再让控制组跑一趟就没要了。
小武说,他们最近连个礼拜天都没有,这种计划之外的活儿,我们自己干吧。
嗯,但还是得控制组给个人参与。
雷钧说,不多,一个就行。
那我再过去一趟吧。
小说。
苏:摇头:你该歇着了,不是才从1848年回来没两天么?我去吧,反正就剩了我好久没出去了。
你不担心危险啊?危险什么。
苏虹拿过工作单看了看。
就选在陈朝灭亡那年好了。
全国统一。
兵戈也止了。
没问题地。
叫小于一块儿吧。
我记得好就他还留守在组里。
雷钧说着。
拿过联系本翻了翻。
喏。
果然是他。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商定了。
让于凯陪着苏虹一起去隋朝间则定在公元589年就是陈朝灭亡。
隋文帝统一全国地那一年。
临走地时候。
于凯还开玩笑说要不要让他通知队长。
苏虹笑了笑。
没说话。
你们最近不是总碰不上一块儿么?小于说队长按计划得到明晚上才回来。
咱们也呆不了多久。
苏虹说,估计也就两天时间。
当时小于一边整理假发面问:苏姐,队长说你们去巴厘岛度蜜月啊?是这么打算的,年底吧。
其实我和小杨都觉得,不如选个太平盛世的古代。
小于有点兴奋地说,仁宗时期的汴京啦,武则天时期的神都啦好玩!苏虹苦笑:小子,成天往古代跑没跑够啊?不是呀,那多浪漫呀!再搞个花轿迎娶……嗯是啊得带着定位器饮用水净化器消炎片假发沉甸甸的银子或铜钱,搞不好还得带上防身兵刃……呃……这是度蜜月么?把人都累死了。
苏虹撇嘴去巴厘岛,只要带张银行卡就OKK。
那还是去巴厘岛吧。
小于尴尬地说,穿越时空的浪漫是需要代价的。
没错。
俩人正说着,雷钧拉开门,探头进来看了看。
还没走啊?有事儿?苏虹看他。
雷钧揉了揉鼻翼:也没啥事儿,蕾蕾说上次买的那件T恤她穿去了学校,好些同学都想要,叫我和你说一声。
苏虹很愉快:是么?那太好了!多谢照顾生意。
多卖几件是几件,要是能在学校里建立稳固客源那不是挺好么。
雷钧笑了笑,行了你们准备出发吧。
他关上了门。
于问苏虹:是说苏姐你那家淘宝店啊?苏虹点点头:上次也是雷钧给介绍的生意,赚了不少。
芝麻局长人真挺的。
小于说,我们组里都说他就留在这儿好了,不过,人家早晚得去部里吧?升官?苏虹摇摇头,我觉得有点难,雷钧自己根本没那个往上爬的心,如果凌局这次不栽这么大跟头,顺利进入部里,可能往后还帮衬着他一点,现在没这便利条件了。
反正他也不怎么在乎不是?小于笑道。
嗯,他的心不在这上面……想起了简柔,苏虹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们到的时候是初春。
战争已经结束,陈朝新亡,陈地随处可见从北方过来的隋兵。
不过百姓的生活没有遭到过度侵扰,本来陈军打这场战争就打得三心二意,隋军完全是在陈军的眼皮子底下渡过的黄河,陈朝天子还沉醉在天险阻隔的安逸中,将官、士兵们也大多因为庆贺新年而喝得醉醺醺的,总之是稀里糊涂做了败者。
陈朝,从上至下就没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
苏虹他们出现的地点是陈朝都城建康,小于扮的是个樵夫,苏虹则扮装成农妇。
因为不想搅进历史,他们没有进城,只在郊外的一片树林里进行修补工作。
看起来还不错,没想象中凄惨。
苏虹瞧瞧四周,陈叔宝果然全无心肝。
她用的是隋文帝批评陈后主的句子。
那也不坏嘛,小武要是也这么‘全无心肝’,恐怕当年还不至于那么痛苦。
小于调侃道。
俩人足足忙了一天,到了下午落山了,才算把关键部分完成。
累死人!苏虹扔掉手套,擦擦汗,不行,腰要断了。
于放下仪器说:剩下的我一个人干就行了,苏姐你去玩一会儿吧。
玩?这儿有啥好玩的?嗯……可以趁机去游览一下大隋朝的风光。
哦,那敢情好。
苏:也笑,她站起身,行,我到前面走走,有事儿叫我。
步出树林,苏虹一个人漫在土埂道上。
隋朝初年的昏,格外静谧,初春的风狂暴地吹着,天色深蓝得让人不能喘息。
苏虹仰起脸视着如血残阳慢慢落入山后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耀眼无比的火红和淡粉色的光线在云层反射之下,于穹窿边际展开了一副令人目眩神迷的宏伟画卷。
苏虹十分喜欢看日落,这样的世界一天一天周而复始,人生活其间,却从不厌其烦……她想起此刻身在三国方无应。
而国正是从汉末开始直到隋朝,度过了整整四百年的混乱期。
他们俩刻,一个在乱世之头,一个乱世之尾。
也许那一个,也正在仰望着一片晚霞,同一个日暮长空……和她一样。
眨眼,光年。
正发着呆远的,一队车马往这边走过来苏虹赶紧低下头,扶了扶臂弯的竹篮出赶路的样子,不过她的眼角余光然能看见那一队人马。
前面有两匹马,中间一乘大轿,青色布幔,遮得严严实实。
是顶鸾轿呢。
苏虹心想,里面坐的是皇亲国戚?她有点好奇,不禁脚步跟着轿子往前走了两步。
此刻苏虹与那一队车马只隔开了三米左右,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来,前面的布帘微微拂动,苏虹瞥见了一双穿着翠绿绣花鞋的脚。
她的心不知为何,微微一动,脚步略一迟,有那开路的仆从便皱起眉:边上去!苏虹知道是自己太靠近了,她赶紧垂首缓慢下脚步,尽力拉开距离。
也许是这一声呵斥,让轿内的人感到了好奇,一只玉手轻轻拂起轿窗的布帘,往外探看。
那只是一两秒的时间,让苏虹看见了轿里人的脸孔。
事后,过了很多年之后,苏虹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她错过了那两秒钟,她这人生接下来的历程,是不是就会不一样……那一刻,苏虹只觉得浑身僵硬无比!她看见了简柔。
在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大脑空白之后,苏虹突然反应了过来!她快步跟上已经走远的车队,脑子里却已乱成了一锅粥!那是简柔,绝对没错的,如果说分隔了这么多年仍然能认出来,是因为,轿中的女子依然年轻,她的五官容貌,甚至比离去时更加年轻,像极了大学时与苏虹最要好的那个女生简柔。
那的确是简柔,苏虹在脑子里反复映放刚才的那一瞥,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苏虹的耳畔轰轰乱响,她几乎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是转头去通知还在树林里的小于?还是立即通知在现代的雷钧?……但那都来不及了,而且说到底,没有确凿的证据,苏虹想,不如自己先跟过去看看,至少,先确定一下这个酷似简柔的女子的身份!想到这儿,苏虹按开通讯器,小于在那边接通了信息。
苏姐?小于,我离开一下,可能得一两个小时。
她低声而急促地说,出了件很诡异的事情……眼下来不及说,晚上回来告诉你。
呃……好,你小心点,小于说,我就在树林里等你。
关掉通讯器,苏虹抬头再看那队车马,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苏虹心里一慌,扔下臂弯的篮子就往前奔!她就这么走走停停,一路跟着那车马,大约四十分钟之后,竟然来到了一个军营之前!苏虹目瞪口呆望着那乘轿子进了军营,眼看它就要消失在大大小小的军帐之中,她一下子着了慌!喂!干什么的!辕门前的两个兵卒,气势汹汹拦住了苏虹。
我……我……苏虹慌了神,她实在找不到理由,慌乱之下,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一见面前女子突然哭起来,那两个年轻的兵卒都觉得诧异他们放下兵刃,其中一个稍微年长的开口问:这位大姐,你到底要找谁?我们这里可是军营。
刚才见了一顶鸾轿,我姐姐……在其中……苏虹边哭边说。
那俩兵卒对视了一眼,那年轻一点的问:你姐姐?你姐姐是宁远公主的侍女么?宁远公主?苏虹的大脑空白了两秒!是!是的……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点头,失散多年,刚才瞥见了她……父母过世之后,姐姐她……她慌不择言地顺嘴胡说,只巴望着对方能放她一马她跟着进去看看轿子里的人。
不过苏虹这一招还真有效外,也许是看她哭得太真太惨,那两个兵卒倒都迟疑了。
晋王殿下说勿要扰民,这时节让一个妇人来搅闹总不妥当。
那年长的道,人家也惨如我去通报宁远公主的下人,或有知道她姐姐的见个面也好。
着,那人就进了辕门。
等候的期间,苏虹在脑子里慢慢寻找关于宁远公主的资料,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历史上哪位公主,可当她想到另外四个字的时候苏虹整个人都惊呆了!起初她一时没想起来,是因为历史上很少对这位公主用宁远公主这种称呼多的则是用她后来的身份取而代之,那就是宣华夫人。
陈朝灭亡之后叔宝的堂妹,陈朝宁远公主被隋军从建康带回了都城长安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也就成了隋文帝杨坚的妃子。
杨坚的妻子独孤伽罗是个妒忌心非常强的女人,所以直到独孤皇后去世之后,杨坚才开始真正接近这位被称为宣华夫人的宠妃。
宣华夫人的后生十分凄惨,杨坚死后,隋炀帝登基,亡国公主不得不身侍父子二人,史书上说,这种屈辱让她无法承受,不久就郁郁寡欢而死。
……难道说,简柔是宣华夫人?!正发着呆,那去打听的兵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仆从打扮的人。
跟着他走吧。
兵卒好心地指了指仆从,让他带你去找你姐姐。
要检查一下么?那年轻道。
检什么?一个妇人而已。
年长的兵卒倒是满不在乎。
苏虹擦了擦脸上的泪,向那两个兵道了谢。
再看那仆从,似乎也不是等之人,大概国家亡灭了,虽是公主身边亲信,在隋军面前也只得低头。
那仆从带着苏虹进了军营,又满怀惑地看她:这位大姐,你到底要找谁?刚才那位军爷说你有姊妹失散,又说是在公主近前侍奉——你家姐姐姓甚名谁?苏虹犹豫了半晌,才道:大人,我……我想见公主殿下。
那人惊住了!见公主殿下?你又是何人?为何非要见我家公主殿下?苏虹实在无法,慌乱中竟跪了下来!……哎呀这位大姐!你这是干什么?那人慌忙扶起苏虹,又见她满脸泪水,神情凄婉,只当她是没见过阵势的庶民百姓,有什么苦衷一时又说不清,便道,好吧,我带你进去。
到了一座军帐前,那人先进去通报,然后转头出来,示意苏虹进来。
走进军帐内,苏虹觉得自己的心,狂跳得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紧张得走路都有点摇晃不稳。
就这么被带到了一位妆容华丽、仪态优雅的年轻女子跟前,苏虹被那人示意行礼。
是这位姐姐要见我?女子轻启朱唇,她的声音,与简柔一模一样!苏虹微微抬起头,望着那张脸。
了九年,当此刻再见到这活生生的女友时,苏虹终于忍不住心头哀伤,一时痛哭失声!她这一哭,那女子也被惊讶了!她慌忙从座上起身,走到苏虹跟前弯腰扶起她。
这位姐姐,为何哭泣?她的声音清脆如昔,神情里却是不掩饰的讶然。
她还不认识我呢,苏虹满心悲哀地想:简柔,简柔,原来你竟是宣华夫人……想到她悲苦的一生,苏虹的泪水更加汹涌!看她哭成这样,如今仍然是宁远公主的简柔,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位姐姐,你难道是有亲人失散于军中?苏虹哽咽道:民女……有个姐姐,战火纷乱中失散了,因见公主……像极了我姐姐,所以……这么一说,宁远公主才恍然大悟!天下竟有那么像的人么?她苦笑,又叹息道,天堑已破,大陈已然覆亡,你与你姐恐怕相聚甚难了。
她这么一说,引得苏虹泪水更多。
看她哭得如此恳切,宁远公主已经对苏虹再无心,她万分怜悯地问:叫什么名字?民女叫苏虹。
……家里还有人么?她轻声问。
苏虹摇摇头。
宁远公主沉默片刻,道:既如此,不如就跟在我身边吧。
她说完,又对旁边侍从道:先带这位姐姐去梳洗,再给她些吃的。
怪可怜的。
没办法,只得以这种方式接近简柔了。
苏虹这么想着,赶紧跪拜谢恩。
刚才领着她进来的那个管事模样的仆从,将苏虹带出帐外,他命人给端来了梳洗的用具,又叫人给苏虹换了一身鲜亮点的衣裳。
本来为了防止被人注意,故意打扮得土里土气甚至有点脏兮兮的苏虹,换下那身灰色粗布衣裳,重新梳洗打扮之后,已然恢复了她日常的容貌。
这么收拾了一番,她又被带去见了宁远公主。
哟,没想到是个美人呢。
宁远公主绕着她上上下下打量,目光里充满惊喜,山谷里果然也有兰草。
苏虹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深深谢恩:……公主搭救之恩,小女子当结草衔环以为报。
罢了,那些都不打紧。
宁远公主说罢,苦笑,我自己如今,都得听天由命了。
她的话语里藏着深深的苦涩,苏虹听得心惊,却不敢出声。
第百三八章 不如不见带她下去吃东西的空当,苏虹向一个同伴的侍女打听么回事。
~~网~~……这是隋军大营,公主怎么会来此?苏虹问,其他人又在何处?嘘,轻声……那侍女示意她小声,又一脸神秘地说,这是晋王的安排。
晋王?晋王要带咱们公主去长,自与其他嫔妃、王不同的。
那侍女说罢,甚至微微笑了下,其他宗室亲眷,可就没这好命了。
好命?……苏虹暗自皱眉,这是哪里来的说法?所谓的晋王,苏虹对此非常清楚,那是隋炀帝杨广尚未登基时的称号,南下伐陈,他便是隋军最高指挥者。
此次隋军一鼓作气攻下建康,从而使隋朝统一了中国的疆土,杨广在其父杨坚的心中位,也就此奠定。
这里,是晋王的行辕?她轻声问,心里开始忐忑。
……老天,难道要遇见那个暴君?!正是。
那侍女放轻声,要不是晋王禁止兵士无礼,亲自下令保护公主,咱们还不知得遭什么样的罪呢晋王真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杨广?苏虹不由苦笑。
不过说起来,那侍女突然噗嗤笑了,咱们公主与晋王,还真是配呢。
苏虹目瞪口望着!……虽然大陈没了,可若是能做晋王,似乎也不坏。
侍女又悄声道,千万别说出去哦!什么?苏虹一呆。
我看见了那个同结。
侍女嘻嘻轻笑,粉肤色的娇憨少女,脸上浮现淡淡的红云,那次王亲自送公主回来,我瞧见了公主手里的同心结。
网 http://她虽藏在手心里,我也瞧见啦!苏虹一时呆愣,可当她回过意来,顿时脸都白了!……唔,今天既然把公主接到此处,恐怕晚上晋王得过来。
侍女又笑道,我们可要好生服侍这可是公主吩咐的。
她说完这些,掀开帐幔,转身出去。
苏虹对着一盘米饭,怔怔发呆,良久,却滴下泪来。
这就是简柔的命运,亡国,迫离故都,被一个登徒子骗了感情,又被此人的父亲纳为嫔妃……她非常清楚,宁远公主并没有那侍女所言,成为什么晋王妃,眼下这一切的平安喜乐,都是假象。
从那侍女的话里,苏虹可以推测出基本事实:晋王杨广用花言巧语欺骗了宁远公主,以结秦之好的虚假许诺。
换得了公主的好感,让公主甘愿委身于他。
但那终究是谎言,回到长,杨广便将陈朝帝女、嫔妃系数献给了父亲杨坚,自己倒摆出一副洁身自好的假象,博得了最恨男子三心二意的亲的欢心,使独孤皇后更加憎恶当时的太子杨勇,而彻底转了方向,支持改立杨广为。
而宁远公主,只不过是这一系列宫闱博弈中的一颗棋子,莫说杨广不见得真的爱,就算真心喜欢,也不可能将这个亡国公主留在自己的王府他已经娶妻了,那样做只会招致母亲的反感,使他离终垂涎三尺的东宫宝座更加遥远而已。
苏虹的心,了!她真想马上奔回现代,将这一切告诉雷。
他的妻子原来竟遭遇过这么多不幸,果雷知道了,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到隋朝来,将简柔从杨广的魔掌里解救出来吧?因为他是那样一个深情的正义的可是,要现在就通知雷钧他们么?苏虹又拿不定主意,不敢确定这么做不会引起历史的紊而究竟简柔为何失踪,到此刻依然原因不明:今这个简柔,可并不是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多年的那个已婚妇人,就算雷钧此刻真把她救回去,也会引起宁远公主极大的恐慌和困惑吧?在宁远公主的概念里,还完全不认识雷钧呢。
苏虹正胡着,忽听外头一阵喧哗,有侍女低低的声:……晋王来了!苏虹心里一慌,赶紧推开食物站起身,走到帐门口,苏虹犹豫了一下,她仍然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有侍从自她面前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过去,苏虹一错眼,并未看清那人的脸。
但是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苏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某种无法明了的熟悉之感,涌上的心头。
她跟着那些人走进公主所在的军帐,刚才那给她食物的侍女冲招了招手。
是晋王来了?她小心翼翼问。
是啊。
侍女抿嘴一笑,我要去上茶。
苏虹心里一动,伸手拦住那侍女:能让我去么?你去?那侍女疑惑地望着。
我……我没见过晋王,听姐姐你说,心生奇,黎民百哪有机会看见那些当王爷的?苏虹勉强笑了笑,好姐姐,就让我去吧。
那侍女被她这么一央求,只应,同时已经察觉到,苏虹对礼仪方面十分熟悉,举止说话甚有分寸,叫人放心,看来决不是那等蛮放肆的乡下女子。
端着茶盘,苏虹亦步亦趋地走进军帐,的心,莫名揪成了个团!为什么会这么恐慌?!苏虹不明白自己,像这空气里,存在着某种可怖之极的东西,而每往前探一步,那可怖之物就离越近一分……就这么忐忑不安地走进去,苏虹甚至不敢抬头看帐内的人,而那俩人因为的进入,本来的谈话也暂时中止。
苏虹小心翼翼奉上茶水,正要往后退出帐内,却听见一个浑厚的男声:且慢。
那声,同一道天雷,劈中了苏虹!咦?这位姐姐本王可从没见过呢。
那男子缓步走到苏虹跟前,歪着头,仔细打量她,公主,你是何时又多了名侍女?宁远公主笑道:哦,啊?说来奇呢,这位姐姐竟说我像她的一个妹,是以一直跟进了军营里。
哦?男子有趣地盯着苏虹打量,天下竟有那么像的人?对啊,看哭得那么凄惨,叫人心生不忍,没办法就留下了。
宁远公主细声细气说,我擅作主张了,还望晋王殿下你海涵。
男子瞅着苏虹笑了笑,又用手指轻轻蹭了下鼻翼,这才转身道,哪里。
公主宅心仁厚,体恤孤寒,我从旁协助,理所当然。
苏虹的脑子,轰轰!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退出军帐的,的心脏,像要炸开一样的痛苦!……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呢?苏虹觉得天旋地转,喘息无力,她几乎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在发现雷就是杨广之后。
第百三九章 真相是丑陋可怖的(上)当晚,小于用通讯器联系了苏虹,他的话语里,多少有些责备苏虹到处,害得他跟着担心的意思。
网 http://……我现在没事,很安全。
苏虹只得这么回答,但是此刻我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苏虹无法解释,她只得用万分恳求的语气道:小于,给我一点时间好么?我现在真的不能离开,你能不能再等我一天?苏姐……事情很重大,我在……处境非常为难。
苏虹艰难地说,我得把这一切弄明白。
她诚挚的声音打动了小,对方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答应再等一天。
关上通讯器,虹在黑暗的帐幔内叹了口气。
此刻,她身处隋军大营,身份则是公主的侍女。
可是她无法和任何明白这一切,甚至,连苏虹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钧是杨广?雷钧是那个隋帝?雷钧他竟然是那个出了名地荒淫无地暴君?!苏虹感觉到了逻辑上严重地错乱!她怎么都无法把这两个人等同起来。
在苏虹地眼里。
不。
甚至可以说在全体平衡处地同事眼里。
这两个人根本就不一样。
雷钧是个真正地好人。
热心帮助人。
工作能力强。
心胸开阔能担重任。
对妻子专情如一。
爱家爱女儿。
性格虽然有些优柔寡断。
但这并不妨碍他受到大伙地欢迎。
这样地雷钧。
怎么会是那个杨广呢?!但又有谁敢说他不是?特别是亲眼目睹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亲耳听见一模一样的嗓音之后。
甚至,苏虹连那个小动作都捕捉到了:同雷钧一样,杨广也有用指尖轻揉鼻翼的习惯前苏虹甚至还笑说,雷钧是不是找楚留香学的。
苏虹现在,万分的懊悔悔恨自己不该跟上这趟车轿,不该亲眼发现这个令她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实,而且还弄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她没法和任何人说不能把雷钧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她不能,也不愿。
这样的打击太严重,如果是其他人也好了果只是普通的帝王,怎么都好说,反正也已经有三个帝王了。
网可那是隋炀帝,是板上钉钉的暴君,是中国历史上,少数几个专门拿来做反面教材的典型此人真实的所作所为或许不是最糟糕的,然而他被后世渲染得太久太过于出名,甚至让那两个有过屠城罪行的短命皇帝都望尘莫及。
无论是谁无法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整整苦恼了一夜,清晨起来苏虹觉得自己的眼睛全都肿了。
昨天流泪太多,又完全没休息好,这叫她看起来特别憔悴。
但她此刻是公主的侍女,她还得去面对那个一无所知的宁远公主。
一想到这,苏虹便柔肠百转,直到现在,她才看清了这桩婚姻的可悲之处:本来有着国仇家恨的俩人却不知不觉做了夫妻,还生下了孩子……不,何止国仇家恨?从原始的婚姻关系上说,简柔……简柔她是雷钧的父妃。
名义上,她是雷钧的庶母。
就现在的状况来看,宁远公主还曾被他严重欺骗过,甚至在遭始乱终弃多年之后,再度被他强占,而这也直接导致了此女子在历史上的死因。
有酸楚的泪水涌了上来,苏虹陷入到深深的悲哀中,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这对竟有如此复杂纠葛的夫妇……她至今仍然记得这对年轻夫妇恩爱无比的模样,当时她甚至羡慕不已,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也就是如此了,却没想到,这其中却藏有如此惊人的绝望过往。
是杨广生生逼死了宁远公主,而在妻子失踪九年的如今,忘记了自己是谁的杨广,不仅对真相全然不得所知,甚至仍旧抱着对方的幻影苦苦等待……苏虹开始理解简柔的失踪,虽然她到如今,也不知道那个简柔究竟去了何处。
不久后,她这副憔悴的模样便引起了宁远公主明显的诧异。
这是怎么了?一夜之间……宁远公主拉着苏虹的手,惊讶地看着她,怎么眼睛肿成这样?苏虹答不出,她垂下眼帘。
是担心你姐姐吧?宁远公主好心地安慰道,没关系,咱们再派人慢慢打听,若有消息,怎么都找得到的。
苏虹嗫嚅了许久,才悄声道:公主,您……是要去长安吧?宁远公主呆了一下,明白她大概昨天听见了什么,她没做声,只轻轻叹了口气。
您……您是要和晋王去长安么?问,可是公主……现在咱们逃,还来得及呢。
逃?宁远公主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往哪儿逃?苏虹答不出来。
宁远公主苦笑起来:我知你是好心,可是你忘了?咱们大陈,已经败了。
……陛下尚且在他们手中,我不过是个亡国的公主,又能逃到何处去?这天下,已经姓杨了。
可是晋王他……苏:到一半,又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晋王?宁远公主松开手,嗯,是个好人呢。
她说这话时,虹清晰地看见她眼底,闪过的那一抹柔情。
若不是他,我还不知会遭什么罪。
宁远公主轻轻叹息,了么?张丽华被斩杀了。
呃……只一刀就斩断了脖颈。
宁远主的声音发着抖,晋王和我说,他本想力保宫内妇孺的性命,说战败和妇人又没关系,可是那个高颍,非要说张丽华是祸水……他哪里是想保住张丽华的性命?苏虹冷地想,那男人不过是垂涎张丽华出名的美貌,结果却没能弄到手。
这件事也导致他事后始终对高颍耿耿于怀。
若不是有晋王在,我们还不知会落得何种下场,就算侥幸不死,又能比张丽华好到哪里去呢。
宁远公主的语调里满含着感激,这让苏虹愈发不忍,她终于道:可是晋王他,毕竟是隋军的人……那又如何?宁远公主忽然微笑了一下,你还要说他是大陈的敌人吧?可是大陈,究竟是亡灭在何人的手里呢?苏虹惊讶地望着宁远公主,她没想到作为亡国一方的公主,竟并不为国家覆灭而伤感。
我屡屡劝皇兄注意沿江防备,但他总说,打仗是男人的事儿,一个公主,操什么心?莫坏了赫赫皇族女的好名声。
宁远公主讽刺地笑了笑,现在倒好,名声虽在,除了名声,咱们还有什么?在我皇兄心里,打仗可没有他的《后庭花》重要,他连刀怎么拿怕是也忘了。
苏虹有点惊讶宁远公主会和自己说这些,但是转念一想也明白了:陈朝已灭,君王被俘,现在无论她怎么批评陈叔宝,也没人会在意了。
可是晋王就不同。
提起杨广,宁远公主的眼睛都亮了,男人就该像他那样,哪怕染一身征尘也比花瓣拂了满怀的好。
苏虹的表情有点怪异,见听者如此神情,宁远公主也有些尴尬,但她仍低声说:我知道我这么想,会被人骂数典忘祖,可晋王他真的不是坏人,一路上他始终下令保护黎民,虽然是要打仗,也总盼望兵不血刃,他和我说,哪怕一条性命他都不想伤,这次若不是他父皇强令他带兵,他连这一趟都不想来的。
苏虹已经全然无言了,听着宁远公主这些话,她甚至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
杨广,就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他的心机是如此之深,能够瞒过所有人:父皇、母后、大臣们,见过他的人无不赞扬他英勇神武礼贤下士,甚至连敌国公主都能为他说好话。
太子杨勇最终被这个演技派弟弟给扳倒,再无回天之力,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公主……苏虹迟了半晌,才道,晋王他,已经娶妻了。
宁远公主看着她,忽然,红霞飞上了俏脸。
那又如何?她低声道,我没能早遇到他,这是没法的事,他说之前他母后就曾替他向我皇兄提亲,后来此事又因种种缘故作罢。
唉,若当时真能那样,也许这仗还打不起来呢。
不过眼下他……他答应了我,说回了长安就去和他母后说我们的事儿,我虽贵为公主,也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他虽有正妻在堂,我……我敬她便是。
我也不要他休妻,那样的事儿,他这个好人做不出,我也不喜欢。
……傻丫头,你还在做梦呢!苏虹又气又苦,她真想大声喝醒这个犹自在爱情迷梦里的女子。
公主,你真的信晋王?苏虹大着胆子问,若他所说不实……宁远公主怔怔望着她,突然满面怒容!大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晋王?公主,我是为公主着想……若是为我着想,就不要这么说。
宁远公主冷冷道,你这些话传到晋王的耳朵里,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了。
苏虹心里一凛,她不敢再劝下去了。
第百四十章 真相是丑陋可怖的(下)考虑良久,苏虹仍然决定放弃。
<<网>>事已至此,自己再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了,她想,虽然自己知道了事实真相,但好像没有任何办法挽回些什么……只是回去,她如何面对雷钧呢?要不要告诉他,简柔在隋朝?不,不行的,告诉他简柔是谁,势必就得连带将他自己的身份一并曝光。
自己曾经是个人人唾弃的暴君——谁能轻易承受这么可怕的事实?况且,还有蕾蕾,那孩子又会怎么想?苏虹叹了口气。
这么想着,她决管怎样,先回现代再说,此刻距离她和小于分手已经快二十个钟头了,总让小于担心也不是个办法。
苏虹回到暂时休息的地方,打开通讯器,通知小于自己这就回去。
得多久?估计最晚一个小时之内能转来。
苏虹说,我现在想办法脱身,应该很容易……她的还没说完,忽然,帐帘一掀,两个兵卒闯了进来。
苏虹愕然:望着他们!在他们身后。
是昨天那个管事地。
是她么?其中一个兵卒看那位管事地。
没错。
那兵卒走到苏虹跟。
笑了笑:这位姐姐。
我们晋王殿下有请。
晋王?!苏虹打了个哆!她惴惴道:晋王要见我?……正是。
那兵卒说着往前逼近了一步,请吧。
……爬起身来,苏虹不明就里地跟着那俩兵卒,她的心里敲起了小鼓,苏虹猜不出为什么杨广要见自己,莫非是看出了什么?他不会记得自己,他现在还不认识自己,得等到丧失了杨广时期的记忆,才……不知为何,苏虹有些心酸。
她是知道那种感觉的,没着没落的感觉。
像他们这种经过冷冻记忆的人,丧失的不仅仅是一段记忆,那也是他们曾经的人生,无论那人生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不堪入目。
严格意义上来说们是残缺的人,精神上有着严重的残疾,哪怕那其实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苏虹深知这一点,所以过去那么多年里,每当在一切精神状态完好无损的人面前,她都会不自觉地感到痛楚和自卑,这不是梁所长煞费苦心,为他们模拟出一个常态过去,就能够完全弥补的。
她到现在于彻底明白雷钧对简柔的而不舍和苦苦追寻。
他甚至不光是在追寻他的妻子,而更像是在追寻他的过去……这么心绪复杂地边想边走,苏虹跟着那两个兵卒进了此役的指挥官杨广的居所。
进去之后,两个兵卒旋即退了出来,苏虹站在当地,一股莫名的寒意袭击了她!她看见杨广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似乎在沉思什么。
殿下……苏虹小声开口。
等了一会儿,她听见了雷钧……不,杨广的声音。
听公主说是昨天在路上看见了她,才一路跟进军营的?杨广转过身,望着苏虹脸上的表情还算温和,倒看不出什么。
那亲近的感觉苏虹无法不想起雷钧。
网苏虹行了个礼,垂首低声道:是奴婢错把公主看成了自家姐姐因与姐姐分别多年,一时想念得紧……杨广轻轻点头道:这么说,你是本地人?苏虹轻轻答应了一声。
杨广走过来,似笑非笑看着她:都说江南出美女,果然此话不虚。
我当你们大陈的公主已是人间难得,却没想到,她的帐下还藏了一个绝色。
苏虹的嘴唇抖了一下!这些话,已经十分露骨了,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东西隐藏在它里面,这绝不是单纯的赞美,浓浓的不详预感,出现在俩人之间的空气中……但是苏虹不敢反驳,她只得尽量做出谦卑胆怯的懵懂样子,说:昨天公主还训斥了婢子,说不懂规矩……哪里,我可瞧不出来‘不懂规矩’,杨广轻轻一笑,凑过来,不过,既然公主嫌你,那今天你就不要再回你们公主那儿了。
苏虹一愣!干脆留在本王这儿,如何?他说着,竟然伸出手来,轻抚苏虹的脸颊!苏虹几乎要疯了!殿下!她用力架开杨广的手,殿下不可如此!苏虹这么一用力,倒引起了杨广的好奇!嗯?怎么?看起来是练过的?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苏虹,那张和雷钧一模一样的脸,却浮现出从未在雷钧脸上有过的神情,**在他的双眼里闪动,毫不掩饰的贪婪,将这张原本熟悉的脸,扭曲成了一个陌生人的模样。
本王实话告诉你,现在你再回去,也找不到你们公主了。
他轻笑了一下,不信,你回去找找看。
公主她去了何处?!送回长安了。
杨广淡淡地说,已经启程,因为父皇在催促了。
苏虹打了个哆嗦!你把宁远公主送给了你父亲?!美人,说话要注意分寸。
他伸手拧了一下苏虹的腮,轻狎地笑了笑,所以,我找你们公主要了你来——你骗了她!苏虹一时气急,她又想动手,却不想被杨广捉住了手腕!还真有点力气。
他笑眯眯地望着苏虹,公主嘛,虽然有些可惜,不过送给父皇也没什么,亏得高颍那厮嗦了我一夜。
倒是美人你王更舍不得,谁叫你比你们公主更让本王动心呢……放开我!苏虹开始尖叫!她完全明白了杨广要干什么!强烈的恐惧袭击了苏虹!出差这么多次,她从未遭遇过如此险情,苏虹痛恨自己刚才的不察,正是因为在内心中她将雷钧与杨广等同了,所以下意识丧失了应有的防备……但是已经迟了里是杨广的军帐,外面全都是隋军,没人会来救她。
……有强烈的男子气息喷到苏虹脸上,苏虹被死死按在了榻上,她的两只手腕被人用力固定在头顶,她听见了绸帛扯裂的刺耳声音,嘶!……饶是如此,苏虹仍然拼死挣扎!她用尽了浑身气力,想挣脱这男子的束缚,但所有举动对杨广而言过是搔痒之力。
不多时,不仅裙子被蛮横地撕开,就的衣襟也被撕碎,可怜的胸口完全暴露在男人的视线男人骑在她身上,用膝盖隔开苏虹的双腿,他按着她的手腕,抑制住她的扭动。
啧啧,这么暴烈的性子,不如换身男装跟着本王去沙场何?他俯首望向苏虹的眼睛里,充满了淫邪的恶意!苏虹终于哭出了声!她无法容忍那猥亵的手在自己周身胡乱揉摸,她无法容忍这样被钳制着动弹不得、任人凌辱,她更无法容忍闯进视线里的,是原本认识了十几年的亲切脸孔……所有的挣扎都告失败,苏:完全绝望了,她幻想灵魂能从这具可怜的**里溜出去,她无法预料即将到来的遭遇,她隐约觉得,自己只能以死亡来结束这一切……许是她不再挣扎身上的男人也松开了手。
啧啧,这又何必?他看着闭着眼睛,仍然泪流满面的苏虹乖乖的,本王不会亏待你……时迟那时快!苏虹突过旁边的一个瓷杯用力向杨广砸过去!当啷!……瓷杯没有砸中杨广,被他一把抓住!杯子生生被俩人捏碎片划破了苏虹的手掌,鲜血着掌心流淌了下来……杨广大怒!他反给了苏虹一个耳光!那一下,用力太猛,苏虹只觉得天旋地转!贱婢!胆敢伤我?!接下来,又是几个耳光。
苏虹的耳边嗡嗡作响,血从她的鼻子里流了出来,她怔怔望着面前这个满脸怒容的男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晦气!这一趟本可以兵不血刃,没想竟被个臭丫头给弄了一掌的血!杨广恨恨骂着,他松开苏虹,神情再度变得冷而硬。
走到案旁,男人拽过一块丝绒,擦了擦掌心的血迹。
他回头冷冷看看尚在啜泣的苏虹。
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盯着扔在地上那沾着血迹的丝绒,忽然,杨广又恢复了开始平静温和的表情,本来想留着你,既然你誓死不从,唔……也罢。
男人转过身:来人。
两个兵卒进来:王爷。
把她带出去,沉江。
那一瞬,苏虹以为自己听错了!杨广的口气,是那么轻描淡写,他脸上的表情安详平静,就好像他下的不是杀人的命令,而只是要人上一杯茶!如狼似虎的兵卒上前,一把抓过苏虹的胳膊,用力将她拖出了军帐!……嘴里被塞了麻布,手脚全都被捆得死死的!苏虹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她被拖拽着前行,脚步踉跄,不断跌倒。
这是杨广的命令,让她沉江。
他不能留着她,更不能让她去宁远公主那儿多嘴,那样会有损他大隋晋王的清誉。
兵卒们完全不看苏虹的表情,强拉硬拽到了江边,找了个水深之处就将她推搡了下去!被推进冰冷水里的一瞬,苏虹竟然有了解脱之感。
她已经绝望了,一连串的打击让她没有了支持下去的力量,她甚至连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没有——说服自己不要放弃希望。
从来没人说过生命竟有这么多苦难和不堪,但是现在苏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自愿放弃生命了,他们被命运神给玩弄于股掌中,除了荒谬,他们能够感觉到的仍旧只有荒谬。
到最后,他们也只有放弃。
苏虹觉得,自己就是在放弃努力,她连呼吸都不再继续,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游泳者,任头沉入水中,液体呛满了肺部,身体不再挣扎,只迅速往下沉。
……有一只手,抓起她后心的衣服!有个人,正用力试图托起她!那人死死抓着她的衣服,拼命往水面上游,一边还试图解开她手腕上的绳索。
但是苏虹的身体太沉,她无法自由活动,那人甚至被她带得往水底沉了一沉!但对方并未放弃,始终试图把她往上拉!苏姐!……是小于。
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苏虹被于凯连拖带拽,勉强弄上了岸。
一到地面上,她就开始大口呕黄色的液体,腥腥的江水把苏虹呛得咳嗽不止。
……水都吐了出来,呼吸终于再度变得顺畅,手脚上的绳索也被小于斩断,可苏虹仍然全身瘫软,脸色青黄。
她浑身冻得冰冷,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拿眼睛呆瞪瞪四下张望!苏姐?苏姐,是我!看出不妙,小于赶紧脱下外衣,裹紧苏虹,然后按开了求救装置。
雷局长!我们出事了!赶紧回收!回收的结果,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苏虹头发披散,衣衫破烂,浑身湿漉漉的,脸上手上全都是伤痕,若不是小于那件外衣,她身躯的一多半都裸露在外……整个人看起来可怕极了!出了什么事?!雷钧惊讶极了!他快步上前,想要去扶起苏虹。
就当雷钧伸出手的一霎那,苏虹突然惨叫起来!她连跌带爬直往后退,就像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别过来!别过来呀!……她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胸口,一面凄厉的惨叫,一面拼命摇头,神情如同疯子!所有人都呆住了!谁也不敢动了!方无应慢慢上前,他走到苏虹跟前,蹲下身。
苏虹,是我……他轻声说,是我啊,我是冲儿。
苏虹怔怔看着他,半晌,忽然嚎啕痛哭!方无应解下外套,盖住苏虹,他抱住苏虹:……好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已经没事了。
搂抱着苏虹,方无应能感觉到她浑身剧烈的颤抖。
苏虹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依然痛哭不已,却不再挣扎。
看得出来,她的神智已经恢复了。
我先送她去医院。
方无应抱起苏虹,一切等她好点再说吧。
望着方无应的背影远去,雷钧不由喃喃道:怎么会弄成这样……《附录》不明原因的,觉得王菲的《彼岸花》很适合这章的气氛。
其实,雷钧和苏虹的孽缘……这算是第二次了吧OTL放心,没有第三次了……第百四一章 一无所知的暴君小会议室里,方无应坐在椅子上,旁边是小于,雷鈞抱着手臂站在窗前。
-==网==-现在她情绪还是很不稳定,也愿见任何人。
方无应合上资料,看看雷,苏虹叫我和大家道歉,说现在心里太乱了,没法和人交谈。
嗯,我明白。
雷钧放下手臂,叹了口气,遭了这种事情,特别是性,谁也没法镇定。
方无应点点头:其实和我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一直哭,时时就说不下去了。
我真不明白苏是怎么被隋军掳去的。
小于抓了抓头发,她明明说很安全,只去弄清楚一件事……什么事?她没说。
小于摇头,而且之前,我听她的口气,应该是真的没问题。
是到最后一次通讯才感觉不对劲的,那次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吵吵嚷嚷的,我不放心,就按照定位器去追踪她,结果看见两个隋军兵卒把她拖出军营……嗯,苏虹叫我谢谢你。
方无应说,要不是你救她,得死在隋朝了。
真不用谢我,大家平安回来才是重要的。
小于顿了下,就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被弄进隋军大营的。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
雷说:好歹算是侥幸回来了,方队长,你这两天多安抚她,等情况好转再说。
方无应答应了,他站起身:那我先去医院。
好。
等方无应走了,小于又把刚才的资料翻了遍。
好像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小于说着,看看雷,这次苏倒霉,遇到隋炀帝了。
雷苦笑:那段时间就出了这一个祸害,苏虹的运气真可以去买彩票了。
是够惊险的,说来这隋炀帝也奇了怪了,苏既不是什么枝玉叶,没打扮得花枝招展……他怎么连个过路的农妇也不放过?战败国,一个无名百,又长几分姿色,这被他看见了,还不当餐后水果拿来就吃?你当杨广又是什么良善之辈?雷哼了声,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材料。
唔,也不能否认其中有后人附会的事情吧?这人吧,起来挺不错,坏起来你可别说,也是真的坏。
前期明明还有很多可取之处,后期不知怎么完全脱形变了样,特别是雁门关遇险之后,况愈下破罐子破摔,活脱脱就成了暴君典型。
(手机浏览.〕小于想了想:可是至少,他修了运河,建了科举,西巡张掖开拓了丝绸之路……虽然人有点神经质,干的几件事还是不错的。
如今的观点和以前不同了,很多人认为他的功绩很大,几乎被拿来与皇帝相提并论。
雷钧停下手,想了想,这些的确不可否认,这家伙能力挺强,且诗文写得又,《饮马长城窟行》也算千古名篇。
‘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多豪迈啊!所以吧,人一完蛋了,大家就都纷纷泼脏水,墙倒众人推也很常见。
小于想了想,又说,我记得唐朝最强盛的开元盛时期,全国有户820万,是唐朝的最高值;而隋朝开皇之治时期,全国就有户890万。
终唐一世,各项经济指标都没有恢复到隋朝水平,还真以为杨家父子白吃干饭不干活呀?你说得没错,不过,至少杨广陷害兄长一事属实嘛。
雷不在意地摇摇头,太子杨勇被这家伙害庭被废,却‘泣下沾襟’,只言自己罪过,拜辞而去无一语反讦二弟,就这一件事,这兄弟俩孰忠孰奸,已经可以看出来了吧?而且杨勇的儿子最后全都死在他二弟手里竟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兄弟,对外人,他又能好到哪儿去?这一家兄弟五个,像没有一个有结果的?雷点头:废太子被老二造了伪诏赐死,老二嘛,恶名昭著暂且不提,老三被妻子下毒致残,老四被老二以巫术栽赃,囚禁终生歹算没杀掉,老五……我如果没记错,是被老二给活活死的。
还剩个小妹妹兰陵公主,李密的檄文里说兄逼奸妹,那太不堪了不可能。
其实是妹夫得罪老二,流放的路上死了,妹坚决不肯改,最后郁闷而终。
哇赛!小于摇头,这一家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大概是教养方面出了问。
雷钧道,所以养孩子是个大事儿。
小于笑喷!局长,咱这儿关于养孩子的事儿,谁都理论不过您,我们队副那个‘超级好爸爸’都得认输。
他站起身,调侃道,您这,养孩子都养出学问来了,借喻古今了都。
小子,早晚你也会给人做爹的。
雷钧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全部小说超速更新:\\.〕小于笑嘻嘻点头离去。
苏虹出院之后,情绪仍然非常不稳定。
她谁也不肯见,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夜里睡不宁,时时惊醒痛哭。
方无应没想到这件事会给她这么大的打击,他原本以为杨广强未遂,苏虹总算逃出生天,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却没想到此事的后遗症竟然这么严重。
方无应当然无法想象,他更不知道苏虹的那些噩梦:沉重的男子身体压在她身上,令她喘息不得。
苏虹每都在惊叫和冷汗中醒过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那个人:那个和雷一样的男人。
苏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还能面对雷,如以往那样的面对。
她不敢再见雷,怕自己只要一看那张脸,就会当场崩溃掉。
她明明无比信任这个人,对这个人充满亲近感,明明和这个人融洽相处了十多年……然而现在,苏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那张淫邪恶毒的脸,对方在侮辱了自己之后,甚至想如抹去一道灰尘那样,轻易抹去自己的生。
如果是个陌生人,果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倒也好了,或许时间久了就会忘却,可偏偏……是雷钧。
但这一切,苏虹一个字不敢。
她无法坦然说出真相,因为苏虹知道,一旦真相大白,雷那个原本就残缺的家,唯一的温情将荡然无存。
尤其,刚刚上高中的雷蕾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父之间多年的恩怨、母亲与祖父的关系、父亲过去的那些丑陋行径……全都赫然写在了千载史书上,此不堪的事实,叫一个青春期的孩子何承受?如今虽流行翻案,可再怎么翻案,隋炀帝也翻不成唐太宗。
而雷钧,旦身份曝光,叫他如何再在局里呆下去?他和李不同,和慕容冲不同,和黄巢不同。
当世界都知道就是那个隋炀帝,他还能在什么方,寻到立锥之地?一想到这些,苏虹就想哭。
她不是为自己遭遇的事情而哭,不,甚至那都可以慢慢放开,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就是她了,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变色的世界?难道真的要以毁掉雷为代价?她不能那么做。
(全部小说超速更新:\\.〕是的,杨广是暴君,他的邪恶被后人渲染了千载……可雷是无辜的。
这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男人,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但是,日日着这么大的秘密,这也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苏虹被煎熬得难过之极。
最终,苏虹想到了辞职。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方无应时,对方半晌没回过神来!……辞职?为什么?不想干了。
苏虹苦涩地说,做什么别的事情都好,就是……不想再回去了。
方无应皱了皱眉头,他放轻声:苏虹,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和我说?苏虹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没有。
看出是坚决不肯吐露实情了,方无应也无法,他想了想,道:……是,至少得给雷他们一个理由吧。
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外黯淡的昏蓝色光芒投射在苏虹坐起的身上,原本弓着的身体微微一动,那深厚稠重的黑暗,便随之轻轻荡漾起来。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苏虹轻声说,就是不敢去见他……们,我不行。
方无应叹了口气,轻轻抱住苏虹。
好吧,暂时不去上班也行。
他低声说,就在家里休息。
反正也不是非要去工作不可。
苏虹垂下眼帘,半晌,才低声说:……谢谢你。
说什么呢。
方无应笑了笑,男人养老婆是天经义的,放心好了,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苏虹没有被他这番话逗笑,甚至连那愁苦的表情都没有改变丝毫。
深深的夜晚,苏虹垂头坐在床边,那种沉重的姿态,像是独自沉入了冥想的深海里,无力浮出水面来再望一望。
如方无应所料,苏虹提出辞职的事情,在局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辞职?!有没有搞错?雷大惑不解!苏到底怎么了?小武问,好好的怎么要辞职?对着这俩人的一通炮轰,方无应也很无奈,他仍然把苏虹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说是没法再干下去了,也不肯来局里。
他摇摇头,现在成天坐在家里发呆,一点精神都没有我没想到这次受了这么大刺激。
(更多新章节请到.〕小武和雷钧面面相觑!呃,可能是……可能真的是男性无法想象的。
雷说,我说,咱们几个,之前是不是把这事儿想得太轻易了?他看看小武。
或者这样吧,小武想了想,辞职什么的,先缓缓再说,头儿,你放苏一个长假。
雷钧点点头:这样比较好,方队长,帮忙去和苏虹说说,眼下不要仓促提出辞职,尽量在家里休息,过段时间,情绪彻底稳定下来,果那时候依然无法正常工作,再辞职也不迟。
方无应也比较认同雷这个办法。
然而晚上回到家中,他把雷的意思表达给了苏虹,却遭到了苏虹的坚决反对。
这和情绪无关。
她摇头道,再在家里坐二十年我也是这个决定。
方无应真有些弄不懂苏虹。
到底是为什么?他追问,就因为这次去隋朝的事?苏虹沉默了良久,说:总之,我要辞职。
我不想再去局里了。
可是呆家里多闷啊……方无应想开个玩笑。
我会出去找别的工作。
她抬头望着他,放心,我能养活我自己。
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方无应摇摇头,好好的公务员干吗不干?钱虽然不多,歹旱涝保收,人家多少都考不进来……也不干。
苏虹一句话,堵住了方无应的解释。
苏虹的这种顽固的坚持,让方无应也有点焦躁,但他并没有再追根究底,只通知了雷钧这结果。
她说她不想再去局里了,说再在家里坐二十年是这个决定。
方无应说得连自己很尴尬,是苏虹的意思他又不能不告知雷钧,看样子是彻底下决心了,雷,抱歉,我无法说服她。
雷在电话那头沉吟了良久,才道:或者,让我去劝劝她吧。
方无应迟疑:可她现在谁都不肯见。
……我应该没问吧?又不是外人。
雷又说,好歹同事这么些年了,难道连我她也不肯见么?方无应握着手机,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就说我想找她谈谈。
雷钧说,我实在不喜欢这种闷葫芦,要辞职,至少我一个理由吧?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认识十多年了,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那行,我去和她说说。
(全部小说超速更新:/COM〕方无应说,我会劝答应的。
既然答应了雷钧,方无应干脆就告诉苏虹,雷过两天要来家里一趟。
什么?!苏虹当时就从沙发里跳了起来!她的表情好像被针扎了似的!是的,我答应他了。
方无应说,他在电话里说得很恳切……什么叫你答应了?!苏虹连嘴唇都发白了!苏虹……说了我谁都不见!为什么要答应他?!她尖声叫着,我不见!谁都不见!尤其是他!她这一下,说漏了嘴。
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
望着眼睛通红、不断喘息的苏虹,方无应轻声问:……尤其是雷钧?你尤其不想见雷?苏虹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用颤抖的手捂住脸。
方无应伸手轻轻握住苏虹的手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苏虹的指缝涌出,哭得无声无息,连哽咽都听不见。
是不是这件事和雷有关?方无应又耐心地问,苏虹,告诉我,把事情全告诉我。
苏虹不出声,良久,才带着哭腔,语调细地说:……别逼我,求求你。
方无应叹了口气,松开了。
好吧。
可是雷钧……我已经答应他了。
他低声说,到时候我陪着,苏虹,你别怕。
苏虹只是哭,既不答应,也没再反对。
次日正好是个礼拜天,傍晚,雷来访。
他进门的时候,颇有点惴惴,于悄声问给他开门的方无应,苏虹今天的情绪怎么样。
还行。
方无应说,又发了天的呆。
……进来吧,在屋里呢。
方无应示意雷,得先说一声,这次是我勉强答应的,为这,昨天发了|大的脾气啊?!所以,怎么说呢?方无应有点尴尬,等会儿她如果真有失礼的地方,雷钧你就多担待吧。
咳,瞧你这话说得。
雷钧低声道,谁跟谁啊咱们几个。
大家都这么熟了。
走上客厅,雷就看见苏虹坐在沙发上,仍然穿着平常的衣裳,但是脸有些憔悴。
(全部小说超速更新:/COM〕虽然看见人进来,也丝毫没有起身欢迎的意思。
她的无礼表现,让那俩都有点奇怪。
苏虹……雷打了个招呼之后,有点不知说什么,他看看方无应,那一个也面露尴尬。
方无应走到苏虹身边说:喂,导都来看你了,你看,你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他这话一点都没逗乐苏虹,反而她垂下头,目光去了地面。
雷钧见此情景,也好再说多的话,他干脆就在苏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说着,把手里的布袋放在桌上,蕾蕾这两天迷什么十字绣,给你织了个娃发饰,非要我带来。
苏虹沉默片刻,低声说:谢谢。
她仍然不肯抬起脸来。
她的手艺很差的,你别笑话她。
雷钧苦笑,我以为竹了两条蚯蚓给你,还说怎么绣这么丑的东西,结果人家说绣的是长颈鹿。
方无应噗嗤笑起来。
苏虹没笑,没动,甚至连姿势也没改。
既然是这样的状况,雷觉得自己不便再兜圈子了,他索直接问:苏虹,方无应说你要辞职?苏虹点点头。
为什么?不为什么。
她低声说,我不想干了。
可是……雷迟疑道,就算辞职,也得打辞职报告吧?理由是什么呢?……是想结婚后留在家里?雷继续问,那至少也得把婚前这半年干下来吧?我一天也不想再去局里了。
苏虹突然说,对不起……请批准我辞职。
她连个人称代词都没有加。
雷钧看着低垂着头的苏虹,忽然苦笑:苏虹,是不是有人得罪你了?……是我得罪你了?他开玩笑道,多半是的。
不然你怎么连看都不肯看我?苏虹把头埋得更低了,方无应不禁伸手去搂她的腰,他惊讶地发现,苏虹浑身绷硬无比!好吧,虽然我也不明白哪儿了。
雷钧说,不管怎样我先道歉吧,苏虹,出气的话……和你没关系。
苏虹颤声说,辞职……是我自己的事。
可工作是涉及到大家的事情。
所以我才想问辞职原因。
雷钧耐心说,另外,也不是逼迫你什么的,你也知道眼下局里人,小卫刚走,现在你再走,就只剩我和小武两个人了,忙不过来。
我恐怕……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
苏虹垂下眼帘,我现在没法工作,去了,也只给大家添麻烦。
怎么会,你都干了这么些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可以从别的部分抽调人员的。
研究所里应该还有后备人选。
雷钧叹了口气:苏虹,你也知道,从生手到熟手得有个过程哪怕是普通的公司,不也得提前三个月递交辞呈么?该缴纳多少违约金,我来出。
苏虹突然说,一切都按规矩办,我不会争什么的。
苏虹的话都说到这个上了,雷和方无应也真的诧异起来,直到此时,他们才发觉苏虹是当真要辞职。
雷有点慌:苏虹,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局里有什么问题,还是我有什么方……他的话都还没说完,苏虹突然起身,头也不回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留下那两个呆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到底是怎么了……雷喃喃道。
方无应沉默片刻,道:看来是没办法,雷,你们恐怕真得受理她的辞职要求了。
雷站起身,他万迷惑:也是说不准辞职,我奇怪的就是原因为什么不肯说清楚呢?方无应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送走了雷,方无应回到卧室门口,他敲了敲门:我能进来么?里面没有声。
方无应伸开门,他看见苏虹坐在床头。
雷走了。
他说着,关上门,走到苏虹跟前。
苏虹的表情有些呆滞。
我和他说,叫他开始着手处理你的辞职要求。
方无应说着,挨着苏虹身边坐了下来。
漫长的沉默,后。
你是不是也怪我?苏虹突然哑着嗓子说,怪我乱来,把大家都弄得很尴尬?方无应想了想,摇摇头。
怪你……倒是说不上,只谁都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他平心静气说,而且大家又都明显感觉到你有所隐瞒。
……但是呢,果你实在不肯说,也没人有权逼着你说出真相。
方无应继续说,我知道有事却不能说的那种滋味,也明白真不能说的苦衷,所以……冲儿,你以前说,你也曾经想过辞职,是吧?突然被苏虹这么一打断,方无应不禁一愣。
他点点头:嗯,去十六国之前,想过辞职。
你觉得再呆下去就会完蛋,是吧?她继续说,你是因为怕看见最后那个悲惨的结果,才想逃走的,是吧?被她这么一说,方无应沉默了几秒,才点头:你说得没错。
我此刻的想法,和你那时的想法是一样的。
她低声说,你当时有多怕,我现在,就有多怕。
方无应万分惊讶地望着!苏虹……他试探着问,是不是雷他……不,你别问了。
苏虹闭上眼睛,紧咬着牙摇头道,就让这事儿到此为止吧。
于最终,谁也没能问出苏虹内心的秘密。
苏虹虽然要急着辞职,一时半会儿手续还办不下来,一是局里人手实在太紧张,二来,还是屏蔽的问。
这可真是出奇了!小于望着显示屏上放大的那张点阵图,惊讶地叫了起来。
也就是说,你和苏虹上次做的工作算是白费了。
雷钧看看那张图,不到一个礼拜,撕裂部分再度出现。
这不可能!小于坚决摇头,我是完全按照规程办的,当时我和苏两个忙了天!就算后来去救她,那之前我也再三检查过,已经修补完毕了的!小于,雷局不是说你干活偷工减料。
方无应抚地拍了拍他,只现在漏洞又出现了,看来还存在着别的问题。
怎么会这样?小于大惑不解,这个点,我们已经修补了足足三次,从来没有哪个区域像隋朝这么严重。
李建国在旁边听到这儿,问:现在看来,我们在这一时空是没法弄清的?小武点点头:所有的地方都用仪器检查过了,完全找不出原因来。
看来过去一趟。
雷钧说,就到撕裂最严重的那个点去寻找问题的根结,也可能之前的修补没有针对性,所以效果不好。
也好。
方无应点点头,既然都已经修补了三次,还是没找到问所在,那这一次就全力以赴找出根源来。
这次多带点人过去。
李建国说。
嗯,这次我和你们一块儿过去。
雷钧说完,看看小武,你留下,这两天就辛苦点,随时观察传输信息。
没问!于次日,他们就踏上了隋朝的旅途,时间,则定在公元604年。
那年,隋炀帝登基。
第百四二章 俄狄浦斯王的隋朝回归这一次,因为是专程奔着修补撕裂最严重的那个点而间和地点都不是事先确定好了的。
~~网~~这样做,也使得穿越的危险更大了:若是正好去了一个杀戮的场所或者一个绝壁悬崖之巅,岂不是很糟糕?抱着万分警惕的心态,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等周围的景物稳定清晰下来,他们这才发现,似乎并无什么危险。
不仅没有危险,好像他们身处的,还是一个极安静优雅的环境。
山石树木,流水声,远处的亭榭,但又不是纯自然景观,因为有墙壁。
这是哪儿?小杨问出来。
应该是长安。
雷钧打开仪瞧了瞧,经纬度……哦,不在长安,在岐州,位于长安西北。
歧州?可这儿人。
李建国四望了一下,难道是哪个官绅的宅邸?这院子可够大的!小于。
当院子大。
方无应苦笑,这是仁寿宫,杨坚家的后院。
所有人都一愣。
但是旋即他们也都醒悟过。
这儿地确是宫殿。
从墙壁以及飞檐上地装饰和花纹也可以判断出这一点。
队。
你地反应可真快。
何勇说。
嗯。
和反应快没关系。
方无应停了一下。
同类建筑里呆久了地人。
总会有直感。
他这么说。
别人倒是不太好接话了。
走吧。
先看看。
方无应说。
小心避开侍卫。
大家开始往宫内走钧一个人在后面,目光还在宫墙上逡巡。
怎么了?方无应看看他。
雷钧怔了怔:奇怪……什么?觉得眼熟,这儿。
雷钧慢慢说,真奇怪……以前见过图片?还是纪录片?雷钧呆了半天摇头:算了计出差太多次,弄混了。
他快步跟上了队伍,方无应在他身后,神情有些惑。
怎么会来了仁寿宫?小田低声说,难道说撕裂最严重的空间是这儿?既然在这个点上了该是如此。
李建国说着,又四下看看气氛,似乎不太对。
嗯,气氛不太对。
小于也说,有点……紧张。
但此时他们并未看见一个人,所谓的紧张,只是大家全都感觉到了空气里的不详是身体的直感。
现在是什么时候?小杨问,杨坚时代还是杨广时代?现在是七月。
杨坚应该还没死是也快了。
雷钧迟片刻,又说他七月驾崩,就是驾崩在仁寿宫里。
杨广即刻用伪诏赐死了废太子杨勇月份才护送灵柩回的长安。
明明是炎热天气,小于却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哥们儿真够狠的。
小杨看看方无应,队长,如果在这宫里遇上他,咱怎么办?后者一时没出声,神情若有所思。
不能硬碰硬对抗。
李建国肯定地说,这是关键时刻,要是万一阻碍了他按时登基,那咱惹下的麻烦才大了。
正说着,前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他们慌忙躲在了一道矮墙后,那儿红艳艳的芍药恰巧遮蔽了来人的视线。
……启禀大人,太子殿下不在大宝殿。
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
太子不在大宝殿?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么紧急的时刻他怎会不在?你们几个,再去找找!是!脚步凌乱远去,过了一会儿,四周就安静了下来,老人的自语传来:……究竟去了何处?这几句没头没尾的对白,听在方无应他们耳朵里,似乎是太子杨广一时不知踪迹。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老人也离开了。
杨小心翼翼直起身,看了看:都走了。
大家这才从藏身的矮墙后面出来。
谁不在大宝殿?杨广?小于看看方无应。
大概。
方无应说,得小心点了,既然他们在找太子,有可能会发现咱们的踪迹。
躲在这儿不是个办法,得找个空屋子藏起来才好做事。
李建国说着,远眺了一下,前面有建筑群,估计能找到地方。
咱干咱的,可别和杨家这帮子人犯冲。
嗯,总之,先过去瞧瞧再说。
大家往建筑物所在的东南方向无声前行。
走着走着,方无应就感觉有些不太对,他回头看看雷钧,后者的脸色愈发苍白,额头挂满汗珠。
不要紧吧?他走过去,脸色怎么这么差?雷钧摇摇头:没事。
中暑了?方无应又问。
雷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有古怪。
这三个字,把方无应弄愣了。
<<网>>怎么?方队长,我……雷钧忽然凑过来,……刚才那个老人,我听过他的声音。
雷钧的声音压得很低,小于他们走在前面,都没听见。
方无应的心猛烈一跳!你认识他?!他也低声说,你能想起他是谁么?不能。
雷钧摇摇头,我没看见他的脸,但是那声音……我绝对听过的。
方无应沉吟不语。
我说,你是不是……是不是感觉出什么了?雷钧颤声问,……是不是苏虹跟你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他的眼睛盯着方无应,眼神充满惶恐。
方无应看着他,摇摇头。
她什么都没和我说。
方无应说,如果她说了什么,我一定告诉你——可你为什么要这么问?……雷钧?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更低就觉得不对劲,真的,这儿的一切我都觉得眼熟……方无应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但是雷钧也不肯再继续说了,他快步跟上李建国他们的脚步东南的建筑群走去。
方无应只得跟上他们的内心,那个可怕的判断渐渐显形。
他们来到了一处回廊。
花池里有荷花,树上知了不停地叫,却没有人。
那种安静,好像是要出大事之前万物焦虑的屏息。
他们继续走,来到一处建筑前于听见了人声。
方无应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猫着腰藏在了墙壁下,他们眼睛眨也不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
那是一群宫装打扮的女子。
其中一个穿淡色衣裙的低声道:夫人,咱们得赶紧了!再晚恐怕就……她说话的对象,在这句话之后,停了一下脚:……太子呢?按理此时该就在陛下榻前。
那听她说话的子,穿着鹅黄色的衣衫看年龄大约三十不到,容貌端丽动人眉却始终紧蹙,神情忧郁悲伤。
方无应瞧着那女子忽觉得有点眼熟,但这熟悉感实在太淡了,方无应一时无法捕捉到其中的痕迹。
既是太子在儿,咱们……就迟些去吧。
她说着,停下脚步,意欲转身回屋里。
最开始说话的女子有着急:夫人?!……背身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过来:我刚服侍了一夜,应该好多了才是。
可是我听王渊说,怕是情形,几个御医都去了。
那女子又道,昨夜也许是回光返照……不命了?这般胡说?!夫人……这番小小的争执之后,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终于妥协。
好吧,咱们这就过去。
这几个人,到底是谁?方无应想,是隋文帝的妃子么?他转过脸看看雷钧,刚想问问他的意见,但瞥到雷钧的脸色,方无应却惊讶了!雷钧的脸色青黄,嘴唇不断发抖,汗珠大颗大颗从他额头滑落!……雷钧?方无应慌了,他从未见过雷钧这么失态!是简柔……他像是要断气一样,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那几个全都震惊了!简柔?!李建国望着逐渐走远的那几个女子,刚才说话的是简柔?!接下来的事,完全超出了方无应他们的预料:雷钧突然从藏身的墙下冲了出去!喂!雷钧!那几个也慌了!纷纷跟了上去!只见雷钧奔到那几个女子身后,他伸手一把抓住那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简柔?!几名侍女吓得惊叫起来!剩下那些人,一口气奔到他身边,李建国一把抓住雷钧的胳膊!雷钧你疯了?!他气得骂那家伙,快!快藏起来!岂料雷钧竟然完全不顾他们的劝说,他大力推开李建国,又死死抓住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简柔!简柔!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跑隋朝来了?!简柔?!他嘶哑着嗓子狂叫,他的神情万分痛苦,他的语调破碎得不成样子……李建国他们全都懵了!再看那几个女子,全都吓得做声不得!尤其是被雷钧抓住的那个女子,脸色死灰,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终于,有个侍女的神色出现了反应,然而她没再尖叫或企图逃走,却大出意料地……跪了下来!……太子殿下。
她这么一跪,其他几名侍女也跟着全都跪倒在地!被雷钧死死抓着不放的鹅黄衣衫女子,终于软软地跪坐在了地上:……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小动物的绝望哀鸣。
被眼前这一出荒诞剧给震住了,李建国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太子?谁?小于还傻乎乎看看四周,此刻除了他们无别人。
方无应收起兵器,他退了一步,抱住手臂,表情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见她们全都跪在地上钧也糊涂了:……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简柔?她们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远远的方无应看着那女子,他终于想起了苏虹书桌上的那张照片。
女子的脸,和照片里简柔的脸,完全吻合。
简柔满脸泪水,却依旧惊恐不已地望着雷钧:……太子殿下?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她说的是隋朝语言钧这才恍然大悟!不,我……我是说……他赶紧改口隋朝的语言她们跪着干吗?那几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呆了。
……太子殿下在前,岂敢不跪?简柔颤声道。
太子?谁?雷钧更糊涂了。
一片死寂!李建国他们,互相看看后,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雷钧身上!控制组的人渐收起兵刃,然后如方无应之前做的,他们也纷纷往后退。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诡异得无法言表!注意到了他们的古怪举止,雷钧更诧异:怎么了?李队副?方队长?你们这是干什么?……天啊,这,这也太……小于从嗓子眼里,逼出了这点声音。
而其余人,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一个个拿眼睛死死盯着雷钧,好像他变成了天字第一号的怪物!干吗这么瞧着我?雷钧有点不悦,我脸上有什么么?他甚至伸手,在脸上抹了抹。
方无应叹了口气,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还没觉察到么?什么?雷钧呆呆望着他。
你是谁。
方无应静静看他,雷钧,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么?我?我能是谁?我不就是……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雷钧飞快转身,望着那群依然跪在地上的侍女!有什么,好像要从空气里撕裂开来!一秒钟之内,他的脸,变得那么可怕!……我……我是杨广?!方无应万分怜悯地望着他,他突然想知道,这可怜的男人,为什么没有立即崩毁……他难道不是应该在真相可怕的腐蚀之下,一块接着一块地碎掉么?就荒野里惨遭风化的岩石。
不可能!这不可能!雷钧狂乱地摆着手,一定是弄错了!那群侍女,惊恐万状地望着他!有一名侍女趁机扶起简柔:夫人!……夫人?他一把抓住简柔,盯着她的眼睛,什么夫人?!那侍女被他可怖的脸给吓得惨无人色,尖叫起来!太子殿下!简柔拼力想挣扎,放开我!殿下!你放手!雷钧却丝毫不肯放手:我不是什么太子!我不是杨广!我是雷钧!简柔!你怎么把我?!嘶!……拉扯之下,简柔的衣袖竟被雷钧给扯裂!那几个侍女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惊得不知所措!看着要出乱子,方无应赶紧上前,一把拉开雷钧:雷钧!你镇定点!终于有个人喊了他的名字,雷钧这才松开了手。
趁此机会,那几女赶紧扶起简柔,她们仓惶地离开。
……简柔?!雷钧还要去追,方无应抓的手腕:你冷静一下!李建国他们个,见状也醒悟过来,纷纷上前!……你们才要冷静!雷钧愤无比地推开他,说我是杨广?你们全都疯了么!他么一说,那些人都不响了。
方无应松开手:如果你不是广,为什么会看这宫殿眼熟?我……如你不是杨广,为什么能听着刚才那人说话耳熟?他是谁?难道是杨素?……你既不是杨广,她们为何要跪拜你、还口称殿下?雷钧你还不明白么!够了!雷钧一下打断方无应的话,他脸色铁青!我不是他!我不记得那些!不要乱给我安罪名!苏虹也不记得她是梅妃。
方无应平静地说,雷钧还要我把上次问苏虹的那些身世问题,再来问你一遍么?在一旁,李建国他们几乎都不忍目睹下去了。
呆呆望着方无应,雷钧蠕动了一下嘴唇想反驳却没出声。
看他这样无应也不忍再继续逼问。
我看,我们先回去……回去?!雷钧大力摇头,不行!不能回去!我要去找简柔!雷钧!她就在这宫里!雷钧嘶声道,她刚刚才离开!我要去找她!他说完,竟顾不得方无应他们自向简柔她们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糟糕了!李建国慌了神队长,现在该怎么办?方无应咬咬牙,一提剑:快!跟上他!不能让他乱来!他们一路飞奔。
然而出奇的是,竟无人拦阻他们!那些侍卫只呆呆看着,没有一个人冲上来喝问!有几个更是看见雷钧就停住欲行礼,其尊重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方无应的心一个劲往下沉!雷钧跑得极快无应他们紧紧跟在后面,才转眼功夫看见他冲进了一处殿堂内!李建国一马当先,冲上去也要往内闯!谁知两名侍卫用刀阻拦住他!……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陛下寝宫!我是太子手下!李建国也急了他想用手里的剑格开对方的刀,让我进去!不行!陛下有旨了太子,谁也不能入内!眼看李建国要和他们发生冲突,方无应一把拉住他!且等一下,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发出女子凄厉的尖叫!这下大家全都慌了神!顾不得那两名侍卫,李建国干脆一刀拨开他们的兵刃,率先冲了进去!方无应他们紧随其后,一群人顺着那尖叫找到了声源,然而眼前一幕,把所有人都惊呆了!病榻上,骨瘦如柴的老者正用手死死掐着一个人的脖子!阿摩!阿摩!你这畜生!……老人不住地荷荷怪叫,病榻一旁,鹅黄色衣衫的简柔瘫倒在地,她残有泪痕的脸上,惊恐万状!……被老者掐住脖子的人,正是雷钧!雷局长!杨第一个叫了起来!他冲上去,情急之下,一把拽开老者的手臂!方无应他们也醒悟过来,纷纷奔上前!被小杨大力一推搡,老人的身体重重跌回到榻上,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轻响!几秒之后,老人的手臂,无声无息垂了下来。
……他死了。
死寂!连瘫倒在地上的简柔,也只是大张着嘴,像缺氧的鱼!雷钧面色仓惶诡异,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已经断气的老人!慢慢的,男人跪倒在地,弯下腰去,抱起死者。
……父皇?父皇?他抱着死者轻晃,他用极细小的古怪声音,呼唤着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那是他的父亲,隋文帝杨坚。
雷钧的身体,抖如筛糠!《附录》《隋书》卷二《高祖本记》仁寿四年(AC604)记载:……四月乙卯,上不豫。
七月甲辰,上以疾甚,卧于仁寿宫。
与百僚辞诀,并握手~。
丁未,崩于大宝殿。
也是说,按照《隋书》的记载,杨坚是寿终正寝的,而且当时百官在旁,一一握手言别。
这个说法比较合理。
《隋书》是唐朝人修的史,唐人在原本可以大抹特抹一笔黑的地方,都没有一字提及杨广弑父,因此我觉得杨坚应该是正常去世的。
但是,《隋书》的列传,在卷三六《宣华夫人陈氏传》中,却有如下记载:上寝疾於仁寿宫也,夫人与皇太子同侍疾。
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归于上所。
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
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
’上恚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诚误我!’……太子遣张衡入寝殿,逐令夫人及后宫同侍疾者,并出就别室。
俄闻上崩,而未发丧也。
此种写法,明显是怀杨广因调戏宣华夫人而触怒了父亲,为免皇位有变,他索性弑父篡位。
但这两个矛盾的言论却同出自《隋书》,并且,逻辑推理可证,第二种说法比较不靠谱。
但世人都偏爱传奇,老头子与臣子们一个个说byebye还要先握手再咽气,这,干笑,这实在很像新闻联播。
所以大家都喜欢第二种说法。
我选择第二种说法,只因为它更好写小说。
另,俄狄浦斯,希腊神话人物,索福克勒斯的著名作品《俄狄浦斯王》,讲述俄狄浦斯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父娶母……宿命导致了他悲惨的一生。
BGM:方季惟《恨在今天再相遇》第百四三章 担负起杨广的人生方无应看看门外无人,他转身进来,关上了门。
网再瞅瞅屋里的人,大眼瞪小眼,全都是一脸沮丧。
……怎么搞的?怎么又是我啊?小杨低声嘀咕,上次杨国忠死在我手上,这次又轮到杨坚——我干嘛总是和自己的本家过不去呀我。
于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行了小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嘀咕那些!打我干什么呀?愤愤抱着头,我郁闷一下还不行啊?眼下有比你更郁闷的人。
建国闷声道,想想雷钧吧,你惨得过他么?所有人,都做声了。
……杨坚认出他了?何勇问。
看样子是认出来了。
方无,都叫了他的小名了:阿摩,这一家子全都是佛教徒,名字也都和佛教有关。
杨广以前在江南当扬州总管时,就已受菩萨戒。
……咱们局长信佛。
全楼地人都知道。
小低声道。
之前真相不明。
现在再一一核对。
其实每个细节都吻合。
没想到。
竟然隋炀帝共事了这么些年……何勇地话并没说完。
隋炀帝怎么了?方无应淡淡:。
你们队副还和慕容冲共事十年呢。
不是啊……队长。
换了任何一个别地皇帝。
都没这么应地。
何勇苦着脸。
要排暴君恶名榜。
杨广稳拿Toppone。
就算咱这帮子人不当回事。
这……这往后。
叫雷局怎么在单位里呆下去啊?这个问题。
方无应也答不上来。
对了局去哪儿了?小杨问。
被杨素给弄走了,老皇帝一驾崩,新帝登基是头等大事。
李建国叹了口气,看样子咱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难道他要叫雷局去登基?杨这么一问也没法回答他。
他那样子,还能登基么。
小田苦笑,你都没看刚才他那样,跟遭了天打雷劈似的,看起来就是个死人多一口气。
方无应默默望着雕花窗棂,他突然说:刚才,杨素找了我的。
啊?!问我‘太子是怎么了一句话不肯说’,又说近来太子原本就情绪不稳定,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幸亏雷局说咱是他扬州带来的亲兵然杨素肯定得杀了咱们。
哪里,他是看出雷钧……不,杨广只对我们几个有反应。
方无应又说,另外据史料记载,杨广似乎有严重的精神衰弱。
雷局精神衰弱么?没听他提。
所以我也就拿话带过去了。
-==网==-方无应说,杨素没起心本来咱们几个的装扮,也是军阶很低的那种,倒是威胁不到他这个未来的权臣。
嗯嗯,杨素肯定会让杨广登基的,就算弄个替身他都会把人推上去。
他俩密谋那么些年,费尽心思这都走到最后一步了。
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不管怎样,我得去见见雷钧。
方无应说,总这么卡在这儿不是个办法。
他说到做到。
方无应去见雷钧时,已是次日傍晚时分,要不是他辞情恳切说确有要事必须面见太子些人根本就不会给他机会。
方无应明白,这是关键时刻钧本身疯掉痴掉都没要紧,眼下有一大帮子人眼巴巴指望他赶紧登基做皇帝呢。
他的状态异常。
只会更加引起身边心腹权臣的注意让外人轻易接近。
所以,熬到太阳落山无应才被带了去见雷钧。
进了房间,方无应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前的雷钧。
他的衣服全部更换过了,之前从局里带去的那一身兵卒布衣,更换成了一身料子上好的宝蓝色直,只是表情,仍然是呆呆的。
呆若木鸡。
外人在门口,方无应无法,只得先给规规矩矩行了礼: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警铃,把犹如梦游的雷钧给唤醒过来!他猛然抬起眼睛,看着方无应!雷钧想要说什么,方无应先使了个眼色,他醒悟过来。
你们都退下吧。
其余人等,都退了下去,方无应看着他们关上门,这才走到雷钧跟前。
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方无应说。
雷钧重新缩回到椅子里,垂下头,没出声。
方无应看看他:他们起心了么?雷钧摇摇头。
漫长的沉默。
方无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他想了想,才说:我听杨素的意思,过两天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
雷钧没说话。
他现在恨不得一天24~小时对你严加防守,昨天你把他吓了一跳,杨素担心再出意外——……我杀了我父亲。
方无应一愣,看着雷钧!如果我不过来,父亲也许不会死的。
方无应皱眉:这不关你事,雷钧,你并不知道会这样…………是,我不知道,我只想找到我的妻子。
他突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果妻子说我对她‘欲行不轨’,她亲说,‘太子无礼’——原来我父亲是被我给气死的可你可不是故意的呀。
……可我还是盼着他死掉盼了很多年。
雷钧停了一下,又说,还记得李亨么?方无应一怔:唐肃宗?小卫当时批评过我,说我在以人工推动历史发展,说实话我那时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热心。
……现在我明白了,知道李亨的急不可耐,因为我自己就曾有过这种**,我自己就曾急不可耐地盼着父亲过世那龙椅早点归我自己……却没料到会以这么糟糕的方式得到这个帝位,还有父妃。
雷钧的声音极小,但语速快,好像要把这些全都吐出来。
方无应皱眉头:雷钧清醒一下!你要找的不是你父亲的妃子,而是简柔。
嗯,可她此时还不是简柔,是宣华夫人,我的庶母。
雷钧的声音苦涩无比。
方无应觉得,这个人此刻所需要面的,是远比自己的人生更加可怖的现实。
……想起来多少?无应问。
雷钧摇摇头:不太多,只有一分。
再想下去就会头疼。
也许是因为,见到的关键人物还不够多无应想。
那么,就留下来吧。
雷钧猛然抬头看着方无应!留下来登基。
我?留下来登基?!他一脸骇然,拼命摆手,不!我不想登基!登基之日,你就能见到所有相关人员了,雷钧样你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为什么我要想起来?!雷钧叫着,我不想记起那些事情!可那是你的过去……那是杨广的过去!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不是……他的话,生生断在此处。
方无应默默望着他,闭上了嘴。
我不是他……我不想是他,如果登基了真的……真的是他了……雷钧重新蜷回到椅子里,他弯下腰,紧紧抱住头,他的手背勒出了青筋。
漫长的沉默,后。
那么想想蕾蕾吧。
方无应突然轻声说,你想以精神残缺的状态回去么?你想每天靠止疼片打发日子?还是想就这么一知半解、浑浑噩噩过完后半生?我之前……之前也过得很好……雷钧挣扎着说我做雷钧做得明明很好……那么,杨广是谁?……他是你钧,杨广就是你可以杀死任何人,但你无法杀死他。
方无应说,你杀不死你的过去,就如同我杀不死慕容冲。
我不想当杨广,我不想当他,我想做雷钧……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啜泣。
方无应静静望着他,然后,说:那么,你就当雷钧吧。
雷钧忽然放下手,惊讶地看着方无应。
方无应表情安详地说,:之前的杨广,他没得选择,他是晋王是隋炀帝,他做不了别人。
可是你不同,雷钧,你比他幸福多了,你已经有了选择,你可以选择回头去做杨广,也可以选择继续当雷钧。
可别人会怎么看我?沉默。
嗯,这的确是个要命的问题。
方无应说到这儿,甚至淡淡笑了一下,我整整问了自己十年——知道最后的答案是什么么?什么?我把自己当成方无应,不管别人如何看如何想,我就当自己是方无应,我曾经是慕容冲没错,可我现在只是方无应。
方无应目光坚定地望着雷钧,明白么?当你自己坚信这一点时,没有人能够撼动你的信心。
然后,他看见雷钧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光。
方无应甚至开玩笑地拍了拍雷钧的肩膀:Comeeonn,buddy。
气场得强大起来才行啊!但是,雷钧仍然不出声。
方无应想了想:另外,我甚至怀现阶段立即做转化,不是太可行。
什么?我是说,立即把杨广换回来。
方无应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隋文帝驾崩他都没有亲眼目睹,而且杨素说,他近期状况很不稳定……雷钧表情里的迷惘仓惶,逐渐消失,它们被一种沉思和严肃的新表情给取代。
所以老兄,哪怕你是个路人甲,也应该看出这里面存在的问题了吧?和上次一样,倒霉的是我们已经插手了。
如果现在让他即刻过来登基,很可能会出状况。
雷钧沉声道,关键时刻,不容丝毫差池。
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
方无应笑了一下:局长同志,接下来该怎么办,有打算了么?我留下来。
雷钧站起身,完成登基大典。
这是他的工作,是他的责任所在。
而这,甚至和他是谁都无关。
雷钧完全明白了这一点。
追客小说首发(book.zhuike.net)第百四四章 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仲夏的夜晚,不知何时又落起雨来。
-==网==-寝宫内早已没了声息。
帐外一盏孤灯,烛光摇曳明灭,所有的人都睡熟了,连值守的宫娥小监都不见。
雷钧独自躺在榻上,他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绵绵细雨中,他侧耳听着更漏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缕悱恻的幽情不觉浮上心头……这是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很好的和很糟的。
虽然还不能记起全部的人生,但已经浮现出来的部分,以及这宫殿里的一景一物,都足够提醒雷钧回忆起他那不堪回首的过往……白天方无应和他说的那些话,雷钧仍然能记得起来,他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他有选择的权利,但真提到选择二字,雷钧又不禁茫然起来:他,真的可以不做杨广,只做雷钧么?最初那种巨大震撼和抗拒感,现在已渐渐褪去,随着记忆的不断恢复,雷钧已不再抵死拒绝承认自己是谁了,他现在所困惑的是,究竟该如何面对这可怕的过去。
他该如何去面对那些知身份的同僚和朋友?甚至,他该如去面对蕾蕾呢?这个简柔给他生下的女孩儿,到在仍然一无所知。
……简柔!雷钧突然从榻上坐起来!过去地几十个小时里。
他始:沉浸在个人地痛苦之中。
几乎忘记了此地。
还有一个人也正遭受着相同程度地痛苦。
不。
甚至那痛苦正是他给对方带来地……想到简柔。
雷钧几乎准备就这么下床去。
光着脚一直奔到她身边!可是……不行。
他不能贸贸然深夜去闯宣华夫人地寝宫。
父皇地灵柩还在此处。
这种时候去见简柔。
只会给对方造成巨大地恐慌因为她此刻仍是自己地父妃。
大行皇帝还未下葬。
按理说……一个可怕地念头闯入雷钧地脑海!按理说,她该殉葬。
冷汗从雷钧的额头涌了出来!中国自古都有后妃给死去帝王殉葬的陋习,这种可怕的规矩是到明英宗时期才被彻底废止的,而那之前,这甚至是个很好地取消上代遗留的宫闱麻烦的办法,那些想做孝子的继承者们只要下一道命令,沾过雨露的嫔妃就都没有活路。
再说简柔是亡国公主,陪着自己的父皇殉葬就是她最合理的结局。
网 http://雷钧跳下榻来,光着脚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他当然不会下这种命令,可是……可是杨广肯放过简柔么?雷钧不能肯定另一个自己也能如此宽宏大量因为他的记忆还未完全想起来,另一部分人格究竟会有何种举动,雷钧自己也不敢肯定。
或者简柔因为抗拒而激怒了那一个自己终被勒令殉葬,那样历史也就被改写……可历史究竟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乱闯而被改写呢?这一大群人穿过来,到底会不会改变历史细节?又或者,简柔会不会担心杨广的报复而先行自尽?!这是一条人命他妻子的性命,人家当然可以拿历史打赌说绝对没问题,雷钧却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不敢放过。
得想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他想了好半天,忽然,手指触到了桌上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同心结。
雷钧心里一动,他拿过那红色的结子细端详了一阵,忽然脸色大变!是简柔藏在屉子里的那个结子认出来了!结婚好多年了,简柔都还一直保留着这结子钧甚至为这东西吃过醋,他甚至怀疑是简柔从前的男友送给她的……事实上这结子他在身为晋王时赠与宁远公主的,后来宁远公主成了父亲杨坚的妃子,她知道自己被。
一时激愤,又命人将这同心结给送了回来。
来人!不多时,两个小监垂首进来。
雷钧将同心结装进桌案上的玉盒中。
将此物,送至宣华夫人处。
他对那两名太监道,告诉她,若肘腋生变,就拿此物来见本王。
那两名小监面露难色,太子这夜半突如其来的举动,实在太诡异也太不合规矩。
愣着干吗?雷钧冷冷扫了他们一眼。
俩人慌了,赶紧伸手接过玉盒,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雷钧这才放下心来,他转回到榻上,躺下,呆呆望着帐顶。
屋内,一丝光也没有,漆黑无边如深海。
他终于,成了人神共愤的禽兽君王:父皇尸骨未寒,就惦记着庶母无耻地叫人送去了同心结以求欢好。
他这是在逼奸父妃,他能想象简柔打开玉盒的那一霎,几欲心死的痛苦和绝望。
千古之下,那个红色的同心结,就是他有坏人伦的昭昭罪证。
——但至少,宣华夫人不会再被送去殉葬了吧?哪怕那个欺瞒君父、柔奸性成却得登大宝的自己,万一真的不顾历史、躁狂症发作,想置她于死地,只要简柔出示这同心结,暴君怎么都不能出尔反尔、再下毒手……他终于保住了子的性命。
在这唯一的安慰中,雷钧知不觉沉沉睡去。
窗外,风雨大,就如同这个已正式拉开灭亡序幕的王朝……两日之后,登基大典。
当雷钧穿戴好那身绣着九条龙龙衮之后,他竟有些畏缩,以至于挪不开步子。
那扇帘子后面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应该是一整个帝国了,从现开始,大隋的天下就是他的了。
他是隋朝天子杨广。
……可是,雷钧又该怎么办哪?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礼官在提他的注意,雷钧放弃了继续思索。
厚重的黑色帐被掀开的那一刻,外头晶莹璀璨的夏季阳光立即映入雷钧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踏出殿外。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宏大场面:广阔的大殿之外,放眼望去,黑压压站满了成千上万的官员,就在雷钧登上皇位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伏下了身躯。
雷钧怔怔望着面前这一切!这是他一个人的国家。
这是他一个人的臣民,这是他一个人要承担和面对的世界。
可是——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方无应,还有那些控制组的人!他们仍旧站在殿下,扬起脸望着他,每个人的神情,全都复杂难言。
杨素也发现了方无应他们,他一时大怒!大胆!你们几个是怎么跑出来的?又因何不跪?!不,他们是……雷钧慌了,他想上前说明,但杨素却阻止了他。
今日登基大典,太子得登大宝,这种时候来搅乱,该当死罪!雷钧慌忙道:不可!会过意来,杨素点点头:是,今日大典,不宜见血光。
他说完,又转向方无应他们:陛下宽仁,且饶了你们几个!说完,杨素又威胁道,还不跪下?!控制组的那群人,相互看了看,然后,小于和小杨他们先跪了下来。
接着,是何勇以及李建国。
最后,只剩了方无应一人,他立在那儿,岿然不动。
雷钧望着他,那目光不知是欣慰还是悲哀,他内里,五味杂陈!大殿之上,只听见风声,咻咻吹过!队长!……李建国小声喊他。
又深深看了雷钧一眼,良久,方无应这才撩起袍子,慢慢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雷钧颓丧地退了两步,无力地跌坐在了那张龙椅上。
他脸色青黄,目光怔怔望着那群匍匐在地的人。
那是他的同事好友,是曾共过生死的伙伴,一起把酒言欢的哥们儿,他还记得在过去的岁月里,那些主动伸向他的手。
然而此刻,这群人全都匍匐在自己脚下,姿态如同殿下的每一个臣子。
就在方无应跪下的那一刻,雷钧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孤寒。
那是没有别人,只有,并且将永远只有他自己的孤寒。
一样的句子,从无数个人的喉咙深处喊了出来,在山呼万岁声中,时光汹汹,记忆如破开闸门的洪水,奔涌入雷钧的脑海……原来,他真的就是那个被自己唾弃和不齿过的千古暴君。
突然间,雷钧恍然大悟,此刻,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帝王。
他就是杨广……他就是隋炀帝。
《附录》我突然想,如果宁远公主真的于当晚自尽,那么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雷钧打开转换室的玻璃,发现现代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简柔,自己的妻子换了一个人?又或者当他打开门时,连他自己都发现不了什么,因为他的记忆已出现了改变?……时空是个诡异的东西,无人能真正弄清。
第百四五章 真相的信徒打开转换室的门,雷钧看见小武等候在门外。
~~网~~小武的表情很复杂,他望着雷钧,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出声。
雷钧明白,他已经知道真相了。
一行人默不作声走了出来,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隋炀帝于几小时之前顺利登基,他们只能维持到这一步,至于剩下的,就必须交给那一个杨广来完成了。
局长……小武终于是轻声说。
雷钧没出声,他默默走到衣柜前,慢慢摘下身上的佩刀。
所有人都望他,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方队长……雷钧忽然,开口,可否请你……请你通知苏虹过来?呃……我道她不肯见我。
可我想把当日地记忆补完。
雷钧低声说。
有些事……有些简柔早年地事情。
我必须问她。
不然我想不起来。
他说这些话地时候。
始终背对着他。
方无应有点为难。
他一时。
不该不该答应雷钧。
……我没法再去找简柔。
所以只能再见一见苏虹。
雷钧转过身来。
请你告诉她。
我不会再伤害她了。
他说这句话地时候。
面色惨白如纸。
声音却坚定如金石。
方无应暗自叹了口气。
他点点头:好。
我这就去打电话。
基于休假人员不能得知工作进度详情,所以实际上朝再度出现漏洞的事情,甚至包括他们又去了隋朝的事情,苏虹一概不得而知。
方无应的电话,把她吓得在那一端尖叫起来!……你们又跑去隋朝了?!方无应停了停,才道:苏虹,你不用再隐瞒了,雷钧已经替代杨广登基了。
他这一句话出来,苏虹在那边,陷入良久的沉默。
过来吧,雷钧说有事儿想问你。
方无应继续说……关于简柔的事情。
然后听见苏虹在那边轻声说:好。
一个小时之后,苏虹来到了局里。
等在局大门口的是方无应。
他在等你。
方无应说着,又添了一句,大家都在。
苏虹没出声,她低着头着方无应进了局里。
可是上了二楼,苏虹却又迟起来的脚步停了下来。
方无应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我们是在帮他,苏虹,你不用担心什么。
方无应的声音很轻,但似乎给了苏虹一些力量。
她沉默了片刻,接着往会议室走去。
到了会议室,方无应先推门进去苏虹发现所有人都在:李建国,小武,何勇……当她瞥见了站着窗前的那个男人时苏虹的脸色,白了一下。
眼神交汇的那一刻某种无言的苦涩东西,在俩人之间流淌。
于是苏虹明白,她再也不必有所隐瞒,而事实上,她也无可隐瞒了。
那天晚上,苏虹将她在隋朝经历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完完整整的。
从她无意间发现简柔开始,到她混入公主帐下充当侍女,到她被晋王手下带走……如果可以,苏虹真不想再陈述这一切,是以她尽量谨慎地选择词语,不流露受害者的情感,而借着足够客观的角度来描述。
但她仍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都像利刃一样飞向对面那个男人,狠狠戳在他的胸口!她可以看见雷钧的脸色愈来愈灰败,但他始终以最大的克制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或者因为崩溃、因为无法承受而逃离此地。
……我责问晋王,为什么要欺骗宁远公主。
他提到了高颍,说……说‘要不是那厮嗦了我一夜,原本是不想送给父皇的’。
苏虹轻轻吸了口气,双手交叉而握,后来……她停了一下。
室内的空气,无原因地急速流动,盖因所有人都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
后来晋王……他说,公主送走固然可惜,但是……苏虹垂下了头,但是能弄到公主帐下美人也不错……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还是说下去了,苏虹开始轻轻啜泣。
-==网==-会议室陷入沉寂,只有苏虹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雷钧终于开口:对不起,苏虹……我向你道歉。
男人埋下头,他的声音嘶哑,他的手指紧紧捏成拳头,他的脸孔如冰一般缺乏血色。
方无应把苏虹送出了会议室。
李控制组的人也慢慢起身,事情已经完全结束了。
等到小于他们都离开了房间,李建国又看了一眼雷钧。
他仍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表情如木雕泥塑。
雷局长?李建国试着喊了他一声,但他没有得到丝毫反应。
……轻轻叹了口气,李建国转身出去,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之后两天,雷钧没有来上班。
情况陷入了僵局,苏虹不肯来上班,雷钧也不肯来,现在每天在局里值守的就只有小武一个人了。
雷钧的情况,小武写了完整的材料送了上去。
平心而论他真不想雷钧就此辞职,但是眼下,他也很难想象出雷钧该怎么办。
方无应他们回来的第三天,苏虹接到了蕾蕾的电话,女孩在电话那端,一边哭一边说,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从回家那天晚上就把自己关起来,我叫他,他不答应,不肯出来,也不吃东西。
女孩呜呜地哭,她怕得要命,除她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苏虹也紧张起来!她在电话里努力安慰蕾蕾,答应她自己立即就过去。
挂了电话苏虹对旁边的方无应说,得过去一趟。
他这样得出事。
她说,实在不行就只有报警了。
我和你一起去。
方无应也站起身,报警是最后一步,先看看能不能劝他开门。
初秋,下午,下着的四点一刻,天色也是无精打采的阴沉。
俩人飞车赶到雷钧家里,孩给他们开了门。
蕾蕾哭得脸都肿了,她这两天没法去学校直在家里央求父亲。
他怎么都不开门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女孩红肿的眼睛垂下,两串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苏:轻轻搂住蕾蕾,低声说:先回房间去好么?我们来劝他。
苏阿姨……是工作上的事儿。
苏虹低声说,遇到点麻烦,你爸大概有些想不通——先回房间好么?没事的。
蕾蕾怔怔看她然后点点头。
把她劝回自己的房间,苏虹到雷钧的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雷钧?是我。
里面,没有声息。
方无应也道:雷钧,把门打开好么?没有反应。
苏虹为难地看了一眼方无应。
你不能总把自己关在里面的。
方无应又说,蕾蕾好几天都没正经吃东西,孩子的脸都瘦了。
苏虹又敲了敲门:雷钧门打开成么?咱们谈谈。
还是没有声音。
要不要报警啊?苏虹有点担心。
方无应皱了皱眉:再等等,现在报警就把事儿闹大了。
他又敲了敲门:雷钧在局里就小武一个人了,你要把这烂摊子全都丢给他么?苏虹迟了片刻:……我打算去上班了,雷钧已经想通了。
往后……往后也不会再躲着你了。
方无应有点惊讶地望着苏虹,他没想到苏虹的念头竟然转过来了。
再说,咱们还有的忙呢,不能就此放弃。
雷钧,你得把简柔找回来……在她说了这番话之后,又过了半天,门从里面无声地打开了。
房间里黑洞洞的,光线非常弱,雷钧的身形就映在那微弱的光芒里。
他依旧穿着那天上班时穿的那件外套,满脸胡须,脸颊深陷……苏虹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痛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从没见过雷钧长须垢面的样子。
苏虹几乎要流出眼泪……雷钧表情木然地望了望他们,他的眼神有些空洞,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转身,重新回到黑暗的房间里。
方无应和苏虹跟着他进了房间。
卧室里,空气凝滞沉重,厚厚的窗帘在隔绝了光线的同时,也把世界隔绝在了外面。
雷钧坐在桌前,呆呆看着桌上的照片,那里面是简柔和他的合影。
……她不会回来了。
他忽然开口,苏虹和方无应都一怔。
找不回她了,她不会想见我的。
雷钧的声音嘶哑难听,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开口说话了。
苏虹心下一阵惨然!毕竟还没找到不是?她轻声说,我们所见到的全都是宣华夫人,不是简柔。
雷钧不出声。
就算她不想见你,难道连蕾蕾她也不想见?方无应说,到现在我们连她为什么失踪都还不清楚。
她回去了。
我知道的。
雷钧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老子曾经和我说,她回了她来的地方——不是陈朝就是隋朝,她宁可回去再遭一次劫难,也不肯和我生活在一起。
苏虹和方无应面面相觑。
好吧,就算她不肯再见你,也不肯回来,方无应说,那么,你也打算跟着她去殉情?苏虹皱眉看了一眼方无应。
雷钧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呆呆的。
这样下去,不吃不喝,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停在这儿,一动不动?……是想把这个结果留给简柔看?方无应又说想留给也许哪天回来的她看一看?……她不会回来的。
嗯,所以你打算拿自己今后的人生,以及蕾蕾的人生去要挟她么?方无应继续说,想用这么沉重的代价逼着简柔回来?苏虹几乎想打断他的话了!可是方无应做了个凌厉的手势,制止了她的插嘴。
她不想见你,这是简柔她自己的决定,你是想逼着简柔改变决定?不,我没有……雷钧挣扎着说。
那又为什么要用毁掉自己和孩子的方式,来报复她的离去?我没有!没有!雷钧抱着头,可你总不能让我把一切都当作从未发生!望着他方无应渐渐把语气放得缓和一些:发生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尤其是咱们这种人。
还不明白么?简柔她无法承受真相,她选择离开,除了尊重她的决定,雷钧你不能做更多的事情。
可我对不起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
那是过去的你,雷钧不是现在的你。
方无应叹了口气,要这么说,你独自抚养蕾蕾长达加上不停寻找了她整整九年,身为孩子的母亲、你的柔对此却视而不见——那是不是她也对不起你而且对不起蕾蕾呢?这……这不是一码事……哪些又是一码事呢?对得起和对不起的标准在何处?公平点看得把事情全都算上才行吧。
雷钧放下手,他呆呆望着方无应乎被他给说些糊涂。
没有所谓的标准。
方无应弯下腰,看着雷钧的眼睛。
只有事实而已:你曾经伤害过她选择离去,并且暂时不肯回来——仅此而已。
……那我该怎么办?低声问。
方无应沉默了良久起来。
得看你的选了:是想做杨广,还是想做雷钧。
之前我就曾经问过你这个问题的。
雷钧沉默不语。
如果想做杨广,那也行,把以前的恩恩怨怨全都拾起来,一件一件的计算,最后就对着结果怨恨不已,不管是怨恨抚养你、把你塑造成那种性格的杨坚夫妇,或者是不肯回来的简柔,还是‘好心办坏事’、出手救了你的梁所长……都可以的,你大可以把今后的时光全都浪费在这上面,连蕾蕾的人生也可以漠不关心。
当然了,人一旦真觉得自己完蛋了,也就没心思去考虑父母孩子了。
冲……苏虹实在不忍,她轻轻打断了他。
方无应看看她,然后温和地摇摇头:不是在批评你,雷钧,刚才那些只是我自己的过去,之前的十年,慕容冲就是那么过来的。
雷钧怔怔望着他,他的目光乎若有所思。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做雷钧。
方无应继续说,杨广完蛋了,雷钧他可还没完蛋呢,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自己的人生……至于具体是怎样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沉默了很久。
久得苏虹都以为时间停止了。
终于,雷钧慢慢站起身来:……你们还没喝水,我去烧水。
方无应苦笑,他按住雷钧:行了,知道给我们倒水这就可以了。
苏虹也终于笑起来,她擦擦眼角的泪:你就歇着吧。
我去厨房看看。
那天是苏虹简单做了些饭菜,又安慰了蕾蕾说父亲没事了,俩人才告辞离去。
天渐渐黑了,路灯一点点亮起来,风依旧呼啸,没有一点要停止的样子,云层厚厚压着,雨却停了。
他们俩没叫车,只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
路上的尘土连洗带冲的,早已被弄得干干净净,晚来风雨,没什么人,只剩泛着青色的一条洁白大道从俩人眼前延伸,好像要铺到天边一样。
两个人静静走在路上,青白色的路面反射出淡淡的光,整个世界呈现出那种只有电影夜间镜头里才能见到的郁郁的荧蓝色。
我刚才,真怕你说得他又要去寻死。
苏虹突然说。
怎会。
方无应摇头,人真想寻死,谁都拦不住。
眼下这算是劝住了吧?暂时。
外人说一万句,也没有自己想通来的有效。
方无应停住,又说,简柔这事儿,他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彻底想明白的,后面还有得苦要受呢。
苏虹不做声。
咳,想不明白也得这么过。
方无应说,只要人能继续过日子,事情就会有转机。
嗯……其实我倒是很好奇你。
方无应停下脚步,看看苏虹,怎么突然间改了主意?辞职的事情?嗯。
苏虹有一会儿,没出声。
觉得可以适应雷钧了?方无应又问。
我只是想,不能因为那一件事,就把他这么多年对我的好,全都给否定了。
苏虹低声说,毕竟雷钧不是杨广,如果连咱们这些亲近的朋友,都不肯接受这一点,那还让他怎么振作起来?方无应想了想,没再说话。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那一霎,它再度被那种蓝荧荧的光给包裹起来,在苏虹的眼里,就仿若不知名的镜头,定格在了一个悲惨爱情片的结尾。
第二天,苏虹又回去上班了,小武松了半口气,他问苏虹是不是还要坚持辞职,苏虹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天,清晨。
小武上楼走到大楼门口,却发现门锁已经打开了。
他心头一惊!上楼到了走廊,却看见雷钧从局长办公室里提着水壶走了出来。
局长?!小武几乎愣在当地!……里面的水垢能吓死人。
他淡淡地说,我拿去洗洗。
呃……呆了两秒,小武快步跑上去,拿过水壶:我来吧!就小武所见的,雷钧重新回到局里。
事后那几天,对此,平衡处的人们议论纷纷,大家多半在揣测,这男人究竟是以多么大的勇气,重拾斗志。
也有人说,雷钧和杨广根本就是两码事,他不是杨广那种一击而溃的人。
雷钧做这样的决定,是理所应当的。
对这些议论,雷钧好像并未放在心上,他依旧如以往那样工作,只是不知不觉间,沉默了许多。
附录:《someedevil》,歌手DaveeMatthews,此歌献给雷钧。
我万分喜欢这样坚强的他。
第百四六章 hero from Han Danasty砰!……一声巨响,没有谁敢尖叫。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子弹打穿了校导的右耳,血顺着他的鬓角流淌到雪白的衬衣领子上。
校导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白人,肥胖的身躯,平日非常温和,尤其是面对孩子们的时候,口袋里永远装着硬糖。
但此刻他的身体却抖成了筛子,校导的两只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甚至整个身躯都扑在上面,除了开车他不敢有任何丝毫别的动作,即便右耳痛脑子轰轰,这可怜的好人,也腾不出一只手来探查耳部的伤势。
在他旁边,早已倒断气的司机尸体非常沉重,他能感觉到那压在脚面上的胳膊,渐渐变僵硬的铁块或许那只感觉的错误?杀人的凶手,就在校导身边。
那是个被南部太阳晒得浑身发红的白人,约莫岁左右,手里一支很旧了的政府型柯尔特点手枪。
枪一直都扳起击,所以刚才,才那么便利地要了可怜司机的性命。
我不想杀你,至少现在还不想。
凶手有着淡淡的南部柔软口,他举枪的动作却老练而纯熟。
开好你的车,到了地方我会通知你。
他说罢,又扫视了圈车内的人:一大群表情惊恐的四年级小学生,三个强忍住尖叫的女教师,还有两个搭便车的旅客,其中一个是亚裔。
这里阿巴拉契亚山脉的盘山公路,十月刚刚过,是公路上的旅游车辆已经不像夏季那么密集了。
再晚一些时,密契耳山头就得覆盖上皑皑白雪,到时车辆会更加罕至。
你们看起来可真听话。
那凶手冲着那些孩童说着,淡淡一笑。
我的玛姬曾经也是个听话的孩子……可是她被杀了。
……上帝啊。
一个老师低声道。
是啊上帝。
上帝让内尔那家伙逃过了拘票上的谋杀指控,只因为一件小罪证被污染。
结果大陪审团定格尔无罪。
哼,无罪。
那群家伙就只想保护好他们的臭屁股!凶手,那个有点苍老的白人晃了晃手里的枪,于是,我就只能守着冰箱里玛姬被挖出的心脏发呆。
另个老师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啧啧,·心,士。
他又微笑道,你身上的衣服真漂亮,可是玛的漂亮衣服再也不能穿了,衣架上的晚礼服如阁楼里的玩具日渐陈旧,这真***令人伤心……你打算怎么办呢先生?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颤声问。
也许到了下一个公路站,我会想出办法来。
凶手哼了声,至于士,现在我请你闭嘴我不是你的学生,不需要回答你的任何问。
他说完,回头又用枪托敲了敲校导的头:不要打鬼主意好么?先生,把你的手机扔出窗外就那么你伤心?他用力很大,校导手里的方向盘不稳,车身往公路外侧猛歪了一下。
孩子们尖叫起来,公路外侧就是万丈悬崖!谁再吵我就杀了谁!一声喊叫,孩子们全都闭上了嘴。
阿尔文脸色惨白望了望身边的卫彬,他觉得自己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我现在可后悔了。
他低声说。
什么?我不该让你在四王赌场帮我赢那骰子。
卫彬有点诧异看看他:我以为你会高,阿尔文,是你说想回阿拉巴马看你的外祖母。
-==网==-说真的,杰明,果没赢那笔钱,咱们上不了这趟死亡班车。
卫彬不说话,他想了会儿,才道:先知道结果的是七肢桶阿尔文,咱们不是七肢桶。
……当然咱们不是,其实我仍然很高能赢那么多。
阿尔文用极低的声说。
但是看样子暂时花不出去了。
是的。
凶手仍然在喋喋不休,倾诉着他可怜的玛姬和那可恶的大陪审团。
卫彬把目光转向车窗外,褐色山壁从车身旁飞快掠过……。
他明明是来旅游的,和工作室里结识的同伴,一个加州理工的小伙子。
他们从内华达州一直跑到这儿,本来一路都十分愉快祥和,甚至在LV他们还赢了大笔。
当然,期间卫彬用了点小小的技巧。
可谁也没想到,在搭顺风车的旅游校际巴士里,他们会遭遇绑架劫匪。
现在的初步判断是,凶手因为儿被害而对政府不满,妄图以这辆有35个四年级小学生的校际旅行车作为人质,向州政府要求些什么大概不止要求那个格尔的性命。
司机已经被杀死了,现在是由校导充当临时司机。
……他会在州府不予满足要求时一个个杀死咱们。
阿尔文又低声说,咱俩会比孩子和妇女更优先。
那家伙疯了。
问题是,手头没有武器。
咱们该在赌场门口就把钱全都花光,然后找两个漂亮妞儿,阿尔文又说,天啊外祖母如果在电视上看见我的尸体,该多么伤心!可你说过有早老性痴呆,阿尔文,甚至不知道苏联已经解体了到底有什么可以用的?卫彬开始思考行李里面的物件:衣物、三明治、两个苹果、一块巧克力、还有几个蛋黄布丁……上帝!一个能用的都没有!早知会死,我干嘛非要和你争呢?杰明,吧我现在承认关于奥本海的看法你是对的,我不该指责你是便宜的和平主义者。
我这人跟和平可真没啥关系,卫彬打断他的嘟囓,先把奥本海姆放一边儿去好么阿尔文,你的包里有什么可用的?可用的?我记得,你从唐人街餐厅偷出来一双筷子。
卫彬轻声说,它们还在你的包里么?阿尔文的脸色变看起来。
那是一双雕花仿象牙筷,非常沉,筷子头还包着假的乌金,筷子纯装饰用品,故意做得古香古色以吸引毫不懂行的洋人。
……我没拿那筷子。
得了阿尔文,我不是来追讨筷子的餐厅老板。
卫彬低声说,那筷子在么?把它给我。
你要筷子干吗!阿尔文有点恼怒地盯着卫彬,还是你认为此刻是美的就餐时间?!我能制住那家伙。
什么?!给我筷子。
阿尔文在漫长沉默后,慢慢把手伸进他的提包内。
会把局面搞得一团糟的。
他的脸活像在参加葬礼,布罗集合图。
会比那稍好一点。
卫彬说。
……你打算干什么!用一根筷子住他,另一根我还没想好。
卫彬叹了口气,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从古至今没有中国人会用那么傻的筷子吃饭。
……于是你们中国人原来都拿筷子当子弹?!不,并非全体中国人确切地说只有我而已。
我会死在你的自其是里!那么我会给我的头生子取名叫阿尔文。
卫彬的表情丝毫未变,以兹纪念。
谢谢……阿尔文都快哭出来了。
也知现在再给霍改名Alvin还来不来得及,卫彬忽然想。
当然,就算来,司马迁那个倔老头也不会答应修改他的《史记》……别哭,阿尔文,诺贝尔还等着你呢。
……我现在只盼望能活到这届诺贝尔颁奖的时间。
筷子!快点给我。
好吧。
暗暗交出了筷子,阿尔文想了想,又说,如果我死了,你得教你那个头生子‘阿尔文’物理和数学,杰明,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让他太笨。
你不能指望基因决定一切,阿尔文,万一他真的很笨…………比?连直流与交流的区别都不知道……哦我的天!他们两个不停的嘀咕,终于引起了凶手的注意。
嗨!们!他怒气冲冲盯着他们,该死的!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我们大致探讨了下状况,先生。
卫彬开口道,我和我的朋友一致认为,无论是去找大陪审团的麻烦也好,还是找那个格尔的麻烦,您都不该在这儿。
他这番话,彻底激怒了那男人。
但对方只是冷笑:很好,我需要一个亚洲佬来给我上课。
天哪,以前这里明明还是个很好的地方,可今人来人往,黑人,亚洲佬,婊子,奇卡诺人……这个原本平静的地方,再下去还会怎样呢?虽然被当面侮辱了种族,卫彬却没有发怒。
也就是说,您其实某个雅利安秘密社团的成员之一?他故意讽刺道,我相当同情您儿的遭遇,先生,这并不等于您就可以操纵一车人的性命。
他知道他彻底触怒了凶手。
他等待的就是凶手扬起手的那一瞬。
车在高行驶,凶手要开枪就必须用另一只手扶住些什么。
一秒之间,有什么从卫彬的手中飞了出去,牢牢在了凶犯没拿枪的那只上!凶手大声惨叫!沉重的仿象牙箸,戴着假乌金套,它像一枚钢针,把凶犯的手钉在了车门上!接下来,卫彬凭空跃起!他竟从前面三排孩童的头顶冲了出去!年轻亚裔的身影快如水中游鱼,即刻间滑到凶犯面前!阿尔文坐在椅子上,他感觉到身体一片冰凉!他从来不知道卫彬还有这种能力!在一系列目不暇接的快速动作里,阿尔文只能看见人影如飞猿,轻巧灵活却出手凌厉,其中还夹杂着凶犯的惨叫……几分钟后,动作止息,阿尔文再度将乱的目光落在车门口:那儿,凶犯已经倒在地上,枪跌在一旁,他不住喘息,另一只筷子插在锁骨上,卫彬完全钳制住了他。
凶手晕了过去。
卫彬仍然按着凶犯,他扬起脸,冷冷命令校导:停车。
脸尚凝着血迹的校导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踩了车!孩子们开始尖叫!开门,让孩子们先下去。
卫彬说。
天啊!……胖校导磕磕巴巴说,我……我来报警!不,先让孩子下车。
卫彬盯着他,明白么?校导先生,赶紧他们离开车体。
越远越好!他那双精亮的黑眼睛盯着校导,里面藏着另一种含义!校导怔了怔,突然醒悟!他扔下车载电话,迅速打开车门。
女教师开始组织哭哭啼啼的孩子们下车。
……杰明!阿尔文踉跄着奔到卫彬跟前,这太惊险了!他还没死吧?我来报警!阿尔文刚想掏出手机,却被卫彬制止。
下车去,阿尔文。
卫彬喝住他,离开车体!快点!可是……快!卫彬盯着他,还要我说几遍?!阿尔文里,赶紧下车!Now!阿尔文的脑子轰的一响!难道说这家伙身上有……快下车!阿尔文跌跌撞撞冲下旅游车!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卫彬松了口气,他能感到手指尖触及的不详凸起……凶犯身上绑着炸弹。
如果此刻松手,很有可能会引爆装置。
有不易察觉的冷汗,从卫彬的额角渗出,他强迫自己定下来,又望了望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死去的司机那沉重的尸体上……下车之后,阿尔文跟着孩子们往远处跑了好一阵,这才停下脚来。
暮色中,他焦虑地回望着远处那辆校车,卫彬还没有从车里出来。
他在干什么!……一声惊天巨响!孩子们全都惊叫了起来!阿尔文骇然倒退了两步!校车爆炸了!在呆了几秒之后,他忽然不顾一切往燃烧着的车体冲去!杰明!杰明!……天啊!那家伙还在车里!阿尔文疯了似的往前奔,然而没跑几步,他忽然,站住了。
……浓烟滚滚处,一个单薄的身影,跌跌撞撞从烈焰里走了出来。
上帝!……阿尔文觉得有什么住了自己的喉咙!不远处的这人,浑身漆黑破烂,甚至衣袖和裤脚,还燃着星星点点的火苗。
他死了,阿尔文。
他静静地说。
阿尔文傻了似的看着卫彬,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附录》七肢桶:美华裔科幻小说家特德的短篇小说《你一生的故事》,里面描述的某种外星生物叫七肢桶,它们是先果后因的生形态,与人类的因果形态相反。
第百四七章 letters from American经过确诊,卫彬的背部,胳膊,还有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
<<网>>危急时刻,他用司机的尸体代替自己压住了引爆装置,然而因为距离爆炸点太近,尽管用了最快速度逃生,卫彬还是无可避免的受了波及。
不过,同车的35个孩童,四个老师,以及他的旅伴阿尔文,都侥幸生还。
在医院里,卫彬问了前来录口供的FBI,那个杀人嫌者安格尔,如今怎样。
大块头的蓝眼男人耸耸肩:大陪审团裁决谋杀罪名不成立——这案子当年正好是我经手的,就是这样。
这么说,他没死?彬盯着那男人,可他杀了一个女孩,女孩的父亲有权复仇。
复仇?伙计,你是从阿迦门农代来的么?那蓝眼探员意味深长地撇了一下嘴。
不,事实,我来自比荷马都要晚八百年的西汉王朝——可,最终卫彬没再说话。
他仍记得凶犯提起女儿时,脸上那古怪的悲悯的笑。
杰斯明出院那天,当:报纸再次用大量篇幅报道了此事,标题是:Heeisbackk下面配上年轻人抱着鲜花。
与孩童昵微笑地照片。
那是由被救孩童献上地花朵。
他再一次成了人民地英雄。
后来卫彬问阿尔文。
如果当时直把车开到公路站。
州政府真会和布里格姆谈判么?他们真会答应立即处死内尔?布里格姆是凶手地名字。
听起来很像古老地童话呃?阿尔文耸耸肩。
不与恐怖分子轻易妥协。
是州政府地一贯立场。
况且不可能立即修改法律判处内尔死刑。
但是现在没人为此为难了。
杰斯明。
你拯救了整个州局和他们地文件系统。
卫彬没有笑起布里格姆死去地女儿。
他仍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知道么?如果可能的话闻机构更愿意在当时给你拍摄一组纪录片,伟大的美国人民就爱看这个。
阿尔文继续开玩笑道,黑白色的底片是来模拟孩童的受难情况,黯淡的黄色胶片呢,适用于描述警员的焦急布里格姆事先寄去州局的那些威胁信件,就用福尔摩斯跳舞小人密码打在镜头的边缘——你知道,一般民众总是对深奥东西里他们仅能理解的那一点儿最感兴趣——然后光影错开,显得它们摇晃欲坠。
网 就像当时我的生命,卫彬突然想。
如果他是布里格姆,他决不会走投无路威胁陌生校车里的孩子。
他只会在第一时间割下安格内尔的人头,以祭亡女——在一切陪审团发出噪音之前。
他知道自己干得出来。
出院之后,卫彬又在阿拉巴马住了一个礼拜。
之后他和阿尔文一同返回纽约,做结束旅行的各项准备。
他们住在阿尔文在纽约的表弟家中。
这座公寓楼破旧不堪,甚至得烧煤取暖。
这是艺术学生们经常转租的一套公寓尔文的表弟是个不同凡响的艺术家,刚从欧洲流浪旅行回来,他痴情于跳蚤市场和路边宝库晓数种讨价还价的语言,并且迷恋东方艺术卫彬一见如故。
他给卫彬讲述自己在西里伯斯岛香料市场的奇异经历,以及暴雨中迷失在吴哥窟的雨林里那三天神秘体验。
然后他们就佛学的早期传播做了一番讨论彬则应对方要求,仔细解释了汉大赋和乐府歌的区别,并且用英文翻译了一遍《羽林郎》和《焦仲卿妻》……那两天,他们经常做这类彻夜交谈。
这是一趟不同凡响的旅行,越深入这个世界,卫彬就越觉得奇妙。
他的脑子像个无穷无尽的吸收器,有的时候甚至会恍惚不知所处。
夜半,卫彬从黑暗中醒来,天气寒冷刺骨。
这是十一月份的纽约。
他睡不着了,于是坐起身来,点亮台灯。
被灯光染成一片金色的房间里,四周的家什被一点点渲染成柔和细致的琥珀色,像黄昏的秋雨一般绵软神秘。
桌下,有一个黄色赛璐璐提手的老式雕花皮箱,那是阿尔文的表弟送给他的礼物。
弯腰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叠信纸,卫彬拿出笔来。
此刻,是清晨还未来到的黑暗。
他怔怔看着远处雨丝中,霓虹闪烁的街,良久,才开始落笔:林兰……林兰,你好。
我现在在纽约,夜里,三点五十五,下着雨。
明天我就回华盛顿了,这趟漫长的旅行,将于五个小时之后正式结束。
天已经非常冷了,你那儿呢?我常想起你,不知你现在正做什么。
同样是深秋,但此时你在午后的光阴里,在地球的另一面。
某一点,某一时。
不过我不会弄向,因为我心里的罗盘永远都会指向你所在的地方。
此刻,我坐在窗前,对面克林顿街悠扬的提琴声整夜不停,但声音蜿蜒到我耳畔的时候,已经相当细弱了。
就好像海水涨落一般,冰冷,静静如鼠。
都写成诗了。
还是谈谈最近的生活吧。
我去了阿尔文的家,见到了他那个有点痴呆的外祖母。
老人家对我有点不理不睬,阿尔文坚持说这不是因为她的痴呆,而是她错把我当成了日本人。
于是阿尔文反复和他的外祖母强调我是中国人,是同盟这边的。
听见同盟这个时,老太太的脸忽然柔软如蜡。
我好心接受了阿尔文的歉。
毕竟阿文的外祖父二战时死在苏门答腊,日本人的战俘营里。
对了,关于阿尔文……我上封信似乎和你提到过他,联合作室里的人都叫他饶舌阿尔文,他说起话来像在唱rapp,没完没了,而且越紧张话就越多。
虽然他是那种天才物理学家,并且获得过两个博士学位,但仍然很childlike——这是工作室里其他人给他的评价,也许11岁就上大学的人总会如此。
阿尔文自己说,这就是过早丧失青春期的结果,因为他的整个青春期是在大学研究室的成人堆里度过的。
可我觉得与其说丧失,如说……嗯,他到现在26岁了,仍然还在青春期里。
其实工作室很多人都够得上类似价,但阿尔文就更甚一些。
然而我和他很要好。
莫非我和他是同类?这很糟糕。
但是阿尔文这人挺不错,甚至少数时候我们也用中文交谈。
虽然阿尔文说的中国话我觉得像从坏掉了的磁带里播出来的。
他每次说,杰斯明你来介太好了的时候,我就忽略他怎么都发不准的那个音。
我们已经约定明年一块儿去中东旅游,到时候会寄照片给你。
对了,为了方便起见,我有了英文名。
sminn。
是工作室的人给取的,他们说,这个名字有东方气质。
我常常怀美国人嘴里所说的东方,因为那或许是指的印度……林兰,你能想象包着缠头巾、吹笛弄蛇的霍去病么?我到现在也吃不了任何咖食物。
但是这个名字,现在已经被全体工作室的人员接受了,被他们这样长期的叫,我也常常生出一种错觉:我其实真的就叫杰斯明,我其实真的就出生在这个染缸一样的年轻国家,念着ABC长大——Jaseii,于公元1982年出生于美国华盛顿特区——这就是人们假想中的我的ID卡。
名字这东西,像某种魔咒。
它总是由别人的嘴里叫出,然后人就借此奠定自己的根基。
反正我已经改名一次了。
可是睡梦中,我仍然能清晰地听见他唤我,去病。
他说,朕之江山,这大汉的天下,无论何时都任你驰骋。
尽力去拓宽它,明白么?去病,你那战马的马蹄,它所到之处,不仅有着无上荣光,也将成为大汉新的疆土。
当日听见这些话的时候,那种无比澎湃的心情,至今我记忆犹新。
可是如今,我却到了地球的另一面,并且,在身边寻找不到哪怕一匹战马。
如果早知这结果,我还会选择曾经做过的那一切么?—如果人类是先果后因的生物,就像科幻小说里描述的七肢桶,林兰,那么我们该如何度过这一生呢?……是否那样,我和你,就会走上另一条路?……东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细雨渐止。
卫彬把信叠好,装进已经贴好邮票的信封,然后在上面写好了复杂的中文地址:……XX区XX~街305箱。
林兰收。
又看了一遍地址,确认没有弄错,卫彬小心翼翼将这封信放进皮箱,两个小时之后,它将被送去邮局,如同它之前的那十几封信。
虽然它们无一例外的,没有收到过一封回信。
做完了这一切,卫彬关上了台灯,打开了音乐。
清澈柔软的敲击里,闪烁不定的女声,仿佛来自异世界的一滴泪。
即将到来的黎明微光里,年轻男人静静坐在那儿,似一尊迎接太阳的青铜雕像。
《附录》BGM:《Teardrops》,Massiveekk最著名的作品,听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出黑暗中,卫彬独自坐在窗前的景象,镜头慢慢拉远……很灵。
第百四八章 人屠的造访苏虹从办公室出来倒水的时候,看见他站在办公室门口。
网那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一件很朴素的灰色夹克衫,戴着老式的黑框眼镜。
请问……苏虹刚一开口打听,对方就递过来一张条。
那是门卫开的访客进入许可证,苏虹扫了一眼,看见了排头的华鑫电源设备厂几个字。
您是来找……雷局长在么?那年人问。
哦,他在,苏虹赶紧说,您有找我们局长?那男人点点:是的。
请进来吧。
苏虹把他让了会客室,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通知他。
男人依言在沙发上坐。
会客室地门开着。
对面地小武不由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张文质彬彬、线条有点细致地。
来访者身材中等。
不算太高。
皮肤黝黑。
表情和话语都不太多地样子。
苏虹着雷钧进了会客室。
然后她关上门。
回到办公桌前。
谁啊?小武问。
不知道。
苏虹摇摇头。
好像是什么……电源设备厂地。
设备厂?不是该去找设备部么?找局长干吗?苏虹想了想:推销设备?不可能吧……俩人在外头闲聊的功夫,雷钧正惑地打量来访者。
请问……见他进来来访者赶紧站起身:您就是雷局长吧?雷钧点点头:您是……来访者没立即回答他,他迟了片刻,才道:其实,我并不是来找您的。
这话一说出来钧也愣了。
那么您是想见谁?……梁毅这个人,你知道么?来访者突然问。
许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雷钧有点震惊!您说的是梁所长?当然了,雷钧说,我认识他,我是他的学生。
嗯个我知道。
可你知道梁所长去哪儿了么?被对方这么一问,雷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哦,这……他顿了良久所长他,五年前就去世了。
来访者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去世了?!中年人露出一副万分惊诧的表情!是的。
雷钧点点头,五年多以前去世的,那时候所长刚刚退休以……怎么会?雷钧点点头:呃,我也知道您的心情——您是他的好友?来访者皱起眉头:称不上好友。
<<网>>雷钧一时无语。
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了。
来访者继续说,难怪昨天打电话过来,总机一直强调说这儿没这个人。
呃……要不是有为难的事儿,我也不会亲自跑这儿来。
那么,请问您是梁所长的……雷钧试探着问。
来访者看看他才醒悟到自己还没自我介绍。
对方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雷钧。
雷钧接过来上面写着:华鑫电源设备厂,白起。
雷钧被那名字给吓了一跳!看出他神色异样中年人问:怎么了?呃,抱歉。
他笑了一下很少有人叫这名字。
的确。
对方神色没有改变,到现在为止,我没遇到过同名同姓的。
听起来还是有好处的。
雷钧收好名片,又问:那么,虽然我们所长过世了,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呢?既然他不在,我的事儿也就没必要说了。
叫白起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头,不过我想问一下,你们所长,不会是生了什么病去世的吧?雷钧迟片刻,摇摇头:真抱歉,这我不清楚。
咦?怎么会不清楚?据说事情很突然,似乎也不是生什么病……雷钧停了停,我只能告诉您这么多。
果然。
男人不动声色地说。
雷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阵沉默。
算了,既然他不在。
访客站起身,看来,我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见对方要离开,雷钧突然心里一动!请等一下。
雷钧忙拦住他,听您的口气,似乎对所长的事情有所了解?男人良久地看着他,然后,说:了解?你是指?雷钧顿了半晌,才道:关于他的死因。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所长死得很蹊跷……你亲眼看见他断气的么?对方非常利索地说。
呃……这倒是没有。
既然如此,干吗确信他死了?啊?!白起说到这儿,似乎厌倦了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抱歉,我得回厂里去了。
厂里?华鑫电源设备厂。
他像看傻瓜一样看着雷钧,刚才给片的,我是厂长。
哦哦,对不起。
雷钧赶紧说,可是您为什么不相信梁所长去世了?因为我没亲眼确认他的死亡。
中年人又重复了一遍,好像雷钧问的是人为什么要呼吸这种蠢问题。
这下雷钧傻了!望着他傻瓜一样的表情,对方似乎也诧异了。
怎么?原来你什不知道?知道什么?雷钧呆呆望着他,那个叫的男人静静望着他后闭上了嘴。
静默。
我得回去了。
突然又说,而且再次拎起包,时间不早了,下午厂里还得开会……雷钧有点抓狂。
您就……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再走么?勉强笑着挽留对方就算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您不可以说的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白起说完,冲他点点头,告辞了。
然后他拉开门了出去。
雷钧完全不知该如何阻拦对方。
出来会客室,那个叫白起的人走到他的模拟点阵图前,站住了。
那是空屏蔽检修任务图。
自从上次在隋朝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修工程就停顿了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隋朝的撕裂,怎么补都补不上。
检修工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中,这一两个月内术部的人员想了各种办法,但是成效都不大。
昨天下午,他们刚刚为此开过一次会议,甚至还联系了调去研究所的凌涓。
是因为昨天开会之后就直接下班了,小武忘记收起来,这块图板才会到现在还挂在那儿。
此刻个叫白起的设备厂厂长却站在点阵图前,背着手缝着眼睛仔细看那图板。
武愣了一下,他站起身走过去:……先生?隋朝出了点问题。
他突然头也不回地说看样子,裂缝无法修补?果然。
武大大地惊骇了!这是一张点阵图只标有特定的符号,外行人根本无法看懂——为什么这个人能一眼看出问题?!您怎么知道隋朝出了问题?苏虹也走了过来,她同样很惊诧。
那人看看他们,他的表情微微有点波动,但那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没什么。
他摇摇头,再见。
还没走两步,身后雷钧喊住他:白厂长!中年男子停下,转身,皱着眉头望着雷钧。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能看懂这张图。
雷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内部人员,应该无法看懂才对。
原因很简单。
对方说,因为这种点阵图的最早设计者,就是我。
办公室里,安静得让人耳膜疼。
请……请问您是哪位?小武有点结巴地打破沉默。
看看他,叹了口气,那人从包里又取出一张名片来。
……华鑫电源设备厂总经理。
小武的目光落到最后那两个字时,也由得一愣,您叫白起?是的。
见对方过于平静,小武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他也觉察到自己的不礼貌:不管叫什么,那是人家的名字,唯一有权利对此说三道四的,只有户籍警察。
察觉到他的尴尬,白起摇摇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呃,这是个伟大的名字。
小武试图缓和气氛。
白起有点诧异地看看他:没有觉得憎恶么?憎恶?为什么?我以为你应该是‘好生戒杀’的……武的脸色一变!干吗这么说?!白起看着他,表情似乎有点犯难,又有点头疼:我觉得你的性格,不会因为离开南唐而发生改变。
武的脸都白了!你知道我是谁?!白起颇有耐心地望着他:看起来我好像不该点破。
你到底是谁?!那人指指名片。
苏虹一哆嗦,手里的杯子哗啦跌在地上!《附录》白起:战国时期秦国将军,外号人屠,官至大良造(商鞅也曾任过此职),被封武安君,此人是行伍出身的战神,真真正正的常胜,至少史料里没发现他有战败的记载。
白起以剿灭敌军有生力量为特色,最著名的长平之战,他坑杀了赵国万降卒,现代考古人员在遗址处发掘出的数目庞大的人骨,足以证明此事属实。
长平之战两年后,白起因故被秦昭王赐死。
他死亡那年,秦始皇嬴政刚满周岁。
话说,老头子要是和小卫宝宝见面,会发生什么事呢?……噢耶!干脆打一仗吧!下注下注我来做庄家!(众:你够了啦!)第百四九章 人屠不是来杀人的白起看了她一眼。
~~网~~对……对不起。
苏虹慌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小武这下可真的慌了!他转头看看雷,才结结巴巴说:……我……我以为是同名同。
一怔之后,雷突然去抓电话。
不用通知控制组的人。
白起冲他摇头,你们没有义务逮捕我,我在这儿是有公民权的。
雷抓着电话的手,不知是该放还是该拿起。
……就像我没权把你送回隋朝一样。
白起竟然微微一笑。
雷终于放下了电,他有点难堪:不知是武君前来,还请恕罪。
可我给你看过名片。
雷只有苦笑,哪个古人会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名片上给人看?!这没什么。
白起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几个的反应还行,在B级范围内。
啊?!D,完全没听说过;C,听过,所以会诧异有人用这个名字;B,受到一定程度的惊吓;A,闻风丧胆拔腿而逃。
……以前百之百都是A级,话都还没说完对方就不见了人影。
白起一板一眼地说,不过这十几年,我遇到的都是C和D,近几年百之九十以上都是D。
很难想象有人没听说。
苏虹干笑。
如果你在我们这一行,娘,你就会遇到无数个D。
白起严肃而认真地说。
你们这一行?小型机械制造类的民营企业法人,以及很多私营业主,他们不需要知道我,这很好。
白起说着,表情似乎放松了下来,当然,我必须说,我们厂改制前是正规的国营企业。
小武和苏虹他们面面相觑。
好了我该走了,再晚一点就赶不上开会了。
开会?下午厂里有中层干会议。
白起皱了下眉头,我不能迟到。
他刚想拔腿走人,雷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请等一下!白起回头,看了眼雷,后者旋即松手!抱歉!既然你全知道了……雷的脸色有些糟糕,感觉上,你似乎了解得比我们要多得多。
白起想了想:不见得,我只早期参与过一段时间你看,我连梁所长离开了都不知道。
-==网==-但是,就您所知道的内容,我们想了解详情,可以么?雷看着他,正您所见,屏蔽出现了问,既然您在早期给过技术支持,我们可不可以讨教一二?雷说完,又赶紧加了一句:当然,绝对是向您学习,且是技术性的。
谁敢找白起教?!在古人而言这俩字无异于一场厮杀。
讨教不是问,问题在于时间。
白起抬手看看手表,不行我真得走了……但是我们这儿问也很紧急!可否请您通知厂里一声,让会议延迟?白起严肃而冷淡瞥了小武一眼:制度第一,厂长第二这也正是你战败的根源。
小武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可是白将军……雷还想说点什么,白起却打断了他的话:这样吧,后天上午我过来,可以么?到时我再来答疑。
呃,好吧。
等他下了楼梯,雷忽然喊住他!白将军……我现在是厂长。
白起更正道。
……好吧,白厂长,雷苦笑了下,你……来这儿多少年了?白起想了想:23年3个月零1。
……告辞。
回到办公室,雷发现小武和苏虹仍然处在震惊中。
干吗?你们俩。
……我觉得他至少该拿把刀。
苏虹的表情仍然留有惊惧。
你还觉得人家该披盔戴甲呢。
雷哼了声,人屠已经被现代社会同化了。
不太好说。
小武摇摇头,他让我感觉到一股寒意。
…………当然,这和他说我战败无关。
苏虹慢慢点头:我也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像一个人……谁?苏虹和小武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小卫。
雷无奈地叹口气:这是哪门子的结论?真的很像。
苏虹说,不是说脸,是说性格像老年版的小卫。
……难道说战神都是这一型号的?小武也困惑了。
拉倒吧你!西又不是量产……在咱们国家不就是量产的嘛。
雷不管他们的乱说,他拉过椅子,拿过那张名片,开始在网上查找华鑫电源设备厂,很快百度就给出了回答。
的确有这个厂,也的确是国有企业,是……它个福利工厂。
(一时间,办公室里都没人说话了。
真没想到……苏虹盯着显示器,或者说,不敢相信?小武沉思了片刻,道:史书上说他‘抚养军士,战必克,姓安集,故号武’,既然是能得百安集的人,个人本性总不至于有多么邪恶。
我也没说他邪恶,只感觉上太不协调。
苏虹轻轻叹了口气,人屠怎么会去福利工厂当厂长?还有,这厂到底是生产什么的?电源开关。
雷钧慢慢下拉页面,就是那种器械上的开关,有红灯显示的。
唔……然后,雷的鼠标停在了个页面上,那上面是厂长白起的照片,下面有一排小字。
噢我要错乱啦!苏虹烦恼地揪了揪头发。
苏,你不能因为人家是白起,就否定他做劳模的资格嘛。
这两个名词能放在一起么?苏虹极度怀疑地看看小武,然后叹口气,好吧,既然连你都可以是单位先进个人,当然了,武君也绝对可以当劳模的。
……是个专门置社会上孤残人员的工厂,有国家的扶持计划。
所以也肯定是正规企业没错,咱们真的不用拉警报了看来。
雷钧也微微叹气,不过,最近金融危机对这种中小型企业冲击挺大……我觉得这不是雷你该关的重点。
苏虹郁闷说。
不管怎样,目前我们只能找到这么多资料。
雷关掉页面,回头看看那俩,而且他在现代社会住了二十三年,比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要久。
唔,至少史远征并不是第一个古人。
苏虹想了想,今晚我和方无应说一声,后天他也过来。
当晚她就把人屠到访的事儿,说给了方无应听。
如苏虹所料,方无应大吃一惊!……是那个白起?苏虹点点头:你这反应和我们仨一样。
雷钧拿了人家名片絮叨半天,都没想到竟然是那个白起。
他用的本名?!对。
神奇吧?我们谁都不敢用本名,就他敢用,而且居然还没人察觉。
方无应想了想:这不同。
毕竟只有他这名字比较大众化。
虽然觉得有点,不过苏虹同意他的看法。
谁叫咱爹娘给咱取这么落后的名字呢?我爹还翻的诗经给我取名。
她叹了口气,看人家多跟得上时代啊!方无应有点不乐意:谁说我的名字落后了?我那是姓氏落后!苏虹噗嗤笑出来!他能在这儿生活了二十三年,这还真让我惊讶。
方无应说,他来的时候,改革开放都没多久。
另外,连时空点阵图都是他设计的。
苏虹慢慢说,不知为何,我觉得这里面……怎么?为什么一个古人能参与到这种核心步骤来?苏虹皱了下眉头,也许我们目前所知的,根本就不是真相。
你这,算是女性的直觉?或许。
苏虹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想了|久,你知道么?我觉得白起说话,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说不上来,音调有点怪,用词什么的……你知道,就是……就是有点很淡的翻译腔那种,像是从国外回来的。
方无应了下。
他和我们不太一样,感觉上,嗯。
苏虹把手放在额头上,怪怪的,而且他身上完全没有战国时期的那种气息,简直是洗干净净……哦,你身上有唐朝气息?不是那个呀,苏虹苦笑,他又没有丧失过记忆,这很明显。
我说不太清,也许有什么要被颠覆了。
她的声低沉。
暂时先放弃的预言功能吧,卡珊德拉公主。
方无应努力抚她,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你看,至少人屠不是来杀人的。
后来,过了|久之后,方无应再回望那一天的事情,他终于才明白苏虹心底那无名的担忧。
正是人屠的到来,打破了他们旧有的平静,也开启了局里最为漫长混乱的三年时光。
而当时那刻,那一切才刚刚开始……第百五十章 所长梁毅的真实身份(上)抱歉,给你们约在周日上午,我知道大家都讨厌加班看了看手表,不过我只有这半天空闲,下午还得出差。
-==网==-会议室里,一个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雷钧赶紧打破沉默:不,该道歉的是我们,耽误了您的工作——您要出差?晚上七点的火车,去广州。
白起说,是为了下个礼拜的广交会。
呃,广交会不是春天么?苏虹问。
春秋两季都有。
更正道,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娘娘。
武默默擦了擦汗。
好吧,就不耽误您的时间雷钧开门见山地说,我不能确定我们有资格询问多少,所以,还是希望您来选择把哪些事情告诉我们。
雷钧谦逊的度似乎令白起很满意,他点点头,摘下黑框眼镜,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又戴上。
鉴于今天我们谈地事情比较重。
虽然知道各位和我在某种程度上……嗯。
是同类。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
至少在这个空间。
我们个人是同类。
所以。
白起扫了一眼他们。
我所讲地某些事情。
希望你们不泄露出去——当然。
正因为咱们都是同类。
你们也应该没有泄露地必要。
大家都点头。
好。
那么我想先问问各位。
关梁毅这个人。
你们了解多少。
他这么兜头一问。
倒把那些人给住了。
梁所长?雷钧看看小武,就我所知,是时空隧道的始创者,他也负责我们几个的培养工作。
和他打过交道?雷钧点点头:从大学开始,我,苏虹有……简柔,都是由他负责。
以及我和卫彬。
小卫后期就完全由凌局长负责了。
小武说,但是我对所长了解并不太多,只是每周报备一次而已。
至于我,虽然后来进入军队,但是之前都是梁所长在负责。
方无应说,前后加起来,差不多负责了五年。
嗯就是说,你们几个最早那段时间都和他联系很紧密——觉得他这人怎样?白起继续问,又扫了一眼大家,随便说,反正他又不在这儿。
很聪明。
雷钧说才华横溢,实干家,而且……为人严谨。
很善良:体察他人,方无应说,有耐心、宽宏大量。
网 话有点多,很可亲的一个人过值得信任,其实非常沉稳。
苏虹说。
白起点点头:基本特征就是如此。
这人的确是个天才,或许我该说他天才得太过头了。
雷钧他们不能懂这话的意思。
当然,我刚刚被他弄到现代社会来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和各位一致。
白起说,我不是随随便便就服从他人的那种人过我可以服从梁毅,当然决不仅仅因为他是长公子。
长公子?雷钧一愣,什么长公子?大秦的长公子。
白起说当然也有称太子、东宫、储君什么的。
雷钧的脑子凝滞了一秒!哪个大秦?苏虹也糊涂了。
中国史上只有一个真正的大秦,娘娘。
白起傲慢地看了她一眼大秦帝国。
苏虹的脑子,轰地一响!方无应差点跳起来,梁所长也是古人?!他既是古人,也是现代人。
白起纠正道,就这一点而言,他和我们几个都不相同。
可他是谁……雷钧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他看看白起,梁所长是……是扶苏?!白起平静地看着他:我想,胡亥的确也算不得长公子。
会议室里掀起了无声的骇浪!可是您说,他‘既是古人,也是现代人’,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不是被弄到现代来的。
懂么?白起好脾气地看看他们几个,从幼年开始,他就同时处于两个时空里。
他就是这一切的肇始者。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怎么可能?苏虹结结巴巴地说,人怎、怎么可能既在古代又在现代?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白起说,扶苏长公子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说,他从四五岁略懂一些事情开始,就觉得自己的生活状态不太对劲。
因为他可以随时进入多个时空,而且是以十分自然的状态,不需要任何仪器和药物。
那些人都说不出话来了!于是就成了这样:他一面在公元前二世纪当长公子扶苏,一面在现代社会做梁毅。
两者同时存在么?!那倒不是。
白起摇摇头,他只能抽空过来做梁毅,尽管他喜欢现代社会,可大部分时间还是得放在秦朝做扶苏。
当然,关于梁毅这个人的人生以及他的身份,都是长公子日积月累慢慢塑造成的,本地对他倒少怀。
早年,他只是对自己的这种特质十分奇,他父皇的那些方士们来往十分密切,也是为了弄明白其中缘故。
这一点白起没说错,史书记载说秦始皇长子扶苏广泛结交各方人士,包括为他父亲寻找长生不老之法的很多方士。
据他自己说,青少年时代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想了很多途径去探究,还吞过各种各样奇怪的药丸来测试自己的体质,但是并没有找到原因。
……听起来像神农尝百草。
方无应嘀咕了一句。
没有那么危险。
白起说,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天才从少年时期就显现出来了。
所以最后会变成这样,一点都不稀奇。
这样?白起停了一会,才说:如果大秦帝国没有那么快覆灭,如果他父皇能再多活几十年,恐怕事情还不会变成这样。
您是指……我是指,秦二世篡位登基件事。
白起看看他们不用我详细说,你们大家都该对此非常清楚吧?胡亥拟了假诏,赐死太子扶苏与大将蒙恬——历史上是如此记载的。
总之,扶苏没:?白起点点头:他只是消失了,因为所言,始皇帝曾单独对他下过一道密令:关键时刻可以不遵从咸阳来的残酷命令——这也是为了防止他的‘呆气’发作,始皇帝似乎对自己孩子的‘呆气’很是了解。
所以,事实上没人见过他的尸首弟弟胡~甚至怀是方士们把他带去了海上的蓬莱仙岛。
不过,对长公子而言,扶苏既然已经做不成了,那就干脆抛弃这个身份。
……对于一个从后世的史上看见了注定命运的人,他还能做什么呢?白起微微一笑可这并不表示他真的彻底放弃了。
他是大秦的太子,是秦帝国宝座的第一继承人,也是最有资格在始皇帝之后登上皇位的人论世道怎么变,这个事实是不能改变的。
秦朝覆灭了。
小武说,这也是事实。
他的话似乎并未触怒白起。
你说得没错。
白起点点头,覆水难的是事情本身不是大历史——至少长公子不这么想。
你的意思……他想改变历史?方无应问。
确切地说,想恢复大秦帝国。
白起很自然地说,让始皇帝复活,让大秦重新统一天下。
至少他当时是这么和我说的。
他的语气平静自然,但是说出来的话,听在那几个人的耳朵里却如焦雷。
唔唔理解你们的惊诧。
白起摆了摆手,他当时和我说这些也很惊诧,更何况你们和我不一样们都不是秦人。
可……可他打算怎么做?小武惊异万分地说,我完全没有从所长的行为里看出这一点来啊!没人能看出这一点来。
白起沉思了几秒说,所以,我真不知道是他太天才了,还是其实说到底,是个傻瓜。
……好吧,闲话少叙,他在被弟弟胡亥陷害之后,索性彻底跑到现代社会来了。
这时候按照长公子自己的说法,他有两个宏大的计划,当然它们的目标都指向一个:恢复大秦帝国。
他说着,掰着手指:第一,使他的父皇复活。
第二,建立一支究极的无敌部队,重新统治这个国家。
大家默默听着,苏虹突然插嘴:听起来不太靠谱。
你知道么娘娘,所谓的科学家,他们干的事儿全都是不靠谱的。
苏虹耷拉下脑袋不再吭声。
所以第一个被他挖出来的就是老朽我,长公子说他纵观秦史,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他觉得我在他的计划上,一定能够成为最最得力的助手。
白起说着,语调有点沉重,他拿下眼镜,掏出布来仔细擦了擦镜片,又戴上,于是接下来,我整整给他打了十年工,而且没有工资拿。
武想乐,又不敢乐出声,表情有点古怪。
怎么说?雷钧问。
起初我们没有呆在国内。
按照长公子的说法,既然终于完全过来了,就要认真了解现有的这个世界,而不可狭隘地只限于秦帝国那一块地方。
白起停了一下,道理很简单,哪怕恢复大秦,你也得考虑到周边国际社会的影响。
想到从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夜间改朝换代回了大秦帝国,并且还得和欧盟美国联合国交换文书重新建立外交……小武终于乐出了声。
白起倒是不在意他,只继续说:反正当时我也没什么意见,因为实在搞不清状况,他只告诉我,距离秦昭王时代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周围一切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可他没告诉我变化有这么大。
第百五一章 所长梁毅的真实身份(下)必白起最初那几年日子并不好过。
-==网==-这是方无应的想法,当年白起身边只有梁毅一个人,而且看来,梁毅当时也没发展出后期完善的培养计划……不,何止是缺乏培养?倒霉的白起,完全是被他生拉硬拽在现代社会艰难前行。
更糟糕的是他一开始就把我带去了欧洲。
白起头一次,轻轻叹了口气,起初几个月,我只能呆在布鲁塞尔的旅馆里看电视,哪儿都去不了。
他不是有庞大计划的么?是的,所以在我开始能说当地语言的时候……唉,那两年我真以为自己疯了,连简体字都还没认完就被他逼着学了英语和德语,以及其它的一些,我也问过长公子,叫我老头子学这些个干嘛,他说,新的大秦建立之后必须与外界互通有无,不了解对方,如何互通有无?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都踩在脚底,就得先学会他们的语言。
我既是秦国职位最高的‘大良造’,也是他如今能找到的大秦唯一的官员,所以他认为,这些都该交由我负责。
苏虹忍不住笑。
天才的思维的不同凡响,事实上老话说的对,IQ高的EQQ不见得同样高。
白起毫不客气地说,所以接下来,就是我在德国一个光学研究院里的打工生涯。
光学研究院?!不止,还有各种乱七八糟学院和研究所,也去了不少地方,苏黎世、巴黎、伦敦……最后落脚在普林斯顿大学。
白起说,他研究各种领域,农学、遗传学、医学、戏剧和哲学、植物保护、现代物理、超个人心理学……所以某日终于忍不住问他,如果说存在主义还有密宗之类的许对始皇帝的复活有所帮助,那么,南美的地虱和大秦帝国到底又有什么联系呢?地虱?!就是那种会地小虫子。
白起好像生怕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跳蚤。
还比了个手势。
他当时正在做一个公地虱地器官切片——是有关生物学地。
这一点倒真地很像梁毅无应然想。
他就是这样一个所知广博、钻研深入而且成就斐然地人。
甚至方无应自身喜欢深入探究世界地习惯明显受了梁毅这方面很强地影响。
那么。
他是如何向您解地呢?方无应忍住笑。
问。
他说。
白将军个界上任何两件事物。
都有它们之间地联系。
我们人类短浅地认知。
不可能完全了解这一点。
方无应也笑起来。
白起摇摇头。
既然他这么解释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地?就算我觉得对头没法叫他再把我塞回战国去送死。
总之。
那十年他不断用匿名在各个领域发表论文因其才华横溢被广泛注目。
而我地身份就一直被固定在‘助理研究’地位置上然后陪着他不停地东跑西颠。
在欧美地各个大学和学院之间来回窜。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就是找了个给他白打工地。
<<网>>……我觉得您相当辛苦。
方无应十分诚恳地说。
比打仗辛苦得多。
白起毫不掩饰他的荒诞感,最后我几乎要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以及究竟为什么而重新活过来。
说到这一点。
雷钧突然问,您在现代社会生活了23年?年3个月零16天。
那么……雷钧的表情有点艰难,您是多少岁离开战国时代的呢?岁。
就是说,您现在应该超过68岁了。
雷钧说,可是为什么您看起来还是岁?这是所有人都想问,却怎么都不敢问的问题,因为他们几个自身也全都有这个惑。
长公子给我的身体进行了改造。
白起毫不掩饰地说,它能让人减缓衰老的进度,之前我说过,他跟着那些方士们研究过各种药丸偏方,后来又系统学习了现代医学,我想他大概琢磨出了不老的办法,这就是他父亲求而不得的东西,顺便说一句,他给自己也做了这方面的改进,所以长公子和我们是一样不会衰老的。
不会衰老?!白起看看他们:确凿一点的说法是,这一类改造人的衰老速度非常非常缓慢,甚至慢到无法观察出来,所以看上去是不会衰老的——可我认为此事并不值得高兴。
为什么?小武问,能够延缓衰老怎么不是好事情?因为基因这玩意儿,顾着头就顾不上尾。
白起简洁地说,比如有的基因有助于吸收铁以防止幼年的缺铁性贫血,但是到了晚年却会因铁在肝脏里沉积过多而致肝坏死;有的基因会在壮年释放更多的胃蛋白酶防止细菌感染和促进消化——毕竟年轻小伙子一顿得吃很多东西,然而代价可能是晚年罹患胃溃;人类丧失了分解尿酸的能力,使得它们可以发挥抗氧化剂的作用,代价则是晚年很容易因尿酸积累患上痛风……好,现在我们这群人欢乐畅快地推迟了衰老进度,把每一步拖得奇长无比,又焉知基因的‘马后炮’最后爆发时,会是什么样?毕竟我们所积累与消耗的,要远远超过正常人。
他这么说完,停了停,又道:当然,话说回来,我宁可享受更多时日的腿脚便利、跑上跑下,也不想为考虑最终是否需要依靠轮椅而放弃眼前快乐,这就是人类短视的利弊权衡心态。
所以我对长公子的这项手术并无话说。
静默。
……再说,延缓我的衰老,总比让他捣鼓我的克隆体要好。
谁叫当时他硬逼着我二选一呢?长公子这个人,真要干什么肯定能干成。
我可不想看到一堆一堆的白起从他的实验室接二连三冒出来并且交由我自己训练。
更深刻的静默。
苏虹咳嗽一声:好吧,至少目前看来大家状况还不错,可是所长他为什么要给我们改造?既然来了接给他父亲做手术岂不方便?恢复帝国不是个轻易就能完成的任务,需要时间和人力如把我弄到现代社会来,数十年之后我就老迈不堪,无法打仗,那他费力把我弄过来有什么用呢?可是,为什么我们反而会年轻?小武突然开口我和苏虹他们,为什么反而比实际年龄还小?至于这个,就有点复杂了。
白起的表情有点为难过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我虽然没有被进行此类改造,但是基本原理还算清楚。
这是某种生命重建处理法,方式有点像生化计算机程序。
程序?!白起点点头:一的延长生命处理法只是针对蛋白质和细胞表面,不过长公子针对处理的是基因本身。
这种方法以端粒为着眼点,重新有效排列体内导致老化和病态的DNA序列,制止不良蛋白质侵蚀包括神经系统在内的目标体。
但是药物仍然必须进入细胞才能起作用,那是一种鸡尾酒处理法,它首先要做的是重新协调人体血液化学结构和免疫系统……白起说到这儿了看小:你应该还记得刚刚注射药物后那一个礼拜的感觉吧?是不是像在地狱里煎熬?他这么一说,包括方无应在内的所有人回忆起了药物注射之后的那种痛苦,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人提起因为那种痛苦实在太难以承受了……起先像是高烧,然后皮肤开始浮烂,血压越来越高……浑身上下所有地方都在往外渗体液,最轻微的触摸都会感觉到剧痛,看上去活像整个儿烂穿了。
柔软的衣料活像刚出炉的钢板,再坚强的人都会承受不住,不得不放声惨叫。
没有人做声,那是他们遭受过的酷刑。
那就是药物在进基因改造。
白起说,长公子制造出这种药物,是希望复活始皇帝之后,能让他的父皇年龄倒退回青年时代,他一直在做此项研究。
……现在看起来,他的努力并不太糟糕。
扫了他们一眼,至于其中的弊端,应该是有的,不过长公子没有详细和我提。
恐怕也是实验数据不够完善的缘故。
方无应突然说:好吧,他把您弄到现代社会,这一点我能理解,毕竟您是秦国的大将军——他把我们这些人弄过来,难道也是出于同等的目的?白起一时没有出声,后来,他才慢慢地说:我觉得,我该按照顺序来叙述。
抱歉,您请。
接着刚才,我们在国外呆了十年,到后来,我终于受不了了,就对长公子说,您要研究世界这没问题,信息收集工作什么时候都是必要的,但不能无限制地这样下去,时间长了您就会忘记我们的初衷。
我们的确是不会衰老,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会死亡。
一片静默。
在我这样和他恳谈过之后,长公子终于答应回国,并且立即列出有效的时间计划表。
白起说,所以我们在九十年代回到了国内,那时候海归派很受重视,长公子立即就和国家的高层联系上了,他曾用几十年时间对此事进行缜密安排,因此他的身份一直都可考,也没人对他起疑心,而我嘛,因为长公子提供不出我的合法资料,为了安全起见,到现在我仍然使用的是欧洲某国的护照。
也是说,大名鼎鼎的武安君白起,从国籍上来说是个外国人!那几个有点不知说啥好。
白起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一点,他继续说:同时,他也暗暗开始拓展我们的计划……恢复大秦帝国?是的。
白起点点头,当然,这个任务无法由我们俩单独完成,我们需要援手,说白了,这也是各位会被选中的原因。
所有的人,瞠目结舌!按照计划,长公子将从历史中挑选出一批人来,这批人必须骁勇善战、思想不僵化,并且能够理解我们,然后被我们所用。
白起做了个手势,阻拦了方无应的发言,听我说完。
所以,我们只选了宋以前的人,有宋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就不如之前那么尚武了,至于和近现代历史结合太紧密的清八旗,则完全不在长公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就是说,他希望我们替他去打天下?!方无应的表情惊诧无比,可他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按照长公子的说法,他必须稳健行事,从思维教化开始,而且,因为如今是契约型社会了,他不可能哄骗着你们去干这件大事,所以到时候,会以和约形式来谈判,他甚至谈到了投票和自治权之类的,例如,慕容冲,长公子打算把你从前想要的那块地盘,也就是你叔父慕容垂的势力范围交还给你……可那块地方那么大,涉及好几个省!方无应惊讶极了,再说,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要了呀!不是白白给你的,他希望到时候你能签署国民自治权,还有联合立宪什么的。
至于其他人他也各有所安排,比如你们凌局长的爱人……白起说着,神色沮丧地摇摇头,算了算了不提了,唉,科学家涉足政治,只会把事儿弄得乱七八糟!他当初和我说的时候,我的脑子就一阵阵发昏!老实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这想法很荒唐,还什么和约什么权利……哪儿跟哪儿啊!他这和秦人的作风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他哪里是要把大燕的地盘还给你?他明明是打算把慕容冲培养成本杰明富兰克林!方无应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事情越挖越奇怪,甚至远远超出了最开始苏虹他们的估计,谁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藏着这么复杂的原因,包括白起在内,他到如今,最开始的人生计划已经完全泡汤,除了瞠目结舌望着眼前的变化,白起再没有任何办法了。
第百五二章 漏洞的真正成因原来一切的根源竟然是这样的!另外,难道你们不觉得在你们几个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始皇帝的影子么?至于占百分之多少……你们自己可以去估量。
网 http://白起看看他们,总体说来,早年磨难多,皇位来得不易、思维无定式、手笔宏大、善于征战,当然,也有后世所说的暴虐残酷、好大喜功啥的,还有,个个都杀人如麻,对了这是最关键的。
总之,他不可能选择形象太正面的温顺君主,他对正面的一向无兴趣。
因为他父亲就从来不是一个‘正面’的帝王。
方无应与雷钧对视了一眼。
俩人表情都显得有点难堪。
这么看来,也难怪梁毅会接二连三挖出来一群暴君:无论是慕容冲,黄巢,还是杨广,的确也可以算是骁勇善战甚至杀戮无数。
可……可我不是这的吧?小武结结巴巴地说,既然是要光复祖业,那他把我弄过来干吗?不管是建国还是治国,我都帮不上他什么忙。
你不是他挑选的。
白起说,项工程在名义上,是研究所与军方的合作,人选并不完全由长公子来定。
你是鹰翼选的。
方无应突然说,小武,你忘了么?啊……而且毕竟,不能做得太显。
白起看了一眼苏虹,所以也有女性入选。
当然,官方的那些人种研究啥的,在我和长公子而言都是幌子。
方应想了好久。
才说:可事实上梁所长在那几年里从未给我灌输过这种思想——不。
民主思想倒是灌输了不少。
我是说。
单就光复大秦帝国什么地到离开也没提过只字片语。
唔。
对此我不得不有所推测。
我个人看来。
他地潜意识里。
有把这项任务无限后延地倾向。
白起说在各项领域进行研究探索。
似乎远比恢复大秦对长公子更有吸引力。
而且虽然他自己说要把各位培养成效忠大秦帝国地有力帮手。
但现在看来。
他对你们每个人在现代社会中地健康发展。
明显更加有兴趣——对了忘记说了。
我离开地那年。
他似乎开始关注神经分子生物学以及现代心理学了。
所以……他住了一圈周围地人:你们明白他真正想干地是什么了么?方无应不由扶额叹气。
熟知心理学地他当然明白。
梁毅真正想做地本就不是恢复什么大秦。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在投射于这无数次地模拟行动里。
梁毅始终在自我意象中拯救和改变着他地父亲当然。
是他眼中所见到地父亲:从外人角度看来。
这批被梁毅所救地人其实并无太多共通之处。
和秦始皇更是扯不上关系。
于是也显得他整个行为看起来疯狂荒谬——问题是。
谁能完全体会到他地感受?谁又能确切知道。
通过梁毅地眼睛所看见地那个千古一帝究竟是什么样?谁都不能。
因此,这一系列行动中真正的意义,恐怕只对梁毅一个人发生作用。
人的一切行为,都掩盖着深深的心理原因,他人想仅仅从行为的表面去了解根源,注定是枉然的。
一般而言,当你和一个人同住一屋长达十年,你会完全了解他——哪怕他是个绝顶的天才,至少应该能了解百分之八十,可这对我而言也足够了。
白起摇摇头,所以后来,我的耐心终于被他消磨光了,但我又不能要求他做些什么,既然是人家重新给予你生命,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况且他是储君,我只是个臣子,本该停在归乡的路上,然后被君上赐死。
像只走投无路的老猎犬。
于是我就说,长公子,既然你暂时不会采取需要我帮助的行动,那我想申请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是的,之前始终在两种地方呆着:研究所的实验室,大学。
而且……说来惭愧,那时我对国外反倒比对国内更加熟悉,刚过来那段时间,我连普通话都不会。
白起说,长公子根本就不管这个,我是说,语言方面。
我们俩当然不存在交流障碍,都是秦人,有人在跟前我们就用外语,在国外我没什么机会学现代中文,回来对着中国人……我说的古汉语他们听不懂,所以还是只能说外语。
到此,方无应终于明白苏虹所言的白起像外国人的意思。
原来他并不是在现代中国打的基础,这个人是从国外开始他的新生命的,梁毅最开始给他填充的全都是西方思维,海外长达十多年的生活,把白起自身的战国气息给磨损掉了很多。
所以我想,至少得让我亲眼看看,自己出生的这片土地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至少得让我学会现在的中国话。
于是……您就去了华鑫厂?没那么快。
白起说,我在外头至少转悠了五年,也干过各种行业。
拜长公子所赐,虽然了解的都是当下科技的尖端,可在常识方面总算不是一无所知。
幸好,资本越是繁荣的地方,人就越容易活下来。
一开始由于所提供的履历限制,去的都是外资公司,或是高端企业的技术开发部什么的,因为外语比中文说得顺,我也只能去那些地方。
后来适应了,普通话也顺溜了,就想进入不同层次,想更深入看看这个社会,至于华鑫厂……他沉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才说:我偶然结识了一个职工,当时他误以为我要找工作,所以向我推荐了这里。
也就是说,您是从普通工人进入厂里的?差不多是如此。
白起说,本来只想了解一下然后就离开,但是后来我发觉他们严重缺乏帮助。
于是您就决定留下来帮他们?我想看看,自己能够把这个厂带往何方。
他抬起头,平静地说至少现在里的规模是五年前的三倍,也能安置更多的孤残人员了。
不知为何,方无们内心中,涌动起一种温和的激动。
后来我将此事通知了长子,他似乎还挺开心那很好,我们各忙各的。
白起说我离开研究所之前,曾经和他约定了十年期限。
就是说,十年之后,就将正式展开我们最初的计划,恢复大秦帝国。
如今,十年之到了么?就在今年。
白起说按理此刻我应该和他一起开始我们的计划,可是他不见了。
大都陷入了沉默中。
不过这倒使得我松了口气。
的表情略微放松眼下我还不能离开华鑫厂,正好是关键时刻虽然我是有事才来找长公子,可他既然不在就算了。
抱歉……我想我能够说的就这么多了。
雷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我们仍然不知道梁所长去了何处。
是的,而且我敢肯定他没有死。
白起皱了一下眉头,大概是研究工作出了什么问题,其实我早就想提醒他,这个计划有多处漏洞,但是基于我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漏洞?您是指……不是屏蔽出现问题了么?白起回头看了看那块依然挂在墙上的点阵图,如我所料。
他这话一说,那几个都激动起来了!就是说,您知道出现问题的根源?小武站起来,请您告诉我们吧!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复杂,鉴于时间关系我就不细讲其中的理论了,白起看了一下手表,长话短说,整个时空系统是长公子开发的,他是从自身可以任意穿越时空的特质中得到的启发,然后经过十年的研究才打通了这个隧道。
如你们所见,它无法持久常新,经常会出现故障,因为,一来时光隧道和长公子自身不同,它不是自然体,而是人工体;二来,他把咱们这些人弄过来的这个事实,也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原始屏蔽。
好在我们相应地想出了修缮的办法,这也是你们如今正在做的工作,另外你们也知道,历史生命体会影响原发历史,而单独的未死去的自然生命体——也就是如今我们几个的状态——则不会,它只与另一段历史也就是当下时段有关。
至于为什么隋朝这一块怎么都修补不好……白起回头又看了看图板,然后转过脸来,望着雷钧:很可能是你的缘故。
这下,所有人都呆了!我?……雷钧愣住,为什么?每一个被你们所长弄过来的人,他的历史生命是完全结束了的,唯独你不是。
白起说,你还差两年。
什么意思?!杨广,你在历史上的生卒年是到618年为止,但是,长公子在6166年就把你弄过来了。
这太惊人了!怎么可能!雷钧愕然,历史上那两年并无空缺啊!是的,史书上说你在6166年去了江都也就是扬州,然后618年被弑。
可是这两年……白起看看他,你看见自己做了什么?做了什么?雷钧有点糊涂,好像……好像什么都没干。
是的,你什么都没干,完全停滞了。
白起说,听起来就像一个运动员突然间半身不遂,瘫倒在床上,之前几十年的活蹦乱跳全都没有了对吧。
雷钧的脸色有些糟糕。
那是一个封闭的假宇宙。
啊?!之后,白起停了许久,才说,我只能以这样的名称来形容它,是长公子虚拟出来的一个螺旋性宇宙,他将这个人工宇宙和原发宇宙重叠起来,以它来充当原发宇宙中,你本该自己完成的两年历史。
然而因为这是一个人工的离线宇宙,身在其中与之相关的都是死控体,所以里面那个你,也就是6166到618年的那个杨广,他什么都做不了——当然了个虚拟的死控体的确是什么都干不了的——所以你在江都的最后两年生活,基本上是空白。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唔,我不得不承认,这是长公子的一个重要实验破性的,他当时正在探索离线宇宙以选择了这个点来尝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咳,你在历史上的评价最接近始皇帝。
我想,这也是一个重要的个人因素。
雷钧艰难地抬起头来:我以为是我……是我太过于逃避,所以才怎么都不记得临死前两年的事情,史书上都说我在江都大肆荒**……如果在原发宇宙里始皇帝复活而不引起大的混乱,那是很难的事情是如果在一个小范围的离线宇宙里进行这项工作,就算出现故障成的损害也会太大。
白起说,你不是看着史书也想不起来是根本就不知道。
意思就是说……就是说……雷钧有点接不上气的结巴。
就是说,如今这个世界的历史书里,关于你个人生涯最后两年的记载,全都是假的。
白起毫不迟疑说,那是长公子安排的离线宇宙。
白起说到这儿,又安慰地看了看雷钧:杨广,长公子他大概也是为了你好——在他自行取消的那个原发宇宙里,你个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他也不肯告诉我,恐怕那段时间对你个人而言,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一段岁月,很有可能超过了目前史书记载的糟糕程度。
不然他不会这么做。
可这和屏蔽破裂有什么关系?苏虹问。
白起责难地看一眼,似乎是奇怪她能提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因为杨广他的历史生命应该完结在618年,娘娘。
这就像我的历史生命体该结束在公元前258年一样。
而我的确是在公元前258年过来的。
可事实上你面前的这个人,他在616年就跳出来了,他的历史生命体并未如你我一般结束,因此6166年到618年,与杨广有关的全部历史都是停滞的。
假性历史也就是离线宇宙,虽能抵挡一时,但是时间一长……当然,若他只是个普通农夫,一辈子只认识村里十几位乡亲,可能还没什么大碍,然而问题在于,你面前这个人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白起说到这儿,看看他们,历史,我们所轻松吐出的这两个字其实永远是个**存在,它的长期停滞和空白会引起什么,你们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他们当然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坚持把辛弃疾送回去的缘故——辛弃疾对南宋的影响,尚且不如杨广对隋朝的影响大。
看看解释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大全都站起身来,他们想说点什么,可是谁都没说出来。
白起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另外,我必须通知你们。
他看他们,以我有限的所知,以及最初参与这项研究的经验而言,少数几个基础点是需要你们特别注意的。
基点?如果用形象化的语言来解释,那就是:时空屏障是由有限几个基础点支撑起来的网状通道,别处垮掉还可以修补,但是基础点一旦垮掉,就无法修补了。
有哪几个?!春秋末期、东晋末年、隋末、宋末、清末。
白起说,一共五个,其中,隋末又是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它恰好在正中间。
……一旦基础点垮掉,就只有把总闸门关上这一个办法了,不然会引起时空混乱,这是我们谁也担负不起的大灾难。
白起又说,总闸门一关闭,时空屏蔽就再也不能使用了。
总闸门?!雷钧大惊,可是所长从来没和我们提过!是么?我不知道。
白起想了想,或许是出于他个人的考虑,毕竟总闸门太重要,我也不知道它在哪儿,能够控制总闸门的始终只有长公子一人。
他说完,又看了看那几个: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已经能够自如生活了,这也不错。
我不能对你们眼下的生活多加评论,至于我自己,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之后,仍然随时待命恢复我大秦,无论何时——再见。
目睹着白起离去,办公室里一时没人开腔。
最终,小武打破沉默。
……也就是说,一切都基于一个走了形的复国计划?小武的声音如同做梦。
但是,所长毕竟没真把咱们强拉去恢复他的大秦帝国,方无应说,我们仍然应该感谢他。
他的表情疲倦不堪,大概是一下子接收了太多惊人的信息又没法消化所致。
沉默中,雷钧慢慢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雷钧?苏虹喊他。
我……我得想一想。
他的声音低沉无比,隐含着无法言明的复杂心绪。
《附录》白起谈到的所有学术方面的东西,都是我想当然的东拼西凑,这不是科技论文,看小说太认真你就输了。
BG,这次的歌曲是单独送给白起将军的,大笑!仍旧是Stingg的,《oonveerBourbonStreett》(波旁街的月亮),听着听着,就想起踯躅于欧洲街头,搞不清自己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人屠,哦,可怜的杀神……只可惜白起有点瞧不上Stingg,因为他是那种……呃,在音乐上很守旧的人,他曾和梁毅说八十年代之后红火的都是garbage。
他这种看法惹怒了喜欢Suede的梁毅,于是梁毅谆谆教导某位大良造:听音乐不要守旧,至少该听听U2,但白起说自己都被人罩了几千年战争狂人的帽子了,再去听什么U2岂不滑稽?而且他说除非他听编钟,否则守旧二字不能扣在他头上。
小道消息,白起的手机闹铃是黄色潜水艇。
顺便说,梁毅给他爹首推的音乐人是川井宪次(他爹经常拿川井宪次催眠,某次梁毅错拿了SHE的DD,结果他爹半夜被骇醒)。
第百五三章 雷钧的决定周五,雷钧请了一天假,他去银行办了点事情。
网 http://简单来说,他将家里的积蓄全部提取出来,然后把房贷一次性还清了。
那笔不算少的积蓄,原本是紧急储备金,只有他或者蕾蕾生了急病,需要大笔医药费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救命。
办完手续,雷钧从银行出来,他没有立即回家,却去了公园。
那座市内著名的公园,在他上大学的时候还需要收门票,现在已经免费了。
雷钧信步进去,绕过已经凋零的草坪,来到湖边。
白色长椅的漆点脱落,雷钧拂去上面的落叶,坐了下来。
深秋的公园几乎没什么,今天不是周末,游客更加稀少,雷钧坐在长椅上,慢慢仰望天空,秋日的晴空,深蓝得炫目,好像要把人吸进去,枯黄落叶跌在雷钧身旁,发出很轻的咕的一声响。
雷钧还记得,年他和简柔经常来这儿,公园里有人工河道,他们划着小船穿花过柳,有时说笑,有时,静听船底流水淙淙……简柔伏在船头,闭目假寐的样子美动人,别在她丰沛黑发上的那朵子花,清纯洁白。
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到连蕾蕾还没出生。
后来有了蕾蕾。
他们也经常着孩子来公园。
雷钧仍然记得。
蕾蕾学走路那会儿特别不老实。
说什么也不肯叫大人牵着。
他和简柔只得弯着腰跟在孩子身后。
用两手保护着。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蹒跚地步伐……但那时候。
他一点都不觉得累。
也觉得烦。
那是多么美好地岁月啊。
他有全世界最美丽地妻子。
还有全世界最可爱地女儿钧甚至能感觉到路过地人们。
望着自己时那羡慕地目光。
所以。
他总是不断用谦虚地微笑。
来掩饰心中地骄傲和自豪。
从来没有过地自豪。
简柔失踪之后。
蕾蕾整夜啼哭着要妈妈。
孩子哭得嗓子都嘶哑了。
雷钧却只能以妈妈就快回来了这种谎言安慰女儿同时也安慰自己那颗绝望地心。
那段时间他连崩溃地机会都没有。
因为眼前。
还有这么小地孩子等着他照顾和抚育……过去地种种。
一一浮现眼前。
这短短十几年地经历雷钧而言甚至比他在隋朝地几十年。
更加深刻难忘。
而这不仅仅因为时间地远近。
如果可以钧甚至愿意再承受一遍过往。
他和简柔还有蕾蕾地过往。
哪怕其中充满了痛楚和孤独。
如果可以,他愿意拿整个大隋朝的天下来换这一切,拿他曾经日思夜想的皇位来换这一切怕,只换得一天24~小时的三人团聚。
他曾经有过很多妻子,但是她们谁也不能与简柔相比;他也曾经有过很多孩子,他们同样也无法和蕾蕾相比。
因他从未那么认真投入地爱过她们,为她们激动和痛苦;他也从未那么耐心地抚育过那些孩子,为他们的日常起居和无数琐事操心烦恼……他甚至从没有像对蕾蕾这样手给那些孩子们擦去腮上的饭粒。
如果可以选择,雷钧希望一直被蕾蕾数落不许乱动我的漫画书不希望她如其他那些孩子一样,穿绸戴珠、恭恭敬敬跪在殿下呼他父皇……孩子的欢笑声打断他的沉思,雷钧抬起头来着远处凋零的草坪,那儿有两个放学归来的孩子,他们正和一条金毛犬玩得欢。
这也许,是我对这世界的最后一瞥。
雷钧突然想。
周五的晚上,蕾蕾回来得很晚,今天老师拖了堂,她又和同学去逛了街,所以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网 http://令孩诧异的是,屋里没有飘着以往的饭菜香味儿,父亲却坐在书房的灯下,对着一堆存折和账本发愣。
爸?她喊了一声。
雷钧一怔,这才转头看她:……回来了?女孩松了口气,她靠在门上,拖长声音埋怨:都几点了还不做饭?我快饿死了!雷钧呆了呆,像是刚刚回过神来:哦!哦哦!我忘了!他赶紧起身关上灯,往厨房去。
真厉害,这都能忘。
蕾蕾嘀咕着,把书包扔到沙发上,累死我了……每天不说一句‘累死了’,你这一天就过不去。
什么呀!我真的很累!蕾蕾有些不满,今天两次连堂,下午的活动课还被物理老太太给占了,爸,您说这有多可气!我们的活动课一周才一次呢……雷钧笑笑地听着,他一面从冰箱里拿出蔬菜和肉。
……真的很过分!而且上周五她还非要来上课,谁不知道我们班第二天就去市里参加交谊舞大赛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谁有心思听她絮叨呀?班主任想帮着我们都不成,我看我们班主任还是嫩了一点。
觉得你们黄老师嫩了点?一般情况下还行,但是对付物理老太太就还差点,她还年轻嘛,才二十八。
蕾蕾说着,忽然故作神秘,对了对了,爸,你知道么,我们黄老师谈恋爱了。
雷钧笑起来:老师谈恋爱很新鲜啊?不是啊!詹小琪说上次在嘉禾广场看见她男朋友啦,真完蛋,还没黄老师高呢,长得也不帅,唉。
或许人挺不错呢?帅不帅的,有什么要紧?哎?爸爸,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都觉得黄老师这种大美女,怎么也得找个王力宏那种等级的男友吧?比她还矮……您听听,这怎么般配啊?……什么时候老师的婚姻,轮到学生来评定了?这不是评定,我们也就八卦一下,嘿嘿。
小丫头眼界太高,雷钧笑道,世上只有一个王力宏。
不是王力宏也行。
蕾蕾想了想,小武叔叔也挺帅的,不差给王力宏——爸!不如把他介绍我们黄老师吧!乱来!第一你们班主任有男友了第二,小武叔叔也有女友了。
啊?!真的?谁啊?方队长的姐姐。
哇!天大的新闻,爸你怎么没告诉我?!蕾蕾做了个惊诧的表情,而且是姐弟恋啊,当下正流行!雷钧看了女儿一眼,笑了却没说话。
今晚吃啥啊?蕾蕾好奇地探头看看,哇噢!红烧猪蹄!还有白斩鸡!干吗啊这么隆重?……庆祝你期中考试考完。
拉倒吧!都考完半个月了。
蕾蕾悻悻地说,我知道我化学没考好您这是曲线救国,拿红烧猪蹄和白斩鸡来讽刺我,是吧?就说我那试卷有红似白的是吧?雷钧把菜放到水龙头下冲洗着,忽然,他说:蕾蕾……嗯?要是没有爸爸给你做饭怎么办?女孩爽利地回答:吃麦当劳。
水沁在手背上有些凉,雷钧摇头苦笑。
还有康师傅,不行就煮点速冻饺子呗。
蕾蕾满不在乎地说您出差的时候我不都这么过来的么?总上苏姨那儿吃,也挺麻烦人家的。
……那要是,爸爸得好久回不来呢?好久?蕾蕾一怔,能有多久?一个月?不行我去吃学校食堂呗!对了爸爸!我跟你说!上次张莹在学校的米饭里吃出一只似小强胳膊!胳膊?!咳,就是螂爪。
:蕾嗤嗤笑起来,男生们拿去实验室用显微镜看了一下午,都说是一只小强的前爪。
后来这事儿就被我们生物老师知道了,他干脆就把那东西拿到课堂上来鉴定……哈哈哈!爸爸你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什么?是扫帚苗!哈哈哈!雷钧再次苦笑起来。
那天晚上,雷钧坐在书房能从敞开的房门,看见客厅里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蕾蕾。
她已经十六了身材发育得很好,和那些拼命减肥的苍白女孩不一样蕾蕾仍然有点婴儿肥,脸蛋则永远红润得像苹果。
女孩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腿有下巴上的小坑,这都很像雷钧,而脸型五官却像极了简柔,和母亲一样,她有着一双清亮的黑眼睛,目光里那一往直前的勇气,都非常神似。
隋朝这个年龄的少女,多半都已:嫁,为人妻母了,可蕾蕾还连袜子都洗不干净,乱扔的衣服常常得让雷钧给她收拾。
她才刚上高一,并且,甚还没结交男友。
雷钧忽然觉得有点遗憾,他前不该那么担心孩子早恋,如果蕾蕾能有个男友……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亲见女儿成立业了。
在周一的会议上,雷钧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说,他已经找到了弥补漏洞的办法。
别告诉我,你打算回隋朝去。
方无应声音凉凉地说。
你很明白结症在哪里。
雷钧看看他,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苏虹惊得睁大眼睛!回隋朝去?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苏虹。
雷钧说,我回去,代替那个死控体度过那两年时光。
可是那怎么行!很简单,只要将离线宇宙取消,让一切如原发宇宙的历史那样进行就可以了。
……你确定这样可行?苏虹怀地看着他,那只是个离线宇宙,里面的人也只是死控体,你确定你可以取代它?没什么难的。
雷钧甚至微微一笑,只要过去呆着就行,既然离线宇宙里面的死控体,以静止状态充当了暂时的历史桥梁,那么我也不需要做什么,把一切保持原样即可。
我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既然是活生生的我去取代那个轴点,一切就都会按照我的意志继续往前。
这样,堵塞的历史就会继续往前走了。
我总觉得你说得太简单了。
方无应皱了皱眉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你和那个死控体的杨广毕竟不一样。
从整个历史来看,功效是一样的。
技术要求也很简单。
雷钧耐心地说,我不需要再创造什么,就按照史书上说的做,只要维持到618年,让我表哥李渊建立大唐,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大家一阵沉默。
武突然开口:在6166年和617年保持原状那都好说,可是头儿,到了618年你怎么办?到那时就只有让梁所长……苏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她的玄宗时代,这是个离线宇宙,里面根本就没有梁毅的出现!……没有人会去救你的,头儿。
小武轻声说,你会死在618年。
办公室里,静如坟墓。
如果必须那样,就那样吧。
雷钧这一句话,就像往油锅里撒了一把盐!就那样?!你疯了!雷钧,你这是要自杀么?!绝对不行!雷钧这绝对不行!我们肯定能找到别的办法……看着那三个,雷钧苦笑起来:好吧,就算我不过去——谁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鸦雀无声!为这个漏洞,进度已经停滞快两个月了。
雷钧心平气和地看看他们,如果能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愿回去面对那一切。
你们以为研究所的人不着急?我敢保证他们全都清楚,只有这么做才能保住屏蔽,只不过……只不过没人肯把这办法说出口。
既然如此,就由我自己说出来吧。
……再不把漏洞补好,屏障就会崩溃,忘记白起说的话了?隋末这个基础点一旦垮掉,整个屏障都会受损,那是我们谁都无法承担的大灾难。
那也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填补!你以为你是女娲?!雷钧苦笑起来:我说方无应,你就不能给点好的比喻?你想听什么?!方无应有点火了,他一把将资料摔在桌上,让我叫你‘拯救地球的superman’?蝙蝠侠杨广?!如果屏蔽碎掉,就只有把总阀门关上,可现在我们找不到所长,谁也不知道总闸门在哪儿。
雷钧似乎完全没有被他激怒,他的表情仍然那么镇定,一旦时空紊乱,古今混淆,这世界会发生什么事儿?这不是还没有发生么!方队长,你必须明白:不是每一个暴君都能像你我一样,变成合法公民,而且就算是咱俩,也是经历过那么多磨难才成了现在这样子的。
白起和黄巢没有毁灭世界,杨广和慕容冲也没有,但是比咱们更变态的张献忠会不会呢?和你同时期的那些十六国的躁郁症,他们会不会呢?难道你想拿枪顶着他们的脑袋,天天逼着他们按时服用盐吗?方无应一时真想不出话来反驳。
其实也真和我无关,拯救地球那种小孩把戏,谁***爱干谁就去干好了,雷钧说,地球爱灭不灭,它灭一百遍也和我无关。
我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平安活着,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遇到那些杀人魔。
雷钧……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裂缝一天比一天大,谁也不知道屏蔽什么时候垮掉,或许下个月,或许,就在今晚。
雷钧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与其坐在这儿辩论,不如赶紧行动起来。
单单就我个人而言,也有很多事必须立即处理,我们甚至得去找凌涓帮忙……他停了停,又微笑了一下:那么,就这样吧,散会。
第百五四章 最艰难的离别虽然散会了,方无应却不肯离开,他仍然冒火地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最后方无应决定,再去找雷钧谈一次。
网 http://到局长办公室,他也不敲门,推门就进去。
雷钧正在收拾会议材料,看他进来,只掀了掀眼皮,并没说话。
方无应也毫不客气,他走到雷钧的办公桌前,拉了椅子一屁股坐下来,抱着手臂看着他。
打算准备后事了?雷钧苦笑:因为卫走了,所以得罪人的任务就落在你身上了?反正你也要走了,不是么?无应盯着他,既然如此,我还担心得罪你干吗?雷钧不说话。
你完全取消的可能性,雷钧。
方无应说着,用手指敲敲桌面,研究所目前正在想别的办法,你连机会都不给他们。
已经两个月了,再给一年时间又如何?如果有别的办法,当年所长和白起为什么没有发现?当年没有办法。
不一定今就也没办法。
当年并没有如今这么多便利条件……你是说。
在如今连长都不在地状况下?方无应不做声了。
过了一会儿。
他突然冷冷地说:是你;回隋朝。
对不对?雷钧有点讶然地看看他。
然后。
他地目光落回到桌面上。
你觉得自己不配继续呆在这儿了。
对不对?你觉得只有回去赎罪。
才是唯一地解决办法。
你甚至觉得这是个绝好地机会。
多么正当伟大地理由啊!于是你可以顺理成章地结束自己地生命……是的。
方无应停止了继续责难。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雷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么,又如何?……这样又有什么不好?所有人的难题都得到了解决括我自己的…………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么?自以为是!方无应突然飞快地说,自己跑回去送死就万事大吉了?!把蕾蕾一个人扔在这儿就算ENDD了?!你说你不想拖累大家,可这里谁又曾觉得你是个拖累?!这样不顾一切的自找死路,杨广先生,你以为这样真能解决所有问题么?!那么我们就干脆把话说开。
网 http://雷钧索性推开桌上的文档是的,我没有慕容陛下你那么伟大。
我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更不愿意就这么一直呆在泥巴潭里天由命,哪怕这是一条不归路,至少它是我的选择,我不想一动不动地坐在某处脸等着老天来收拾我……或者来可怜我,不,我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我会发疯。
就算回江都去等死,那也是我自己的行动,因此你尊重它。
两个人的房间,一时静了下来。
方无应喘了口粗气站起身:我就我刚才的话向你道歉,雷钧。
雷钧表情疲倦地摇摇头。
可是就算如此也不会放弃的。
不,我们。
方无应语气坚定地说没人会看着你在江都等死,所以哪怕你过去了,也不要心存死念。
他说完,也不去看雷钧的反应,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最后的决定是,同意雷钧的意见,允许他回隋朝。
这个决定下来的时候,局里所有人,还有控制组的所有人都很难过,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将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雷钧要去的,是死神所在的方向。
但是他们也明白,比起他们来,更难接受这个现实的是雷钧的女儿,那个刚刚上高一的女孩儿。
蕾蕾已经没有妈妈了,现在又要失去爸爸,而且等待着这个十六岁女孩的,是那么难堪的现实……雷钧为此拜托了凌涓,事实上凌涓也明白,由她来向蕾蕾说明这一切适的,于是那个礼拜三的下午,她专程去了蕾蕾所以家中有事的理由将蕾蕾从学校里叫了出来,然后带她去了研究所的档案室。
那天傍晚,雷钧从局里回到家中。
他独自站在客厅中间,手上握着钥匙,浑身无力,双腿倦怠。
望着四周再熟悉不过的一切,雷钧的眼眶忽然潮润起来……这个家,是他和简柔像两只勤劳的燕子一样,一点一滴衔着泥点和草根筑起来的。
房子不太大,他们又没多少钱,所以每一样物品都是俩人商量好了才添置回来的,每多一样东西,两个人都会像孩子似的欣喜不已: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俩的家。
后来又添了蕾蕾,他们的宝贝儿,于是这个家就更加完整,他们在努力建构这个家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爱毫无保留的筑进了这个家中。
然而现在,他要离开这个家了,从明天起,这个家里将只剩下一个人,他和简柔最疼爱的孩子将无法继续得到父母的庇护,从此之后,她必须独自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了。
雷钧慢慢在客沙发上坐下来,天已经黑了,可他没有开灯。
他只是专注的,一心一意:等待着。
他在等待那早就宣判了一千多年的判决。
……也不知过了多久。
听见脚步声,雷钧猛地抬起头!他讶地望着蕾蕾,青灰的暮色中,他能看见孩子站在自己面前,她拎着书包,脸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泪痕,蕾蕾看起来,又仓惶,又悲哀!雷钧站起身,神情紧张:望着女儿!女孩轻声开口:……爸,知道么?我被凌局长找去,说了个很滑稽的故事。
……她竟然说……竟然说爸爸你不是现代,她说妈也不是……女孩目光空洞地望着父亲,她说,她说你……她说你是那个隋炀帝,你怎么会是个古人呢?爸爸,你说凌局长是不是在开玩笑?蕾蕾……我逼她承认她是在开玩笑,我还发了火的,可她怎么都不承认。
爸爸,你明天带我去骂她,好不好?那些照片和档案肯定都是伪造的,你带我去和她说,就说以后不许她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好不好?雷钧悲哀极了!他紧紧搂住女儿,他浑身瑟瑟发抖!……爸爸得走了,蕾蕾,往后……往后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
他吻着女儿的秀发,他连声音都碎成了一段一段。
黑暗中,女孩失声痛哭。
那天晚上,蕾蕾整整哭了一夜。
她怎么都不肯答应让父亲离去,还说要是雷钧一定得回隋朝,那她也要跟着去,就算会死,也不和雷钧分开。
雷钧用了所有的办法来安慰女儿,虽然他也知道这些办法并没有什么效果,他能安排好一切,但是唯独无法安排女儿的情绪。
最后,雷钧对孩子说,她得明白自己是谁的女儿。
蕾蕾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诧异地望着他!你是我的女儿,蕾蕾,你是杨广的女儿。
雷钧的声音很低,但是非常沉,我曾经很残暴,也很狡猾……可无论怎样,你爸爸从来就不是一个懦夫,明白么?爸爸……所以你也得很勇敢才行!他紧紧握着女儿的胳膊,你是隋炀帝的女儿,蕾蕾,你是大隋的公主,你妈妈也是真正的公主。
要牢牢记住这些!蕾蕾,别让人家小瞧了你!蕾蕾拼命点着头,她的眼泪成串滴落!周四的早上,雷钧独自离去。
按照他的要求,没有人送。
第百五五章 雷钧走了之后雷钧走后,苏虹几乎天天去陪着蕾蕾。
网 http://起初那几天,蕾蕾怎么都无法接受现实,反反复复问苏虹,爸爸怎么会突然成了隋炀帝。
虽然中学生到高三才学中国古代史,可是之前的历史课本对隋炀帝有过非常详细的描述。
蕾蕾想不通,爸爸怎么会和那个千古暴君联系在一块儿了?苏虹没有办法,只得把那些事实再次讲给蕾蕾听,甚至包括凌涓当初一笔带过的简柔的事情。
苏虹把简柔的身份,以及简柔在隋史中的际遇,完完全全告诉了蕾。
尽管苏虹小心翼翼选择词汇,尽量不以史书中遍采取的鞭挞口吻来阐述当年那些过往,可是蕾蕾仍然深受刺激!那真是爸爸做的事?!他真的那么对待妈妈?女孩子抓着苏虹的手,的声发抖,又惊又怒,唇青面白。
苏虹的表情十分为难,无法说谎,是事实又这么令人憎恶。
那不是爸爸,蕾蕾,你得明白,那时候他还不是雷。
她努力想把这整件事澄清,隋朝那种大环境……皇族的人都很扭曲,蕾蕾,你不能指望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出一个现代思想的人来。
(〕哪怕你不太懂历史,也应该明白一千多年前的人,和现在并不一样。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欺骗妈妈?!苏虹低下头,过了会儿,才说:如果我也有这样的想法,蕾蕾,那我恐怕不能容忍和你父亲同一间办公室。
但是在我心里这两个人是截然开的,杨广是杨广,雷钧是雷钧,我可以鄙视那个王杨广,可我怎么能鄙视你爸爸?雷又做过什么事情?从来没有,蕾蕾,你也要为过去那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事情,而去恨你爸爸么?蕾蕾沉默良久才开口,的表情迷惘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苏阿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苏虹有点迟疑:我想,也许我并不该告诉你这些。
不,不是的。
我该知道这些。
蕾蕾握住苏虹的手,的样子活像个大人,你告诉我这一点都没错,就是我……我得要点时间来想明白。
花多长时间都没关系,不管最后决定怎么看待他,你爸爸都不会怪你的。
(〕苏虹疲倦地笑了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们才都舍不得他走。
蕾蕾忽然,小心翼翼地问:……苏阿姨,爸爸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再回来了?不是的!苏虹语气坚决说,没有谁肯放弃希望,哪怕花上几十年,我们也会把他救回来!蕾蕾没有再说话,忧郁的表情略微起了点变化。
<<网>>雷走后,蕾蕾的法定监护人改为方无应,雷钧的积蓄虽然大部分偿还了房贷,不过剩下的部分,节省着用的话,足够蕾蕾用到高中毕业。
但是上了大学,蕾蕾就必须自己打工赚生活费了,这是雷离去那晚与女儿商定了的。
他当然知道,方无应和小武他们决不会撒手不管蕾蕾,但无论是雷钧还是蕾蕾,都不愿意过度依靠外人的帮助。
礼拜一,经过几天的闭门痛苦挣扎之后,蕾蕾又回到了学校,虽然只是短的几天,孩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开始计划着花钱,不再关注那些少们迷恋的奢侈品,给自己列出了人生计划,甚至打算去考那种收费不高,并且有补贴的专业例如军校。
(〕蕾蕾明白,今后的一切都将由自己选择了,同时,也由自己承担一切的后果。
现在没有人给她依赖了,她能依赖的只有自己。
她甚至都不再哭了。
爸爸说,我是大隋的公主,所以不能叫人小看了。
蕾蕾甚至在电里,和苏虹开玩笑,那些自的韩剧公主,都得给我统统闪开!我才是血统纯正的天潢贵胄。
所以,既然是公主,那就得有个公主的样子。
苏虹苦笑:这么说,你想通了?想通了。
女孩非常干脆地说,他是我爸爸,就算他是隋炀帝,我们的父关系不可改变。
我是杨广的女儿,我的身上流着他的血,爸爸的那些事情既然是事实,我就全盘接受。
就这样。
唔,蕾蕾,这……苏阿姨,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蕾蕾突然顿了下,因为我还没成年,所以这事儿必须获得你们的允许。
(〕什么事?……我想改名。
啊?!确切地说,是改氏。
蕾蕾说,我要改姓杨。
苏虹握着电话,一时没有说话。
苏阿姨,你觉得‘杨蕾’这个名字何?女孩问,我觉得比雷蕾听。
……为什么?苏虹把手机换了个手,怎么突然想到要改名?我只想接受事实。
女孩突然,笑了下,爸爸说到底还是不肯接受,对吧?其实大家都不肯接受。
苏虹轻轻叹了口气。
接受现实比较好,女孩爽利地说,从我做起。
我是他的女儿,那我就第一个承认他。
……好苏虹说,我和方队长商量一下,定下了时间就通~当晚苏虹把这事儿告诉了方无应,方无应有点惊讶于孩的决定。
不愧是杨广的女儿。
这是方无应最后的结论,其中不乏佩。
后来,蕾蕾就改名为杨蕾了,虽然身边的同学和老师,没有人知道其中原因。
(〕雷钧走后不久,隋朝的那个裂缝就迅速弥补上了。
当这个拖延了数月的工程终于竣工时,却没有谁感到高。
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们送走了最喜欢的上司。
谁也不知道得花多久才能救回雷,甚至,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他们相信雷在隋朝那一端,日恐怕不会过到哪里去,但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痛苦,无人能说清楚。
雷独自站在内殿的花廊前。
他的身旁,一面漾漾的莲花池,一面曲曲折折的长廊,雷钧站在远远的廊檐下面,那是花荫阴暗的地方。
光线,透过树木的缝隙点点洒了下来,在他的脸上,形成一片阴郁的光。
午后的时光,寂静得要沉睡过去,在雷那漫长的记忆之河中,突然有一个小小的浪花飞溅了起来……好像就在不久之前,也是这样的夏天里,他懒懒靠在这样的长廊石凳上打瞌睡,水里开满了粉白的莲花。
(〕阳光下,水波潋滟,亮晃晃的光反射到他的脸上,雷揉了揉眼睛醒来,正看见一朵花开在近榭的地方。
那朵花儿开得极好,他一时起,看看四下无人便顺手摘了来,然后他靠在阑干上,把花拈在指间转了转,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微笑了下。
再抬起眼,水边曲折的绣廊上,妻子正牵着蹒跚步行的小女儿,引那一池的鱼,孩把手心的面包屑扔下去,鱼儿们飞纵,池碧水里,扯出无数缠绵红絮。
于是雷钧便越发高了,他看着那对母女,不禁微笑起来…………陛下。
一声轻唤,打断了雷的沉思,他仿佛从梦中惊醒。
……这里不是瘦西湖公园,他不在二十一世纪的扬州市。
他在隋朝,公元616年的江都。
陛下,洛阳来书。
满头珠翠的女子将一封书信奉上。
放那儿吧。
雷钧淡淡回答,目光又转向远处那接天的碧绿。
看来,他对那封标有紧急标识的书信,毫无兴趣。
女子不敢再说什么,将书信轻轻置于座椅旁,便悄无声息退下了。
目送着背影的远去,雷轻轻叹了口气。
那子,是大隋的萧皇后,他奉母命娶了她,之后相守长达三十多年。
她才是他的妻子,是他真正的结发妻子。
雷钧觉得满嘴的苦涩,再度涌了上来。
雷钧是三个月前回到隋朝的,他的短发与不合规格的装束引起了江都离宫之内,所有人的惊诧。
甚至他的外貌也有改变,总体上雷钧给她们的感觉年轻了太多,但是无论怎么说,那都是同一个人,他所散发的整体气息丝毫未变,理性捕捉到的信息,远没有潜意识捕捉的信息更多更有效。
在短暂的不习惯之后,人们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于雷也就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对他而言,接续起从前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就好像许多年不开车的司机,重新握住方向盘,并不会感觉有多惊慌。
随着离宫的生活逐渐深入,雷旧日尘封的记忆,也慢慢被开启,之前他仅仅只记得,就好像记得自己看过某部电影,内容全知,却仿佛站在银幕之外一样感受浮泛。
但是三个月下来,所有的感受都变实无比,就如同将一副早已褪色的水彩画,重新用浓油重彩描绘了一遍。
他终于记起了那些情绪,那些激昂无比的情绪:开通南北大运河、西巡东征、重修长城、造洛阳……他也记起了那些残酷时刻:父皇的驾崩、大哥攀在树上的狂叫诉冤、弟弟们的凄惨死亡、与朝臣们的密谋、对政敌无情的杀戮、对母亲的虚伪逢迎……他仍然记得自己干那些残忍的事情时,心壁上那种沁凉沁凉的死感,想起一件绝情的事,雷就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某一部分迅速死亡。
而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干了,就只有停在这儿,反复回味那些如滔天骇浪般的过去,以及他曾经亲口说过的话:吾当夸三皇,超五帝,下视商周,使万不可及……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蒙着眼睛不顾一切往前冲了。
他已经冲到悬崖下来了,他应该歇着,也必须歇着了。
如果说这个国家原本是一匹千里马,那么这头曾经被他过速驾驭的马,因为他的狂傲,常年日万余,到今早已累得口吐白沫,四蹄瘫软,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他该静静呆在江都,守着这几乎停滞的时光,等待……等待宇文兄弟抓着刀剑冲进宫来,然后,结束这一切。
第百五六章 夫妻重逢雷钧一反常态的沉默和自闭,引起了离宫内嫔妃宫人好像短短一夜之间,她们的帝王就不再开口了,他不再和她们调笑,不再夜夜笙歌,不再四处巡游……他甚至都不再宠幸她们。
网 http://有的时候,雷钧就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静静的也不出声,仿佛连呼吸都一同省略了。
窗外湖面的风迎面吹过来,雷钧坐在那儿,宽大的袖子被吹得飘飘荡荡,而身体却纹丝不动,那样子看起来,像化石,或者一棵植物,甚至是一件家具摆设,没有人气。
谁也不知道雷钧在想些什么,也许他什么都没想,仿佛就只是坐在那儿而已,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宫人们进来提醒夜深了,陛下该歇息了,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昏沉沉的屋内射进几偻月光,照着了雷钧搁在榻旁的一只手上,瘦削的手掌,骨节分明……他消瘦得很厉害,几个月下来,两腮已经塌陷。
雷钧吃东西很少,他没有什么食欲,每次进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宫人们纷纷传说陛下病了,但是太医又查不出病因。
萧后在暗自垂许久之后,终于还是亲自去找了雷钧。
她对雷钧说不能这样下去,这么不吃不喝的,身体扛不了多久。
她问雷钧,是不是陛下有么心事?在听见心事二字时,雷钧本来缺乏光彩的眼睛,微微转了一下。
陛下是不是……不是想见什么人?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雷钧,萧后能够发觉他望向那些宫人们时,那种充满探索却最终失望的目光。
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雷钧忽然里微微一动。
他独自扛了那么久,总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或许这个从少年时期就跟随在他身边的女子,能够替他分担一些?……还记得宣华夫人么?轻声问。
萧后浑身一颤!她死了多少年了?还记得么?……是大业元年地事儿下。
她死了十二年了。
雷钧慢慢扬起脸。
目光投虚空:……那么久了啊。
陛下……我想去祭祭她。
~~网~~雷钧低声说。
宫里。
可曾存留有她地东西?萧后的神情有些凄然,她摇摇头:……离宫没有。
再说,她是葬在了皇都的。
雷钧没出声。
陛下到如今您还在想着她么?萧后的声音里充满悲哀,那似乎并不是为了她自己。
我有负于她……萧后看着他,神**言又止。
你是要说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么?我知你以前劝过我,可惜那时候我不肯听。
雷钧说着笑了一下,贞儿,现在只得你给我作伴,我也什么都肯听你的了。
被他说了这番话后不禁泫然。
那为何陛下还对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她擦了擦泪,叹息道,再如何不肯放开,她也早化了白骨,又何必要去祭她?错的是我,不是她。
雷钧摇摇头她或生或死,都与此无关。
贞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萧后怔怔望着他,她不解话中的含义。
我活不了多久了你还要活很久。
雷钧微笑道,好贞儿往后再遇到什么事就不用总想着我了,先顾着自己活命吧。
他说这话时,依旧是微笑的,然而那微笑竟显出某种悲哀与寂寥,就如同被漂白过的亚麻,虽然质地依旧,可是往日那种粗糙的、坚韧无比的活力,却已消失殆尽……萧后嘤嘤哭起来,她已经能够感觉到雷钧的话里,那股不详的预感。
夜里,雷钧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墙壁上的蟠璃宫灯大多熄灭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把一偻惨白的光投射进宫殿里来,夜色中,宫殿显出巍峨的黑色剪影。
一阵微弱的梆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着。
孤灯之下,雷钧拥着冰冷的锦被,在黑夜中蜷缩着,像只孤独的兽。
触目所及,他只觉得满眼凄清,强烈的孤独感像洪水一样覆盖了他。
全世界都将他抛弃了。
在这漆黑的重重苦难之中,雷钧寻不到一丝光亮……睡半醒时,雷钧忽然感觉帐外有轻微的呼吸声!夜里,太静,习惯了都市噪音的雷钧总是过于敏锐,那呼吸声是如此微弱,但以足让雷钧惊醒!他猛然坐起身,屋内的灯不知何时熄灭了,透过月光,他能看见帐外的人影!谁?!谁在那儿?他低声道。
难道说此刻就有人发难了?雷钧忽然想,如今才6166年呢。
莫非这天下已;急不可耐,要提前来取自己的性命了?一阵深深的悲哀和绝望,上他的心头!想到此,他索掀开帐帘,雷钧决定正面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刀剑。
岂料当他掀开帐帘,那人影却慌逃开了!雷钧一愣,那个纤巧身影异常眼熟,他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忽然从榻上跳起来,顾不上穿鞋,脚向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对方见他追来,似乎更加!雷钧甚至可以听见她娇弱的喘息声。
别过来!突然间,女子低声叫着。
雷钧陡然站住!他的手抓住衣襟,就好像遭了电击!……简柔?雷钧试探着喊了一声,简柔?是你么?那是一句绝对不可能在离宫里听见的普通话!本欲逃走的人,在他这句询问之下终于停止了动作。
他看不清对方,黑暗中,雷钧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紊乱!雷钧?轻轻的声音,好像一道霹雳,响彻雷钧耳畔!是的,是我……是我!雷钧?!真是你?是我……简柔,是我啊……黑影里,女子慢慢走过来,一直走到他的跟前,停住脚。
是的,是简柔。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自那一刻从雷钧的肩上重重跌落。
雷钧不由觉得眩晕,他慢慢蹲下身,用手捂住了脸孔……他开始哭,泪水不断从指缝里流淌出来。
雷钧想说话,他想说简柔我一直在找你,他想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除了哭得像个孩子,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竭力遏制住自己的哭声,在这深宫里,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被人发现他这个皇帝哭成这样可不太好办,可雷钧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就仿佛那些泪水和呜咽并不属于他,忍耐了足足九年,到此刻它们再也忍不住,终于迸泻了出来……女子也蹲下身,用手抱住他的头,她的身上也发着抖。
她扑簌簌地落泪,一面紧紧抱住雷钧,用手抚摸他的脸颊,肩膀,后背……就好像在抚摸一件珍宝那样仔细和温柔。
没错,是简柔,泪眼迷离中,雷钧能够看见女子的脸孔,她不是稚嫩天真的宁远公主,不是惊惶悲切的宣华夫人,她只是简柔,那个做了他妻子七年的女人。
历经九年,他终于再度见到了简柔。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妻子。
《附录》关于杨广的后宫:丢开隋炀帝艳史之类的野史不提,据记载,杨广的后宫其实乏善可陈,被提过的也只有萧后、萧嫔、陈贵人、宣华夫人、荣华夫人。
虽然宫内一直就有三夫人、九嫔、十二婕妤等庞大的编制,但是这些坑里,似乎并没有填上该有的萝卜(很好理解,这人就爱个花架子)。
就连被提到的其中两个还是移栽自他老爸的田里。
事实上,隋炀帝的子女并不多,有记载的只有五个: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至少三个是皇后生的。
比起唐太宗那连建制的儿女们,他可差远了……都说他为博得父母欢心,命所有怀了孕的妾打掉胎儿……且不说古代人重视家族繁衍的心理,至少登基以后,他应该就不必这么做了吧?爹妈全都拜拜了他还做戏给谁看?难道此人一登基就患了少精症?这个人当然算不得什么良善之辈,不过某些方面的劣迹,恐怕是后世各怀心思的人给他添加上的。
第百五七章 不懈的坚持雷钧紧紧抓着简柔的手。
~~网~~从刚才开始,他就这么抓着她,一直不肯松开。
简柔也并无要挣脱的意思,她任由他这么抓着自己,让他紧紧搂着自己,就像很多年前,他们还只是一对普通夫妇那样。
这种真实感让雷钧有些发懵,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为了验证这不是梦,他就只有把简柔抱得再紧一些……我不会再跑掉了,也不会变成烟雾的。
简柔终于苦笑起来,你放心好了。
雷钧这才微微松开手。
他仔细端详着柔。
九年过去了,她变了很多,老了。
虽然是自然的那种衰老,但往昔洋溢在简柔身上的那种欢愉的活力,看来已经消失无踪。
她的眉宇,含着无名的愁苦。
我可真没想到你会找。
简柔低声说,要不是刚才你改口,我还认不出你。
……我怕就算我改口。
你不肯见我呢。
雷钧这句话。
似触动了什么机关。
简柔慢慢从他地手中。
抽回了自己地手。
痛楚地沉默横亘在俩人之间。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问你一件事。
简柔突然轻声说。
那一个。
是不是你?什么?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丝结。
登基那日,送这结子的不是你?她伸出手,迟地望着雷钧,究竟是你,还是杨广?雷钧立时认出了那同心结!……是我。
他羞愧地低下头,是……是我叫人给你送去的。
为什么?我怕会出事,我怕……怕那一个自己逼你殉葬。
雷钧的声音更低了。
简柔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我拿不准自己会怎么对付你,第二天我就得回现代了,我是说,那一个自己会怎么干,我拿不准……我就想起了这结子,我怕你会遭毒手,所以我……雷钧有些语无伦次。
简柔轻声问:先帝驾崩那天,半路追赶我的也是你,对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切。
雷钧只觉得两耳轰鸣!是因为天我刚明白自己是谁,我……我突然看见了你,我怕你再不见了,我……当时我……他的话还没说完,简柔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
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你……她低声哽咽,我没记住当时你说的话,可我记得你……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他知道的,他不会像你那样为我难过的。
雷钧浑身都在发抖,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再度抱住简柔。
对不起……这三个字,终于说了出来,他终于能够当面说出这三个字。
在整整追寻了九年之后。
后来,他们慢慢谈起这一切。
受阻多年的时光开始再度流动,他们仿佛将往事盛于盘中,而后,小心翼翼的剥食续着笨拙艰难的努力。
……我是从萧后那儿知道真相的。
简柔低声说,记得么?我走之前,去过一次唐朝已经很老了,可她居然还记得我。
那次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雷钧默默听着。
我并不想走蕾蕾每天还得我哄着入睡,当年她还那么小……简柔垂下头色凄怆,可是对着一个你什么都不能说,我越难过,你就越关心我,你越关心我,我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天,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我明白。
雷钧的嗓子有点嘶哑,你不用解释,简柔,那都是我的错。
又沉默了很久很久,简柔才继续开口:我不知道该去哪儿。
之前在历史上活着的年代,我不能去,不然还得重蹈覆辙,之后,虽然宣华夫人不在了,宫里的人都还记得我的脸,所以我也不敢去长安。
-==网==-她停了停,继续说:我哥哥……我是不想再见他了,就让他醉生梦死吧。
简柔叹了口气,家国亡灭虽是经由你手,可是雷钧,那实在也算你的责任。
那为什么要来江都?雷钧想问,却不敢出声。
我四处乱逛,毫无目的地走了很多年,本想寻死的,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要为什么去死:为陈朝么?我虽是陈朝公主,却不觉得它就该屹立万年;为了你父皇?我……我对他也没那么深的感情;为了你?可你甚至都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泪水又要涌出眼眶,雷钧慢慢低下了头。
这些年,我问过自己无数遍,怎么会弄成这样了呢?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后来我才明白,是我那日一时软弱,不肯接受事实,还贪恋了你的许诺。
一步错,步步错。
当年要是手头有一杯~酒,哪怕一口气倒进嘴里,也强过……强过被你欺骗,被你凌辱。
简柔的语气是那么平静,甚至都听不出其中有恨意,但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锐利无比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雷钧的心上!我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爱你,还是恨你。
如果真的只剩下恨,为什么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和你结了婚呢?我都不记得你了,可这结子却一直留下来,多少年也舍不得丢掉。
梁所长当年,那么反对咱们在一块儿,他肯定知,所以才叫我赶紧跟你分手,他还说,全校那么多?真想谈恋爱他去给我介绍,保证找个比你好一百倍的,当时所长说这话听了还气得直哭,我和他说我谁也不要,再好我也不要,我就要你……这到底算是恨,还是爱?深深的夜里,宫殿寂寥无声有人都睡了,只剩了这对男女,默然相对。
找不到死的理由,那就只有活着,这些年,我活在时间的夹缝里,谁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怎么活着。
我只觉得怎么都好,就是不能再回去见你……可是总见不着,我又想你。
……我以为间久了就会淡忘,我很想把这荒唐的过去给忘掉,要是能忘得一干二净,就当没发生过,那多好——可我办不到。
简柔说到这儿,垂下了头,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想你想得没办法了,就来江都着,等你今年能巡幸到这儿,落下脚,我再想办法……简柔的表情,似乎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她抬头,目光迷惘地望着雷钧:你究竟是不是他呢?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一阵难熬的沉默。
溜进离宫不是多难的事,可我怕人认出来,更怕被你认出来……她叹了口气我一边恨自己,一边又不肯走,想尽办法留在这儿只为了等你睡着,能再看看你。
她说到这儿度落泪。
那一夜,雷忽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以为发现了真相的简柔他只有满腔恨意,他以为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千刀万剐以为他再不能听见她叫自己雷钧。
可事实上,简柔仍然着他,并且为此而深深痛苦。
……我没想到你会江都。
雷钧挣扎着,艰难地说,我没想到……没想到能再见到你。
我该早点过来的。
你是怎么会一个人过来的呢?雷钧沉默片刻,才将局里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简柔,包括白起对他们的警告。
最后他说:以前我在现代,你不能回去。
可现在我过来了,你就能够回去了。
回去?我想……你到现在,还是不能容忍和我一同生活,是吧?简柔一怔,然后,慢慢垂下眼帘。
目睹她这样的表情,雷钧觉得心脏疼极了,可他不能不继续说下去:这样正好,你可以回去见蕾蕾了,你当然应该恨我,但你别恨蕾蕾,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恨自己的女儿……我知道,你会好好待她的,简柔,她现在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一个人过得很惨……她还是个孩子,所以你去帮帮她,去照顾她,好么?简柔没有做声,她伸出手,慢慢握住雷钧的手。
可你怎么办?她忽然低声说,再呆下去,你会死在这儿的……冰凉湿润的触感,雷钧能感觉到,有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就算是那样我也认命了,真的。
他努力扯了一下嘴角,只当我为历史再做点贡献。
不,我不走,我也要留下来。
她忽然呜咽着说,要死,咱俩就死在一块儿……她这最后一句话,好像一道暖阳光柱,雷钧心中那些坚固的冰凌,在它的抚慰下,终于开始融化……唉,那怎么行?他故作轻松地说,这儿可没有你的名额。
简柔终于哭出了声。
雷钧搂着简柔,轻轻拍着她,似乎是要让她把这些年的苦楚,全都哭出来。
他的脸紧紧贴着她的秀发,雷钧安慰妻子的姿态,就好像很多年以前,简柔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来被他抚慰一样。
之后,雷钧问她,身上带了定位器没有。
简柔摇了摇头。
雷钧从怀里掏出定位器,拉过简柔的手臂,仔细替她绑好。
他们非要我带上,我不肯要新开发的皮下定位器,他们就给了我这个老式的,还说要是发现我没带上,就强行再把我抓回去,雷钧笑了一下,其实我留着它也没用,你带上吧,这样你就能回去了。
那是他生存的机会,简柔完全明白钧是把最后一丝机会让给了她。
可是雷钧……她的神情凄然。
我现在一点都不怕了,真的,我这颗大好头颅,其实谁来斫之都是一回事。
雷钧微笑着说,想到那边有你和蕾蕾在,我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春风抹过花瓣的轻响。
他的笑容,又温柔,又勇敢。
黎明之前,趁着离宫内的人们还没醒,雷钧送走了满面泪痕的简柔。
虽然他万分舍不得,虽然他们分离了九年,到现在才刚刚见面几个钟头。
但是短短一夜,一切都改变了。
现在,连简柔也走了,这个时空正只剩了他一个人。
雷钧回到窗前,慢慢坐下来。
黎明的微光正自东方渐渐升起。
舍弃一切,他的人生至此,才真正开始。
遥远的未来,有所爱的人存在,如此而已,而在当下,有他住着,如此而已。
那儿蛇般蜿蜒而逝的过去,这儿,如潮般汹涌而来的如今。
只是如此而已。
雷钧现在的心情,如无风的海面,广阔,却无比平静。
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面对未来了,哪怕,前面就是死亡。
简柔的归来,无是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
她失踪了九年,在雷钧与大家道了诀别之后突然出现,并且还是雷钧把她送回来的……这让所有人心等到蕾蕾放学冲进局里,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简柔时孩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甚至都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简柔离开时蕾才六岁,可是现在这女孩已经上高一了。
她甚至和简柔一样高简柔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没有人能责怪简柔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他们可介入的资格。
再说,现在不是雷钧失妻子,而是简柔失去丈夫——一切都倒过来了。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苏虹充当了好友的向导,她将这九年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简柔。
她想尽量协助简柔再次适应。
迎接简柔的不是哭泣的女儿,还有一堆按照规定必须给予的各项处罚,另一方面,因为有未成年女儿需要抚养,再说,孩子的父亲刚刚离去……考虑到这些,简柔还是被允许回到原单位继续就职。
当女野人当了九年,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接续上以前。
简柔苦笑着和她说。
她曾经像朵颀长的花,连花瓣的边缘都是精致芳香的,可是现在,那些动人的美都被默默隐藏起来,从而使得这女人,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沉静和忧郁。
简柔的这些改变,苏虹后来告诉了方无应,说这些的时候,苏虹觉得心里很难受。
她和雷钧的事儿,太复杂了,复杂得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方无应默默听着,他忽然说:很明显,她还爱着雷钧呢。
可她不肯和雷钧生活在一起,苏虹叹了口气,虽然我们大家都明白这其中的苦衷,可是眼下雷钧都生死未卜了,她还不肯原谅他……简柔会等着雷钧回来的。
方无应说,真到那一天,我不相信她还能再逃回隋朝,继续避而不见。
而且他们这个状态,离婚也没多大意义。
但是眼下的问题也挺严重:她脱离这个社会太久了,这么突然地回来,连孩子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是说蕾蕾?方无应问。
苏虹点点头:看得出来简柔有些失落,之前还黏在她身上、妈妈妈妈叫个不停的小孩儿,一转眼都一米六三了,也不像以前那么亲近她了……是因为她爸爸的缘故?方无应问,妈妈回来了,爸爸却没能回来—孩子难免心生怨恨。
……或许。
方无应沉默了片刻,才说:对蕾蕾来说,这个妈妈是天上掉下来的,她适应没有妈妈的生活已经适应九年了。
嗯,蕾蕾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妈妈,她悄悄和我说,她受不了简柔还总把她当小孩儿,简柔改不了口,总是叫她‘宝贝儿’什么的,同学在跟前,蕾蕾觉得太丢脸了……蕾蕾在雷钧跟前撒娇倒是挺自然。
方无应说到这儿,没再往下说。
这一家三口,多灾多难,聚少离多,有些伤痕怎么都愈合不好。
苏虹低声说,我还听简柔说,之前所长反对过他们的婚姻。
所长还反对过凌涓的婚姻呢,方无应说,结果,这两对都结了婚,所长反对也没用。
但他们的遭遇都不太好。
苏虹望着天花板,慢慢说,所长什么都明白,这两桩婚姻的问题他都早早看出来了。
方无应搂着她,他慢慢抚摸着苏虹**温热的肩头。
所长是天才命,工作狂,这样的人对婚姻的看法,和常人或许不同。
雷钧和简柔的事儿,我能理解,可他当年怎么那么反感史远征?……不是说了么?凌局长当年那么有才华,却非要去给个唐朝草莽‘洗手做羹汤’,女人一结婚生子,事业多半会受影响,身为导师的所长当然气恼。
方无应想了想,又说,再想得多一点,恐怕是身家显赫的嬴氏长公子,对草莽出身的盐贩子的轻视。
真不知道所长要是看见咱俩,又会怎么说。
苏虹突然说。
嗯,他会说,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此乃天作之合也。
苏虹噗嗤笑起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咦?我有说错?方无应故意问,我们哪里不相配?床上还是床下?喂!你啊,有点正经好不好?正经多累呀……他笑嘻嘻地说着,开始亲吻苏虹,我就喜欢不正经。
他们甜蜜地亲吻,这让苏虹觉得幸福极了,可在这幸福之中,她又微微生出一丝悲哀来。
怎么了?方无应轻声问。
苏虹忽然哑着嗓子说:冲儿,咱们千万别分开,好么?方无应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光。
咱们不会分开的。
他低声说,什么时候都不会分开。
《附录》其实我觉得雷钧该算是因公牺牲……该发抚恤金给蕾蕾才对OTL第百五八章 战神也为贷款愁雷钧离开之后,没人放弃过努力。
~~网~~虽然屏蔽漏洞修补好了,但是他们仍然可以探测到隋朝末年的动向。
目前为止,为防范新修补的屏蔽再度破裂,穿越工作暂时停止,古人们也再来骚扰他们了,是以全机构上下所有人的力气,都放在了解救雷钧这件事上。
某次,小武和方无应提出,既然梁所长无法找到,那么他们应该去找当年另一个合作者鹰翼。
我觉得他也掌握着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小武说,不光是咱俩,我不相信军方对所长住处的搜查会一无所获。
方无应看看他,然后转身打开军区局域网,用鼠标找了一阵。
看这个。
他将一个页面:小武看,后者被他所见到的吓了一跳!那是一张告,照片里的,正是鹰翼。
已经去世了。
无应叹了口气,就在咱们三个会面之后的第二个月,其实那天见面时,他的病已经到晚期了。
看着告里的照片,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但从当年有关人员下手地这个想法。
却启发了听见他们对话地苏虹。
在如今现有地基础上。
他们没可能找出更有效地解决办法。
那么。
或许从过去被隐藏地秘密里着手。
能够拓展出一条新地道路。
她和方无应说。
也许应该再找找白起。
你得他仍然有所隐瞒?方无应惑地说。
我不觉得。
他应该把能说地都说了。
不是说有没有隐瞒。
我地意思是蔽最开始地基础。
是他和所长两个人建立地。
所以我想让他回研究所来帮忙。
方无应苦笑:你叫他回来帮忙?人家自己地厂子不管了?上次耽误他开个会都那么不愿意。
苏虹没说话。
她托着腮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道:我总觉得该去试试。
白起那次来。
不是说有事儿找所长么?到最后他也没说是什么事儿嘛。
方无应点点头:这倒是。
难道说这事儿和时空屏蔽有关?不管怎么说,得去问问。
苏虹是说干就干的行动派,上午说了这话午她就打电话去了华鑫厂,说要和白起谈谈。
白起在电话里拒绝了她。
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娘,你们的麻烦我解决不了,我的麻烦你们也解决不了。
苏虹握着电话,她停了一会儿,说:我想知道您目前有什么麻烦,特别是那天究竟是为什么事情来找所长的。
这和你无关,娘娘。
白起稍显冷淡地说。
不是为了和屏蔽相关的事情么?苏虹大着胆子又问。
当然不是。
那是和华鑫厂有关?白起在那边停了停然后很有耐心地说:我们好像不是在玩幸运五十二。
他说完,挂了电话。
没辙。
苏虹沮丧地撂下听筒。
简柔在旁边看她这样子安慰她,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方无应一直在旁边听刻他却突然若有所思:或许这是个突破口。
什么?简柔抬头看他。
看来他的确是为了他的厂来找所长的。
唔,我大约琢磨到是为什么了。
方无应说着站起身,有方向就好办,我去调查一下。
他说完,转身出了办公室。
他去调查什么?简柔问苏虹。
天知道,苏虹说完,笑了笑,据说他在外头有关系网。
当晚,方无应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早上一早,天没亮他又出去了,苏虹都弄不懂他在干什么。
到了次日下午,他回到局里。
弄明白了。
他将一叠资料扔在桌上,果然如我所料。
那三个全都万分惊讶!武拿过材料来看了看,他啊了一声。
看懂了吧,白起想要钱。
方无应笑了笑,不,确切地说,是要贷款,大笔的。
他的厂不行了?简柔问。
不,恰恰相反,方无应说,苏虹,你还记得雷钧说的金融危机吧,他当时还担心华鑫厂因为这次金融危机受损,事实上这次,反而是这个厂壮大的关键时刻。
怎么讲?方无应坐下来,拿过那叠资料:这是重新洗牌的时机,本来这个领域很多小厂家不按规矩出牌,搅乱市场的状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像华鑫厂这种认真运营的国有企业,在鱼龙混杂的状态里,受害远比受益多,如今危机一来,运营混乱的小厂纷纷倒闭,但是供需的缺口仍然存在。
我懂了。
小武说,难怪他对广交会那么上心。
不止这一点。
方无应将几张满是数据的表格递给他们,另外,一些原本由大企业承担的生产任务,因为成本的提高,也纷纷转向了更小规模的企业。
总之从我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华鑫厂应该是积蓄了好几年的力量,就等着这次机会。
……听起来有点像当年的秦国。
简柔像是想起了什么,战国初期,比起山东六国的富庶和强大,秦国其实就是个又穷又惨的小可怜。
但最后,偏偏就是这个小可怜统一了天下。
小武笑起来,怎么?历史重演?华鑫厂就是小型制造业的秦国。
方无应说,可是眼下这个‘秦国’资金不够,订单虽然弄到手了,可是却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原材料以及改善生产线。
我猜,白起来找所长就是为了这事儿,不把他逼急了他不会走这一步的。
老话说,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嘛。
我说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苏虹惑地看着方无应,这些信息是哪儿来的?方无应神秘地笑了笑:还真以为我是孤家寡人?再说,好歹也认真当过几年侦察兵。
大概是他在社会上的朋友给帮的忙,苏虹想不知道方无应这家伙有什么是干不来的。
就算知道这些们也帮不上忙啊?小武还是犯愁,这儿谁能贷款给他?我们没钱,可是我们能帮他弄到钱。
网 http://苏虹突,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好了!苏虹?忘了倩兮了?苏虹扭过脸简柔说,她现在就在外资银行里专门负责中小企业贷款的。
她说完,立即给白起去了电话。
一听见又是她,白起有点不太耐烦了:娘娘,我没空陪您聊天。
我找您是有正事,白将军。
屏蔽的事儿也别找我。
白冷冷地说,你是想叫我带着大军杀去隋朝?抱歉只对秦朝有兴趣。
不是为了屏蔽的事,也用不着大军去隋朝。
苏虹耐心地说我想说的是有关华鑫厂的事儿。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
我猜您来找所长是为了贷款的事儿吧。
苏虹大胆问,企业资金周转上有了困难?……你说这些什么意思?苏虹拿过桌上的材料,她尽把语气放得温和:我这儿,有华鑫厂这两年的银行流水。
电那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白起的声音:你身边跟着一个福尔摩斯,对么?苏虹无声地笑起来,她抬头看看方无应,翘了翘大拇指。
好吧,你们知道我的麻烦了,那又如何?白起说,你们该明白,我更没可能挤时间来帮你们救那个末代皇帝。
是这样的,白将军。
苏虹顿了一下,说,如果我帮你弄到贷款,你会来研究所帮我们么?她这话一说,那边不出声了。
你们厂做不了企业贷款,对吧?苏虹说,华鑫厂的销售额只有三百万左右,眼下只能走个人经营性贷款的路,并且看来您需要的贷款额度,超过了正常情况下您能贷到的数目——您是法人代表?你那位福尔摩斯打探得很清楚嘛。
白起说,我想知道,你又如何弄到贷款?不是我来弄,事实上,白将军,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她在一家外资银行的中小企业部。
苏虹说,虽然我对此一概不懂,但是她经常给我讲这些,听得多了也就有所了解。
那边,暂时没出声。
有人总比没人好,而且我同学和我关系很好,这么说吧,很多不方便的时候,如果有人,大家就可以把话说开。
……你这,算是谈判的条件么?白起突然说,你是要我去隋朝救人?呃,还没到那一步。
苏虹笑了笑,我只是希望您能来研究所帮帮我们,您或许能给我们出点主意……我不能保证帮到你们。
白起打断她的话,虽然当年我跟随长公子很久,也多少参与了基础的开发,但这并不代表我肯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眼下谁也不能打包票,这我明白的,我也决不是拿这来要挟您。
苏虹将听筒换到左手,但是多一个人,尤其是像您这样参与过早期开发的,绝对比找不到人帮忙要强。
这倒是。
那么,您意下如何?苏虹说,只要您同意,我这就给我同学打电话。
好吧——可如果就连我,也帮不上你们的忙,那怎么办?那就再想办法。
苏虹苦笑,您放心好了,我说了我不是出于要抰的目的。
您现在有难处对么?好歹咱们都是从过去来的,我们理当对同伴给予关心。
白起沉默良久,才道:thankkyouu挂了电话,苏虹比了个OKK的手势。
简柔松了口气。
他答应来帮忙了。
苏虹说,当然,这之前我们得帮他弄到贷款。
武苦笑:我从来没想到屠会为了钱而犯难。
那不是一点点钱,那是上百万的贷款。
方无应纠正道,如果没有银行肯帮他,一百个人屠也弄不到这笔钱。
弄不到钱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厂子在竞争中失败后垮掉。
苏虹叹了口气,杀人容易救人难,救活一个企业,比屠杀四十万赵军,难度要大得多。
其中的功德也远远无法相比。
简柔沉思道也许我们不该再称他为‘人屠’。
苏虹点点头:嗯,就我个人而言次我很愿意帮助他,哪怕他最终不能帮到我们——我去给倩兮打电话。
倩兮就是苏虹那个在银行工作的同学,她听了苏虹的介绍之后便答应帮忙,苏虹又给白起去了电话,将倩兮那边的传真电话告诉了他,叫他去和倩兮联系。
过了几天倩兮把电话打到了苏虹这里。
出了点问题。
她说,就是上次你和我说那个厂子的事儿。
苏虹心里一紧:怎么了?不能办?也不是不能办过……我觉得还是和苏虹你说一声比较好。
倩兮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苏虹,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老实的厂子厂长到会计全是。
苏虹一怔,也跟着苦笑起来。
老实这二字,怎么能和战神白起联系到一起去呢?原来是财务报表的问题。
这么说吧,我希望能给他们做到A级。
倩兮说,你也知道,外资银行对于数据,特别是杠杆率及偿债比率要求非常高。
如果能做到A级,就可以贷八十万到一百万。
但如果是B级,白厂长那房子就只能贷五十万了。
问题到底在哪里?财务报表和纳税呈报表太实在了。
对方干脆说,眼下这一份绝对不行,想要A级贷款,销售额至少得拉到五百万以上才行。
啊?!那怎么弄啊?倩兮笑起来:所以才要动动脑子嘛。
我可以在授信报告里说,华鑫厂的销售额其实是五百万。
五百万?就那么个小厂,哪会有那么多……没有体现在纳税申报表上的数字是合理避税,懂么苏虹?倩兮打断她的话,她把那几个字的重音加强,只有这样,白厂长才能得到他想要的那么多贷款。
可是……在这一行,好人是得不到他想要的,只有聪明人才能。
倩了一声,明白么?苏虹叹了口气:明白了。
这样吧,明天我和你一起过去,这事儿得和他们好好谈谈。
嗯,我也觉得你在场比较好。
当晚,苏虹把电话的事儿告诉了方无应。
我可真没想到会成这样。
苏虹苦笑,看来倩兮之前的暗示没起作用,这个厂的会计根本就不会玩花招。
或许是白起不玩花招。
方无应笑了,我觉得,人屠应该是个痛恨玩花招的人。
拜托,这不是打仗,在商界不玩花招还混个什么劲啊?所以你也得虑到他的过去嘛。
方无应说,除了打仗,他就只熟悉实验室,这两个地方都是绝对杜绝花招的。
实验室姑且不提,我想他也看不上那些沽名钓誉的假专家,至于秦军嘛,那可是以敌军首级算功勋的部队,玩花招能统一天下?你给我凭空变个人头出来看看?唉……但是明天你得劝劝他。
无应说,要是在这上头死脑筋,厂子可就贷不到钱了。
我白。
苏虹说着,笑起来:这算什么?古人帮古人?不是每个古人咱们都帮的,桧那种人渣我就不帮。
方无应哼了一声,又说,不过既然是白起,当然得另眼相待。
停会儿,苏虹低声说:其实我觉得他真不适合搞这些,冲儿,听说他现在连自己的房子都抵押了。
不然你叫他哪儿去弄钱?几百万哪!说到底钱最大!方无应叹了口气,企业家的起步都很艰难石早年也是个卖化肥的。
你真觉得战神适合当企业家啊?他要是适合的话,也不会走投无路来找所长了。
方无应苦笑,其实这也自然,我很难想象在商界四面逢源的武安君白起。
他不适合或许因为那是另一种屠杀的方式。
苏虹突然说如今杀人都不见血,就算是人屠,也得甘拜下风。
这话题实在太令人不悦了,方无应没有继续接下去。
次日苏虹没有去局里,她直接去了华鑫厂。
方无应在下午接到了她的电话苏虹说情况还不错。
总算谈通了。
倩兮也松口气,苏虹笑了看来她真是被他们给逼急了,竟然还和白起说:你们真不会弄就让我来弄好不好?赌上我的身家也要让授信报告通过。
哟,她这么和白起说啊?苏虹嗤嗤地笑:倩兮那丫头可不知道她是和人屠在说话。
之前还和我说,这人的爹妈怎么搞的?怎么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字?这接了名片一看,谁还敢和他做生意啊。
结果她回银行问了一大圈,上到部门主任下到端茶小妹然只有两个人知道白起是谁,而且有一个还把他的年代记错了。
……历史不是必修课或许这是白厂长挺乐于见到的现象。
嗯,不管怎么说事儿算是办下来了。
这么说,白起算是欠了你一个人情?苏虹很愉快地嗯了一声。
他答应来研究所帮忙了?是的现在就打算去和他谈谈这事儿。
苏虹说,我刚把倩兮送走,他叫我去厂长办公室找他,有个什么要给我看。
是什么?不知道,他只说是所长留给他的联络仪器。
苏虹说,他还说,这么些年都没用过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
唔……啊,对了。
苏虹突然说,有一样东西……啊?苏虹在电话那边停了一会儿,发出很轻的笑声:就放在桌上,回家你自己看吧。
什么呀?方无应也笑:什么宝贝?自己去看就明白了。
苏虹说着,语气有些甜蜜,我可能晚一点回去。
知道了。
下午下班,方无应回到家里。
苏虹这丫头,搞什么鬼?他暗想着,将钥匙放在客厅茶几上,转身进了书房。
一进门,方无应就看见桌上镇纸的下面,压着一张什么。
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方无应的目光落在了抬头,那是一张医院开具的身体检查。
方无应的心咚咚跳了起来!再仔细看,那竟然是一张妊娠检查报告,上面的化验结果,是阳性。
方无应的心头,掠过一阵狂喜!苏虹怀孕了。
放下那张纸,毫无目的地在屋里转了几圈,他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政审已经通过,他们这就要领证结婚了。
而在这之前,这俩人也曾经讨论过孩子的问题。
方无应希望快些要孩子,苏虹却有点迟,她觉得刚结婚就要孩子,这太匆忙了。
她在心理上也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但是现在,或许是因为一个意外,他们有孩子了。
既来之则安之,苏虹肯定不会去流产。
而且中午听她说话的语气,看来也是很高兴的。
方无应茫茫然走到客厅,习惯性地顺手按开电视机。
无论走在这房间的哪个角落,他都觉得自己的脚步轻飘飘的,视线像是被抹了滑石粉,总也无法固定,只能顺着电视屏幕四周滑来滑去。
面前那台机器发出戚戚嚓嚓的细小声音,可他却并不知道里面在说些什么。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恍惚过,也从未像此刻这样高兴过,面前闪光的匣子在兀自嗡嗡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让方无应给关掉了。
他得静一静,胸口的喜悦太巨大,他必须安静地呆一会儿。
这并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这个孩子,和他从前的那些孩子全都不同,因为这是他和苏虹的孩子。
他们甚至曾经讨论过孩子的性别。
苏虹想要个男孩,方无应却想要女孩一点都不指望什么传宗接代于一个连姓氏都抛却了的人,家族邦国曾经对方无应的吸引力如今已经降至为零。
他想要个女孩,男孩也不是不好,但是女孩就更可爱,更愿意去爱他不会像个坐不住的小泥猴,瞅着外面。
而且他肯定会有一个全世界最漂亮最可他会牵着她的手看她学走路,教她说话,给她穿上最好看的裙子,听她声音甜甜地喊爸爸,也许再过二三十年,再亲手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他会像雷钧宠着蕾蕾那样宠着自己的女儿,他肯定会比雷钧更宠自己的孩子有他没有得到过的爱和关怀,他都将把它们给自己的孩子将再不会负担多余的东西,也不用去承担不该她承担的责任将只是方无应和苏虹的女儿,不是具有任何荒诞的象征意味的存在,也是什么无聊推测的证据,她只是一对普通夫妇的女儿,仅此而已。
有的没的想了很久,再抬起眼睛,方无应这才发现已经七点了,他慌忙起身去厨房,等会儿苏虹就回来了,今晚得做点好吃的才行!拿出鱼和肉,放在水池里等着化冻,方无应突然想,明天或许该去买只好一点的乌鸡。
最近几个月,可能是俩人一起生活的缘故,苏虹开始慢慢接受荤菜了,但是整体看上去她还是那么瘦,这可不行,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哪怕把她养得三围超过杨贵妃,他也不打算松懈妻子的饮食。
他暗暗笑起来。
然而,直到七点了,苏虹仍然没有回家。
方无应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客厅拿起手机看了看,上面没有来电,也没有短信。
他皱了皱眉,干脆给苏虹的手机打过去,然而对方就是不肯接。
怎么回事?方应有点焦躁,苏虹来电话时是下午三点,现在也有四五个钟头了,她不可能还留在华鑫厂里。
就算再怎么忙,人家厂里也该下班了,这都快八点了。
方无应再拨了一下那码,机械的声音仍然在重复,他放下了手机。
在厅里站了一会儿,方无应再次拿起手机,他把电话打去了局里。
接电话的是小武,他说苏虹有回局里过。
另,还有个奇怪的事情,小武说,华鑫厂也打电话来,问他们厂长是不是来了局里。
白起?嗯,对方说他们联系不上白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打电话来问,是不是过来了这边了。
有什么不太好的预感涌上方无应的心头。
他吩咐小武守在电话边,然后他挂了手机,又打给华鑫厂。
电话的背景声有些杂乱,很多人都在说话。
方无应首先说了自己的单位,顺便提了一下倩兮。
对方马上哦了一声。
太好了!我们也正在找你呢,你是苏小姐的丈夫?那边说,我们白厂长是不是在你们那边?这话一说,方无应的心,迅速沉到了深海底部!不,我也正在找我妻子。
方无应说,您是?哦,我是华鑫厂的党委书记,我姓钱。
那人也诧异地说,这么说,老白也不在你那边?钱书记,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唉,我也不知道呀!对方说,下午四点多,我去厂长办公室找他,结果门开着,抽屉也开着,灯和暖气炉全都开着,东西扔了一地,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怎么会这样?他出去了?就是没有呀!厂门口的保安没看见他出去,我们这正在看监控录像呢,到现在也没发现他出过厂。
方无应握着听筒,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还有苏小姐,奇怪,门卫说也没看见她离开我们厂……您等一会儿,我这就过去!方无应撂下电话,抓起钥匙,冲出家门!一路飞车,等他到了华鑫厂门口,已经看见几个人等在那儿了。
迎接他的,是一个看起来和白起差不多年龄的男人,牙齿被烟熏得发黄,又胖又高,看样子他就是钱书记了。
方无应把自己的军人证递给对方。
这事儿太奇怪了。
钱书记一边带着方无应往厂里走,一边说,老白的手机好像没信号,我怎么都打不通,但是他人应该就在厂里,不可能出去呀!您先带我去办公室吧。
带着方无应上了办公楼,到三楼,钱书记把他领进厂长办公室。
果然如他所言,大门开着,灯也开着,抽屉甚至都拉开着……但是,没有人。
苏虹的手提袋,就放在桌上。
方无应走到抽屉跟前,他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个细长的盒子。
那是一个古意盎然的狭长黑底繁花锦盒,它跌在地上,口敞开着,里面如果曾经有过什么,东西也已不翼而飞。
……得报警了。
方无应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去通知我们局的人!钱书记一脸惊惧地望着他!时空平衡处立即来了人,在这之前警方也已经到场,现场被完全封锁。
留在华鑫厂看来也没用了,方无应驱车回了局里,没想到刚上楼,迎面就看见小武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出事儿了!他的脸色青白,方队长,这……怎么?!武的表情十分古怪,他甚至一时说不出话来!说啊!方无应大声吼道。
……什么都没有了。
方无应怔怔看着他,一时不能理解什么叫做什么都没有了。
数据,所有的……小武的声调都改变了,我们探测不到了,任何数据都没有了!看着他,方无应忽然猛然推开小武,冲进屋里!机器仍然在原处,但是仪表的正上方,原本应该日夜闪烁数据的绿色信号,此时,竟然全部静止,显示为零。
那是方无应进入局里这么多年以来,从未见过的诡异状况!一股灰蒙蒙的,熟悉而冰冷的恐惧,像水银一样灌入方无应的心脏!他转过脸,看着小武。
……总闸门关闭了。
方无应轻声说。
他那惨白的脸,无比骇人。
第百五九章 总闸关闭之后已经一个礼拜了。
白起和苏虹依然下落不明。
就好像他们突然间从这个地球上蒸发了。
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所有的搜寻力量都出动了,但是没有一方给出有效线索。
到现在可以断定,他们不在市内。
然而短短三个钟头,他们也不可能跑出市区,之后扩大范围的搜索也证明了这一点。
于是剩下的那个最不可能的原因,也就是真正的原因了。
他们被带走了。
凌涓说。
带去哪儿了?小武紧张地看着她。
不知道。
凌涓摇摇头,这一个礼拜她一直守在局里,人也变的十分憔悴,总之不在当下时空里。
现在一起失灵,我们探察不到他们的下落,也许他们去了一千年前。
也许他们说不定,就在一年之前。
这荒唐而无效的说明,让每个人都沉没了下来。
李建国看看方无应,自出事以来他一直不眠不休,始终和搜寻员一同工作,到现在刚刚短短一个礼拜。
人看起来又黑又瘦,显得苍老了许多。
……他们应该是在一起的。
小武试着安慰他,至少白起在苏姐身边,要是有危险,他不会置苏姐于不顾的。
可人屠毕竟不是产科医生,这要是万一苏虹……凌涓的话没说完,就停下来了。
他们全都知道,这个月苏虹就要结婚了,现在他们也全都知道,苏虹已经怀孕了 。
残忍而寂静的空气在房间里流动。
方无应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队长?!李建国喊了他一声。
我想……回去看看。
方无应的手抓着门把,没有回头,他低声说,我想回家去等她。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每个人的心,都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梦游一样回到家,方无应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客厅。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那天晚上他匆忙离去之前,扔在沙发上的围裙。
厨房里,仍然放在水池的鱼和肉,也许已经变质了,还有,苏虹失踪前夜,留在茶几果盘里还没吃完的苹果……什么都没有改变,好象时间坏掉,停在了女主任离开的那一刻。
方无应走到沙发前,拿起围裙,然后慢慢坐下。
他的动作缓慢如老者。
他觉得大脑又晕有麻,好像什么都思考不了了,但同时他又无法让思绪彻底安静下来。
甚至,好像这脑子逐渐失控,毫无逻辑地跳出各种画面和声音,就如同突然出了故障的放映机……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在和苏虹交往之前,他曾经有过很多女友,方无应对保持隐私很有办法,所以事实上几乎没人整整了解他的私生活。
如果那些同时和战友们完全清楚他的那段过去,大概会为之咂舌。
他曾经频繁更换女友,甚至大部分只是床伴而已,他身边停留的异性,无一不是时间很短暂的那种。
那时候他和谁都长久不了,每次是很缠绵的开始,然后慢慢就冷漠下来,他总是能在对方厌倦他之前,先厌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倦对方。
再漂亮,再如何倾心于他,他都能看出问题。
他怎么都结不了婚,和谁都呆不长,甚至某些时候他只是用对方来验证,验证自己是和女人在一起的那种男人,或者紧紧是为了验证自己正常的性能力。
然而她们都很喜欢他,或许是因为他动人的外貌,或许是因为他不菲的家资,或许也有别的原因……他还记得有一次他终于烦了,和其中一个说我们分手好不好?那女孩哭了起来,坚持要问他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分手。
他却只是走到阳台上抽烟,满心的不耐烦。
她能懂我什么呢?他当时,冷冷地想。
可事实上,他也并没能懂他。
他从未想过要去明白别人。
到现在他甚至想不起那女孩的名字,还有他的脸孔……他记得的是什么呢?绯红的鲜嫩肌肤,骨盆愉悦推挤时的无言快感,她温暖的臂弯,还有高潮过后短暂空洞的平静。
多么可笑,他就记得这些。
无论肉体如何重叠,无论彼此倾诉过多少爱语,始终有东西横亘在他和对方之间。
那是他亲手划下的分隔线。
他还记得那天,外面的云彩薄薄的,没有太阳,只有不阴不晴的白色天光。
以及屋内传来的嘤嘤哭泣声……他是在遇到苏虹之后,才完全停止这种无休止追逐异性的把戏的。
应该说,是在苏虹将他劝进苻坚那间病号房之后。
他甚至还想起了父亲战败那天的事儿。
那时候他还很小,根本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宫里气氛紧张。
他已经感觉到了,跑去问哥哥们。
他们却只一脸不耐,说这不关你的事儿,去玩儿吧别打搅大人们做事情,于是他只好怀着满心困惑,继续在后院里拿着孩子用的小弓箭学骑射,装模作样学着父亲的样子排兵布阵……可是那段时间,他玩得一点都不开心。
等到出事那天,他看见大殿之下,那个跪倒在地、浑身鲜血的将军。
用一种奇怪的强调说父皇战败了。
前泰的军队即将攻近来。
他记的哥哥们泪流满面,一个个拔出刀剑来。
叫嚷着要与国同存亡,他记得母亲的脸,变得比雪还要惨白……他那时,又在干花生米?好像只是呆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看着这一切,好像这一切与他有关,同时又与他无关,以至于他不知该把自己定位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于是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手里握着他那小小的弓箭。
静静站在旁边,看着。
他忘记了,他那小小的弓箭。
只能射中为讨王子欢心的仆人们,却并不能射中宫墙之外的敌人。
……方无应猛地抬起头!是方滢。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的表情悲悲切切的,含着担心。
方无应重新垂下头。
房间里很安静,也没有开灯。
天色很晚了,屋里很黑。
方滢走到他跟前,挨着弟弟身旁,悄悄坐下来。
她也没有说话。
……阿姐。
方无应突然轻声开口,阿爷战败那天,你在干什么?方滢惊诧地望着弟弟!他没想到这种时刻,他会提起那么久远的事儿。
……记不清了。
她擦擦眼角的泪,大概是坐在屋里哭吧,宫人们都在哭,我也在哭,阿娘也在哭。
恩,阿娘在哭,大哥准备出征再战,二哥忙着阻止他做蠢事……方无应说到这儿,抬起无比茫然的眼睛,可我那时候在干什么?冲儿?我什么都没干,就站在一边儿,看着他们忙。
方无应的声线听起来,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我什么都没做。
就光是看着,看着你们乱成一团……就跟现在一样。
方滢的眼泪滴落下来。
我不知道做什么好,阿姐,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就只有看着。
他轻声说,阿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我总是站在一旁,只是看?方滢抱住他,她开始低声呜咽。
方滢在家里守着方无应整整两天。
情况好像又回到了被送进禁宫之前的那段时间,那时候他们都知道大难即将临头,却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灾难,但是做姐姐的强硬地支撑着自己,代替不能见面的母亲来照顾弟弟,给他安排饮食,哄他入睡……方滢非常清楚,苏虹失踪对弟弟的打击有多么巨大,命运最残酷的时刻,就是当你自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甚至清晰地看见了幸福的幼苗时。
再给你狠狠来上一锤。
她很明白,弟弟是费了多么的啊的努力,鼓起多么大的勇气,才迈出了这一步:重新建立家庭,走进正常的亲密关系。
但是现在,一切又搞砸了,她甚至能听见命运女神对弟弟所发出的冷笑:你不行的,你注定得孤独终生,任何爱你的、以及你所爱的,最后总都将被剥夺走。
这就是你的命运。
方滢并不清楚,弟弟是否真的接受了这种命运安排,她只知道第三天早上,等她醒过来时,弟弟已经从厨房里端出了做好的早餐。
冲儿?……方滢揉揉眼睛,有点惊讶地望着弟弟。
明明在昨天行业前天,这个人还曾不吃不睡,就好像木雕泥塑,只顾着发呆……我做得多了一点,怕你吃不饱。
方无应低声说,烤箱里还有一些。
方滢站起身,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弟弟看起来还是那么憔悴如枯槁,但精神状态似乎又回来了。
整洁的白色桌布上,是热热的红茶,喷香的面包,还有待剥的橙子。
……好点了?她轻声问。
方无应默默吞咽着面包,过了一会儿,他才哑声说:我得去上班。
……我要去找他,阿姊,我要把苏虹找回来,他抬起眼睛,看着方滢,还有我的孩子。
方滢鼻子发酸,她默默望着弟弟。
不管花多少年,我都不会放弃的。
他将最后一片面包塞进嘴里。
然后站起身,拿起外套。
我走了,阿姊。
他看看方滢,回去和小武说,我没事了。
现在,已经确定有五个人暂时无法找回了:梁毅、白起、苏虹、雷钧、史云鹏。
他们五个人,出于各种不同的原因。
迷失于历史的长河中,散落在不同的年代里。
他们的共同之处只有一个:谁都回不来了。
无论他们其中有的人,是故意避而不见,是承担着历史从而无法转回,还是被不明的原因给抛回了过去……局里只剩下小武和简柔,为了协助工作,凌涓被再度调回来,暂时担任她的原职。
他们如今的任务变得更简单,也更艰难,那就是重新打通时空隧道。
不能突破时空,一切救援行动都将无法展开。
如果我们这个故事是一部电视剧,那么它恐怕得像CSQ的纽约篇、迈阿密篇、LV篇那样,以多个场景来分别叙述同步发生的事情,或许我们也该弄个隋末片、唐朝篇、战国篇……是的,您没有看错,其中一个场景在战国,我们甚至可以把镜头拉的更近一些,看看画面中那个人——苏虹索然无味地坐在军帐外。
手里把玩着小半个断掉的戈。
她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士兵正往军营里走,在他们的肋下,夹裹着一些血淋淋的东西。
那是他们的战果。
苏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们将那些人头抛进一个大筐。
他们是要拿来计算功勋的,杀敌人数越多,战功就越高。
刚开始她还会呕吐,受不了血腥味道,到现在她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
变得彻底麻木了,天天对着这些东西,就算人头在她身旁堆积如山,苏虹也不会动一下眉毛了。
山东六国没有一个国家,采取这种奖励政策,所以他们的奴隶永远是奴隶,将军永远是将军。
只有秦国,给了所有人希望:只要你努力,你就能成为大将军,哪怕你祖祖辈辈都是奴隶。
所以六国败,秦国胜。
走过的士卒,没有几个关注苏虹,有的斜睇了她一眼,又毫无兴趣地转过脸去。
他们都知道,那是大将军带来的人,而且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大将军是怎么把她带进军营里来了?有个不晓内情的小兵低声问。
不关大将军的事儿,她是寺工的人。
另一个说,大将军说。
他只是专门验收兵刃受损部分的。
哦……没人再说什么,有两个士兵走到苏虹跟前,将几枚刃部有破损的青铜铍,以及一个坏掉的弩机交给她。
明天再给你们新的。
苏虹说完,按照规格将收下的兵器分门别类放好。
这是她眼下的工作,几个月前,哪怕在最无聊的梦里,她都不会梦见自己做这种工作:给秦国的士兵管理受损的兵刃。
确切地说,她在给白起打工。
工资奖金是没有的,但可以换得一日三餐以及一匹珍贵的母羊的奶。
苏虹没有抱怨什么,事实上在这种条件下,白起已经在尽可能地照顾她了,天知道军营里养着一个女人有多么麻烦,而且这个女人还怀着身孕……一切大概都得归咎于那柄剑。
当苏虹发现周围的景象渐渐变的模糊飘荡,就如同穿越即将发生,她就知道要坏事了!可是等到真的结结实实跌在地上,苏虹仍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间办公室小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荒原……在她旁边,是同样满脸惊讶的白起!……直到现在,苏虹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她和白起一同被抛回到过去。
那柄被白起锁在办公室抽屉好几年的秦国名剑太阿,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对此白起自己也不清楚。
她唯一确切知道的是,自己和人屠一同回到了战国,可能因为同伴的缘故,他们竟然回到了长平之战的那个年代,公元前260年。
白起比苏虹更早发安闲周遭状况的异常,这是他曾经来过、曾经呆过很久的地方:赵国长平。
不多时。
事情的发展也验证了他的猜测:白起的监军连雍,带着人马找到了他们二人。
大将军的长发没了,衣着打扮怪里怪气,身边还带着一个柔弱的女子……这一切古怪到极点的改变,似乎没有撼动连雍,他无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表情的棺材脸孔,一丝波澜都没出现,见着白起,连雍只问了一句:大将军?白起吃力地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是我。
连雍看看他,点点头,然后指挥士兵牵过了马。
他们一言不发地把白起和苏虹送回了军营。
当晚,苏虹实在忍不住心里的诧异,她问白起,怎么就没人发觉他有所改变。
我的年龄改变不大,再过两年就得被君上赐死了。
白起说,五官身形都一样,有什么好认不出来的?可是头发没了,衣服也这么古怪,他难道没感觉么?!苏虹更奇怪了。
白起看看她:连雍是我专门找君上要的监军,懂么?呃……我不会选一个用建交和滔滔不绝的废话来刺痛耳膜的人当监军。
苏虹完全无话可说!总之眼下咱们回来了,可能是以为内我的缘故。
白起说着,摘下眼睛沉思了片刻,我们谁都没有携带定位器,手头就只有这……他慢慢擦拭着那柄太阿宝剑。
这柄剑白起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因为。
确切地说此时他应该还在楚国才对。
这是我们和所长唯一的联系。
因此,你不可离军营半步。
白起说。
不然有可能会被单独留下。
苏虹打了个寒战!可是您怎么办……苏虹想问白起的打算。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外头是四十五万赵军。
白起看着她难道你想听我给他们唱哈利路亚,让他们为了耶稣基督举手投降?……所以就算为了保命,你也得老实给我呆在军营里。
之后,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
白起甚至还给苏虹找了份工作,他声称苏虹是他专门从寺工——也就是秦国兵工厂找来的专业人员,是来维护受损兵刃的。
无奈之下,苏虹只得接受了这份工作。
在秦军大营呆了没几个月,苏虹的身形就有了改变,当她终于对白起说了实话之后,白起皱眉不语。
……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苏虹赶紧说,只要给我吃的就行!最终,白起又给苏虹派了个小卒充当副手和打杂下人。
那是个不到十五岁的营养不良的小男孩,名字叫惊,如同许多战国的百姓一样,他没有可提供的姓氏。
为什么叫惊?苏虹有一次问他。
因为……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
叫惊的男孩,胆战心惊地望着她,对他而言,所有人都有权利支使他、伤害他。
苏虹无语,她叹了口气,伸手摸摸惊的脑瓜以示安慰。
但愿我不会步你不亲的后尘。
她低声说。
苏虹的工作并不困难,也不繁重,她所需要做的只是更换兵器受损的零部件,然后统计它们的数量,她没有纸笔,又恢复了在竹筒上书写的状态。
好在这些都已经经过训练了。
秦国的军工业发达得骇人听闻,他们甚至已经开始采用标准华作业,兵刃上的零部件,无论是从哪个兵工厂送来的,全都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破损一块,随时可以拿新的来更换组合。
他们的弩机,漂亮得如产自精密的电子仪器,他们的箭头全都呈流线型,有倒刺和血槽,角度完全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要求,模样近乎现代科技生产的子弹头……最让苏虹不适应的,还是这些活生生的兵马俑。
是的,他们和那批地下军团一模一样,军官戴着板状帽子,骑兵脖下束着皮质带子,士兵则戴着小帽,统一着发髻……他们的脸孔和摆在西安博物馆有机玻璃罩里的人佣没有差异,除了他们全都会呼吸会走动会说笑,并且有血有肉。
在她惊异的考古眼光仔细打量着这些兵卒时,白起的监军连雍也在仔细打量苏虹,他当然不认为这女人和大将军有什么暧昧关系,因为他嗅不到丝毫不对劲的气味儿,而且白起几乎全心都投入在战争中,她差不多有大半个月没有问起苏虹。
但是连雍对于大军之中养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夫人这件事,仍然保持了他谨慎的态度。
对于他所怀有的疑虑,白棋却并不在意,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在打赢一次,虽然这个再只对他一个人有意义。
重新来一次长平之战这一点都不困难,尤其是,到现在他已经明白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而他真正担心的,是处在时间长河另一端的华鑫厂。
白起后来和苏虹谈起过他对厂里的担心,他在关键时刻失踪,整个厂会不会因为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呢?贷款的事儿您别担心了,有倩兮在,她既然答应帮忙,怎么都会做到的。
苏虹安慰他说,认识十多年了,她这个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白起沉思良久,才说:也不光是贷款的事儿,年底的各项总结,明年生产任务,还有年终奖金发放。
该照顾的困难职工也得记着……不知道老钱一个人能不能都得住。
苏虹想起那个声音洪亮的胖叔叔,她还记得那是华鑫厂的党委书记。
钱书记看起来人挺可靠的。
苏虹试图让白起放宽心,您和他认识好多年了?白起点点头:还记得我说是有人带我进这个厂的吧?就是他,这一晃也有五六年了,他总说我是他上街拉来的厂长。
他说的时候,原本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泛起很淡的笑意。
苏虹笑起来:估计钱书记从没想过他拉来的是什么人。
白起沉没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敢保证他没有猜测过。
当然,一般人也不会往那上面猜。
这样的话题,苏虹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俩人暂时陷入了沉没中。
他还是记挂着那个福利工厂。
苏虹想,而且明显感情投入超过了眼下这场战争,那是当然,一面是救人一面是杀人,或许从史学家的观点来看,打仗也是为了秦国的生存,但是实际的操作上,当然是挽救生命和增进彼此情感,更符合人类的天性。
或许白起已经有所改变,苏虹突然想,也许她没有办法察觉这种差异。
而白起身边的偏将部下们,友人已经有所察觉……连雍没说什么吧?苏虹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这么问?呃,我是说……苏虹转了个弯。
他会不会质疑我在这儿的作用。
第一你不是赵人,第二你也没引起军中秩序混乱,第三你耗费军粮不多。
白起摇摇头,他有什么可质疑的。
可是眼下赵军……苏虹说到这儿,就停住了。
这似乎是他们的交谈中,竭力避免谈及的重心:营外那四十五万赵军。
没多久了。
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
白起站起身,他的配剑在黯淡的油灯下,闪着冰冷的光,明天就出兵。
苏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是说……派那队轻骑兵出征?《史记》中记载,白起曾佯装败退,诱敌深入到口袋阵里,然后他又派了一支两万五千人的轻骑兵将赵军一分为二。
赵军被分割的同时,秦军又有五千骑兵切断赵军的粮道。
就是这神秘的轻骑兵,断了四十五万赵军的后路。
苏虹是知道历史的人,她完全清楚白起会怎么做。
今夜已经派出去了。
白起看看帐外,他的声音低沉,明天就去收口袋阵的袋口。
他说完,又看看苏虹:大战迫在眉睫,这儿没人有心思照顾着你了。
自己要多当心。
白起说完,撩起帐帘走了出去。
再度剩下她一人的军帐内,苏虹神色黯淡地抚摩着自己的小腹,她能感觉到胎儿在里面的蠕动。
男说,她真的将在两千年前的军营里生孩子?她回不会因此得产褥热?重度子癫?孩子会不会有新生儿黄疸?鹅口疮?吸入性肺炎?……她什么都没有,连自来水都没有。
她身边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这孩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烧水。
苏虹慢慢躺倒在羊皮垫子上。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千百年来妇人门都是这样生孩子的,苏虹对自己说,她们谁也没有得到过无菌手术室,血压仪和消毒产钳。
但她还是克制不住的恐惧,说不定她会死在这儿,和她的孩子一起。
如果此时能够有一双手,紧紧握住她就好了,如果有个人能守在她身边,和他说不用怕那就好了。
哪怕只是毫无效用的安慰……冲儿……她交握着双手,在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名字,现在,只有这个名字能够让她平静,从而继续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神情:又疲倦又紧张,目光里还带着点疯狂的兴奋,苏虹问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惊回答说,大将军已经下令锁死口袋阵,要拿到赵括人头。
又过了几日,状况更加明显。
外面战斗的激烈,苏虹虽然无法亲眼目睹,但她已经从被抬进军营里的伤病人数上判断出了这一点。
这几天,受伤的兵卒越来越多,远远超过她刚来那段时间的数量,军营里的几个伤医忙得彻夜不休,其中一个原本是被白起指定来照看她的。
但是也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没在苏虹跟前露面了。
苏虹不想去找那个伤医,尽管从昨夜开始,她就察觉到了隐约的阵痛……起初,还不是多么严重的疼痛,苏虹只觉得腹内的肌肉慢慢绞压在一处,痉挛似的疼痛阵阵袭来,痛楚达到最高时,会让她疼得嘴唇煞白,但那一阵过去了,就有缓和一会儿。
她躺在日常就寝的旧军帐旁边。
为了就近得到伤医的帮忙,那地方恰好是处在置放伤兵的帐篷旁边,然后这只使得她更加清晰的听见那些哀嚎。
人垂死之时,叫声偶尔会很尖锐,但多数却只闷在胸腔里,持久却不间断。
苏虹瞪着黑洞洞的帐顶,她努力在回忆里思考接触过的分娩常识,但是帐外时不时传来的惨叫总是打断的她的思索,让她疼得更加厉害…………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苏虹小声吩咐惊。
小男孩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掀开帐帘进来。
又抬了好多伤兵,我看见的,有一个,腿都切下来,还有一个脖子断了……惊小声说着,他伸出冰冷的小手,给苏虹擦了擦额头的汗。
苏姑娘,我去找伤医,好不好?别去了。
苏虹声音微弱的说。
他们现在顾不得我。
又来了好多伤兵……那么,杀戮正进行到酣畅时了。
苏虹明白,口袋阵里的赵军想誓死突围,赵括把兵力分了四路,同时开火,方向直指赵军大本营,这种冲击对秦军而言,一定是相当沉重的。
有一阵疼痛像巨浪般袭来,苏虹死死咬着一块软羊皮,她的手指深深抠进躺着的羊皮毡里。
苏姑娘?惊害怕了,他抓住苏虹的手,他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苏虹的嘴唇发青,寒冷的天气,她的额头全都是豆大的汗珠,这让惊慌乱不已。
苏虹隐约记得她该吸气,计数。
分散疼痛……但她什么都办不到了。
外面,一个伤兵在厉声惨叫,天知道,他是失去了一条腿还是失去了别的什么,那如同碱液一样的叫声,想电锯切割着苏虹的神经,让她在剧痛之上,又增加了一层痛苦。
……惊,给我……给我弄点冷水,好么?她哀求道。
惊答应着出了军帐,他焦虑的四下看了看,此时正值初冬,前几天刚落了一场初雪,看见雪堆,惊快步走到帐外角落里,他用手捧了一些未融化的雪渣,又匆忙跑了回来。
男孩小心翼翼的把冰冷的雪。
一点点涂抹在苏虹在嘴唇上,她此刻看起来脸色蜡黄,汗津津的,头发又臭又脏,乱成一团,嘴角还有刚刚呕吐过的黏液。
用脏脏的布勉强给苏虹擦干净了脸,惊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身体,苏虹的身上盖着一层很薄的毛毯,她看上去像个怪物:腹部惊人的大,但是四肢却显得那么瘦小。
终于,她开始呜咽,到最后她疼得连哭泣都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不顺畅了,只剩下了错乱的啜泣,她死死抓着惊的小手。
她用力之大,好像要把惊的手给活活掰断,可是惊只是咬着牙忍着,除了给苏虹抓着手,他不知道还能什么。
外面,是喊杀声整天的长平山坳。
是遍地死伤的秦赵两国士兵……军帐里,是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她疼得脸都变形了,可那要命的婴孩还是没有出来的征兆。
过渡期的间隙,惊稍微离开了一会儿,他按照早先的吩咐去烧了水。
烫了好几块步,还弄来一把锋锐的刀……那是一个老兵给他的,老兵说,这刀曾经捅进马服君赵奢的肩膀。
他要用这把刀来给苏虹分娩,虽然惊完全不知道如何接生,男孩只能按照苏虹之前模糊的吩咐,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孩子以一种完全不知晓的方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黄昏时分,苏虹从短暂的晕厥里醒过来。
疼痛好像没那么清晰了,她挣扎着问:外面……外面怎么样了?死了好多人。
惊低声说,刚才进来时,我差点被地上的伤兵绊倒。
军帐里已经堆不下了?苏虹迷迷糊糊地想,都要扔到帐外来了?天啊。
那得有多少啊!苏虹的脑海里,浮现出电影《乱世佳人》里,弥漫整个长镜头的遍地伤兵……她没能想更多的事情,因为疼痛又涌上来了,她挣扎着抗拒着,但是最终,仍然不得不消失在一个无差别的疼痛世界里,出了疼痛,别的,什么都没有。
当晚,惊彻夜守在苏虹的身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他没办法缓解她的痛苦,只好给她唱歌,惊会唱的歌不多,但他会唱村里的童谣。
古怪的调子是苏虹从未听过的,或许,是他因为疼痛而无法听清?后来,惊终于把会唱的二个都唱完了,没得可唱,他只好唱起老兵们爱唱的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稚嫩的嗓子低低哼着歌谣,沉重的歌词与尖细的童音原本毫不协调,但从惊的口里唱出来,却形成了另一种新奇的感觉。
帐外,士兵的惨叫和呻吟彻夜不断,松炬的光照下,人影来去,犹如憧憧鬼影。
如豆一灯之下,惊跪坐在毡前,他身体向前低伏着,小心用手中的湿布一点一点,擦拭着苏虹的脸颊脖颈。
摇曳灯影中,苏虹的呼吸又浅又乱,她的甚至似乎有些不清醒。
她的声音又低又哑,却一直在胡乱喊着什么……如果惊能听懂唐代的语言,那他就能听懂,苏虹是在喊阿娘。
她在喊她的母亲,那个生下她的唐代女人,她也遭受过今日苏虹遭受过的痛苦,是她把苏虹带到这个世界上,但却早早撒手人寰,甚至连她的脸孔,苏虹都记不清了……两个时辰之后,婴儿出生了。
是个女孩,生于黎明时分,啼声嘹亮。
惊用那把刀割断了脐带,然后用热毛巾擦干净婴孩身上的血,将她用粗布裹好,放在了苏虹的枕边。
尽管累得体力不支,可是看着女儿的脸,苏虹仍然忍不住扑簌簌落下热泪来。
这是她的女儿,这是她和方无应的女儿,这可怜的孩子没能降生在现代的产房里,却来到了千年前的战国军营中。
……今天是什么日子?苏虹小声问。
九月初七。
惊说着,体贴的用一块羊皮盖住小女婴的下巴,男孩忙了一天一夜,也累的够呛了。
这可真是个好日子,苏虹想。
公元前240年九月初七,这是她女儿的生日。
然后,她就只能想到这儿,她的力气已然耗尽。
苏虹昏睡了过去。
午后,苏虹终于醒过来,她这才看见,白起正坐在她身边。
哦,你醒了?白起说,真不巧,我刚回营。
孩子依然在苏虹身边安睡,女婴睡的很甜。
白起用审视的目光的看了看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女孩。
苏虹说完,笑起来。
那是身为母亲的发自肺腑的喜悦。
很好。
白起又看了看婴儿了。
然后站起身。
双喜临门,仗也总算打完了。
仗打完了?苏虹有点惊讶。
她这才发现,白起仍然是一身铠甲,上面的鲜血甚至都还没干!赵括已死,赵军降了。
白起淡淡的说。
苏虹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起走到帐门口,他好像想起什么,站住,忽然问:起好名字了么?苏虹一怔,苦笑摇摇头:还没呢,完全没想过——白厂长,您觉得这孩子叫什么好?是姓方。
对么?苏虹迟疑片刻,摇头道:不,我……我还是想让孩子姓慕容。
嗯……白起的神色若有所思,他想了良久,道,是黎明时出生的?是的。
赵军也就是在那时刻投降的。
白起慢慢的说,战事已收,足可告天,此时该奉瑄玉及嘉牲荐飨。
既是如此,不如就叫慕容瑄吧。
慕容瑄……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苏虹忽然心里一动!她想起了另一个名字,慕容瑶。
那是慕容冲的长子。
于是,她微笑起来,我喜欢这个名字,好吧,就叫她慕容瑄。
大部分人的想法,还是遵循了当时的规矩:将他们全部运送回咸阳,充作奴隶。
少数几个将领却质疑这种常规决定,因为他们更加实际。
知道运送四十万人回咸阳是极为危险的任务。
这儿离咸阳有千里之遥,一路上有太多机会给他们逃逸。
连雍说着,看看白起,更不要说,还得分散兵力来看守他们。
白起没吭声。
而且一旦暴动,咱们也根本看守不住这么多人。
另一名偏将说。
看赵军的心思,似乎也是伺机等待反扑,赵括虽死,赵国的军心还未亡。
但是不运回去又能怎么办?按照老规矩都是得押回去的,君上还得举行受降大典……恐怕等不到君上的受降大典,人就跑得差不多了。
连雍冷冷地说,再过半年,赵国恢复元气,咱们这几个月的辛苦就白搭了。
运不回去,又不能放归赵国。
那可怎么办?要都是泥人木头人的话……白起微微点头:要是那样就好办了,也不过是几个集装箱的问题。
主帅发话,帐下再度无声,大家集体开始暗自琢磨起集装箱是啥来。
白起扫了一眼诸将,道:今日天晚,加强守备,降卒的问题,我再考虑一下。
讨论结束,大家各自出账,连雍却没动,他望着沉思的白起,忽然说:大将军,降卒有办法解决。
当然是有办法好,白起暗自想,他抬起头看看连雍:要如何解决?不能运回咸阳,那只能引起兵变,白白损失咱们的兵力。
连雍说,更不能放回赵国。
白起用颇有深意的眼睛望着他:……想让我把他们就地解决?虽不能准确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
但是连雍知道白起理解了他的意思。
大将军,我们现在仍然负担着降卒的饮食,这已经是消耗了。
连雍道,多一天,就是多给他们一分气力。
这小子,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白起暗暗想,上一次杀降卒。
自己的想法一提出来便遭到了全体部将的激烈反对,唯一投赞同票的就是连雍……那一次,要不是有监军连雍的坚决支持,很可能杀俘计划就无法真正推行下去。
但是今天,不知为何白起不太想立即认同连雍的主张。
他站起身:此事明日再说。
太晚了,监军请去休息吧。
连雍的表情,藏着极大的惊愕!但他却没有说什么,只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军帐。
大将军很有些不对劲,站在主帐之外,连雍忽然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几乎都不像以前那个大将军了。
到底是什么让他发生了变化?这个疑问甫一冒出来,连雍便抬起头。
他的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的那座不起眼的军帐,白起带来的那个女人,就住在那里面。
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当晚,白起去找了苏虹。
这两天忙着处理降卒的事儿。
他都顾不上来看苏虹的情况,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孩子早就睡熟,惊也离开了,苏虹却还醒着,她似乎也有什么心事,等待着白起来找她。
已经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虹微微叹了口气,哪怕有一个定位器也好啊。
就算没有定位器,也应该能察觉咱们在这儿。
白起看了看那柄剑。
我是这个时期的人,可你并不是。
你在这儿这么久,按理说,频率紊乱已经相当严重了……苏虹有点惊讶,她低声说:您的意思是……总闸门关闭了。
白起放下剑,抬头看着她,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查找不到我们。
这是苏虹完全没料到的可能性!她茫然看看四周,又低头看看孩子,她想问那咱们该怎么办,但她没有问出来。
明日就要下令了。
白起突然说。
苏虹一怔:什么?下令,坑杀赵兵。
白起慢慢说,不能再拖延了。
苏虹的心倏地一紧!真要杀他们?!她颤声问。
白起看了她一眼:你应该知道这段历史。
我知道,可是……苏虹停了一下,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什么意思?白起挑了挑眉毛,你以为赵括守的是斯大林格勒?苏虹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
她才轻声说:那是四十万条人命。
白起没看她,他站起身,在帐内走了几步。
白厂长,你已经杀过他们一次了。
苏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一次就……就不杀他们?白起没有回头,他背着手,放他们回赵国?然后把统一的年限再往后延?苏虹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统一什么的,是整个历史的事儿,可是如今坑杀他们。
是您一个人的事儿。
嗯,然后?白起转过身。
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苏虹踌躇了良久,还是把心里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不相信您动手的时候会无感。
白起冷冷看着她:如果有一丝犹豫和仁慈,那就不是我了。
可您早就不是您了,难道您还没发觉么?苏虹挣扎着抬起眼睛。
直视着他,您想过华鑫厂怎么办么?白起一愣:赵国降卒和华鑫厂有关?……杀人是会让自己变硬的,硬得像块没情感的石头。
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苏虹慢慢的,低声说,这是方无应说的。
他说,每结束一条性命,人就变的麻木一分,这种麻木无法缓解,它能让人丧失自己,就像恶性肿瘤……我们这种改造过的人,是不会有癌症的。
白起打断她的话,之前我也杀过他们。
那不一样!苏虹摇头,那是无法挽回的过去,白厂长,杀了这四十万降卒,您还回得了华鑫厂么?为什么回不了?我是说,苏虹停了很久很久,才又说,您是在杀害无辜的人,这已经不是打仗了,而是单纯的杀戮!于是,它和我们厂的关系是什么?苏虹说不下去了,她的思绪同样很乱,只有直觉在告诉她,必须劝阻白起。
这不过是历史再现,并且这种再现只对你我有意义。
白起声音平淡地说,历史上,人屠白起坑杀了四十万士兵,这件事,是个人都知道。
但是对你而言,白厂长,你屠杀了八十万。
苏虹突然说,人命不是数字!白起怔了怔,他慢慢走回到苏虹面前,弯下腰,看着她:……不是数字,又是什么?四十万和八十万的区别,除了数字,还有什么?那么,华鑫厂也只是个数字了?!苏虹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厂里有多少困难职工,他们年底需要多少粮油柴米,明年扩大生产。
又能安排进多少新员工,年终赢利,能给多少职工增加花红……这些也都只是数字么?您每天对着的。
仅仅只是一摞报表?您真的只是为了赚钱么?那为什么您会认识厂里每一个职工?既然都只是数字,您又有什么必要去了解他们的家庭状况,惦记着年底要去帮帮他们?降卒不是我的职工。
白起打断她的话,这两者,没有可比性。
有的。
苏虹坚决地说,当然有,他们都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有家庭有孩子和老人要照顾。
这一番小小的激烈的争执,使得军帐之内的空气有点紧张。
苏虹说话太多太急,她有点微微的气喘,把手放在婴孩的身上,苏虹能感觉到孩子平稳的呼吸,她竟没有被他们吵醒。
我知道您得说我妇人之仁。
苏虹突然轻声说,况且,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杀他们,历史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我觉得,您,钱书记,林科长,还有张会计……你们都是好人。
苏虹继续说,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好人,我只是单单想不通:等您亲眼看着这四十万降卒,被火烧、被刀砍、被活活给用土给闷死,等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您还怎么回到华鑫厂那间办公室里?难道您不会感觉古怪?你的意思,是说我很虚伪?白起声音沉闷地说,杀人魔王装好人?不是的,我决不是要批评您,对那些降卒我也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
我担心的只是您而已。
苏虹难过地摇摇头:当然,如果在区分他们和厂里职工上面,您毫无障碍。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如果真把降卒们当成木头石块,恐怕您连争论都不会和我争论了吧?早就在我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把他们悉数杀光了。
苏虹的这一句话,好像打中了白起的核心,他的脸色有些诡异,无法继续保持刚才的波澜不惊了。
……事实上,是您自己有所改变。
是您自己接受不了屠杀降卒这个行为,又想要来个人说服您——抱歉,我完成不了这样的任务。
白起沉默不语。
之前您的确杀过他们,但那不是如今的您干的,那是过去的白起。
华鑫厂已经把您给改变了。
苏虹说到这儿,扬起脸,您难道还不明白么?您和我,还有方无应、史远征……我们这伙人,早已经回不去了。
军帐之内,一片静默。
白起沉默了良久,才说:这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也许,当他们再度死亡时。
您会更不开心。
苏虹低声说。
白起没再说话,他走出去的时候,也没再看苏虹一眼。
直到第二天日暮,白起也没有发布坑杀降卒的命令。
连雍觉得事情很不对头,他明显感觉到了白起内心的冲突,大将军今天一天都显得心神不定,处理军务速度之慢,专注力之差,从未有过。
大将军,降卒究竟该怎么办?他盯着白起问,并不忌惮惹怒对方。
白起没有出声,只是把沙盘上的丘陵慢慢推平。
再过一日,赵军就有了反扑的力量了。
连雍继续说,守备的我军却已疲惫,大将军,再不做打算,军中可能生事。
用他们做人质,如何?白起突然说。
连雍愣了,他不明白白起说的是什么。
用这四十万人做人质,逼迫赵王投降。
白起说,赵国,家家户户都有男丁在长平,赵王受此胁迫……连雍终于弄懂了白起的打算,他有些急了!大将军!您在做梦么?!赵王怎可能被平民所迫而降?!他语音急促地说,燕赵两地辈出死士,他们不可能降的!怎么就不可能呢?白起继续耐心解释,百姓比赵王更懂轻重。
只要赵国降了,咱也没必要把他们全都……可那是百姓不是贵族!大将军,百姓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看来真的弄错了,白起突然想。
刚才自己用的是人人平等的现代思维。
他竟然在依然杀奴陪葬的蒙昧奴隶社会里,奢望所谓民权的力量——哼,他以为赵惠文王是民选总统呢!长公子真是误人不浅。
连雍调整了一下呼吸,又说:再者,就算真的降了那也同样是留有火种,此时不尽快扑灭,早晚它还会燃起来的。
白起沉吟不语,他完全明白连雍所言不虚,他当然可以用21世纪的思维思考问题,可是别的人却依然活在公元前。
连雍盯着白起,忽然,轻声说:是不是……那位苏姑娘劝过您什么?白起一惊!没有。
他斩钉截铁地说。
此事和她无关!可是……此事我自有定夺。
他冷冷打断连雍的话,明日我将呈书君上。
请他考虑劝降一事。
连雍完全失望了!他静静望着白起,后者则完全不再看他一眼。
知道无法,连雍只得退出了军帐。
当晚,白起正在灯下写竹简。
忽然听见帐外吵吵嚷嚷的,他搁下笔。
问是怎么回事。
一名小卒上前说,有个小兵坚持要见大将军。
什么小兵?白起也诧异了,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在军营中擅自越级求见,这在秦国法律里是得处斩的,谁这么大胆子不要命来做这种事?!是大将军前日派给寺工那位姑娘的小卒。
帐下的人回答,他在门外乱嚷,说要见大将军。
白起沉吟片刻,说:让他进来。
不多时,男孩被偏将给带进帐内,一见白起,他忽然大哭起来!大将军,不要杀苏姑娘!他边哭边说,请大将军饶过苏姑娘一命……白起大惊失色!什么?!谁要杀她?!他一下从案前站起身,怎么回事?那个名叫惊的男孩,断断续续地说出经过。
原来就在刚刚不久,监军连雍突然闯进苏虹所在的军帐,说她妄言军务、动摇军心,理当处斩,不由分说就把她给抓走了!还没等惊说完,白起就冲出了主帐!他完全没想到连雍会对苏虹下手!但是前后逻辑推理,这样的结果却一点都不叫白起意外,很明显,连雍认为主帅不接受自己杀俘的建议。
完全是因为苏虹从旁作祟。
对连雍而言,苏虹只是寺工派来的一个小卒,连雍是秦军的监军,对他来说,斩杀这么一个违规的小卒,根本就不用向白起汇报,甚至当白起有违反军纪的行为时,他都有权对其做出处罚。
……到了日常处死违规兵卒的刑场,白起一眼就看见连雍和几名执行士兵,他们的手里全都提着刀。
其中一个似乎想从苏虹怀里夺走孩子。
苏虹疯了似的拼命挣扎,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孩子被拉扯的嚎啕大哭!两方正在僵持,连雍似乎不太耐烦,他摆摆手,另外一名执行士兵不由分说,举刀向前,看样子,是想连同孩子将这母女俩一起斩杀!情急之下,白起甚至都来不及叫他们住手!他飞快抽出剑,一个箭步奔上前,一下砍翻了那个要动手的士兵!主帅突然出现,情势突变,这下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苏虹惊愕万分地望着白起!她万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为了救她和她的孩子,白起竟会亲手斩杀自己的士兵!正当所有的人,又困惑又惊惧地望着白起时,他们周遭的一切,又开始出现了变化!那是如同他们来之前所看见的那种变化:四周景物渐渐模糊荡漾,人的身影发生扭曲。
像是从透镜里看见的那样,他们的叫喊声也渐渐拉长,像是从坏掉的录影带里发出来的一样……苏虹紧紧抱着女儿,慌乱中,她想大叫,想提醒白起小心,但她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在极度的混乱中,有一簇火花在苏虹的脑海里闪现!时空,再度出现扭曲。
他们要离开这个时空了!……不知过了多久。
有明亮的光,打在白起的脸上。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潺潺流水。
白起费力地睁开眼睛。
他努力转了转眼睛,然后,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女性脸上。
……谢天谢地,您醒过来了。
是苏虹的声音,听起来她很有点激动。
然后,白起听见了婴儿轻微的哭泣声。
是怎么回事……他慢慢坐起身来,双手捂住头部,刚才的那一阵猛烈眩晕,到现在还让白起耳畔嗡嗡作响。
您还好吧?苏虹关切地望着他。
白起放下双手,看看她,又看看她怀里的孩子:……都没事吧?苏虹舒了口气:没事,多谢您及时相救。
不然我和瑄瑄肯定得死…………是连雍?苏虹点点头:他说我扰乱军务,可是,这儿又是什么地方?白起也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当然不是秦军的军营,他们是在一片河滩上,淙淙流水就在身边。
不远处,是翠绿的山林。
……肯定离开了长平。
白起站起身,走了两步,也许,离开了公元前240年。
那,会不会是回来了?!苏虹也站起身,咱们会不会已经回到2009年了?!唔,这个嘛……白厂长,那边!白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他看见,对面的树林里,有几只猴子探头探脑。
其中一只的臀部,隐约有白色三角斑纹。
不,这不是二十一世纪。
白起叹了口气,我们又来错时空了。
啊?!那是白臀叶猴。
白起有点颓丧地望了望远处猴群,1882年,它们就已经宣告在中国境内灭绝了。
……这只说明了两件事。
白起摇摇头,第一,我们仍然在古代。
至少在清末以前,第二……这里的确不是长平。
望着那几只戏耍攀援的猴子。
苏虹觉得内心无比沉重。
她仍然没能回去,她再次和女儿一块儿,被留在了千古之前。
另外,还有一件事。
他看看苏虹,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那柄太阿剑……落在长平了。
苏虹目瞪口呆地望着白起!这下,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这一场劫难,局里几乎每一家都有亲人被卷进来,然而他们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法改变事态。
不,确切地说并不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两个月前,凌涓和研究所的核心小组。
已经做出了一个模拟阵图,他们正在一点点拓开被封锁的通道。
但是其艰难程度,好比在塌方之后的煤矿外,重新开辟出事故发生前的那条渠道,这么做不仅艰难,而且危险。
因为一不留神,塌方只会更加严重。
这种小心翼翼,直接导致了他们行动上的缓慢,谁也不敢说按照这个速度进行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完全打开通道,他们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刚刚使通道接近民国,而目标则是唐,隋……甚至有可能得一直挖到最早的商周。
凌涓说,大家得做好十数年的心理准备,她是个从不讳言最坏结局的人,虽然她自己的孩子也在其中无法逃脱。
随着通道关闭,重心完全转移到了研究所,局里的日常工作也就跟着停顿下来,他们无法再跟踪观测。
他们的仪器丧失了作用。
因为不再担任穿越的安全工作,控制组已经没有什么必要每日守在局里了,他们逐渐回归到常规的军事任务里。
年底,有了新的消息:控制组可能重新编进原先的部队。
这支队伍本来就是从军区借调来的,就算回去,那也没什么令人意外的,然而这也意味着一个事实:上面已经有放弃这一块的打算了。
目前真正有用的是研究所,其余运行停滞的单位继续保留,也不过是浪费资源。
事业单位优化组合,这也很常见。
控制组的大多数成员都来自特种部队,虽然穿越局的工作停顿下来了,他们却不可能闲着。
有事情的时候出任务,没事的时候日常训练,清闲二字,和这群人是没有联系的。
但是仍然有人担心方无应,虽然没人看出他有什么大的改变,这男人除了笑容少了一些之外,和以前并无两样。
年底,控制组人员执行了一次反恐任务。
那是边境的一个小城,恰逢春节。
打年货的人都回家了,万家灯火。
还没关门的小店唱着祝福你呀祝福你,没有人注意到这座小城偏远的一座旧厂房,突然熄灭了灯光。
供电系统已切断。
通讯频道里,李建国的声音很低。
人质已经安全了,他逃窜到这儿,没有后路。
是小杨的声音。
很好,就按原计划进行。
方无安说完关掉频道,戴上了夜视镜,攀援上楼梯,他像一只猫一样,伏在角落。
被红外过滤的视界里,闪过活动影像,方无应一心一意在黑暗中等待着,他在和未知的猎物对峙。
一秒之内,子弹突如其来!巨大的冲击力和近在咫尺的枪声,打破了沉寂。
方无应感觉到了身上的钝痛,但他并没有动,这是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一个生死之赌。
此刻他只看见视界里同样的晦暗,和无限的寂静。
城市的烟花突然在半空中炸开,耀目的光芒直刺入房间,靠窗的暗处,有瞬间的惊动。
只半秒,方无应扣动食指,干脆利落。
烟花熄灭,房间又回到一片安静的黑暗。
方无应起身,走过去查看。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仰面倒在地上,大睁着迷惘的眼睛,额头窟窿汩汩冒着鲜血,散落的雷管静静搁在一旁。
方无应忽然觉得十分疲倦,他慢慢坐下,打开频道。
队长!……是小田的声音。
没事。
他倦怠地笑了笑。
子弹打在了防弹衣上。
那边听得见几个人长长出了口气。
上来吧。
方无应说完,关掉频道。
除夕的夜晚,城市上空升起焰火,非常微小,而且并不壮观。
方无应就地坐在尸体的旁边,他仰着脸,望着窗外。
彼处烟花绚烂,霎那间,照亮了他握着枪的手,还有身旁,死去的年轻人的脸。
方无应起身离开时,替那年轻人轻轻合上了双眼。
新年快乐。
他低声说。
任务结束,他们陆续上了直升机。
飞机很快攀高,升上了云霄,从舷窗里,可以看见地面闪烁的灯火。
还差二十分钟零时,新的一年要来了。
上了飞机,李建国仍然坚持检查了一下方无应,他被子弹打中的地方是锁骨。
死不了。
方无应笑了笑,我的命大。
把我们都吓坏了。
李建国嘟囔,这要再往上一点,就很危险了。
我不会死在这个时候。
方无应低声说,至少,得活着见到我的孩子。
李建国看着他,他蠕动了一下嘴唇。
却没说出什么来。
再没人说话了,机舱外是安静的黑夜,灯火漂浮在暗夜里,像遥远地方存在的恍惚梦境。
方无应谢绝了李建国他们的邀请。
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家。
上楼时他打开了手机,冒出来的是方滢的短信。
叫他来小武这边一起过年,方无应静静看完那条短信,他没有回复。
他已经没有力气和任何人说话了。
钥匙打开门,屋里漆黑一片。
他没有开灯,将钥匙放在茶几上。
执行任务超过二十个小时,但此刻,方无应却完全不觉得饥饿,他只是很倦,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
男人慢慢坐下来,窗外,东方天空已经隐约有点发白了,四下零星的爆竹声,击打着新年的沉寂。
一室凄清。
不知不觉,寒冷袭来,他闭上眼睛。
抱住双膝,身体又往沙发深处缩了缩……他又梦见了苏虹。
她穿着一件碎花的棉外套,坐在阳台椅子里。
她好好地盘着长发,哼着曲子,像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已婚妇人。
苏虹手中拿着柔软的织物,那是给即将出生的孩子的礼物。
她的脸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改变多少,她低头仔细编织着那件小小的毛衫,露出白皙的脖颈。
有一种温馨柔和的光,从她周身散发出来。
好像刚刚发现有人进屋,苏虹抬起头,看见了方无应。
冲儿,你回来了……他听见她这样柔声叫他,他看见她在怔了片刻之后,脸上露出的安心笑容,那笑容,好像山茶花一样娇柔明灿,就如同整个春季的花朵,都提前盛开……那一瞬,方无应只觉得喉咙卡进了东西,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是呆呆望着她,眼泪,充满感激和震惊的眼泪,不停地大滴大滴滑落!他不禁快步奔过去,一把抱住了苏虹。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气味,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暖,他不禁浑身发抖!醉酒般的甜蜜微醺,一点点在方无应的胸膛里弥散开来。
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苏虹又回来了,他的妻子又回到了他身边,而且永远也不会再离开。
……方无应忽然发觉,室内非常明亮。
他从梦里醒来,睁开了微润的眼睛。
窗外,有强烈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那是天空在下雪。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玻璃。
鹅毛大雪宛如透明的粉尘,正无声无息撒落下来,积雪的外面,强烈的光线反射进屋内。
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男人久久伫立窗前。
这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前兆,如果再持续无突破,这个局在行政上有可能将被彻底取消。
接到命令的小武和简柔,并没有提出丝毫异议,事实上他们也无法再坚守在这个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了。
凌涓在研究所里,方无应则回了先前的部队,而其他人……到现在依然无法归来。
简柔先一步离开,临走,她和小武说,她想把雷钧办公室里的东西都带回家去。
小武答应了她的要求。
然后此刻,这个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小武一个人了。
他的任务还没结束,在离开之前。
他必须统计设备,看守物资,以及将未处理完的事情一一处理善后。
那几日,小武永远是独自一人打开办公室的门,然后在傍晚,又独自一人锁好铁门。
他依然记得几年前,刚来到这个地方时的情景,那天,他带着自己的档案以及杂物,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走上了这座楼。
然后他看见了迎接他的苏虹和雷钧。
欢迎来到无法裁员的保险库。
小武还记得雷钧当时,这样笑嘻嘻地介绍,一边,苏虹将他的桌子指点给他:靠饮水机很近,并且不会有西晒。
然而这两个人,如今全都不在了。
他无限伤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曾经经历过的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上映。
但是眼下,他没有时间独自坐在这儿感怀,今天是最后一天,最后一项任务正等候着他:清理邮政信箱。
一直以来,局里都有他们专用的邮箱,用来收取信件或者报刊杂志什么的,但是现在因为部门合并。
楼下的信箱将被拆除,那块空地要改做它用,他们将使用处里统一的集体信箱,新的信箱位置在办公楼的西侧。
离此处有一些距离。
小武下了楼,走到老信箱跟前,他的手里有刚拿到的全部备用钥匙。
他将打开所有的信箱,把里面的东西转移,有人认领的就交给认领人,无人认领的,则暂时由他来保存。
他打开的第一个邮箱是雷钧的。
里面有两份汽车公司的广告简报。
一封大学同学会的通知,一封美的电器用户咨询书。
每一封的封皮上,都写着雷钧先生收。
小武默默将这些信装在一个牛皮袋里,然后绕好线,准备随时交给简柔。
它们暂时不太可能被雷钧看见了,除非这些信能够寄往一千年前的隋朝。
第二个信箱是苏虹的。
里面是一份美伊娜多化妆品的试用装,一封工商银行的牡丹卡消费清单,一份DM美容杂志,还有一封私人来信,封皮上写着苏虹的名字,字体娟秀,寄信人地址是杭州市。
或许是同学来信,小武想,对方并不知道苏虹出事了。
他将这些东西装入另一个牛皮袋,明天它们将被交给方无应。
第三个信箱则是卫彬的,最近两天小武联系不上卫彬,于是他打算先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帮卫彬保存,到他回国之后,再交还给对方。
钥匙轻轻扭开信箱,哗啦啦,里面的信件全都涌了出来!小武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卫彬的信箱里,会有这么多信!蹲在地上,小武把所有的信都拾了起来,他大略数了数,一共有三十多封。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信封上时,小武却愣住了!信封上的收件人,写的并不是卫彬的名字,而是另一个他熟悉的人:林兰。
他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张消瘦而美丽的女性脸孔……小武有点糊涂了,为什么写给林兰的信,会出现在卫彬的信箱里?再仔细看了看那些信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忽然间。
有什么在小武的脑海里闪了一下!这些信,全都寄自国外,大部分是来自美国,还有几封来自欧洲和中东。
并且那笔迹,小武认得很清楚。
那是卫彬的笔迹。
这是卫彬写给林兰的信……但他没有将它们寄给林兰,却悉数寄回了自己在国内的信箱里。
有什么酸楚的情绪,在小武的胸口轻轻跳了一下,他默默叹了口气。
他想,他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接到小武的电话,是在林兰刚刚下班回到家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送走保姆,孩子正抓着她的裤脚,咿咿呀呀喊着妈妈,然后电话铃就响了。
小武一开始就做了自我介绍,他说,他是穿越局的。
林兰轻轻啊了一声。
贸然来电话,很不好意思。
不过……小武顿了一下,有点事情得和林小姐您说。
林兰怔了一下,她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另一只手抱过孩子:请问,是什么事情?有一些应该交还给您的东西。
我想,什么时候您有空……林兰的心,忽然狂跳了一下!是……是什么东西?是一些信件。
呃,写给我的?林兰更惊讶,是谁写的?小武在那边顿了一下,咱们见面再谈,好么?今晚您有空么?我把它们送过来。
林兰沉默片刻,道:好的,我在家等您。
两个小时之后,小武来到了林兰家里。
请进来吧。
林兰微笑着把小武让进来,她还记得小武。
家里还没来得及打扫,不像样子得很。
不。
是我仓促打搅,该抱歉的是我。
小武还想说点什么,这时,他就看见了客厅里,正坐在地板上玩的男孩。
那是个一、两岁的男孩,胖乎乎的,穿着牛仔的背带裤,正把一个橘子往嘴里塞,他的嘴角上,还挂着口水痕迹。
小武的目光落在男孩的脸上。
蓦然,来,喊叔叔。
林兰弯腰抱起小男孩,冲小武摇了摇他的小手,孩子咿咿呀呀的,嘟着小嘴,听不太清他到底喊的是什么。
已经会说话了么?小武笑道。
还不行,妈妈能喊,别的就有点难了。
林兰笑了笑,又看看孩子,已经很努力了,是不是呀蓦然?在生人面前,小男孩像是怕羞一样,咯咯笑着,搂住妈妈的脖子,把小脸躲在妈妈胸口。
叫什么名字?小武问。
蓦然。
林兰说,辛蓦然。
小武的心,微微一动。
年龄和经历,还未能在那张稚嫩的脸上烙印下独特的痕迹,它只展现它刚继承到的一切。
除开林兰那苍白的肤色,略有些卷的黑发,男孩的脸上,很好地显示出了他生父的面容特征:明亮的眼睛,有型的眉峰,浓浓的眉毛,挺直的鼻梁。
这是那个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男人,那个曾经来过现代五个多月的南宋男人,尽管他的生命早已逝去千年,可他留下的这个孩子,却无声而有力地证明着父亲短暂的来访。
想到这儿,小武愈发觉得,他手中那个提包更沉重了。
您这趟来,是……小武低头,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扎信:其实,就是想把这给林小姐您。
林兰放下孩子,她惊讶地接过了信:这都是给我的?!是的,一共三十七封。
小武说。
可这是谁……是卫彬。
小武说,是他从国外寄来的。
有什么,重重击打了林兰的心!其中过程比较复杂。
小武顿了一下,要不是我们局最近出了些事儿……出事儿了?林兰大惊!难怪我怎么都联系不上苏虹,她怎么了?——啊!您坐下来慢慢说,我去给您倒茶!然后,在林兰家的客厅,小武就把局里最近发生的事儿,简略告诉了林兰。
林兰默默听着,她的眼里有了泪光。
……这么说,苏虹她失踪已经有一年多了?她轻声说着,用手指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小武点点头:局里现在打算和别的部门合并。
就是因为这,我才会去整理楼下邮箱。
林兰没说话,她的目光,再度回到桌上那一摞信上面。
……我不知道小卫和你,呃。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完全不了解。
小武有点尴尬地说,但是这些信。
或许能说明了点什么。
林兰依然保持沉默,但她的手指。
在轻轻抚摸着那些信。
本来这算我多事,同事的信件,我应该只负责保管。
但是……小武停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我仍觉得有必要将它们交给你,毕竟上面的收信人是你。
……他现在,仍然在国外么?林兰轻声问。
小武点点头:是的。
或许等他回来,反而会责怪我太管闲事。
唔。
到时候就让那小子骂一顿好了。
他说着,微笑起来。
他们在做这番交谈时,孩子已经在旁边的摇篮里睡熟了。
看看睡梦中的男孩,小武忽然说:也许,小卫也想见见这孩子,毕竟……这也是他拼死从金兵大营里保护下来的一条性命。
小武的声音很轻,林兰听在耳朵里,涌起了无限感慨。
当晚,送走了客人,林兰回到了客厅。
她一封封看着那些信,往日那种复杂繁絮的心情,再度上来。
她拿出一封来,信封是淡红色。
精细的亚麻纸上,有着丝质的条纹。
她用拆信刀拆开了信。
信纸上有着挺拔的字迹,是她从没见过的字迹,那上面的排头,写着:林兰。
林兰:你好么?我已从耶路撒冷回来了。
是坐的夜航,和漫天的星星一同归来的,我曾经见过这样的形容:天空像从破掉的锅底望出去一样。
不停闪烁着星星。
写这个句子的是一个越战老兵,谁说偶尔的才华不能从平凡的人生中绽放呢?对了,上次寄给你的照片拍摄于内盖夫沙漠,你可以看见月光下那无垠的巨大断层,以及高低不平的岩石世界。
那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月光浩荡,长空万里。
夜晚的沙漠常常让我想起我的敌人。
那些匈奴人,据说他们在祁连山之外度过的数十个寒冬,全都凄惶无比,每夜他们围着篝火,用哀婉的调子唱着那些失去的土地,不再属于他们的美好乐园……那是被我的马蹄夺走的乐园。
我早已不再痛恨他们了,如果可以,我想亲耳听听那调子,甚至和他们一同击节吟唱。
因为如今的我,也算是失去故土之人了。
归来的路上,我们没有遇上劫机,阿尔文深表遗憾,他已经形成了一个错误的理念:同我在一起就必遭危险。
我想他是侦探小说看多了。
我希望你不要也产生这种荒谬的错觉,事实上,如果不能给你安全感,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还好么?还有……孩子呢?他,或者她,还好么?他可爱么?林兰,我依然很想念你,时隔一年多,再回想起你的脸,却好像昨天刚刚分别那样清晰。
无论你有多么不愿看见,我仍然在这儿,一笔一划写下给你的信,它甚至连情书都称不上,因为我都不知道要如何说起,说我的所思所想。
也许真相是,你将永远爱他。
这爱也会耗尽你的这一生,不过没关系。
因为我暗自揣测,你的那颗柔软的心里,应该也会有一小块地方是独属于我的,毕竟手机访问:wap.ㄧбΚxs.Сom,人的心不可能只有一个房间。
也许那只是非常非常小的一块地方,和给他的地方比起来,就好像客厅与储物间的比例。
但我知道我不可能要求更多。
这就足够了,因为我要求的也并不多。
就像无论如何也不能飞跃某一纬度的信天翁,我知道,我也有不该超越的纬度。
可是,只要你能保留这一小块地方,只要你仍记得我,那么,我便能够安睡如初。
那一夜,林兰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过往的一切,像自动播映机一样。
反复在她眼前浮现。
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可挽回的凄怆和荒芜。
一如海潮,反复扑向那空无一人的沙岸。
因此如果你疑惑为什么还没从谷底爬出来,那只说明一个事实:谷底还没到。
但是,耐心和隐忍,会解决一切问题。
凌涓接到电话时,吓得心猛然一跳!……喂?!她握着手机。
连声音都变了调。
听见她的声音,史远征从书房走出来,他看见妻子握着手机,脸上血色尽失!他惊诧地望着妻子,试探着问:……小涓?怎么回事?手机那端的通话对象有点不耐烦:这还不到半夜吧?至于吓成那样么?可……可是……凌涓轻声说,您不是……不是已经死了么?!是啊,我是从阴间给你打的电话。
对方没好声气地说,阎王爷还特批了四格信号——你在发什么昏?!我现在同济医院里!和你儿子在一块儿!小鹏?!凌涓的声音立即变高了,您和小鹏在一块儿?!史远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妻子跟前!谁?!是谁在和你说话?!他紧紧抓着凌涓的胳膊,怎么会提到小鹏?!凌涓捂住手机,她的嘴唇发着抖:是梁所长……我不知道……他说他现在同济医院,还有小鹏……那边暂时得不到回音,又开始不耐烦地喂起来。
啊!我在!老师,我在!凌涓赶紧说。
旁边是谁?呃……凌涓顿了一下,是小鹏的爸爸。
……你们又在一块儿了?那边的男人发出略带嘲讽地笑,你们俩,还真是分不开啊。
凌涓没理会他的讽刺,又着急地问:您说您现在是在同济医院?小鹏也在您身边?对,确切地说,我在手术室门外。
那边的男人停了一下,他的情况不太好。
啊?!我去得太迟,李怀仙正逼他自尽,兵卒们刀刃相向。
手机里的声音略有点迟疑,……孩子失血很多,现在在手术室里抢救。
凌涓只觉得心如刀绞!总之别废话了,赶紧过来吧!我们这就来……她挂了手机,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丈夫:所长把小鹏带回来了。
史远征紧张万分地望着她!说是……说是失血很多,还在抢救……凌涓开始哽咽。
史远征搂住妻子的肩膀,他的手在发抖,但声音还算镇定:先别哭,赶紧去穿外套,我拿车钥匙!一路飞奔,夫妻俩到了医院,按照梁毅的短信,他们直接去了外科楼。
从电梯里一出来,俩人就看见了等候在走廊里的梁毅。
他依然是几年前那副样子,白皙瘦弱,五官有点自来旧的苍老神态。
眉眼间含有冷峭之意。
看见凌涓夫妇,梁毅放下原本抱着的臂膀,走过来。
……老师。
凌涓只喊出了这一声。
一个明明已被官方宣布死亡的人,如今却重新出现在面前,这本是极端让人震惊的事情,但比起自己孩子的安危,凌涓也没有办法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复活的老师身上。
还在手术。
梁毅回头看看亮着的手术灯,伤势比较重,我给做了简单的急救,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史远征:当年你若能把孩子看严一点,也不至于今天站在这儿。
史远征的神色黯然,却没出声反驳。
凌涓见老师责备丈夫,她慌忙说:不,不关他的事!是我没管好小鹏,他才……够了够了。
梁毅不太耐烦地摆摆手,用不着急着替你老公说话,这里面他一定得承担部分责任。
否则上下五千年,那么多朝代那么多可能性,小鹏怎么偏偏跑去了唐朝?凌涓一时说不出话,她低下头来:……和他没关系的,是我当时没有处理好吴道子那件事。
梁毅哼了一声:嗯,可惜小鹏感兴趣的不是吴道子,而是那座宫殿……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梁毅的话相当不留情面,但也让人无可反驳。
这时候,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梁毅最先走过去。
张大夫,孩子状况如何?命是保住了,不过……医生顿了一下,可能留有后遗症。
啊?!腿部神经受损严重,左腿可能无法恢复正常的运动功能。
那夫妻俩在一旁听着,全都是一副惊恐万分的神情!看到时候的复健情况吧。
医生继续说,运气好的话,借助工具也能行走。
梁毅点点头:谢谢,大半夜打电话把你从家里叫出来……你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别人我信不过。
医生疲惫地笑了笑:比起这来。
你有没有想到自己大半夜的突然复活,真能把人给活活吓死?梁毅也苦笑起来: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方便,往后再说吧。
后来,他们去看还在麻醉中的史云鹏,比起一年多以前,男孩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皮肤也显得糙黑。
失血使他脸色蜡黄,也不知这孩子后来吃了多少苦头。
不管怎样,命救回来了。
梁毅看看躺在病床上的男孩,这往后还有的磨难,但是至少活下来了。
凌涓轻声说:老师,谢谢您。
梁毅怔了几秒,摇摇头:要是再早一步,可能他这条腿也就保住了。
还是我计算得不够周密。
凌涓忍不住啜泣。
……这不怪您。
史远征忽然轻声开口,之前本来有机会把他带回来的,但是我放弃了。
梁毅眉毛都竖起来了:有机会?那你为什么不把孩子带回来?!我……我当时犹豫了。
史远征的表情很羞愧,他说他不希望我干涉他的人生……不干涉他的人生?!于是你就放自己的儿子去送死?!梁毅看起来,简直气得要跳脚,有没有脑子啊你!真见鬼!我当年还说没想到歹竹出好笋,结果就连这棵好笋也被你给带坏了!老师!凌涓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低声打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断梁毅,不是他的错!这事儿都是我的责任。
反正你就知道维护他!梁毅狠狠瞪了史远征一眼,这傻大个儿是给你施了咒还是下了蛊?都把你祸害成这样了你还要替他说话!……算了!看着他我就生气!……他说完,也不管那俩人脸色如何,自顾自推门出了病房。
凌涓从病房里出来,看见梁毅抱着手臂坐在走廊长椅上,他的表情仍然气鼓鼓的。
她暗自苦笑,虽然说经过机体改造,梁毅的年龄永远维持在四十岁上下,可是其他人在时间流逝的同时,脾气性格也会同时改变,比如史远征,二十年前和现在,就有很大的区别。
然而梁毅似乎永远保持着他那种天真的知识分子脾气。
凌涓悄悄走过去,在梁毅身边坐下来。
老师,谢谢你。
她轻声说,我以为我再见不着小鹏了。
梁毅深深吸了口气。
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
他轻声说,是我不够警惕,让小鹏用黑客手段进了我的电脑……凌涓惊诧地望着梁毅!他知道了一切,包括他父亲的秘密。
梁毅咧咧嘴,恐怕其他人的事儿他也知道了。
……我没想到他会闯下这么大的祸。
梁毅摇摇头:别怪他了,现在他也受了惩罚……你看,就算知道未来又如何?每一个关键选择,他都会发现,按照历史进程的那个选择才是最好的。
于是最后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真不知道他醒过来,该怎么接受这个现实。
接受教训,另外,我怀疑国家会给他相应的惩罚。
梁毅低声说,真要得去坐牢的话,凌涓。
你怎么办?凌涓低下头,她的神色凄怆:还能怎么办?争取缓刑,尽我一切努力去帮他,这些……我和他爸爸都考虑好了。
梁毅看着她,突然问:看起来,你们又和好了?被老师这么一问,凌涓有点赧然,她点点头:我们已经复婚了。
我就死也想不明白,小涓。
那傻大个儿真的就比小徐好么?梁毅继续不甘地问,他到底好在哪里?你说他对你很好,可当年小徐对你也很好啊……凌涓苦笑:老师,这都是多少年的事儿了,您怎么还在想啊?多少年的事儿我也想不通!要不是这家伙从小徐那儿把你抢走。
小徐能离开研究所么?!梁毅说到这儿更生气了,当年你和小徐都要结婚了,连房子都买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是盐贩子!我把他救回来,不是叫他抢夺我弟子的新娘的!……我也是您的弟子。
凌涓把声音压低,您这么讨厌他,难道真就为了他是个盐贩子?我为小徐!也为你!可徐仲衡没有他那么爱我。
梁毅咧嘴拿手搓胳膊:得得!真肉麻!我的牙都酸倒了!凌涓噗嗤笑起来。
梁毅就是这样的人,对男女情爱什么的,他好像天生就有绝缘层,当年在研究所,多少美丽的女性向他暗送秋波,结果媚眼全都抛给了瞎子瞧,他每天忙进忙出,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为此,梁毅的学生们曾经私下以非常认真的态度,研究过一个玩笑:梁毅教授,究竟会如何繁殖他的下一代?一部分学生投票给有丝分裂,也就是单体无性繁殖。
另一部分则认为。
梁毅其实是灯塔水母的化身,也即Turritopsisn utricula,此种奇异的水生物,一旦性成熟之后可以经过变化再倒回未成熟形态,如此往复循环……到现在为止,科学还无法解释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长生不死返老还童的。
两方甚至押了不菲的赌金,也就是说,根本就没人认为他能走上结婚生子的常态道路。
梁毅自己是这样,他也完全搞不懂别人的爱情,爱情什么的,对他而言还不如壁虎的交配,至少那还值得研究一下。
在他看来,当年凌涓和他的另一个弟子徐仲衡,是挺合适的一对,徐仲衡各方面都很出色,家世人才性格……然而梁毅万万没想到,凌涓竟然放弃了未婚夫,转而选择了从唐朝来现代没多久的史远征。
算了算了,这些不说也罢。
梁毅有点沮丧,当年我用那么缺德的手段也没能把你们分开,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再过两年孙子都得出来了,我要再反对,就真是个不识时务的死老头子了。
凌涓也苦笑:老师您看,我也老了,就算这些年颠三倒四过日子。
也该折腾够了。
我现在就想叫他陪着我,再加上小鹏……而且,他竟然不嫌弃我这么衰老,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凭什么嫌弃你?梁毅不满的哼了一声,当年你可没嫌弃他啥都不会干,尽坐在家里花你的钱、还到处给你惹事呢!刚结婚那年。
就光打110找人你都打过好几次。
再说了,你难道没年轻过么?认识他的时候你才二十四岁,前途无量而且漂亮得像朵花,你明明什么都有。
还有大把的追求者,却嫁给他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哼!……可是,这不同。
凌涓低声说,我现在比他老这么多。
梁毅揉揉眉心,没说话。
……其实我还是挺感激您的。
当年。
感激我干吗?梁毅淡淡地说,反正我一直没同意你们结婚。
不是为了那……凌涓顿了顿。
她的眉宇间出现一丝犹豫,我是说,您没把他拽去为大秦帝国打仗。
俩人之间的空气,暂时出现寂静。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梁毅倒是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凌涓点点头:白厂长……我是说,白起将军,来过局里,他都告诉我们了。
梁毅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这在他而言,是很罕见的。
事情很复杂,小涓,超出了你的想象。
他的声音充满疲倦,明天我回局里,叫上其他人,再详细谈。
凌涓点点头,她站起身:您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看看小鹏。
去吧。
目送着凌涓离去的身影,梁毅再度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拉开,史远征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直走到梁毅旁边,踌躇良久。
所长……梁毅看也不看他,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干吗?夫妻俩轮番来轰炸我?史远征苦笑:没打算轰炸您。
您干吗那么提防我们?梁毅眉毛一挑:哟,如今连你也会反诘了?没……梁毅抱住手臂,冷冷说:坐下吧。
史远征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所长……干吗?谢谢您。
说了一晚上谢谢了,我听烦了。
史远征笑起来:不,我是为很多事情感谢您。
别以为我原谅你了。
梁毅气鼓鼓地说,看着小涓现在这状况,我就后悔莫及!史远征点点头:我明白。
您一直把小涓当闺女看。
梁毅怔了怔,神色间的疲倦又深了一层:……现在,她看起来比我还年长了。
史远征的心忽然一动!所长,您能给小涓也做那种手术么?他小心翼翼地问,就是把人变年轻的那种……你说什么!梁毅厉声打断他,怎么?嫌弃她是黄脸婆了?!不,不是的。
史远征赶紧摇头道,我自己无所谓,我不在乎那。
可是……小涓心里很在乎。
梁毅没说话。
我一直觉得自己比她老得多。
有时候看着她,还是像看小孩子一样。
史远征轻声说,但是她不知道这,也不能理解。
梁毅沉默片刻,才说:我不能给她做那种手术。
为什么?因为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史远征扬了扬眉毛:我知道啊。
当时我也很痛苦,要不是小涓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我也许熬不过去……所以就算反过来,她必须经历那么惨的感受,我也会照顾她的。
不是那。
梁毅用手揉了揉眉心,我不是指用药期间的痛苦。
那您说的是什么?……这是个失败的试验。
梁毅愁眉苦脸地看着史远征,我已经亲眼目睹了失败的例证——蒙恬死了,盐贩子,我的蒙恬将军死了。
史远征惊恐地望着梁毅!我给蒙恬也做过改造,我救活了他,然后如给你改造身体一样改造了他,确切地说,他才是第一个被实施手术的人,比你,比我,比白起他们都早。
是他要求我做这第一例手术的,他叫我就拿他做试验,他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比信任我爸还要信任他。
我想拜托他去看守我爸的地下陵宫,他也答应我了,但是时间耗得太久——他死了,盐贩子,他死得非常……非常凄惨。
梁毅的语调里,隐藏着无限的恐怖之感!怎……怎么会这样?!在他死后,我才彻底知道了这种手术的缺陷所在。
梁毅眯缝起眼睛,他的目光盯着暗褐色的墙顶,那土面有个奇怪的水印,我们的身体就好比银行……银行?是的,其实户头的储蓄都是一样的,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存多少取多少,而我们这一类人,却在透支帐户。
梁毅转过脸,望着他,没有人能够永远年轻,维持这种年轻态,是要耗费细胞能量的,我们的身体比常人的身体负荷更多,这就好比在透支银行卡,并且还得加上利息——等到某一日,透支到了极点。
我们的身体银行终于拒绝付款了,它就会彻底崩溃。
……那是我见过的最痛苦的死法。
梁毅的声音,有点发抖,我亲眼目睹了蒙恬的死,盐贩子,你知道么?他的尸体惨不忍睹,像见了太阳的吸血鬼。
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彻底死掉了,无论我做何种努力,也不可能让他获得第二次重生。
史远征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我们这群人最终都会是这个结果。
梁毅摇摇头,唯一走运的是霍去病,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做任何改造。
所以,我在救你们的同时,也等于是在杀死你们。
可您并不知道会这样……是的我不知道,直到最近我才看见这种改造的弊端,若不是蒙恬的死揭晓了这一切,我还会沉溺在自以为是里面……史远征沉默良久,忽然小声说:请您不要给小涓做手术,无论她如何恳求您。
嗯。
还有,关于蒙恬将军的死,也请您不要告诉她,好么?史远征说。
我不想她终日为此恐慌不安。
梁毅点点头。
不过,如今距离那时刻,应该还有很多很多年。
他做了个不在意的手势,而在那之前,我会努力想出解决办法的,蒙恬的身体组织碎片,我已经带回来了,他不会白白死掉。
带回来?史远征有点疑惑的问,是从什么地方回来?大秦。
梁毅简洁地说,我是从我爸那儿回来的。
史远征还想问点什么,但是此时天已经亮了,医院里来往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该回局里去了。
梁毅站起身,去把他们都吓一跳!嗯!所长。
史远征想了半天,还是不安地打断他,雷钧回去了。
梁毅眨眨眼睛:我知道。
还有苏虹和白厂长……所以我才回来,虽然回来得有点迟。
事情是因我而起,所以必须由我来解决。
梁毅说完,又看看他,说到这里,怎么?傻大个儿。
最近感觉似乎不错?史远征一怔,却微笑起来:嗯!我觉得很好,尤其是今天。
梁毅这才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史远征。
——或许我真没有搞懂过你们。
他摇摇头,所有的人都把牌理丢在一边,害得我也只好跟着你们乱出牌。
史远征笑起来。
可是别以为我会就此夸你!梁毅又突然有点生气地说,就算头顶多个金圈、背后长出俩翅膀来,你也达不到我的要求!讨厌!讨厌死了!他说完,甚至抬起脚,狠狠踢了一下椅子腿,然后才愤愤离去。
史远征站在那儿,哭笑不得。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问,我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手机那头的人微微喘了口气。
定了定神:梁所长回来了。
方无应的耳朵,嗡的一声!还有……方队长,闸门打开了。
方无应握着手机,半晌没说话。
队长?我这就过来!方无应挂了手机,发动了引擎,一踩油门,他差点把车开上了人行道!怎么搞的?!没长眼啊!险些被撞的两个青年,骂骂咧咧要撸袖子,但是看见了军车牌照就又熄火了。
抱歉!方无应匆忙扔下一句道歉,打过方向盘,车朝着穿越局的方向飞驰而去!车到局里,方无应一直冲到二楼,到了办公室门口,他一推门。
先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他站在那张点阵图跟前的男人。
听见门口的动静,男人转过身来。
哦哦,是冲儿来了!他满面笑容张开双臂,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孩子,欢迎冲儿宝贝回家!方无应原本紧张的神经系统顿时松懈下来,他不由苦笑:所长,诈尸这种游戏很好玩么?谁说我死了?!他放下手,瞪了方无应一眼,到底是哪个坏蛋给我写的讣告?!旁边的小武噗嗤笑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讣告上的句子呢,把您夸得天上没有、地下无双的,喏。
什么‘优秀的共产党员,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战士……’您看您都无产阶级战士了,多好啊!再好那也是讣告!梁毅有点怒了,而且你见过谁的讣告上面有坏话?!嗯?我敢保证到时候你的讣告要比我的更好听!对了,你搞不好能进八宝山!盖着党旗!喂!所长!您太过分了!……顾不上听他们拌嘴,方无应走到旁边,打开仪器室的门,果然,熄灭了快两年的指示灯重新亮了起来,并且出现了不停变化的数字!闸门打开了。
梁毅在他身后说,我回来第一时间就开放了闸门。
现在还在疏通期,可能得等到明天才能完全恢复常态。
方无应抓着仪器室的门,他觉得有点眩晕。
所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一个个把他们找回来。
梁毅意气风发地握了握拳头,要大干一场!……可是所长。
方无应迟疑着问,之前,您又为什么要关闭闸门?因为如果当时不关上的话,我爸他们就得跑过来了。
方无应惊讶地看了小武一眼:……您爸?秦始皇。
梁毅很直爽地说:我当时快看不住他了,又怕他真跑过来,没法子,只好先关闭了闸门。
可是为什么他会跑过来……行了行了,说来话长。
梁毅拍拍手,这些留到明天开会的时候再说,今天我们要做很多事儿,小武你得把这儿恢复原貌,仪器要校准,还得去和别的部门疏通,我呢……唉,今天恐怕得去部里受审了。
受审?!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我突然失踪又突然回来,这下什么都瞒不住了。
他耷拉下脑袋,麻烦一堆。
我也没想到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
他们会发脾气我也理解,再说我私自把雷钧他们弄过来这也让他们大为光火,冲儿你和小武都是有准许证的产品……喂!所长你怎么说话的?!哎呀我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说嘛!反正雷钧他们没有许可证…………敢情人家是黑豆腐坊的豆腐。
虽然……唉,反正现在雷钧也回去了,他们骂我也没用。
方无应和小武不约而同苦笑。
要不要我陪您一块儿去?方无应问。
不用了。
梁毅摇头,应该不会把我怎样,昨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天在电话里,老家伙们已经把脾气发光了。
嘿嘿,骂狠了我会再度跑掉!他们可拿我没辙。
冲儿,你去通知其他人,明天上午九点开会。
好的。
方无应正要出去,忽然梁毅又叫住了他。
你姐姐,也过来了?他问。
方无应一怔,旋即想起方滢过来现代一事,梁毅还不知道。
他点点头:过来快两年了。
哦哦!她现在怎么样?梁毅突然显得很兴奋,对了对了,你回去问问她,明天有无兴趣陪我去做脑电波!方无应一把抱住脑瓜:所长。
你这爱测人家脑电波的习惯还没改么?咦?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好?!方无应怪叫了一声,你忘了你当时举着电极。
天天追着我跑的事儿了?!还故意骗我去蹦极,就为了测我受惊后的脑部反应!我那时来现代才一个礼拜!刚刚一个礼拜!梁毅想了想:我也骗白起去蹦极了的,人家没你反应这么大。
你现在叫我去跳一百次,我都不会皱眉一下!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居然就信了你的鬼话。
什么‘很好玩的!肯定好玩!’。
……那叫好玩么?!被从悬崖上扔下去算什么好玩哪!所长,我不是人屠呀!我也会害怕的!你太过分了!人屠被拽上来以后吐了一天。
梁毅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冲儿,你是所有穿越者里最镇定的一个。
能不镇定么?脑子里全剩鸡蛋黄了。
方无应很沮丧。
放心,明天不会带你姐姐去蹦极的。
梁毅说,我想带她去做全身检查,特别是磁共振大脑扫描图,啊!那种图片的魅力……那家伙忽然恶质地冲着梁毅笑了笑:可这事儿我插不上嘴了。
啊?我姐姐现在是他的人了。
他说完,转身指指小武。
梁毅一时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再看那俩的神色,特别是小武诡异的神色,他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什么什么?!你和清河公主在一块儿了?!呃,所长……可是这怎么搭调?!他惊讶的挥着手,你的DNA和苏虹的才更合适呀!您又在瞎掰了,那才是乱来呢。
小武苦笑,再说您的宝贝冲儿已经先行一步,把苏虹弄到手了。
啊?!他万分惊诧地望着方无应,可是我给你安排好人选了……啥?!……虽然还没弄回来。
他忽然神采飞扬地说,冲儿,你觉得永和公主怎么样?就是唐肃宗那个爱做美容的女儿,绝对是个美人哦!而且又聪明又漂亮,我仔细研究过了,这一个是和你最配的人选,对了对了,研究报告书等会儿可以给你看的。
什么永和公主,方无应呸了一声,还永和豆浆呢!我才不要!我要苏虹!梁毅看看方无应,又看看小武。
他突然发怒:一个一个的!全不按牌理出牌!乱来!太乱来了!他说完,头也不回钻进局长办公室里。
方无应看看小武,两个人都笑起来。
次日上午九点,相关人员全部聚齐,虽然他们因为白起的话,都已经猜测到梁毅没有死亡,但是看见这么个被官方宣告完蛋了的人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总还是有些惊讶的。
然而梁毅也在经历着惊讶,因为他看见了简柔。
小柔,小柔,你也回来了!他的语气充满伤感,这儿变动太大了,是不是?简柔忍不住泪湿。
好了,大家别都站着了。
坐下吧,咱们开个会。
梁毅像很久之前那样拍了拍手,得先说说这几年的事儿,然后再想办法。
他那样子,活像是在大学组织系里开干部会的团支书。
梁毅坐在长桌子的首端,起先。
他揉了揉眉心:老天,漫长的历险啊……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
所长,白起将军已经告诉我们很多了。
方无应赶紧说,您甭从头开始了,就说说您这两年到底去了哪儿吧。
去了哪儿?梁毅苦笑,我回去了,回了秦朝。
办公室,一时俱寂。
但那不是常规意义下的回溯。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切割出去的时空。
梁毅看看他们,一个离线宇宙。
就像之前您给隋朝末年搞的么?他点点头:不完全一样,但原理相同。
我没想到能够成功,我是说。
之前我所构筑的隋末两年时空,我自己并没有参与进去,其中完全是由死控体自行操作——可是这次的秦朝宇宙,连我自己也被卷进去了。
……应该说我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也没有做好周全的准备,只拿了些必备的东西。
等我发觉时,自己已经身处于其中了,然后……他顿了一下,我找到了我爸。
那是哪一年?!公元前211年。
梁毅继续说。
这个离线宇宙的开端是在他死前五个月左右,而终端则在整整一年之后。
我选择这个时间段,就是想以此来挽救我爸的生命。
然后——他看看所有人:我成功了。
有微微的气流拂过小小的会议室。
大家都忍不住抽了口气!眼前这个人,是中国第一个封建帝王的儿子,他的父亲是那个千古一帝,而他竟然让他父亲复活了,这是多么震撼人的消息!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没有复活药物,也没有DNAA改造……我只是,他说到这儿,微笑了一下,我只是提前从河套的建筑工地收工,然后去了沙丘。
建筑工地?长城嘛。
梁毅随意摆摆手,我爸叫我去当包工头。
扶苏监督长城工程期间,秦始皇在沙丘突发疾病身亡,这是人人皆知的史实,但没有哪一本史书写清楚了死因,甚至连疾病的症状都没人提过。
可他……可是你爸他,到底是生的什么病?方无应小心翼翼地问。
急性阑尾炎。
梁毅很干脆地说,症状非常明显,如果不给予手术,几个小时之后发展为弥漫性腹膜炎,最终难逃一死。
多少年来,无数史学家都在揣测秦始皇究竟因何而亡,有人说是癫痫。
有人说是细菌性脑膜炎,有人则说是被赵高杀死的,更传奇的说法是热死的,也就是中暑。
没人会想到,竟然是阑尾炎。
梁毅耸耸肩,事实证明,我的推断没有错,之前我爸也有过腹部疼痛的症状,但一直都在用草药抑制,结果不过是慢性转了急性。
其实一开始我就想把他拖来现代做检查,弄个假身份也不难。
可惜苦于找不到机会,他总是这忙那忙的,我就只有任凭他拖着这病。
难道您当时就给他做了手术?!方无应太惊讶了!不然能怎么办?梁毅白了他一眼,还好我之前做了充分准备。
虽然器具不齐全,从现代社会带过去的药物也不多,万幸,阑尾炎手术不是心脏搭桥。
……不过当时,唔,也差点出了兵乱。
梁毅用手撑着下巴,沉思道。
若不是趁着我爸神智还算清醒。
叫他匆忙拟了诏,我这个拿着怪针、怪刀捅自己老爸肚子的儿子,也保不齐得被重兵押解起来。
那……李斯呢?小武疑惑地问,他难道袖手旁观?嗯,所以我先叫我爸拟旨。
暂时把那些人给软禁起来。
梁毅摇摇头,我无旨擅闯行宫,本来是罪不可赦的。
当时我爸竟忘了把我抓起来,也可能他那时候真的疼糊涂了——急性阑尾炎可是很疼很疼的!黑线从每个人头上冒出来。
也许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更信任自己的儿子吧?理智一旦崩溃。
潜意识就会占上风。
梁毅忽然苦笑了一下,当然,后来等身体痊愈,他那强大的‘理智’就又冒出来了。
方无应想了想,问:所长,你爸知道你与现代社会的关系么?唔,我不能肯定他不知道。
梁毅用手指搔了搔下巴,虽然我从来没和他说过我有这种能力。
也没提过所谓的‘后世’,但是咸阳宫里偶尔找不着我,我爸都不怎么着急。
他总说,再等两天我就回来了。
至于这个‘回来’做何解——唉。
我爸那脾气,谁都怕他弹手指头,所以也没人敢细问他。
据说嬴政口齿方面有点问题,是以经常用手势表达含义,弹弹手指。
那就是要杀人的意思。
……这么说来,你们的父子关系和史书上所描绘的,其实有很大差距?小武不禁问,我一直以为所长您很惧怕您父亲,史书上都说,你们父子间有很深的沟通障碍。
表面上看,他们也没怎么说错。
梁毅沉思片刻,人家都觉的。
我和我家老头的话似乎不太多。
所有人为这可怕的称谓,默默淌了一滴汗!每次他见着我,就问我在忙什么。
我就给他瞎掰,说在研究南极冰盖融化情况啦植物进化速度增快三倍啦因为大家都想有效抢夺生存资源啦地球快灭亡啦之类的……你和他说这个?!他虽然不太明白,但我会用很好懂的话来解释。
梁毅笑得十分开心,而且看起来他也不在意我说的内容,似乎‘我在和爸爸说话’这个行为,对他更有价值。
唔,也许他唯独在我这儿是不设防的,人再如何提防别人,也总得有个歇脚的地方,以前是我妈那儿,后来我妈去世,他歇脚的地方就换成我这儿了。
帝王的人性总是十分收敛的。
方无应突然想,越是出色的帝王,人性就越会被紧紧约束起来,对于秦始皇而言,也许和儿子扶苏的交谈,就是这闸门打开时,泄露出的一丝人性光芒……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发怒。
梁毅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比如我和他说,不要总是杀人啦。
杀人有害身心健康,容易导致血管壁狭窄以及动脉粥样硬化……方无应只觉得脑门要爆青筋!所长!你到底从哪个宇宙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谁说杀人容易导致血管壁狭窄和动脉粥样硬化?!咦?可是我给我爸每年做的身体检查就充分证明这一点呀?我爸又不是现代社会那些鱼肉餐餐,他的血管状况改变,决不是食物和污染造成的。
梁毅极为无辜地望着方无应,从他四十岁开始,我就一直在给他做体检!所以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这算哪门子的科学依据?!所有人都努力忍耐着想掀桌的冲动,在心里默默念叨:不要和秦朝来的科学家一般见识!结果呢,我就把我爸惹怒了,他非说是那群儒生给我造成了不良影响,所以我爸就把他们抓了一些然后埋掉了,还把他们的书也烧了。
其实也没烧多少,就弄了一个院落大小的竹简山,主要是想以示警告——后人还说我爸把书都烧了,啧啧,就我爸那办事效率,真要下狠心烧光,一本都留存不下来……总之。
这就是那场焚书坑儒。
唔,那他既然不爱听劝,我也就不提了。
凌涓略略迟疑,才开口道:可是老师,你这样,你爸就不担心往后你继位的事儿?当然,他当然担心。
梁毅抓抓头发,可是他有什么能够挑剔的呢?骑马打仗,兵书策略,农桑种植。
国计民生……样样我都做得好。
又没出过差错,他还能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你觉得我和他不一样。
也许不合他心意。
梁毅摆摆手。
我爸是天生工作狂,严重缺乏安全感,总觉得抓个大的才能活下去,这也是我奶奶赵姬的错,其实,我爸在别人跟前不喜欢说话,在他那些宠姬面前也不怎么出声,唯独和我有话说。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沉默。
太难得了,小武沉思道,我记得,太史公说始皇帝是‘豺声’,真是那样么?嗯,声音不好听。
再者,我爸的舌尖有过受损,说话不是很清楚。
以前自我压抑太严重了,因为太史公说他是‘豺声’,所以好多人就觉得这是心狠手辣的征兆,真冤枉!他那是自己活活把喉部肌肉挤压成病理状态的结果,我爸早年身处的环境很严苛,人质公子嘛,周围压力逼着一个还没发展出自控能力的幼童不说话甚至不出声,这得多凄惨呀!唉,我爸真可怜,后来我给他做过心理疏导,但是似乎不太奏效。
当然,很可能是我自己这方面的问题也没解决好,就我们嬴家来说。
父系家族树简直是问题重重,所以按照海灵格家庭系统理论……打住打住!方无应赶紧做了个手势,心理学就免了——所长,回到正题上来。
OK,反正这些话,就只有单独剩下我们俩的时候我才给他说。
梁毅笑了,外人在旁,我肯定不会那么放肆。
所以除了他,没人知道我说过这些。
凌涓愣了一下,也笑道:我很好奇,您父亲究竟是怎么看您的。
儿子是个神奇的孩子,多少和其他人有所不同——我想这个事实。
我爸也是努力了很多年才接受的。
之前他认为,这是上苍赐予他的礼物,后来他才发觉,这其实是上苍扔给他的一个麻烦。
唉,如果不是我天生就能在各个时空乱跑,也许结果反而会不一样。
大家暂时都陷入到沉默中。
可他虽然信任我,却还是抗不过赵高他们。
梁毅的表情,多多少少有点失望,我早就和他说赵高此人心肠歹毒、头脑白痴,李斯则见利起意、思维冷酷,都不是可靠之人,可他非要说那是我的问题,说我恨不得把他的人都扫荡干净,然后全换成书呆子腐儒,真要那样,他觉得就没人替他好好上班了——说了几次之后,我爸不耐烦了,就把我打发去河套修长城。
那这次你突然回来救了他。
他该彻底信任你了吧?梁毅发了一会儿呆,慢慢摇了摇头。
等他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
那几个就全都跑来他病榻前哭诉,说长公子对他们无礼,无缘无故就把他们软禁了这么多天,连我弟弟胡亥都跑来和我爸说,说哥哥给他的亲信安了莫须有的罪名……梁毅停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
他们也并没有错,我爸病倒的时候,他们只是在谋划,还没有采取行动,从法律上看,我也并不能指责他们想谋害我爸。
法律?从现代法律还是从秦朝律法?方无应很想问这么一句,他十分怀疑梁毅依然在用现代人的眼光处理古代事,这恐怕正是问题的结症我爸当时也没说啥,既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下令严厉惩罚我,也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将他们逐出内廷。
他们依然官复原职,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那样,唯一改变的是。
我爸并没有死在沙丘。
那之后呢?之后我爸叫我回河套去,我不干,我骗他说他的问题很严重,我得留下来,我还得观察术后恢复情况呢。
梁毅说到这儿,他翻翻眼睛。
看着那些家伙,干吗?干吗都这么看着我?众人纷纷收回目光。
怎么了?梁毅有点不满。
我说错什么了么?小武吭哧半天,才说:……阑尾炎术后,无感染七天就拆线出院。
所长,你敢骗你老爸,不,应该说你敢骗你这千古一帝的老爸,你太本事了。
千古一帝怎么了?梁毅哼了一声,他是我爸,就算宇宙一帝他也是我爸!好吧……你也就留在沙丘了?不,跟着他巡游,然后回了咸阳。
梁毅说,也就是说,在历史上我爸本该过世的时间里,我爸带着我,活蹦乱跳回了老家。
……真够彪悍赫,可然后呢?然后……梁毅说到这儿,忽然没继续往下说了,所有的人都静下来,等着他往后叙述。
然后,我就告诉了他我的计划,我把本应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家老头,我和他说,我可不是无缘无故擅离职守跑去沙丘的,因为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帝国两代就玩完。
四下,一阵沉默。
我爸起初,一点都不信,他根本就不相信他的帝国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灰飞烟灭。
梁毅疲倦地摇摇头,他的脸色有点糟糕,我和他说,他死了之后,南方守军立即堵塞了南北之间所有通道,为了自保,军队严禁北上作战,而北方驻守长城的军队,因为我和蒙恬的突然死亡也丧失了行动力,过于僵化的军政制度,导致了唯一的后果:剩下的兵力,巨鹿一役就覆灭了……你和你爸说了项羽?!方无应大惊,天哪,你爸爸会把全国姓项的都抓来杀掉的!没,没和他说。
梁毅摇摇头。
他是问我来着,我不想和他说。
我觉得为时尚早,还是先不让他知道对方的存在为妙。
那你爸听了这些怎么说?他根本不相信,他的无敌军队忠诚于他数十年,忠诚于嬴氏家族数百年,怎么可能说翻脸就翻脸?再说项羽又不是得了矩阵的堕落金刚。
秦军五百年没有衰竭的战斗意志。
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这种事谁会信?还是那句话,没有发生的,我没证据。
事情成了这样,谁也想不出办法来了。
方无应想了很久,慢慢说:他若不信你说的这些,那么,他也会怀疑你说的其它事情。
也许你比我还了解我爸,冲儿,正如你所言,时间一长,我爸越来越不信我了,在他面前,我甚至都不敢再提杀掉赵高的事儿了。
有轻微的叹息,从人群里响起。
之前骗他说要检查术后痊愈情况,等到他的身体完全康复,我也没借口继续留在咸阳了,再呆下去。
老头就真会怀疑我有不臣之心了。
梁毅疲倦的摇摇头,事情弄成这样,我还能说什么?于是……您就回了河套?没有。
梁毅露出一丝苦笑。
因为……啊,因为时间到了。
大家全都一愣!什么?简柔轻声问,什么时间到了?离线宇宙的设定时间到了。
梁毅打了个响指,一切又都回到了……嗯,回到了一年前。
所有人,做声不得!离线宇宙之所以能彻底从原发宇宙里分离出来,就因为它是个很小的宇宙,时间段不能超过一年。
一旦超过,就会重来一次,就好像磁带自动倒带一样。
梁毅看看他们。
也就是说,从外面看,这个离线宇宙能够有N年历史,但是你钻进去看就知道,它只有短短一年的历史,撑死了也只有一年,翻来覆去就那一年。
收回惊讶的目光,方无应咳了一声:那……你怎么办?所长,如果再回去……还能怎么办?再来一遍呗。
梁毅耸耸肩,于是我就又给我爸切了一次阑尾——呃,那么所长,请问,你总共给你爸切了几次阑尾?梁毅伸出一只手:五次。
……所以到最后,我都怀疑我可以上街挂牌,专门给人切阑尾了。
第百六九章 锁在潘多拉盒子里的秦朝光阴夜深了,孤灯之下,一个中年男人独自坐在案前,孜孜不倦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地批阅着奏牍,他的袍子如夜般黑,熊熊烛光映照在雕刻般的面庞之上,那光芒,让他的脸部线条更加分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繁星晓月,以及那盏孤灯。
遥远地方的更声似乎提醒了他,男人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将竹简推开。
他轻轻拍了一下手掌,一个小内宦匆匆上前,他低垂着头,等待吩咐。
男人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去看看长公子。
他的口齿不甚清晰,他的嗓音也是低沉含混,若不仔细听,或许会有听错的可能性。
但是那小内宦是绝对不会让这种错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他慌忙退出,招呼人准备擎灯引路。
此时已是夜半,一群人屏息前行。
没有谁发出丝毫声音。
嬴政的作息并不总是那么规律,有的时候深夜也会召见朝臣,所以大家也都习惯随时迎候。
走了半刻,来到一处禁闭之所。
门口两名侍卫向嬴政行礼。
睡了么?他看看那两名侍卫。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不太肯定地说:似乎还没有,刚才听见板凳跌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他顿了一下:还听见笑声。
嬴政哼了一声,示意他们把门打开。
他走进屋内,里面只燃了一盏灯。
他的儿子扶苏,正趴在东南墙角。
好像在找什么。
尽管有人进来,扶苏似乎没有察觉,他那姿态活像紧盯着耗子不放的猫,过分的忠于职守完全忘我。
让他把周遭的一切都忽略掉了。
嬴政无法,他先让侍卫都退下,又等了一会儿,见儿子还没反应,终于不耐烦了:……扶苏?这一声,惊得扶苏从地上蹦起来!啊!爹爹!他这才意识到嬴政已经进屋来,呃,您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听见……嬴政没理会他,他径自走到东南角。
蹲下看了看:这儿,有什么?没什么。
扶苏笑起来,我发现了一条蚂蚁线。
……呃,他们正在传信号:前方有入侵者!全体提高警惕!107师准备迎战!扶苏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小木棍,这个就是入侵者,哈哈!嬴政继续无语。
不过我也有给他们东西吃的。
扶苏继续说,傍晚扔了一点儿小米,一发现食物,蚁群社会的信息传送速度惊人得快,蚂蚁腹部的刮器比电报信息还发达呢!所以,你今天就看了一天蚂蚁?扶苏眨眨眼,没说话。
三天的禁闭,今天是看蚂蚁。
昨天和前天又干了什么?嬴政继续问,他的声音甚至变得更平缓了。
但扶苏能察觉父亲的语气里,有要发怒的征兆。
……做了个模型。
他扔掉手里的小棒,嗫嚅着说,我把炕几给拆了。
嬴政的目光,落在了乱得一塌糊涂的寝具,和旁边那个模样古怪的木质……东西上面,那似乎是个木头搭建的复杂小塔楼。
这又是什么?嬴政盯着那东西。
屋子里太热,我想如果能有散热器……扶苏挠挠头,但是没有材料,这个……这个框架虽然结构很简陋,不过如果有小型水泵……呃,我也就是假想一下自我安慰。
也就是说,你这三天,并未按照我的要求进行反省?扶苏垂下眼光,旋即又抬起来:我没有错!我没有像李斯说的那样打算颠覆大秦!嗯,可你明知道我们能够脱离……嬴政突然顿住了,他竟死活想不起那个名词。
离线宇宙。
扶苏提醒他父亲。
嬴政点点头:你明知我们可以脱离此时,将大秦的基业光复至后世万年,可你却将闸口关闭,将这天下关在一个罐子里,扶苏,就是这样,你还要来指责丞相与赵高将作乱天下,谁会信?扶苏紧咬着牙,他的鼻翼张得大大的!您会信!我觉得,爹您该信我!他突然说,我说了我不是不带您走!可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必须约法三章?嬴政哼了一声,轻蔑地看了看儿子,不能攻城略地、陈兵天下,不能残杀异己、不能再沿用如今的秦朝律法……扶苏,你还是大秦的太子么?可是必须这样!扶苏也激动起来,您总不能和地球六十亿人口对抗!六十亿又如何?难敌我大秦虎贲三军!嬴政冷笑道,当初想我大秦,也不过是西北小国,你以为蚂蚁就啃不动骨头么?可咱们要面对的不是当年的敌人!扶苏急得有点要口吃,咱们不能像当年那么干,爹呀,咱那样是会失败的!那就一点点来好了。
嬴政毫不在意地说,我死之后,还有你。
你死之后,还有你的孩子,只要还有一个大秦的兵卒没死,大秦必将统一这天下。
他这话说得无比平静,其中却蕴含着无比惊人的压迫力!扶苏一时没有说话,良久,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好莱坞电影里。
毁灭世界的反派都会在倒数七分四十三秒之前完蛋。
什么?扶苏疲惫地摇摇头:没什么。
我不喜欢那些,爹爹,孩儿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拿刀拿枪逼得天下低头,我觉得,一定会有别的办法……嬴政冷冷看着他:可惜,这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否则,你就不要做大秦的太子。
扶苏沉默很久,才说:不行。
嬴政哼了一声。
我不贪恋这太子的位置,如果您身边,有比我更能干,更仁慈更聪明的孩子,我就把这太子之位让给他——我知道你指的是谁。
为什么那么多兄弟,你偏偏就盯住亥儿不放?胡亥难道真就比你差么?嬴政冷冷道。
您叫一个人格严重缺损者当大秦的太子?!扶苏叫起来,哪怕他是神经官能症我也有把握治好他!可是治疗人格缺损得花多少功夫您知道么?五年都不一定看得见疗效!总而言之,你觉得你这个弟弟有病?对!扶苏非常肯定地说,您把大秦交给他,只会毁了这天下!我早已经知道那是什么样了……你总是说,你知道后世。
那为何不能给我证明一下?嬴政突然说。
扶苏镇定了一下,这才平静地说:除了您,我不打算带任何人离开这儿。
如果您能放弃这儿,我现在就带您走……你叫我放弃大秦?放弃这天下千万兵马?嬴政眼神怪怪地望着儿子。
……比起天下,我希望您能更愉快的生活!扶苏坚决地说,爹爹,这是我花费了几十年时间,才想明白的事儿。
嬴政盯着儿子,他忽然说:其实你心里装的,并不是我。
扶苏一怔!你心里装着的,也不是大秦,而是那个后世。
嬴政继续说,为了你那个‘后世’,那个所谓的‘地球’,就连你的亲生父亲,你都可以不要。
扶苏的脸色有些黯淡,不知是想不出解释的方法,还是被戳中正心,他没有说话。
你要你父亲放弃这个帝国,去后世当一个平凡的老人?嬴政皱着眉头看着他,你在为难你的父亲。
扶苏,或许,我叫你接替这个帝位,也是在为难你?爹……父子俩的对谈,一时间陷入难堪的泥淖中。
我从未责怪过你的异想天开。
扶苏,我一贯强调内独视听,唯独对你却不同,这并非是源于你母亲临终前的恳求。
扶苏垂首,哑声道:孩儿知道。
我是你父亲,扶苏,可在那之前,我也是大秦的主人。
他的目光扫视着儿子的脸,作为父亲,我可以无限制容忍你,可是扶苏。
作为大秦的主人,我如何能毫无限制地容忍你?一旦我纵容了你,往后,我又何以折冲百官廷臣与天下黎民?扶苏的脸色有些缺血,他的眼睛里泛起湿意。
自古长幼有序,太子之位,本来除你之外,无人能坐,但若你坐不了,我也会为这天下另择人选。
这是嬴政第一次在扶苏面前,明明白白提出更换储君的意思!扶苏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本来低垂的头,忽然抬起来了:那也没关系!储君我可以不当,只要您答应,我照样能带您离开!嬴政死死盯着儿子!是的您没说错,大秦怎样,这天下怎样,其实我并不太放在心上。
我只想让您过另一种日子,不用因为一个弦音不准而杀人,也不用因为奏牍里有一个错字就削人手脚。
您不再杀人,谁也不会再恨您,您也不用担心刺客……哼哼!就算天下人全都恨寡人入骨,那又如何?嬴政突然冷冷道,为君王的,又有几个不遭人恨?可是那不好!一点都不好!扶苏叫起来,为什么就不能平和过日子呢?爹爹,外面真的很好。
大家都很好,在那边大家都很喜欢我的!他们肯定也会喜欢您,您过的日子也会比如今舒心得多,我敢保证您过去之后一定会同意我……扶苏的话没有说完,他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父亲的眼睛。
那是一种冰冷的,抗拒的目光。
看来我没说错。
嬴政忽然轻声开口,你果然,不适合当这个储君。
扶苏再也无法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了!没有再看儿子一眼,嬴政转过身,走到门口。
明日廷上,我将把废储的决定宣告天下。
他的声音再度恢复寻常,至于你今后的处境,扶苏,今晚你得好好想一想。
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任何声音。
嬴政抿紧嘴唇,大步走出了屋子。
屋门立即关闭,室内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扶苏挨着墙,他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不由得慢慢坐在了地上。
他听得懂他父亲的意思,废储已经是既定的事情了,但废了自己的储君之位并不意味着一切就结束了不予追究了。
他完全清楚,最近那群朝臣逼迫得很紧,大公子闹成这样,君上却丝毫不做处理,这完全违背了几十年来嬴政的行事风格,如果换作旁人,脑袋早就被砍了百八十次了,而自己,正因为是大公子,是储君,才一直平安活了下来,并且从没受过任何责罚。
可是明日,自己就不是储君了。
一个不是储君的普通人,再把以前的差错全都纠起来,还能保住这条命么?扶苏睁大眼睛,瞪着黑洞洞的黑夜。
次日清晨。
廷上如平日一样,先由几名朝臣禀奏了今日的要事后,嬴政挥了挥手,叫人把扶苏带来。
不多时,长公子扶苏被两名侍卫带进了内廷。
他的脸色青白,两颊深陷,他望着嬴政的神情也显得迷惘无助。
自从昨夜嬴政告诉了他废储的决定之后,扶苏就陷入了深刻的迷惘中。
他弄不懂他这一趟进入离线宇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给他父亲做阑尾手术?父亲不肯跟随他离开,更不肯按照他的要求约法三章,按照嬴政的希望,他应该带着整个大秦帝国一同过去,再度占领后世,杀光反抗他的人。
而那是扶苏怎么都无法答应的。
看着长公子被带进大殿来,朝臣们的表情,都显得那么古怪!谁也没想到会有废储这回事,因为从来就没有这种先例!只见嬴政做了个手势,旁边的李斯走上前,开始念废储诏书:……太子扶苏,地惟长嫡。
位居明两。
自册立以来,妄自尊大。
殊无人臣之礼,居行逾制,邪僻是蹈,朕忍之久矣。
而永鉴前载。
恕其瑕衅,倍加训诱,故宽以待之。
然其纳邪说而违朕命,怀异端而疑诸弟,远正臣,近小人。
恩宠虽厚,猜惧愈深,更意谋不轨,叛君之心昭然,今,着废其太子封号,贬为庶人,永行禁锢。
念到这儿,群臣俱色变!扶苏只跪在地上,面色青白,却一动不动!扶苏,你可知罪?嬴政缓缓开口,到了如今,你还要提什么带朕去后世的疯话么?扶苏猛然抬起头来:儿臣不知罪。
殿下哗然!……儿臣无谋逆之心,儿臣没有罪!扶苏不屈不挠地扬着头,大声说,只要有一线机会,儿臣就要带爹爹离开!大殿之上,毫无声息!嬴政久久凝视着自己的孩子。
他的目光里竟然并无怒气,相反,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说明的复杂意味。
然后,他缓缓开口:把扶苏庶人推出去。
他伸出手,冲着殿下,把中指和食指弹了一下。
那是要杀人的意思!满朝臣子都惊呆了!嬴政竟然要杀扶苏!他要杀死刚刚被废了储君的长子!一时间,竟然没人动。
嬴政一双冰冷眸子,又看了一眼殿下。
人们这才醒悟过来!两个武士冲上殿,如狼似虎抓过扶苏,不多时,就将他拽出了大殿!……办公室里,没有人出声。
所有的人,全都紧张万分地望养梁毅!……我没死。
他表情疲倦地说,不然坐在这儿和你们说话的人,就真的是个鬼了。
可是!可是你爸不是已经下令杀你了么?!小武紧张地盯着他,难道他突然又改主意了?他怎么可能改主意?梁毅看起来很沮丧,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我爸出尔反尔过。
可你为什么没死?!因为我会逃呀傻子!梁毅瞪了他一眼,你真当我是白痴?爸爸要杀我,我就等在那儿给他杀?二十四孝也没那么孝的!……也就是说,你在关键时刻逃出了离线宇宙?!梁毅点点头:可是我这么一突然离开,那个离线宇宙也……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离线宇宙也就崩毁了。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
我在那里面,费时五年,用了五次努力,也没能救出我爸。
甚至我都没能让他远离那些歹毒的人。
他叹了口气,到最后,却落的这么个结果:我被废了太子位,甚至差点被杀。
所长……梁毅低下头,用手轻轻揉着眉心:因此,我爸仍然是死在公元前210年的沙丘。
简柔的目光里,泛着不忍。
她轻声说:所长,这只是一次尝试……可是我失败了,这次尝试。
梁毅的样子有点想哭,他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难道是因为被迫切了五次阑尾?我也不想呀!我爸竟然不肯信我了!未必是不肯信他,方无应突然想。
按照梁毅的说法,始皇帝自然是不肯跟随儿子离开他的帝国的,但他未必是有心要杀自己的孩子,对一个随时可以脱离当下时空的人类而言,别人又能用何种方式在他清醒的状态下杀死他呢?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或许始皇帝只是想让孩子离开,他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他既不能放弃帝国去那个什么后世当平凡老人,也不能将孩子从此禁锢在身边,眼看着他的生命力结束在自己手中……最终,他将自由还给了他的孩子,尽管他自己的生命因此,仍然结束在公元前210年。
这就是始皇帝的决定。
可我不会就此放弃的!梁毅用拳头咚地锤了一下桌子,离线宇宙既然不成功,我就再想别的办法!哪怕是把他绑架出来,也在所不惜!
梁毅的到来,使得研究所不再苦苦围着重拓通道打转,他们的任务迅速减轻了百分之八十。
然而需要做的事情,仍旧不那么简单。
他们得找回苏虹和白起,而且是在完全没有信号探测的状态下,因为那俩人都没有携带定位器和通讯器材,唯一有可能留下存在印迹的,就只有白起的那柄剑了。
是太阿宝剑?方无应不禁惊讶地反问,当时苏虹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白起只说是个通讯联络的工具。
我从我爸的墓中一共拿走了三柄:太阿,鹿卢,定秦。
剑本身其实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是我在剑柄里加了微型探测器。
而且三个探测器是属于同一系统的,互相都有感应,定秦我始终随身携带,如今还在我这儿,鹿卢留在墓中,我交给了蒙恬,他既已身死,我也将鹿卢剑带回来了,太阿宝剑我交给了白起。
以便日后联络。
梁毅说到这儿,又将幻灯打出来:这就是那柄太阿名剑。
那是一柄青铜剑,剑身长足超过三尺,方无应想起,他在白起办公室里看见的那个狭长的锦盒,和这剑身几乎相等。
要找到白起他们,就得找到这柄剑,梁毅说,不过里面的探测器很原始,那是我在许多年前制造的,而且也过了这么久了,不知它发生了变化没有。
为什么您关闭闸门的时候。
他们就会失踪呢?凌涓问出这个关键问题。
他们当时一定都接触了这柄剑。
梁毅肯定地说,我是说,至少手碰到了它,关闭闸门对这三个探测器而言,其实是一次reset,好像机器重启一样,它们仨就得……呃,就得同时恢复出厂设置——它们的出厂设置我是定在秦统一那年。
也就是说,他们在公元前221年?!梁毅摇摇头:如果是苏虹和别人。
那应该就是在BC221年了,问题是那个人是白起,他自身思维的振动频率,很可能把他们带去更前面……方无应忽然想起自己那次回十六国的事情来,那不也是因为他的振动频率,才叫队员们见到了苻坚的么?就是说,他们会回去白起所在的年代?简柔微微皱起眉,可那又会是哪一年?白起可活了几十年呢。
这就是头疼和麻烦的地方。
梁毅叹了口气,这还只是问题之一,问题之二是闸门关闭的负效应。
什么意思?闸门开放,我们可以进行人工维护,但是闸门一旦关掉,防护壁呈封闭状态,里面的历史就进入了自动维护系统……那么就是说?就是说,跟着历史进程走那还无所谓,可一旦出现与历史相违背的行为,系统自我诊断模式就会迅速把他们给找出来,凡是不符合历史本身进程的,都要被自动安全装置给抛离出去,这就好像免疫系统把病毒剔除出身体一样。
梁毅尴尬地挠挠头,现在,我只希望他们俩千万别参与到历史里,否则……唉,因为,安全装置一律是往前抛,而不是往后抛。
什么意思?!就拿人体来做比方,有毒有害的当然是要排出体外,而且,只会往越来越不重要的部分输送,比如从皮肤的脓疮里扔出去,或者从排泄系统扔出去,或者从咽部呕吐出去。
没有哪具正常的人体,会把胃部的幽门螺杆菌往心脏或者肝脏里扔的,对吧?大家都怔了,一时无法领会梁毅的意思。
可是方无应却喃喃道:当然,战国出现的异类,绝不会扔去好比心脏的汉朝,更不会去如同肝脏的宋朝。
它只会往东周扔……问题是,东周前面没多少朝代了。
梁毅眨眨眼,而且咱们都知道,越往前,探测仪就越测不准。
简柔低声轻呼:老天,难道说他们有可能被扔去当山顶洞人?……这只有靠他们自己了。
梁毅说,最好远避人群,只有这样才能不参与到历史里,也才能规避被抛离的危险。
可是这样我们就更加找不着他们了呀!小武有点着急,一般而言我们寻找某个失踪对象,都是以他所处时代的频率紊乱状况来判断的!他们不能搅乱历史,否则会更加危险;可他们不搅乱历史,我们就很难发觉他们。
梁毅低头看着手指,所以,这其实是个二律背反。
那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方无应轻声问。
幸好闸门已经打开了,自保系统已经停止运作了。
梁毅拿起茶杯,表情略显轻松,至少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不会再被抛出了——现在我倒是希望他们做点搅乱历史的事儿,好让咱们发觉到。
当然,这是在他们俩没有被反复的抛离给彻底吓坏、于是藏进深山再也不肯动窝的前提下。
方无应的表情有点呆滞。
而在那之前,还有一件比找寻他们更加紧急的事儿。
梁毅看看他。
冲儿你明白么?我们要救的不止是他们俩。
方无应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对了,还有雷钧!他说。
梁毅点点头:尽快动手,咱们不能一直这么悠哉游哉,苏虹和白起他们,我们不能确定此时面临着什么危机,可是雷钧,我们却能立即找到他。
他抬起头来看着大家:从现在开始,集中精力攻克隋末这段历史,我们必须尽快救出雷钧!命令一出,上下立即行动起来!虽然谁也不知道梁毅去部里究竟是如何解释的。
但是现在看来结果很令人满意。
方无应觉得,梁毅就是这样一个能够让人信任和喜爱的人,而这并不仅仅因为他那惊人的天赋。
两个礼拜之后,又有一个人加入到行动里,那人就是从美国回来的卫彬。
是梁毅特为了局里缺乏人手,反复与相关部门疏通,才把卫彬叫回来的。
你不会一直留在这儿,他对卫彬说,但是眼下这儿缺乏帮手,我们要采取的行动必须得到你的帮助。
对此,卫彬当然没有异议。
雷钧和苏虹的性命,对卫彬而言远比他的前程重要得多,如果需要,他将不顾一切去救助这些人。
卫彬回来的第二天,小武便将信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想,也许是我多事。
他有点惴惴,擅作主张了,唔,如果你不高兴,我向你道歉。
听了这些,卫彬最终也没有责怪小武,他什么都没说,就好像以前他从来不提他和林兰的事情一样。
卫彬回来的那个礼拜六,他接到了由梁毅亲自下达的一个命令。
上午十点,卫彬准时赶到了市中心的环艺电影城,一看见他,梁毅就很兴奋地招了招手:去病!这儿!卫彬一脸黑线跑过去,他小声数落道:别这么叫我,所长,这儿人多,你是想让他们听见是怎么的?梁毅有点愕然地望着他:可我一直都这么叫你的……我已经改名字了,卫彬很耐心地看着他,所长,你应该知道我的新名字。
我是知道啊,卫彬。
梁毅皱起眉头,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觉得太普通了,唉,不衬你呀。
他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这名字你上派出所查一查,保证成百上千同名同姓的——那您想怎么办?!我说,我再给你想一个吧。
……我不要!您又不是我爹。
取名的事儿用不着您操心!卫彬瞪了他一眼,再啰嗦您自己去看电影吧!我不奉陪了!喂喂!都到了这儿了怎么能走呢?梁毅一把拉住他,就往售票处走,今天我请客好了!爆米花和甜筒我也请客,等会儿看完电影的那顿饭我也请客!……您为啥不找别人?您的宝贝冲儿今天也休息呀!我还有事儿呢,被你打乱计划表。
梁毅停住,回头看看卫彬,他笑起来:不要生气嘛,冲儿我很喜欢,可是去病你,我也很喜欢呀!卫彬只觉得浑身冒凉气!不要说得好像一群gay好不好?他小声嘀咕,我知道,你给人乱点了鸳鸯谱,非要方队长娶那个豆浆公主……什么豆浆公主?梁毅有点生气了,人家是永和公主!一个一个的都没文化!卫彬笑起来:是啊我们就是一群文盲,哪儿比得上您有文化?苏虹都还没找回来你就叫人家另娶,人家不发火才怪!我那只是一个良好的建议,又没逼着他。
梁毅哼了一声,他不要我的人选那就算了,是他没福气!去病你别学那小子,到时候我给你找一个,保证比他的那个还好!……所长,你趁早打住。
卫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我才不要什么公主呢!没有呀!我也不想给你找个娇滴滴的豌豆公主,那不衬你。
不是豆浆就是豌豆,所长你毕达哥拉斯了?和豆子家族干上了?哎呀那是比方嘛,一个比方……给我找个花木兰我也不要!卫彬有些恼怒,我们又不是实验室的小白鼠!您每天尽瞎琢磨什么呀!啊?花木兰?那我可找不着,那是传说中的人物呀,去病,其实我觉得王昭君人挺不错,喏,四大美人之一,绝对合你心意,语言方面又好沟通,就是弄过来有点困难……你再说,我立即走人!梁毅怔怔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好吧。
烦死了!为什么不去找小武?你叫他陪你看电影好了!卫彬怒气冲冲地说,干吗非要找我?!小武他不肯啊!他说他要陪他女朋友看!梁毅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也一脸愤怒的表情,我看他就是记恨我说他会进八宝山!小心眼的家伙!八宝山有什么不好?!好多人想进都进不去呢!……您该自己先去八宝山试试。
为什么不去找蕾蕾?小孩子很适合陪你看电影的。
蕾蕾是高考生啊你忘了?梁毅白了他一眼,再说人家老爸还在隋朝呢,哪有心思陪我看电影——说来下午我还得回一趟研究所。
于是大家都不答应,你就找上我这软柿子了。
卫彬恨恨地说。
早知道我也该找个借口遁掉为妙!喂!你这也太无情了吧?梁毅困惑地看着他,好歹咱们也是同乡对吧?同……乡?卫彬一时没反应过来。
至少在眼下这个纬度,只有咱俩是那疙瘩的人,对吧?梁毅很开心地说,秦汉的都城反正都是一个地方,咱不是同乡又是啥?嗨!老乡!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哈哈哈!所长你是许三多么?卫彬翻了个白眼,什么老乡,真是令人不快的称呼……俩人嘀嘀咕咕排队买了票,然后卫彬去买了爆米花和甜筒,他什么都不喜欢吃,这些都是梁毅的爱好。
等拿着爆米花和甜筒回到放映厅前。
卫彬却找不着梁毅了,正当他四下张望时,就听见前面人群里有人喊他:……去病!去病!霍去病!卫彬手里的甜筒差点没抹在旁边人的身上!他转头一看,梁毅正排在队伍里。
等着入场检票呢。
他刚才那一声,惹得在场所有人齐刷刷回头,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卫彬身上!嘻嘻,骠骑将军也来看变形金刚!有女孩子嬉笑的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卫彬觉得一手拿着个甜筒一手抱着一袋爆米花的自己,简直和傻瓜无异。
再看看梁毅那张无辜的笑眯眯的脸,他有一种冲动:把甜筒和爆米花全扔在梁毅身上!……所长你疯了!他小跑过去。
又气又恼,哪有你这么喊的?!咦?我一直这么喊你的……那我现在也用真名称呼您,您乐意不!哦哦,没关系呀!反正没有几个知道我的。
见卫彬真要发火,梁毅一把接过甜筒,好吧好吧,我再不这么喊你了,咱们进去吧,快开演了!进了影厅,找到了座位,厅内的灯光很快就熄灭了。
……其实这片子我看过。
卫彬若无其事地说,在美国就看过了。
啊?是么?是的,所以——所长,你要是看电影的时候话太多了,我会在关键时刻进行剧透。
呃,可是这片子我已经看过两遍了……那为什么还要拉我来看!那你这是第三遍了!我喜欢变形金刚嘛。
梁毅耸耸肩,再说你又没看过……我在美国看过。
那是说英语的擎天柱,今天咱看的是说中国话的擎天柱,梁毅很诚恳地说,这不一样的。
卫彬觉得他今天出门该查查老黄历,那上面肯定写的不宜出行!其实吧,我和你说,梁毅突然放低了声音,小时候,我总疑心我爸是霸天虎。
卫彬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喝任何饮料。
好感觉。
他讽刺地说,秦始皇是霸天虎。
所以刘邦是擎天柱?嗯,刘邦经常把自己弄得败无可败才能复活,的确很像它。
真的呢,我总觉得我爸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这哪里是人能承受的?像您这种每日睡眠必须达到十个小时的人,也只有婴儿能够媲美。
卫彬哼了一声。
可是我爸他那也太工作狂了。
喏,活脱脱的狂派嘛。
他莫不是真的从外星球来的?梁毅沉思,唔,或许是从塞伯特恩星球来的。
……是啊你爸是机器人,你妈也是,然后你爸你妈两根红蓝电线对接,火花四射,咔嚓就变出你来了。
卫彬讽刺地说,所长,阿西莫夫会对你感兴趣的。
喂,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呀,其实你也明白,机器的人格移植并不是完全不可行,如果我爸真的是霸天虎……哎呀那很糟糕啊!去病,我怎么觉得我的性格好像更接近博派?所长……干吗?你如果再啰嗦一个字,我立即离场。
卫彬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话算数!然后,黑暗中,开始出现咔嚓咔嚓吃爆米花的声音。
看完电影,俩人从影院出来。
梁毅请卫彬吃了已经迟了的午餐,他们恰好去的就是永和豆浆店,梁毅点的是套餐米饭,卫彬只要了一杯冰豆浆,一根油条。
啊?吃这么少够不够啊?梁毅诧异地看着卫彬。
对着你,所长,我就没胃口。
卫彬悻悻地说。
啧啧,不就是看个电影嘛。
梁毅摇头,而且午餐是我请客哦,你不多点一些可划不来。
卫彬咬着油条,没搭理他。
梁毅吃了一小半,突然抬头说:对了!等会儿陪我去个地方吧!又去哪儿啊?卫彬皱眉看他。
你不是说了下午回研究所嘛。
我下午也要回局里的。
时间还早嘛。
梁毅给他看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班。
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
哪儿?……卡通市场。
……我想买个手办,是大黄蜂的!梁毅眉飞色舞地说,上次我没带够钱,那儿又不给刷卡,今天我带了钱了!去病,等会儿你陪我去买吧!所长,你都多大了还玩玩具?卫彬很想嘲笑他。
手办!手办不是玩具!梁毅怒了,文盲!卫彬忍住笑,点头道:跟您比起来就没有不是文盲的——为什么不买威震天?他不是像你爸么?咦?所以就不用重复了呀!而且大黄蜂是我最喜欢的!……果然是博派。
是吧?嘿嘿,其实我家里还有好些呢,不过都是博派的……唉,可惜不能带回去给我爸瞧一瞧。
如果你爸真是威震天,那他会为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儿子而愤怒的。
哼哼说到吃里爬外,我哪里赶得上李丞相?其实我爸他不明白,李斯那就是活生生的红蜘蛛!……没办法,吃过饭之后,卫彬又陪着梁毅去了卡通市场。
一番讨价还价,梁毅终于兴高采烈地买下了他的大黄蜂手办,那是美版原装的,价格极其昂贵,这一个手办,抵得上最新出的高档手机价了。
所长,你是不是把薪水都花在玩具上了?卫彬万分疑惑地问。
梁毅瞪了他一眼:再说一遍这不是玩具!它是手办!手办!卫彬耸耸肩:安啦,我又不是宅男,哪里记得住那么多?反正我留着钱也没用嘛,梁毅毫不在意地说,一个人吃住足够了,剩下的不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又干什么?所长,你完全不打算结婚安家啊?卫彬又问,之前在秦朝结过婚了?梁毅点点头:嗯,怎么可能没结过?就我爸那臭脾气,反正婚是给他结了,孩子也给他生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结婚生孩子都是为你爹——啧啧,你真让人晕哪,所长……梁毅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卫彬: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去病?我是说,这种评论怎么能出自同为科学工作者的你的口中?卫彬诧异万分地望着梁毅!怎么了?所长,我说了什么……虽然我们都不是专门的神经学家,可是去病你也应该知道,所谓的爱情,不过是脑部多巴胺被刺激而大量释放所导致,就算把电极插进你自己脑子的下丘部,去病,你也一样能得到性快感的……Shut up!梁毅被卫彬突然的大叫,给吓了一跳!他闭上了嘴,莫名其妙看着神色尴尬的卫彬。
靠!我觉得我已经够……卫彬结结巴巴地说,算了算了,下次小武再嫌弃我不会说话,我会给他举你的例子的。
所以说,结婚这回事一次就足够了。
再说结婚干什么?要个外人乱动我的手办我的书我的电脑我的碟子?我才不干!卫彬无语。
正在这时候,卫彬忽然听见一个犹豫的声音:……小卫?他抬头一看,却愣住了!站在对面摊子旁边的,不是林兰又是谁?!是的,的确是林兰!她身边还有个年轻女性,怀里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
哦,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林兰笑起来,赶紧走过来,怎么?回来了?呃……卫彬这才从发怔中醒过来,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林兰。
林兰看看梁毅,又看看卫彬,她微笑起来:这是我妹妹林晴。
她身边那年轻女性有点意外地看看卫彬:啊,您好。
她怀里的孩子咿咿呀呀地叫着,林晴抓住他的小手:蓦然,来,叫叔叔。
卫彬盯着那孩子:……这是你的孩子?林兰点点头,抱过孩子:辛蓦然,一岁七个月。
卫彬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梁毅在旁边有点困惑地极小声问:去病,这位是……他醒悟过来,慌忙道:对了,这是我们梁所长。
所长,她是林兰。
林兰她们又问候了梁毅。
然后林兰问:你们也过来买东西么?呃……卫彬觉得自己拎着那个大黄蜂的盒子,实在是有点尴尬,他后悔刚才帮梁毅拿东西。
我们是来给蓦然买玩具的。
林兰笑着从包里拿出个粉红的小熊。
喏,这个!卫彬苦笑:真可爱。
好了,不耽误你们了,林兰说,你回来了这可真好,往后有空再聊吧。
我们得先走了,蓦然还饿着肚子呢。
卫彬点头:好的,再见。
林兰走出两步,又停下,她回过头,望着卫彬。
对了,武先生把信都交给我了。
她神情平静安详地说,谢谢你,小卫。
卫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望着她们走远,梁毅忽然在卫彬身后,发出一声奇怪的唔。
卫彬回头看看他:干吗?梁毅摸摸下巴:原来,她就是插在你下丘脑里的那个电极……所长!……去病,虽然我不歧视男小三,可你这么做,会让天下多少死忠你的粉丝嚎啕大哭啊……卫彬的怒火往上撞!不要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胡说八道!他强忍着踹梁毅一脚的冲动。
才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可她抱着孩子呢。
梁毅无辜地眨眨眼睛,至少那孩子不是你的吧?天呐你怎么会成这样啦?唉,都怪我在你这儿早早脱手,后面的没有跟进,不然我怎么都不会让你去当男小三的,去病,你这样会引起粉丝暴动的,儿女情长不适合你呀,这样吧,我努力去给你找花木兰……卫彬盯着梁毅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但忽然间,他却平静下来了。
哟,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三十年一直是靠粉丝养活的啊,我还真是不知感恩,原来自己怎么过日子喜欢什么样的人,还得恳求广大粉丝的恩准——所长,你是不是把霍去病当成了刘德华?卫彬讽刺地笑了一声,又或者是你想要粉丝?OK,所长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全部转让给你,不收手续费的。
他忽然转身,大步流星朝出口走去!去病!……喂!干吗发火呀你?我不要粉丝呀!那种可怕的生物会把我连皮吞掉的……哎等一下我啊!哎哟!卫彬走了几步,陡然停住!梁毅一个不防备,正正撞在他后背上!疼死了,唉哟鼻子都撞断了,要流血啦……卫彬忽然转过身,他的表情若有所思,片刻,脸上却出现了笑容!所长,你不是喜欢给人做脑电波测试么?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良好的机会……梁毅捂着撞得酸疼的鼻子,他瞪圆眼睛,万分惊讶地望着卫彬!什么机会?想不想给个十分特殊的孩子做脑电图?
……是要蓦然去研究所?林兰握着电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
不过,卫彬顿了一下,不是要求,而是请求——所长的请求。
怎么回事?然后,卫彬就将梁毅的那个特殊爱好搬了出来,但他并未提及是自己出的馊主意,只说,梁毅拜托自己电话给她,这个周末有空的话。
可否带着孩子来一次研究所。
只是做脑电图而已,完全没有伤害。
卫彬赶紧说,我们所长他在这方面十分好奇,办公室里存了一大柜子的脑电图。
林兰听着,突然笑起来:是不是也存了你的?卫彬也笑:不止,我们队长的,苏虹的雷钧的小武的,每个人的都有。
提到苏虹和雷钧,林兰的声音低了低:……他们,还没回来?……没有。
卫彬沉默片刻。
又说,不过现在有找回的希望了。
所长和其他人都在努力,我也是为了这才被调回来的。
林兰心里一动!这么说,事情处理完之后,你还得再回美国去?这……卫彬低声道,老实说,还不清楚。
当然如果我自己强烈要求,也可以留下来的。
好像对话到这儿,又触到了当年那个令他们都感到尴尬的话题。
林兰赶紧说:好的,这个周末我带着蓦然过去。
嗯,到那天我来接你们。
卫彬说,你现在住在……林兰报了地址。
要挂电话时,卫彬突然说:到时候我过来……方便么?林兰怔了一下,她一时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卫彬顿了良久,才把那句话问出来,你还是一个人?林兰恍然大悟,她不由苦笑。
是的。
她低声说,妹妹偶尔来帮忙。
听筒那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嗯。
那周末见。
周末见。
放下电话,林兰一时内心五味杂陈。
各种思绪浮上她的心头,甚至连她自己也不能肯定,未来即将发生什么……周末的上午,卫彬开车到了林兰家门口,那时候林兰早已经抱着孩子在楼下等着了。
她的打扮仍然很素净,是做了母亲的女人,身材略比以前丰满了一些。
往昔存在于这女人身上那种单身女性不羁的美,已经淡去了许多,此刻,却反而显出已婚妇人的安详恬静来。
卫彬打开车门,先让林兰母子上了副驾驶座,然后他回到驾驶座,关好车门。
所长在研究所等着,半个小时应该到得了。
他说着,看看林兰。
又俯身给她系好了安全带。
谢谢。
林兰低声说。
她怀里的男孩探过身子,小手伸过去,要去抓卫彬的衣领。
直到此时,卫彬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这孩子。
小武曾经在办公室里说,那孩子很像辛弃疾,可是在卫彬看来,孩子更像林兰,肤色都是一样的白,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好看。
哎?今天蓦然这是怎么了?林兰笑道,以往不是总像只小猫似的,躲在妈妈怀里不肯出来么?男孩嗯嗯的,说话还不是太清楚。
但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盯着卫彬。
或许他认识我。
卫彬开玩笑似的说,在娘胎里就记得我了。
林兰笑起来。
车一路开到研究所,梁毅早就等在那儿了,他一看见林兰下车,就迎了上去。
多谢多谢!梁毅寒暄之后就道谢不迭,这让林兰十分诧异。
所长,您干吗这么客气?她笑道,这又不是多么大的事儿。
对你而言不是多大的事儿,对我而言事儿就很大。
梁毅很严肃地说。
卫彬在旁边说:林兰你完全不用客气。
所长为了脑电图,已经把局里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咦?哪有?梁毅反驳道,大家都做得很开心……开心?卫彬哼了一声,方队长以前是见了你就跑,现在方队长的姐姐也被你烦得受不了,小武上周刚刚下旨,要你和他女朋友保持三米之外的距离,就连看场电影,局里都没人肯陪你去——这我没说错吧?讨厌!梁毅大怒,干吗要把这些拎出来说?!在你的电极面前损我就这么开心么?!电极?林兰莫名其妙看看卫彬,什么电极?卫彬尴尬极了!没什么,他赶紧说,好吧好吧,算我没说……还给不给孩子做脑电图了?不用卫彬说,梁毅已经盯上了小蓦然。
很好很好!他完全是一副喜上眉梢的表情,快进来吧!给孩子做了脑电图,梁毅仍然不罢休,又张罗着要给他做一套全面的系统检查,本来这对孩子的身体无害。
又正好趁机会给儿子检查一次健康状况,林兰就把蓦然交给了护士们。
蓦然在里面做检查的空当,卫彬和林兰在走廊等候,刚刚做检查的时候,小蓦然竟然尿在了梁毅的办公桌上,林兰慌不迭拿出纸巾道歉,梁毅却毫不在意。
不过,前一刻一群人有说有笑还很热闹的气氛,因为孩子被抱了进去,顿时变得沉静了。
……我没想到你们所长是这样的。
林兰笑道。
像个小孩儿,是吧?卫彬说。
不如说童心未泯。
林兰说,之前不是说——去世了么?难道我记错了?卫彬不由苦笑:你没记错,他是去世过一次。
林兰忍不住笑:这是什么说法?人有‘去世过一次’这种事情的么?怎么没有?他也笑,我就‘去世过一次’。
呃……局里好些人,都‘去世过一次’,卫彬说,还有的正在‘去世’,不过呢,在‘去世’掉之前。
我们会把他救回来的。
林兰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
所长是秦始皇的长子。
卫彬苦笑,虽然看起来很有些不像。
所以说起来,其实他去世过两次了。
林兰惊诧万分地望着卫彬:秦始皇的长子?!难道……他是扶苏公子?天啊!这……怎么、怎么扶苏会是这个样子?!唔,说来话长,而且也不方便此时细讲,我知道你很惊讶……不……不是啊,林兰都有点结巴了,这……这概念不对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啊,历史上的扶苏不该是这个样子,我觉得他……他应该是……卫彬笑起来:可惜,他就是这个样子,概念很颠倒对吧。
大秦公子携定秦宝剑跨越两千年,独自到现代社会来打天下——多好的言情穿越,多动人啊!结果这个妖怪天才没打出天下来,却把天下人都打了,是打击的打,而且个个被打得不轻。
唉,我的脑子都不够用了……林兰叹了口气,竟然到现在都不能适应这种事儿,我也够笨的。
呃,也不是。
卫彬有点尴尬,可能以前小武和你谈起的一些。
你听了也觉得莫名其妙吧?林兰点点头:我知道。
你们的工作涉及太多机密,不方便和我说。
那也很正常。
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卫彬说,当然,这……你明白的。
林兰一时,没有说话。
其实我得和你说实话。
卫彬突然说。
林兰一惊!什么?要蓦然来做脑电图,是我给所长出的主意。
……卫彬说到这儿,看看林兰:本来,我想过很多办法,或者可以称之为花招……但是如果万一被你戳穿,也许会弄得适得其反,所以我还是放弃了。
林兰垂下眼帘,低声说:你不用这么坦白的。
俩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在国外过得还好么?林兰轻声问。
差不多吧,和国内一样。
卫彬说,反正都是从头开始适应的——你呢?找到新工作了?嗯,又找了家公司。
钱多么?林兰笑起来:没法像之前那样全身心打拼了,所以钱也没那么多了,不过也够生活的,而且我不能加班,不然保姆一回家,蓦然就没人照顾了。
……父母还是不肯原谅你?嗯……想不通吧,人年纪大了脾气就很倔,妹妹有时来,状况就稍微好一点。
卫彬想了很久,仿佛下决心似的,才说:或许,你该考虑再婚。
林兰有点惊愕地望着他!一个人这样,还是太累了,还有蓦然,如果两个人的话,照顾起来总是更周全。
他说到这儿,看出林兰的意思,于是赶紧摆手,不不!我这不是自我推销……林兰苦笑。
找谁都好。
嗯……其实我是这个意思。
卫彬有点尴尬,赚钱也不用太多,要有时间照顾你和蓦然。
有的时候家里有个男性,也更安全一些……嗯,我就是想说这个。
你自己没有打算么?林兰突然问。
我?卫彬怔了怔,摇摇头。
就这么过下去?卫彬没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不想和谈不来的人一起过。
……而且还得伪造过去,那太累了。
他苦笑着揉揉眼睛,编出二十多年的假经历,然后说谎几十年——这不得要人命么?可是……林兰顿了顿,你也可以找个真正不错的女孩,把事实告诉她的。
卫彬没说话。
至少你的粉丝有那么多嘛。
林兰笑道。
粉丝?卫彬扬了扬眉毛,做我的粉丝就得有进牛肉尖锅的准备。
林兰大笑。
半年前,我差点就结婚了。
卫彬突然说。
这句话,把林兰吓了一跳!啊?!是么?她好奇极了,怎么回事?怎么会‘差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是个ABC。
卫彬笑了一下。
工作室认识的,她是实验物理我是理论物理,就那么认识的。
听起来很好的样子,林兰小心翼翼地问,她……有什么让你不满意么?没有。
卫彬摇摇头,谈不上不满意:很聪明,脑子像电脑——小武也这么说过我,够冷静——你也这么说过我,比我矮一点,很干练,独立性强,博学多才却偏偏一个汉字也不认识,爹妈是上一代移民的子女,到她这儿就只会英文,教她一句中文能学一个礼拜。
总之除了语言,其它的都和我相似。
听起来,像个女版的你。
卫彬笑了:阿尔文也这么说。
还说露西娅如果是个男的,大概就是我的同卵双胞胎,他建议我们去检验一下DNA,以免真的有血缘关系。
林兰笑了:这么像啊,嗯,真让人好奇——她知道你是谁?卫彬摇摇头:不知道,而且我觉得就算我说了,她也不会知道。
怎么会?!以为我是华盛顿还是林肯?卫彬笑了,对美国人而言,霍去病和宫本武藏可以归到一个国家去。
林兰苦笑起来:这倒是,我也总分不清英国和法国中世纪的那些国王。
嗯,就是这个意思。
卫彬说。
不过我本来也没指望让露西娅了解这些。
为什么?……不知道。
卫彬扬起脸。
望着天花板,总觉得我是怎样的人,对她而言没什么实际意义。
……那种交往,就好像……他顿了一下,周末情侣。
平时各自蹲在自己的研究室里,没日没夜捣鼓自己的事情,到了周末打个电话约定去谁家,吃饭聊天上床,就是那样的。
卫彬说得太过于直白,直白的让林兰一时无从插嘴。
我不想往里面添加点什么,露西娅也是如此。
说我的过去,还不如说说通古斯大爆炸来得有趣。
不知为何,林兰叹了口气。
就算是这样,彼此也觉得似乎还算合得来,又那么相似,不如结婚算了。
卫彬笑了一下,她全家都是基督徒,我虽然不是,但既然她想婚礼在教堂里举行,我也没什么意见。
为什么没成?林兰悄声说。
说完,她又有点后悔。
有一小会儿,卫彬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可能还是欺骗不了对方。
没有订婚之前,一切都挺正常,谁知一定下婚约。
问题就出来了:我们总是吵,说不清是我挑起来的还是露西娅挑起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吵。
而且又不是砸桌子对骂的类型,就算再怎么怒,也不想在对方面前失态。
什么都忍着不说明白,结果就是弄得全都疲惫不堪……林兰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所以到了结婚前一周,我想了一通宵,然后天亮了找到露西娅,说我们还是别结婚了。
卫彬说到这儿,笑起来,她听了大大出了一口气,说,Thank God。
林兰摇头苦笑。
于是,就分手了。
林兰想了想,小心地说:如果露西娅这样的不合适,那也许会有更好的,能够接受你的过去。
我不想要那样的女性。
卫彬干脆地摇摇头,我早已经不是霍去病了。
如果对方仍然拿看待骠骑将军的眼光来看我,那她注定得失望到底。
骠骑将军将永远年轻,而我则会日渐衰老。
可是……卫彬抬起眼睛,看看她:很让人为难,是么?既要了解我,又不至于把我钉死在过去的光环上。
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个人做到了。
是么?谁?你。
林兰一时无语。
或许你也可以说,是我先弄出这么一套玄虚来,再把你往里面塞的。
卫彬抬手揉揉眼睛,有点苦涩地笑起来,或许真的就是那样。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也只有在你面前才能彻底放松。
……我快三十岁了,林兰。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虽然还是比你年轻,可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算成熟了。
我已经为当初的失言道过歉了。
林兰声音微弱地说。
卫彬笑起来:我不是要责怪你。
林兰,我只是试图提醒你这个事实: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是足可以依靠的人。
林兰万分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说来说去还是自我推销。
他自嘲道,刚才劝你结婚的那些话。
平心而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私心。
如果那是个多项选择,林兰,我仍然希望自己能算得上是一个选项。
话说到这儿,对面实验室的门打开,梁毅抱着蓦然走出来。
林兰和卫彬赶紧迎上去。
对不起,借了这么久。
他笑嘻嘻将蓦然还给林兰,下次再来玩哈!林兰抱过蓦然,笑起来:所长,蓦然真的有研究价值么?每一个数据都是珍贵的。
梁毅严肃万分地说,我已经给这孩子建了个数据库,哦对了对了!如果往后你们俩有小孩了,也一定要答应再带来给我哦!林兰顿时满脸通红!卫彬也被梁毅这么无厘头的话给弄得尴尬无比!所长,你就不能严肃一次么?他恨恨道,说话得分场合,您明白不明白?我十分严肃!无比正经!而且提前预定又有什么不对?嗯?梁毅理直气壮地说,到那时候就能够做同一母系的基因比较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收集到这一类信息呢……卫彬打断他的话:所长,我现在正式通知你。
上次你叫我帮你在淘宝上预定的两套玩具已经告吹!啊?!梁毅大惊失色,他一把拉住卫彬,喂!你怎么能这样打击报复?!都跟你说了我弄不清网银和支付宝的!您把乱说话的精力放在支付宝上研究一下,保证能弄清楚。
卫彬冷冷哼了一声,他也不再看梁毅。
直接抱过孩子,招呼林兰走人。
林兰万分歉意地看着一脸哀怨的梁毅:所长,那我们先走了。
看着卫彬抱着孩子离开,梁毅一把拽住林兰!喂,那个……电极!电极?!梁毅呃了一声,慌忙改口:林小姐!刚才我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林兰叹了口气:我知道,等会儿在车上我会劝劝小卫的,叫他帮您买玩具。
那不是玩具那是手办……梁毅严肃更正道。
好吧,手办。
林兰认命,总之我会和他说,叫他别赌气。
可是去病一直就很倔……梁毅担忧地说,他说不肯帮我买,那就是真的不肯了。
没关系,所长。
林兰笑道,就算他真不帮您,还有我,我知道淘宝那一套怎么弄,挺简单的。
哦哦!那太好了!梁毅高兴起来,其实你们真的挺配,不,我不是为了淘宝才这么说,嗯……虽然我还没有检查过你的各方面项目。
不过估计你比王昭君也差不了多少。
……王昭君?!就是出塞的那个呀!梁毅兴奋地说,和他是不是挺合适?哦哦。
算了,这事儿就不提了!反正王昭君也不可能帮我上淘宝。
……卫彬用车将林兰母子送回到家门口,林兰下了车,抱着蓦然走了两步。
她停住,又回头看了看卫彬。
如果有空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明天过来吧。
卫彬的表情,像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要煮肉骨汤,蓦然就喜欢那个。
她微微一笑,你要是也喜欢的话,就过来吧。
卫彬怔怔望着她,半晌,才点点头:……好。
后来,又过了很多很多年,某次。
蓦然曾问父亲,他对如今这样的人生有何评价。
很好。
这是卫彬想了半晌之后,才给出的回答。
没感觉后悔么?蓦然盯着他。
就没想过再回去,继续打仗?你真的一点都不想么?那只是某种可能,蓦然。
卫彬想了想,又说,那样,很好很精彩,可是如今这样,和你还有妹妹在一起,同样很好。
我不排斥任何一种人生的可能性。
但是这样,多不像你啊。
不像我?卫彬笑起来,标准在哪里?怎么叫像,怎么叫不像?男孩答不上来。
如果在乎别人,死菜的就是你了。
小子。
卫彬冲他挤了一下眼睛,记住,这是要诀。
唔,就这一点而言,还是挺像他的,男孩暗想。
可是……多么可惜,我是说……男孩从趴着的床上坐起来,伟大的生涯,就那么匆匆结束,这太可惜了!他年轻稚嫩的脸上,带着惋惜。
Everything has a beginning has an end。
卫彬说完,伸手拍了拍男孩的头,站起身。
可是爸爸,难道你不觉得打仗比演算函数更有趣么?好吧,儿子,既然你这么想,往后打仗的事儿就全交给你了。
卫彬笑着说完,回了自己的书房。
……可我真觉得匈奴人远比宇宙学有趣得多呀。
男孩嘟囔着。
将棒球扔进对面墙上的网兜。
也就是说,并不是这上下五千年的任何一年一天,他们这群人都可以闯进去,极少的几个时间段,对他们这群人而言是禁区。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无人知晓。
方无应觉得,说到隋末那最后半年的禁区,根源应该在于它的未完成:在那边的雷钧,因为某种诡异的原因,和屏蔽这边保持着时间上的同步性。
梁毅曾说,小鹏闯回唐朝那件事。
只是在历史的创口上进行填空,就好像皮肤伤口自行愈合一样,虽然是受创生长,但结束之后,看上去仍旧完好无损。
而雷钧这边,因为最初假宇宙的虚拟性,却好像天然四根手指的人。
想再变得和健康人一样,长出第五根手指,是以完全得靠他们凭空生造了。
究竟如何把雷钧救回来,这成了最大的难题,找到关键点,掐准时间过去,然后再带人回来,这些细微末节都好办,问题在于:如何把人带回来,又不会再次有损当下宇宙、使之与当下的史书内容保持一致?目前宇宙里,在通用版本的史书上,隋炀帝是在宇文化及的威逼之下。
用丝带自缢的,几乎可以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结束了生命,这就比较麻烦了。
之前由梁毅带回来的那些人,不是被秘密谋杀就是被叛变的部下出其不备给戕害或者就是悄悄病死……都不是在正式场合发生的凶案,甚至有的为了掩人耳目,除了凶手没别的人看见,所以这才给了梁毅可乘之机。
但是这办法在隋炀帝这儿没法使用。
宇文化及掀起的严重兵变,上百人全都目睹得清清楚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把雷钧弄回来又不被隋末那些人给发觉?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局里为此,讨论了多种方案。
在周密考虑了所有客观条件之后,梁毅决定棋走险招,采用那个最不靠谱的办法——催眠。
方无应第一个提出反对,不行不行,哪有一下子给那么多人做催眠的?!也不是太多人,梁毅耐心解释道,闯进后宫,亲见隋炀帝死亡的,也只有宇文化及和他手下那几个人,加起来不会超过十个。
那也很多呀。
方无应摇头,催眠得在极端平静的状态下进行。
这一帮,群情激奋正想杀人。
您给他们做催眠?您这不是找死嘛!所以之前得做好充分准备嘛。
的进行周密安排嘛。
梁毅继续说。
而且这次又不光咱们几个,我想把舒湘还有易宪平全都叫上。
方无应认识易宪平,他是舒湘的同事,也是个心理学专家。
而且之前他俩在图宾根大学呆了三年,已经得到了MEG(德国催眠学会)颁发的证书。
梁毅看看他,这次对他们而言,不也是个很好的机会么?方无应略有些无言,他虽然还是觉得这办法太奇怪了,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途径。
小武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所长,我觉得,没人能够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被他人催眠。
嗯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所以在催眠开始之前,我们还得做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必须挑选出合适的人,也就是极易受暗示的那种人,来跟随宇文化及去逼宫。
简柔皱眉道:可是这也很难啊。
我们如何参与到他人的思维里去?那就是第一轮催眠了,我和小易小舒他们再想办法。
梁毅拿出厚厚一叠资料,这是宇文化及的所有材料,之前我去隋朝时,曾经详细研究过包括他在内的好几个人。
喏,材料里甚至包括他的遗传疾病……所有人,缄默地望着那厚厚一叠资料。
那这就不仅仅是那一天的事情了。
卫彬说,要从事发之前很多天开始,潜入宇文部进行活动。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其实也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
梁毅笑了笑,最常见的催眠,我们天天都在做,比如发呆,心不在焉……这都是自我催眠的表现嘛。
明白了。
方无应突然说,关键在于宇文化及。
冲儿最聪明。
梁毅有点高兴,攻克了宇文兄弟这个难题,其他人就好办了。
从宇文化及的部下里,挑选出最易感的、缺乏自我又死忠于他的即可。
其实说穿了。
人这种生物有种惰性:不肯自己来承担选择的后果。
简柔苦笑:所长,这话说得活像你不是人类似的。
就因为我是人类,所以我才有这么切身的体会呀。
梁毅苦着脸说,做出选择就要承担后果,其实这是很吓人的事儿!如果有谁帮自己做选择,那往后不管出啥事儿就都可以推卸责任——我也常常本能地这么想呢。
‘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吧!我真的没法子了’,大家都挺爱说这句话。
其实除了自己,谁还真知道怎么办呢?大家都不出声了。
事实上,宇文化及也并不是自我多么强大的类型,他承受不了自己做出的选择。
卫彬慢慢地说,看他杀死隋炀帝之后的一系列举动就可以明白了。
小武点头:在淇水被李密打败。
一时回不了长安,粮草越来越少。
将士们纷纷逃亡,宇文兄弟俩天天互殴,责怪是对方当初出了弑君的馊主意,如今害得自己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方无应苦笑:兄弟俩一被围困。
不说率部奋起抗争,却成天喝酒对骂,骂完了就抱头痛哭,真没见过这么不争气的。
梁毅突然一敲桌子!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对啊!这么易感的两个人,咱们不拿来做催眠试验那有多么可惜呀!他十分兴奋地说,我敢保证易宪平会对宇文化及感兴趣的!大家脸上纷纷出现黑线!再说又是在集权体系下,其实别看人多,我保证比给现代人催眠还要简单呢!梁毅越说越来劲,真要是拥有自我边界和怀疑精神,反而就不能用这个办法了,隋朝嘛,高度集权的社会状况,再加上军队这个更加集权的小圈子,唔。
我对此是很乐观的!小武想了想,他忽然低声说:所长,你的话不知为何,让我想起希特勒了。
梁毅愣了一下,他抱着双臂,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全德国的人民都被他洗了脑——事实上是大家心甘情愿放弃了自己的脑子,当然二战的日本人也一样。
是因为,大家都指望快点来个英明皇帝、大清官、救世主帮自己进行选择,告诉自己该怎么办……可惜,当你为了所渭的‘集体归属感’而放弃自己的脑子时,除了独裁者,天上不会掉别的。
梁毅这番话,含义太深,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无语。
不过咱们不是去当希特勒。
他笑起来,咱们是要去救人呀!咱们不过是去找几个人,让他们的潜意识和咱们合演一出戏而已,只要双方都不出丑就算演出圆满,再说又节省了人命,何乐而不为?最终的方案,还是采取了梁毅的建议。
但这就意味着大量的准备工作。
他们要演出一场戏,这场戏的名称叫隋炀帝之死,虽然是一场戏,但一个弄不好,就真的会出人命,所以就如同拍戏一样,几乎是以一格一格来推演当时的情景。
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的加班中,他们甚至准备了第二方案、第三方案。
这里面,虽然大家都一样的努力工作,但是最用心的还是简柔。
没人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对于其他人,是营救同事;对于她,是营救丈夫。
就连蕾蕾也知道了叔叔们即将出发。
去救自己的父亲。
那段时间简柔每天加班到深夜才回来,早上天一亮又匆匆离家,她甚至顾不上很好地照顾即将高考的蕾蕾。
但是蕾蕾自己却毫不介意,在她看来高考是自己的事儿,没有必要让妈妈围着自己团团转,像伺候小宝宝那样伺候自己,再者……即便考砸了,复读高四一样可以再考,可是如果这次营救失败、爸爸就会死在隋朝。
两者孰轻孰重,女孩是相当清楚明白的。
所以有天夜里,蕾蕾从学校晚自习归来,看见母亲坐在客厅里,正等着自己时,她不禁惊讶了。
今天特意早点回来,好几天没像样做饭了,简柔笑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着说,蕾蕾,妈给你买了咸水鸭子。
蕾蕾看看桌上快要凉了的菜。
她嗫嚅道:我在学校吃了的……简柔苦笑。
一直就是这样,她回来一年多了,母女俩的关系始终是淡淡的。
蕾蕾并不是不肯接受她,只是分离那么久。
俩人之间需要填补的空缺实在太多……再加上,有一道阴影始终横亘于她们之间,那就是雷钧。
父母的恩怨,蕾蕾早已知晓,她不能判断其对错,更不能选择站在哪一边,女孩唯一采取的态度就是封存过去,中立于事情之外。
然而这种什么都不肯说,大家全避而不触的状况,又让人感觉那么别扭。
越是想努力回避,那让人无法承受的事实阴影,就越是横陈面前,说话、做事、对谈交接,永远都绕不开它。
更糟糕的是,面对这种现状。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简柔特意提早回来做饭。
一是确有要事和女儿谈,二来,她也想趁此机会,拉近彼此的距离。
这是很悲哀的事情,有血缘关系的母女,竟然还得想方设法拉近彼此关系……简柔不由为此伤感。
谁叫她离开了九年?看看满桌的菜,蕾蕾顺从地坐下来,尽管胃里一点都不觉得饥饿。
她仍然拿起筷子,这毕竟是母亲特意为她做的。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性骄纵的女孩了。
鸭子还不错。
她说。
听见这种评价,简柔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这是个好开头。
妈妈这两天光在局里吃泡面了。
她努力笑着拿过筷子,我也来尝尝。
蕾蕾听了这话,赶紧把鸭子往母亲那边推了推,吃这个。
简柔有点感动:没关系,尽管吃,妈妈给你留出来了,明天可以带去学校的。
蕾蕾扒了两口饭,咀嚼着,忽然。
慢慢说:妈,你们这两天还在研究宇文化及?蕾蕾这毫无遮掩的问题,让简柔一时无从回答。
她当然知道宇文化及是杀父仇人。
她已经高三了,哪怕去图书馆查阅资料,蕾蕾也能知晓一切。
嗯,现在正集中精力对付他。
简柔说,还有离宫的布局……这部分是我在负责。
蕾蕾沉思道:宇文化及那人。
容易被煽动,有实力没定力,倒是不能硬来。
将近两年的课余研究,蕾蕾现在几乎可以和专业隋史研究人员相媲美了,简柔曾经看过她书房里那高过一尺的研究书籍,那是女儿从图书馆抱回来的。
蕾蕾在啃她根本不应该啃的原始史料,她还是高三的学生。
一般人,无法理解这女孩对历史的热情,蕾蕾的文科成绩非常优秀,尤其是古文与历史。
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人只是凭着兴趣去看书。
蕾蕾则是为了更特殊的理由去看书。
她是去了解她的父辈,祖辈。
她真正的亲人,都在那些泛黄的史料里,她的家族是从那儿走出来的。
对于蕾蕾而言,她看的不是历史,而是父辈的过去。
她要了解的不是一段简单的史实,一个普通的历史人物……那是她的父亲,她的祖父,她的母亲,她的舅舅。
以及她自小认识的那些叔叔伯伯们……蕾蕾已经完全知晓了所有人的秘密。
直到如今她也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是那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原来周遭这群普普通通的熟人,竟全都是从小到大课本里反复提及的那些名字……没人知道蕾蕾心里在想什么。
这女孩仍旧每日上学放学,和人打交道也仍然那么友善,但是她沉静了许多,好像也长大了许多,以至于身边连朋友都少了许多……她也成了心怀秘密的人,这样的人,注定会被人群疏离。
其实蕾蕾,今天妈妈想告诉你一件事。
晚饭结束的时候,简柔终于说。
蕾蕾放下杯子,望着母亲,她早已经感觉到了母亲是想和自己说很严肃的事情。
是这样……简柔顿了一下。
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蕾蕾,下个月我们可能就要开始行动了。
蕾蕾睁大眼睛望着母亲!她的鼻翼也不由张开了,紧张,弥漫上女孩的心!在开始行动之前,蕾蕾,局里决定让你过去一次。
蕾蕾一时,没听懂母亲的意思。
过去?去隋朝。
简柔说,梁所长提的建议,是想让你去看看爸爸。
就算是探亲吧。
我?!我去隋朝?!蕾蕾又惊又喜,真的可以么?!简柔微笑着点点头:当然。
在那之前你也得经过一系列培训,比如行为和服饰之类的,还有语言……我真的可以过去看爸爸了?!蕾蕾犹自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简柔也笑道:真的,已经定下来了,所以你得找学校要几天假期。
至于请假的理由,局里会帮你出具公文。
可是……蕾蕾突然顿住。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叫我去隋朝?你们本来行动已经计划得很周密了吧?这时候我过去,会不会不太方便?简柔一时,没有出声。
蕾蕾的嘴唇突然间,白了一下!……是不是,以防万一?她轻声说,是不是害怕行动失败,我就再也见不着爸爸了?女孩的话,正戳中简柔没说出来的那层意思!女孩声音有些发颤:真有那么危险?不不!简柔慌忙说,不是的。
我们已经想了很周全的计划,甚至还有两个备选方案,而且控制组也都带了枪支,蕾蕾,就算情况再如何糟糕,方队长他们也会把爸爸救回来的!简柔的这番话,才略略让蕾蕾安心。
梁所长的建议,一是因为你这么久没见爸爸了,该让你去看看,二是……也是叫你去给爸爸打气的。
我去给爸爸打气?简柔没有立即说话,她只是揽过女儿,默默抚摸着她的头发。
爸爸在那边已经快两年了。
她低声说,谁都说不准他本身又发生了什么变化…………所长他们是害怕他真的灰了心,明白么蕾蕾?简柔说,叫你去的目的,就是要你给爸爸打气,要让他坚持下来,不管中间过程究竟有多艰难,他自己首先不能放弃——如果他先放弃了,梁所长他们,小武叔叔他们,岂不是白忙了?蕾蕾这才听懂了意思。
我知道的。
她点点头,他们是害怕爸爸自己不想活……简柔心里,真难过!有我在,爸爸不会那么想的。
蕾蕾很肯定地说,我会说服他的。
嗯,这我相信。
简柔笑了一下,还有……蕾蕾瞧着母亲。
其实……她突然,变得有点吞吞吐吐。
妈,你到底要说啥?蕾蕾好奇地看着她。
蕾蕾,你爸爸他在那边,是有妻子的。
简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嫔妃,皇后,还有……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小皇子。
女孩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她点点头:我知道,赵王杨杲。
这些,我想我得事先和你说清楚,不然等你过去之后再看见……我不会觉得受不了的。
蕾蕾淡然地说,妈,我懂那些。
简柔苦笑。
其实,受不了的是你吧,妈妈。
蕾蕾这句话说出来,简柔慢慢松开抱着女儿的手。
妈,她小心翼翼望着母亲。
爸爸如果这次真的回来了,你还会和他在一起么?我不知道。
简柔低声说。
我和你爸爸,已经不是以前那样了。
这你知道……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儿……你没法原谅。
蕾蕾的表情,好像要哭出来似的,可爸爸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简柔沉默不语,半晌,才说:眼下,妈妈答应不了你什么,蕾蕾。
你再给我点时间。
蕾蕾垂下眼帘,有泪滴从她眼角滑落。
女儿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厨房,简柔回到书房里。
是雷钧的书房。
丈夫虽然离开,但是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原处,每天简柔都会仔细清扫,擦拭去桌上的灰尘,整理好书柜,还有桌上的照片,那是她和雷钧在大学时的合影。
然后,她疲惫地坐回到椅子上。
呆望窗外夜色。
她做不了更多的,能够做的也只是照拂好雷钧留下的一切,就像当年雷钧保存了她留下的一切那样,回来的时候简柔惊奇地发现,自己所有的物品全都保留在原处,虽然经历岁月的洗涤,但却丝毫未变。
他们都万分珍惜这个家,但他们谁也不敢回到这个家里来,就好像这儿是个梦幻的水晶城堡,自己的擅入。
只会让它彻底粉碎。
发了会儿呆,简柔转过身来。
拿起桌上的小飞镖,开始往门背后的靶子上扔。
这是雷钧的习惯,没事儿的时候他总喜欢玩这个,简柔以前笑他骑马打仗不行,就只爱些小孩把戏……那时候他们谁都没想起来过去,随口开的玩笑也毫无心机。
但是在完全清醒的如今,两个人又该如何相处?他们回不到过去了,梦幻的水晶城堡早就粉碎了多年,如今的他们。
全都拖着漫长残破的过去……那是彼此给对方留下的累累伤痕。
像这个样子的自己,到底还怎么拥抱对方呢?简柔停下手里的飞镖,她怔怔望着虚空。
她曾经,是个只听从内心吩咐的人,既然喜欢了,无论他是什么人。
就再也不肯放手。
她从来没觉的听从自己的心声有什么错,哪怕这心声一次次将她抛入万丈深渊……如果当年没爱上杨广,她也不会被骗受辱,愤懑而终;如果后来没爱上雷钧,她也不会大梦初醒,仓惶逃离现代。
她的爱总是给她带来痛苦,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绝望。
让她把这人生过得颠三倒四,荒唐可悲。
可就真如此,她也不曾后悔过以往的人生。
那么,到底还要不要再听它的吩咐?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勇气,再赌这最后一把?虽然当时说过要死在一处的话。
然而对他们而言,共死反倒容易,同生,却那么的困难。
可是简柔,你还敢不敢赌?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这么逼问。
还敢不敢赌?良久凝视着那插满飞镖的圆盘,简柔抬起了手。
……赌就赌!她突然,低声说。
飞镖直冲靶心,女子的脸上。
有一种不顾一切的豪气。
新年将至,但是却全无喜庆之意,如今已经是天下大乱了。
高墙外的百姓正经历着颠沛流离的乱军生活,高墙内的人们,也战战兢兢的。
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的灾祸。
这是江都离宫。
雷钧坐在花廊下,他斜倚着冰冷的雕花阑干,凝视着远处那片残荷败柳,昨夜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死掉的植物在白雪里显出隐隐灰黑色,触目之内,雷钧看不见丝毫生机,只有几根残旧了的绿丝绦,仍然有气无力地绑在苍褐色的老树上。
那是年前宫人们绑上去的,以借此挽留即将逝去的苍绿。
然而冬天还是不期而至,今天是新年,离宫内却感觉不到欢庆的气氛,除了早上萧后带着几个嫔妃来恭贺了新年,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本该进宫拜见的大臣们,也叫雷钧以不舒服为借口,全都回绝了。
到现在,他谁都不想见。
正发着愣,雷钧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父皇!他抬起头,十二岁的杨杲奔到他面前,也许是因为奔跑的缘故,孩子的小脸通红,但是一双眼睛却灼灼放光,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布袋,里面发出啾啾鸟鸣。
是什么?雷钧微笑起来,他伸手接过布袋,里面的小生命努力撞击,好想要挣扎着逃出来。
是抓的小鸟!杨杲喘着气说,张忠在雪地里抓的。
张忠是近身伺候赵王杨杲的太监。
昨夜落了雪,大概是侍从们趁这机会,逮住了几只饥饿的留鸟。
去见过皇后了么?雷钧问,给老师拜了年没有?都去了。
杨杲说,老师说今天不用念书,所以张忠就带我去逮小鸟了。
孩子的表情很兴奋,他是生长在皇宫里的金枝玉叶,百姓家里见不着的金银玉器对他而言不放在眼里。
倒是雪地抓小鸟的寻常游戏让他着迷。
父皇,张忠说,等会儿给我找个笼子,把它们都放进去。
唔……雷钧往那袋子里看了看,是麻雀,这怕是养不活。
养不活?杨杲有点急了。
我给它们每天喂水喂吃的!雷钧笑起来:不是喂食的问题。
杲儿,这种鸟不能关进笼子的。
为什么?它们不习惯那种生活,关进笼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杨杲惊讶地望着父亲!把它们放了,好么?可我刚逮到它们……孩子有点不愿意。
雷钧温和地说,放了吧,给它们一条生路,也许明年……它们还能来这儿看你。
虽然不太愿意,可既然是父皇说的话,杨杲也不能再反驳,他接过布袋,依依不含打开袋口,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从里面冲出来,顷刻间飞没了影……望着远处天空那几个小黑点,雷钧忽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
父皇,它们明年真的还来这儿么?杨杲忍不住又问,它们真的还认识来江都的路么?怎么不认识?雷钧低声说。
你给它们生路,它们会记得的——它们也想活下去。
已经两年了。
他来隋朝,已经整整两年了,春去秋来,好像一切都没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雷钧始终没有离开过江都,他日日守在这离宫里,静静等待着那个最终的结局。
自从送走了简柔,那一边也就是现代社会,就再也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期间,雷钧也曾忍不住想:他们难道不往这儿送点消息?简柔回去的情况究竟怎样,蕾蕾如今又怎样了……这些事儿,同事们难道不能想办法告诉自己么?哪怕回不去,可就算只是听听消息,那也能让人高兴。
但是渐渐的,他也就死心了。
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人来,也没有消息传递,就好像他被大家彻底的抛弃了。
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就算再怎么有心的友人,看来,也无法扛过时间的消磨,没人再想得起来他。
他被彻底遗忘在了一千多年前的隋朝离宫里。
雷钧知道自己不该抱什么希望。
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该趁早打消,他是来送死的,离去的时候明明说了那么坚定的话,如今人都过来两年了。
居然还在贪恋那边的生活……这岂不是出尔反尔?可是过去的种种,又叫他如何轻易忘记?尽管在现代社会,伟大的皇帝也只是个普通的公务员,呆在一个不创收的部门,每天上班下班洗衣做饭,有空的时候算算房贷。
偶尔奢望着换辆新车,可看看存款,又只好叹口气,除了翻汽车杂志过眼瘾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职员们哀叹穷困时,他也曾琢磨着要不要弄个部门小金库什么的……那时候他最常想的,好像就只是多赚点钱。
对了,现在他算有钱了。
一想到这,雷钧就觉得无比讽刺,他如今是真的有钱了:离宫里塞满了古董陈设,金银陶瓷,绫罗绸缎。
还有珍贵的植物……随便拿出一样来,换辆他最想要的Jeep牧马人都绰绰有余。
可是这些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除了等死,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干的。
只是偶尔,死水也会泛起一丝微澜。
来离宫的人,除了皇后嫔妃。
还有一个小孩子,那就是赵王杨杲。
那是萧嫔替他生的孩子,曾经雷钧——不,隋炀帝,非常喜爱这个孩子,他很漂亮,懂事,诗书文章无不出色,又至诚忠孝,隋炀帝将男孩视作掌上明珠。
雷钧刚从现代社会回江都的那段日子,茶饭不思,每天坐着发呆,这时杨杲就会来到父亲面前,劝他吃饭,求他歇息。
时间越久,过去的记忆复苏得越多。
雷钧也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确有这么一个儿子。
杨杲比蕾蕾小好几岁,但是却比那个现代社会的女孩懂事得多。
古代的孩子普遍早熟,帝王家的男孩尤其如此,因为面对和身处的环境。
始终逼迫着他们快速接近成*人。
但是偶尔,杨杲仍然会流露出一些孩子气来,贪玩,和宫人发脾气。
偶尔不肯去念书,在宫苑里疯跑……这种时候,雷钧从来不去责备他。
他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他曾经在蕾蕾身上用过那么多心思,现在却再也不能看见她了,习惯了当父亲的雷钧,不由自主要把自己的心情转移到别的孩子身上去。
在宫里人眼中看来,陛下比以前更加疼爱赵王了,如果说之前在赵王面前,做父亲的还有一些身为帝王的威仪,那么现在这威仪已经完全褪去了,他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守着自己幼子过日子的普通父亲罢了。
如今每天,雷钧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和杨杲说话,问他功课念的如何,教他读那些有难度的书籍,考他诗词对赋,给他讲老师不太肯讲的诸子杂家……他甚至教杨杲几何,地理,自然知识,还有基础物理。
比起儒家经典来,小男孩对这些更感兴趣,雷钧给他出一道题,他能一个人闷在书房琢磨一下午。
之前习字念书都没有这么大兴趣。
这本来不是皇子该学的科目。
甚至杨杲隐约觉得,父皇教的东西,师傅们绝对不可能教他,而且似乎也没人懂这些奇怪的事情,比如。
父皇说大地其实是个球,是因为有吸力,人才不会到天上去,而月亮和太阳,也不过是和星星一样的东西。
上面没有人也没神仙,只是远近距离造成了区别。
牵牛星与织女星比起来,其实是一颗绿豆和一座宫殿的差距。
……这些事儿,听起来是如此的荒诞不羁,可是因为父亲的纵容,杨杲索性就把老师教的那一套扔在了脑后。
身为皇子,学习如何辅国理政才是目标所在,但是那目标在雷钧眼里,却显得那么荒唐。
他是宁可儿子对莳花刻木这些杂事儿着迷,也没兴趣看孩子写什么治国文章。
但是,就算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天才,也不能避免他最后的死亡。
每每看着这孩子在自己面前。
用恭敬又充满热情的黑眼睛望着他的时候,雷钧的心底就会涌出巨大的悲哀……他很清楚,儿子的生命就要走向终点了,还有几个月,他就将惨死在自己面前,这个男孩稚嫩肌肤里的鲜血,将溅满自己的全身……赵王杨杲,是被宇文化及的部下一刀杀死在自己面前的——雷钧完全知道即将到来的剧本。
每每想到这儿,他就禁不住剧烈颤抖,除了把这孩子搂得更紧一些。
雷钧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想过,干脆把儿子送出宫去。
悄悄的,秘密的,让孩子一个人逃出这可怕的牢笼。
可是最终他又打消了这念头。
十二岁的皇子,单独出宫去。
先不提这将招惹心怀不轨的部下们多少疑惑的眼光,就生存能力而言……叫他在外面怎么活下去呢?他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稻米就是从御膳房的米缸里冒出来的,他是一盆始终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
哪怕塞给他再多金银,这孩子也无法单独生活下去,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使用金银。
更何况,赵王突然失踪,离宫上下一定会惊惶,说不定适得其反。
引得叛乱提前发生……宇文化及做事一向斩草除根,他仍然不会放过这个孩子。
可是把他留在这儿,岂不等于叫他跟着自己送死?!杲儿,离开这儿,好不好?有一次,雷钧突然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这么问他。
离开这儿?杨杲愣了,父皇要回长安了么?不,我不走。
雷钧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杲儿,你一个人走。
离开这儿,去哪儿都好。
为什么?男孩更加疑惑,为什么要离开这儿?这儿很危险……雷钧定了定神。
早晚会出事,呆儿,你留在这儿会死的!杨杲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那父皇也一块儿走?我不能走……那我也不走了。
杨杲摇摇头,我就留在这儿陪着父皇。
每次都是这样,对话到这儿就谈不下去了,雷钧无法说服儿子离开。
他也没有什么有力的理由——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将小皇子赶出宫去?杨杲的去留,成了雷钧最重的一块心事,这一两个月来,他日思夜想。
希望能找出个周全的办法,借以保住儿子的性命,他自己是罪孽深重的人,被碎尸万段也无所谓,但这孩子是无辜的,他甚至都不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小小年纪就得丧生在乱军刀下,这有多么不公平!但是无论雷钧怎么想,都不妥当,无论他把孩子送去何处,他知道,叛军都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新年刚过的那两天,雷钧的精神状态很糟糕。
危机迫在眉睫了,他甚至明白事情究竟会发生在哪一天,可他一点主意都没有。
难道除了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自己面前,就真的再没别的转机了?不!不行!就算是强迫孩子出宫,雷钧也要挽救他的性命,他已经这么决定了!明后天就找个理由,强令杨杲悄悄离宫,独自逃去外面。
整个下午,雷钧都在琢磨这件事,他还想到在那之前,自己得教会这孩子充分的谋生技巧,要叫他适应外面那个陌生的世界,或许那将很痛苦,可是为了活下来,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
想了一天,到傍晚,雷钧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他靠在桌前,几乎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陛下?他猛然睁开眼睛!屋里已经黑下来了,宫人还没来得及掌灯,那人,就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他。
声音有些耳熟,穿着是宫内侍卫的服装,看不清脸孔。
听话语,雷钧一时想不起是谁。
他一紧张。
慌忙站起身:……谁?!那人没说话,却只很轻地笑了一声。
雷钧愈发紧张,他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摸身上的刀!真是贵人多忘事。
那人笑道。
才走了多久,陛下就不认得小人了?雷钧一怔!他死死盯着黑暗里的人,只觉的脑子轰的一声!你是……他迟疑着握着刀。
不肯说出那个名字。
那人看出他的犹豫,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陛下如此多疑。
那咱们就来对暗号——中国足协主席是谁?那人的隋朝长安话,突然间变成了现代普通话!雷钧愣了愣,旋即脱口而出!谢亚龙……不,他已经下课了,是崔大林!对方哈哈大笑!来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是方无应。
雷钧咣当扔掉手里的刀,他也大笑:怎么?男足又冲进世界杯了所以你特意来通知我?冲个屁!千年等一回吧!方无应哼了一声,你一走,国足又损失一名宝贵的死忠了。
喂!我才不是他们的死忠呢!方无应大大咧咧走过去,拍拍雷钧的肩膀:没关系,当中国队的球迷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他那熟稔的姿态,几乎让雷钧感动得落泪。
他正想说什么,方无应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光影摇曳,宫人在门外轻声道:陛下,该掌灯了。
方无应赶紧走远了一些,做出有事禀报的恭敬样子,雷钧这才说:进来吧。
宫人进来,给他们掌上了灯。
她的表情有点疑惑,大概是看见了方无应的缘故。
然而雷钧并没有说什么。
等到宫人离开,方无应这才出了口气。
你怎么过来了?雷钧赶紧问。
他此刻,心里藏着巨大的疑团!过来看看同事行不行啊?方无应笑道,出差两年,把同事给忘了?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
雷钧的内心,涌起了无限酸楚。
他慢慢走回到桌前,坐下。
应该是你们把我给忘了才对吧。
他淡淡地说,虽然我也没啥资格要你们记得我。
他虽然语气平静,但是方无应仍然听得出里面的怨恨。
他叹了口气:雷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是不过来,是过不来。
雷钧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总闸关闭了整整一年半,两个月前才刚刚打开。
方无应说,而且……苏虹也失踪了,你刚走,她就失踪了。
这几个简短的句子里,包含着太多的惊人信息,雷钧惊得站起身来!怎么回事?他竭力逼出声音。
苏虹她怎么会失踪的?!闸门又怎么会关闭?!方无应苦笑:行了,说来话长,事儿太多我一时讲不完,而且今晚我来找你,也不是来汇报工作的。
那你是来干吗的?呵呵,还真把自己当领导了?方无应又笑,其实不光我来了。
杨广同志,你这宫里今晚来了一大帮人呢。
一大帮人?雷钧更加惊讶!别人等会儿再说,有个人,你得现在就见一见。
方无应笑了笑,又走到门口,他轻轻拍了一下掌。
门外,从黑影里走出一个人。
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她穿着隋朝样式的红襦,七破花间长锦裙,纯金的饰物在耳际烁烁闪光,发髻还未盘起,看其装束打扮,和隋朝贵族少女无异,只见她。
低头走到雷钧跟前,盈盈下拜:……儿臣叩见父皇。
雷钧吓了一跳!……蕾蕾?他试探着问。
是你么?女孩噗嗤笑出来:是我呀爸爸!她抬起头来,雷钧这才看清楚。
灯光下少女熟悉的脸孔,不是女儿蕾蕾又是谁?!他又惊又喜!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雷钧惊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一把抓住女儿,让我看看!天啊。
两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行了你们俩先说话。
方无应说,我去外面放风。
他三蹦两跳跑出去了。
等方无应出去,雷钧的目光重新回到女儿身上。
妈妈还好么?他问,你呢?你们过得怎么样……妈妈很好。
蕾蕾眉间动了一下,我也很好,就是……很想爸爸。
她说着,就哭起来。
雷钧把女孩抱在怀里,听着女儿的哭声,他也心如刀绞。
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吧……他低声说,是爸爸不好,弄成这样。
蕾蕾边哭边摇头。
她的确长大了,比起两年前,蕾蕾看起来更加成熟了,更像个大人了。
她今年该上高三了……想到这儿,雷钧心里一动!蕾蕾,你怎么过来了?学校不上课了?蕾蕾摇摇头:我请了两天假。
没关系,是梁所长给写的公务假条。
梁所长?!雷钧一惊,他回来了?蕾蕾擦擦眼泪,笑着点点头:回来了,还是像个老顽童似的。
尽吓唬我说爸爸和以前不一样了啊,要注意规矩啊,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说话了什么的。
雷钧叹了口气:蕾蕾,觉得爸爸真的变了么?蕾蕾仔细端详了一下他,摇摇头:没有。
虽然现在变成古装戏里的人,不过这样反而好看。
比原来剃光头当黑社会老大好看。
她甚至还拽了拽雷钧身上的宽袍大袖。
雷钧也笑起来:这次,你能呆多久?后天早上就得回去了。
蕾蕾有点难过,他们得先把我送回去才……父女俩正说着,方无应忽然转身进来:雷钧,萧皇后来了!蕾蕾吓了一跳!爸爸!……不然先躲起来吧?方无应说,我带蕾蕾躲到后面去……雷钧沉吟片刻,摇摇头:不用。
啊?不能总把蕾蕾藏着掖着。
他神情平静地说,让她见见又有何妨?方无应笑了:倒也是,堂堂公主还藏着掖着,那就不好了。
不过我就先回避一下吧。
他转身进了里面。
方无应前脚离开,后脚,门外就有宫人的声音传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
蕾蕾有点紧张地看看雷钧:爸……没关系。
他悄声说,有爸爸在,别怕。
这时候,萧后已经走进来了。
她一进屋,目光立即落在了蕾蕾身上!那少女,正紧紧依偎在杨广怀里,这……她一时会错了意,慌忙要往回退:臣妾来得不是时候……贞儿,等一下。
雷钧站起身。
不用回避。
蕾蕾也发觉对方弄错了自己的身份,她赶紧松开手臂,规规矩矩走到萧后面前,按照礼节给萧后行了叩拜的大礼:蕾蕾拜见皇后娘娘。
萧后被她这一下给吓着了,她诧异道:陛下,这是……朕的女儿。
雷钧微笑道,一直没有和贞儿你提起,是今天才进宫来的。
萧后惊讶地盯住蕾蕾:是陛下的骨血?的确,这女孩太像杨广了,眉眼五官,脸型眼神,无一不神似!萧后心中,顿时相信了!大概是杨广过去几次出宫巡游时,和外面的民间女子所生的孩子吧,她想,没想到如今竟然能找到……究竟是谁,在这种时候还把公主送回宫来?!叫什么名字?她温和笑道。
她叫雷蕾……雷钧说。
不。
蕾蕾打断父亲的话,我叫杨蕾……爸,去年你走了以后,我就去改名了。
雷钧一怔!女儿竟然自己把姓氏改了,而且还改姓了杨……这让雷钧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
蕾蕾再看萧后,她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
眼前这女子,比自己的母亲略显苍老,但是容颜之秀美动人,远胜过自己的母亲。
这才是爸爸的妻子,她突然想。
是她和父亲相守了数十年,而自己的母亲,其实并不是父亲的正妻。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了蕾蕾的心头。
这么说,大隋又多了一位公主。
萧后拉着蕾蕾看了看,她笑道。
又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交与蕾蕾,来得太匆忙,这个,算是见面礼吧。
蕾蕾赶紧接过谢了。
既然是公主,就得有个封号了。
雷钧苦笑,可是……爸……蕾蕾忽然轻声说,我不想要那个。
她说的是普通话,萧后无法听懂。
雷钧一怔,却微微点头:嗯。
我也不想给你什么封号。
他完全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与其当个亡国公主,不如当个普通现代人,这样凄惨的历史印记,还是不要刻意留下为好。
正在这时,门外又响起脚步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传来:父皇!雷钧脸色一变!杨杲在离宫里一向是不需要禀报就能近前来的,雷钧完全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儿子会突然闯来!他转过头,正向给蕾蕾解释一下。
可是男孩已经闯进来了!父皇,皇后娘娘,我娘问为何还不过去用膳……他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落在蕾蕾身上!听见小男孩的声音,蕾蕾就明白来的是谁了,再看看爸爸古怪的神色。
蕾蕾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雷钧一时,不知该如何给女儿解释——做惯了独生女的蕾蕾,看见杨杲,心里会如何想呢?蕾蕾,这是……雷钧的语调有点艰难。
我知道的,他是弟弟。
蕾蕾打断他的话,她笑眯眯走到杨杲面前,蕾蕾见过赵王殿下。
弟弟……没想到,蕾蕾竟然这么直接承认了杨杲,一时间,雷钧百感交集。
一直茶饭不思的陛下,忽然胃口变得空前得好,明明和皇后以及萧嫔用过晚膳了,可没多久就又觉得饿。
甚至叫御膳房把食物送去房中,而且食量之大,令人呕舌!谁也不知道,这些菜并不是雷钧一个人吃的。
……天啊!这个银丝卷好好吃!小杨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这到底是怎么做的?!天啊天啊!这是什么蒸的!是太湖银鱼和嫩莲藕弄碎了。
再用一种薄豆腐皮裹起来蒸,银鱼太小瞧不出来,只为了增添一点鲜味儿。
小武笑道,材料简单,就是工序有点麻烦,宫里就讲究这些个。
小杨哦哦了一声,他惊奇地瞧着小武:哇靠,不愧是皇帝的舌头。
这都尝得出来!——队长,为什么你就不知道?方无应气得想敲小杨,他悻悻道。
我当年哪儿去吃太湖银鱼这种南方玩意儿?小武苦笑:尝得出来又如何?这又不是啥值得骄傲的事儿……雷钧也笑起来,他索性把那盘菜往小杨面前推了推,吃吧,不够我再叫。
小杨喜上眉梢:那太好了……不想方无应敲了一下他的筷子:别一个人吃光,给主人家也留一点!小杨这才醒悟:啊是的!对了局长你不吃么?雷钧摇摇头:刚才吃过饭了。
李建国笑看小杨:乡下佬了吧?没吃过宫里的饭菜吧?小于也笑:也难怪他,御膳房的东西咱能吃到几次啊?蕾蕾,别光看着呀,说到底你也没吃过宫里的菜吧。
蕾蕾笑起来:我刚才和几位娘娘一块儿吃过了。
她刚才是和雷钧一块儿进的膳。
宫里都知道多了一位公主,几位嫔妃虽然疑惑,表面却都做出亲近的样子,问她是在哪儿长大的,念了书没有……虽然之前经过培训,但是时间太短。
蕾蕾毕竟还不能纯熟地模仿隋朝人,她的回答也显得磕磕巴巴的。
幸好只要有漏洞,雷钧就会设法替她遮掩过去。
倒是一时饭毕,大家闲坐喝茶时,陈贵人忽然笑道:我看这孩子。
怎么有几分眼熟?蕾蕾的嘴唇一白!之前雷钧曾悄悄替她介绍过。
这是陈贵人,是陈后主的女儿,也就是简柔的外甥女。
真拉起亲戚关系,陈贵人就是蕾蕾的表姐。
萧嫔在一旁,也笑道:嗯,是个美人呢。
全桌的人,都看得出雷钧万分宠爱这女孩。
看着她,不知怎么叫人想起……陈贵人说到这儿,忽然笑容里出现了几分悲戚,唉,真是珍珠儿似的女孩,让人移不开眼睛。
蕾蕾不知说什么好,她敏感的觉察到这话似乎和母亲有关系。
事后,蕾蕾问雷钧,娘娘们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
雷钧说不太可能,再者就算察觉出什么,也无所谓。
宫里现在流言满天飞,拿卡车装都装不完。
再多一条也无妨。
他笑道。
父亲那么淡定的神色,倒叫蕾蕾不由伤感起来。
爸,再等一段时间吧。
女孩低声说,不用忍耐多久了,方叔叔他们一定能救你出去的!雷钧只是微笑,却没说话,他的笑容看上去有几分苍老。
看他这样,蕾蕾不由有些着急,她用力抓住父亲的胳膊:爸爸!你可不能灰心呀!你要是回不来,我往后怎么办?她这么一说,雷钧的目光里。
才算多了几分光彩。
然而他旋即苦笑道:没有爸爸,你就不活了么?不是还有妈妈么?妈妈也要你回去!雷钧猛然抬起眼睛!妈妈这么说么?他抓着女儿。
颤声问。
蕾蕾猛地点头:妈妈说,她会在家里等你回去。
雷钧怔怔瞧着女儿!妈妈说,她不走,她就在家里等着你!蕾蕾一字一顿地说,往后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一家三口在一起!雷钧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但是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当晚,偷偷闯进离宫的控制组人员以及小武还有梁毅,就是在雷钧这儿吃的晚饭。
本来他们带了干粮。
但梁毅说,明明有皇帝局长请客,干吗还啃干粮?多吃他一口米粮又不会改变历史!梁毅十分笃定地说,雷钧。
赶紧上菜!所长一句话,大家全都兴奋起来!每次出差都啃干粮要么就是干泡面,那些玩意儿的滋味甚至还不如快餐面,今次竟然能吃到免费宫廷大餐。
这对控制组的人来说,无异于特大喜讯!既然是同事们要求,那还有什么可说的,雷钧只说肚饿,叫御膳房送来各色佳肴,他再把门关起来。
下令暂时谁也不得入内。
那晚上,在这遥远千年前的离宫里,气氛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回到了雷钧依然在现代的日子……逢年过节,雷钧就喜欢把同事邀请到家里吃饭,这群人,全都做过他那间小小两居室的客人,那时候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蕾蕾就像小蝴蝶一样,抱着可乐在人群穿梭,东拣一筷、西尝一口,做主人的雷钧,则围着围裙忙里忙外,端菜端酒……如今他倒是不用围着围裙自己去灶台了,可是看着这么个龙袍在身的帝王,又是端菜又是斟茶的,大家仍然觉得怪难受的。
哎呀雷局长您就别忙啦!李建国摆摆手,您跟我们还客气个什么呀?就是嘛!小于说,虽说您是主,我们是客,说句再难听点的,您是陛下我们是做臣子的,哪有皇上忙里忙外、臣仆们倒坐着吃吃喝喝的?——啊抱歉,那盘肉丝您再让我夹两筷子。
其余人哄堂大笑起来!雷钧苦笑道:行了小子,我这半年都没吃过这么多菜,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好容易你们来了,陪我一块儿吃,我高兴还不行啊?他这话,让大家心里都浮起一抹酸楚。
小杨赶紧笑道:哪儿是我们陪着您吃饭啊。
明明是您在给我们当跑堂的。
梁毅在旁边咬着鸡腿,他突然说:甭管谁陪着谁了,吃饱了才好干活!雷钧看看他:所长,东西还合口味吧?梁毅瞪了他一眼:干吗?!瞧不起秦朝人?方无应在旁边轻声咕嘟了一句:是‘秦朝死宅’才对。
雷钧大笑,又道:我哪儿敢啊?我对您可一直言听计从来着……言听计从?梁毅翻了个白眼,叫你不要娶简柔你非要娶,你这就叫言听计从啊?方无应在旁边听着他说得不像话了,赶紧打断梁毅:所长你又来了!我看您是爱上了棒打鸳鸯这项工作了是吧?凌局那一对没打散,你又来打雷局这一对。
您干脆进国家棒球队得了!第一我没拿棒打第二他们也不是棒球!梁毅怒视方无应,讨厌!你再数落我,我就叫你娶豆浆公主!方无应完全不理会,他干脆拿过梁毅面前那盘菜开始大嚼!喂!……蕾蕾看大家吃得挺高兴,她悄悄拽了一下父亲的袖子:爸,我出去看看……这个时候?雷钧有点疑惑。
没事儿。
她笑道,我都还没在宫里逛过呢,反正也没人看见……听女儿这么说,雷钧也笑:好吧,本来还想明天带你逛逛,这地方挺大的,千万别跑远了啊。
没关系,我带着联络器呢。
她冲着父亲摇了摇小辫儿,转身出了门。
初春的江都,气候异常寒冷。
屋子里人多还不觉得,一出来,蕾蕾就打了个哆嗦。
她来的时候光顾着好看,没有穿厚重的棉袄,在现代社会呆惯了有暖气的房间,到了古代。
蕾蕾反而有点不适应这寒冷的天气了。
她搓了搓手,顺着花廊往前走。
千年前的离宫没有电灯,四下都黑黢黢的,这让几乎在人工照明下长大的蕾蕾,多少有些兴奋!她并不害怕,却反而有点像闯进兔子洞的爱丽丝。
不知为什么,她对这儿,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感觉,这并不是因为父亲此时身处此地,而是因为她看了那么久的历史资料,没想到,如今竟然亲身踩在了这片土地上!这就是她父亲的疆土,是她父亲统治着的庞大帝国,尽管如今这帝国即将覆灭,可它至今,仍然属于她父亲。
她父亲,那个给她买漂亮花裙子的父亲,给她洗衣做饭的父亲,冒着寒风骑车送她去上幼儿园的父亲,每天晚上披星戴月,去少年宫的提琴班接她回家的父亲,罚她把做错的算术题做十遍的父亲……谁?!一个声音打破沉寂,蕾蕾吓了一跳!谁在那儿?!是男孩的声音,蕾蕾莫名松了口气:是我,赵王殿下。
从树影后,走出来杨杲,他怔怔望着蕾蕾,却没说话。
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去休息?蕾蕾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岂料,男孩突然转头拔腿就跑!蕾蕾一惊!她来不及细想,也跟着拔腿奔了过去!跑什么呀!她一把抓住男孩的胳膊!放开我!男孩回头怒视着她!蕾蕾一怔,旋即松手:殿下……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他恨恨地说,我娘说,你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野丫头!这话,像重石一样打在蕾蕾的心上!她勉强笑了笑:萧嫔这么说我啊?大胆!杨杲大怒,怎敢对我母亲不敬?!有什么敬不敬的?她淡淡地说,我是大隋的公主,陛下的亲骨肉,她又怎敢不敬我?男孩十分愤怒地盯着她!却没有做声。
蕾蕾看他神情,心里多少有点猜到端倪了。
杨杲必然是看见雷钧宠着自己,心里嫉妒,所以才这么生气的。
爸爸明明只有我一个孩子……蕾蕾有点委屈地想,你这小子才是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呢!她看看男孩,索性先一屁股坐在花廊椅子上:坐吧。
男孩没动。
如果你不想坐,也没关系。
蕾蕾笑了笑,我是姐姐,你是弟弟。
不过,我不想给你摆什么姐姐的架子。
杨杲哼了一声,慢慢走过来,坐在了蕾蕾身边不远处。
有那么一小会儿,俩人谁都没说话,只听见风刮过树叶的哨哨声。
父皇如今成天陪着你,是吧?蕾蕾突然说。
杨杲似乎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但是很快,男孩又哼了一声。
多好……蕾蕾喃喃道,以前他一直是陪着我的。
杨杲飞快地说:我一直和父皇在一起,没有分开过!蕾蕾笑了笑:我也是。
你说谎!杨杲飞快地瞪了她一眼,我以前没见过你!随便你怎么想啦。
蕾蕾懒懒道,独生子女都讨厌兄弟姐妹。
她这句话,有点难懂。
杨杲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父皇偶尔也会说让人难懂的话……可你还没尝过和父皇分开的滋味。
蕾蕾转过脸,凝视着弟弟的脸,我却尝过。
整整两年。
她的声音是那么悲哀,但那甚至都不是为她自己。
她知道他们带不走杨杲。
这次任务只能带走雷钧一人,事前讨论过的,行动只确保要留下杨杲的性命,但却不会带他去现代。
他虽逃过一死,但却注定要永久地失去父亲。
蕾蕾完全明白这一点,此刻想到这,她忽然万分同情起这个弟弟来。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会比自己还惨,他的未来除了隐姓埋名孤独生活,几乎不太可能有别的变化了。
历史要彻底抹掉一个人的存在,比取消他的性命还要容易。
殿下……蕾蕾忽然轻声说。
说说父皇的事儿给我听听,好么?女孩的声音十分轻柔平缓,这让杨杲几乎不能再对她起反目之心。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一根枯枝。
闷闷地说:也没什么好说的,父皇总是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吃饭睡觉都要我去催促,平时除了教我念书,对别的事儿也没什么兴趣。
父皇教你念书么?蕾蕾笑起来。
怎么教的?教关关睢鸠么?男孩扔掉枯枝,白了她一眼:怎会教那么简单的东西?蕾蕾有些尴尬,要论学问,她毕竟不能和掌握了儒家经典的古人相比。
父皇教我的东西可厉害了!杨杲忽然来了兴致,父皇教我的功课叫做‘地理’,他说,咱们这个大地并不是乌龟背托起来的,它是一个大球!月亮是个大球,太阳是个更大的火球!蕾蕾笑起来,原来她爸爸跑到隋朝普及科学知识来了。
我知道,它们都是星体。
蕾蕾说,地球有引力,而且我们的地球是围着太阳转的,月球则围着我们转。
杨杲困惑了,他盯着蕾蕾:你怎么也知道这些?宫里没人知道这些,连我的老师们都不知道。
蕾蕾大笑。
这些,最早也是父皇教我的。
她笑眯眯地说,父皇还带我去天文馆看了星星电影的,那年我才七岁。
天文馆?……蕾蕾不做声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失言,不该和这个古代的弟弟谈起现代事物。
杨杲看她突然缄默,他也不做声了。
良久,男孩才说:那些人,是不是要带走父皇?蕾蕾大惊失色!我看父皇屋里好些人,父皇和他们有说有笑的。
男孩咬了咬嘴唇。
我偷偷从门缝里瞧见了,这两年,我还从来没有看见父皇那么开心过。
殿下……父皇昨日叫我单独离开,他说宫里有危险,有人要杀他,他叫我自己先逃。
杨杲抬起脸来,看着蕾蕾,这些人,是不是来救父皇的?蕾蕾一时说不出话。
父皇不会死了,对吧?他万分紧张地盯着蕾蕾,是不是这样的?良久,蕾蕾轻轻点了点头。
嗯,那就行了。
杨杲像个小大人一样点点头,他站起身,你放心,此事重大,我不会告诉别人。
连我娘也不会告诉。
忽然间,蕾蕾心里充满了不忍!她也站起身,走到杨杲面前。
轻声说:对不起……什么?杨杲没听懂她的道歉,对什么?我是说……蕾蕾咬了咬嘴唇,我要给殿下赔礼。
杨杲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他摇摇头:不用了。
……其实我还有两个姐姐。
男孩仰起头,他突然说,她们都比你大很多,而且也都出嫁好多年了。
蕾蕾点头道:我知道。
她那两个从未谋面的姐姐,一个嫁给宇文化及的兄弟宇文士及,一个则最终做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妃子。
我从没有和姐姐在一起过。
杨杲说着,转过头来望着她,你是第一个。
蕾蕾的心,猛烈一跳!杨杲这意思,是承认她的身份了!天色太晚,母亲要着急了。
我先行告辞。
他像个成*人似的,冲着蕾蕾行了个拜别的礼,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弟弟远去的身影,蕾蕾只觉的一颗心变得沉甸甸的。
她开始怀疑自己这趟来隋朝。
到底应该不应该。
他们应该是从这个方位进来。
梁毅用笔在一条入宫的甬道上画了一条曲线,不太可能全都进来,等抓到雷钧之后,会逼着他出宫去见叛乱的士兵。
方无应伸手指了指曲线后方:咱们就埋伏在这儿好了。
梁毅点点头:第一次进来。
我们还不能动手,得等到他们押着雷钧再回来,我们才能动手。
还得事先叮嘱赵王一声,李建国说,得让那孩子合作。
梁毅转头看看雷钧: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说服他配合我们。
哪怕再奇怪也不能泄露秘密。
我知道。
雷钧说,他会听我的。
梁毅点点头:还有事前的一些拍摄工作,雷钧,也不能让赵王看出破绽来。
小杨的脸色有点为难:让人家小孩子沾着一身染料摆POSE装死……所长,这很难不看出破绽来呀!没事。
雷钧赶紧说,我会想办法哄他的。
那怎么办?天大地大活命最大!梁毅翻了个白眼,得有事前的大量影像资料,小易小舒他们才好开展催眠工作嘛!方无应笑道:挺好,这离宫就是一超大摄影棚。
所长,易医生和舒医生已经开始动手了么?小武问。
梁毅点点头:小易最近装成江湖术士,正在江都城内招摇撞骗呢哈哈哈!雷钧苦笑:这又是怎么回事?哦没关系!梁毅摆摆手,他是在引起宇文化及的注意,只要能成功潜入他的居所,成为宇文兄弟的入幕之宾,那一切都好办了。
希望比较大。
李建国说。
这么个说啥灵啥的术士,宇文化及不可能不留意,等到易医生再把他的人生路给算出来,宇文化及只有五体投地的份了。
宇文化及的人生路好算,史书上明白写着,可普通人的人生路又如何算?小武问,江湖术士招摇撞骗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吧?哎呀,其实心理医生和街上摇签算命的先生是同行啦!梁毅笑嘻嘻地说,潜意识暗示,催眠。
察言观色推测内心活动……都差不多啦!只不过心理医生的目的是治疗,这些都只是辅助手段,普通的算命先生却在拿这些辅助手段骗钱而已。
当然了,真正的术士和这并不是一回事,我尊重真正精通这些的人。
小杨来了兴趣!所长所长!你信八字啥的不?你会算不?!他说,也给我算算吧!小于哈哈大笑:还是要算女友在何方对吧?梁毅盯着小杨,突然问:你妈生你的时候是顺产是剖腹产?小杨一愣:好像是剖腹产。
那算不了。
梁毅一摆手,以人工方式强行出生的孩子,生辰八字都不准,就算你精确到分,也还是不准的。
小杨的脸都快成苦瓜了!算那个真的没啥用。
雷钧突然说,我算过。
说的也准——大家全都转脸盯着他!我妈……他顿了顿,就是独孤皇后,她见到一个术士,我五岁的时候给算过一次。
然后呢?!小杨十分激动。
说得和后来的状况没什么差别。
雷钧笑道,反正他那些话里的意思,我将来比其他兄弟更有可能继承我爹的位置,我妈被他吓了一跳。
那时候我才五岁,跟着我妈一块儿去进香,小孩子一个,啥征兆都还没有。
唔……梁毅的表情若有所思。
我妈信佛,那术士也是在庙里和我妈说这些的,说了之后他就走了。
没要钱也没要官。
连姓名都没留下,而且那时我妈还不是皇后,我爹还没登基呢,术士也不知道我妈是什么人。
那术士只说了这么?小武问,不太可能吧?按理说,他应该把话都说全的……雷钧沉默片刻,又说:那术士不光说了好的,还说了不好的,他说虽然此子继承了家业,但这是要耗费无数人命才能办到的,我妈当时就问,既然是我继承家业,这家业到我手中又将会如何?术士只说了四个字:烈焰着油。
他那意思,我将把家业壮大得胜过我父亲。
我妈听得高兴,那时候我爹都还没弄到皇位呢,连北周皇帝的岳丈都还没有当,只是普通一将而已。
所以,这四个字她听了岂不兴奋?然后呢?!我妈又问,那我的父亲会如何?我的后世子孙又会如何?据我妈说,那术士皱眉看了我很久,才说,此儿生得贵极之相,其父也是富贵到极点。
甚至隐隐有龙兆,这都是该当有此命,天命不可违。
虽则此儿贵极,却失于阴损,不过,他的后代也是一世荣华,极尽富贵,甚至有一女,母凭子贵,险些一步登天,但那是太遥远的事儿了,他看不清。
也不能再破解下去了。
众人哗然!我妈当时没怎么听懂,但术士再不肯解释了。
雷钧笑了笑,其实后面的事儿真就按照他的预言发生了,我爹过了十几年就当了皇帝,然后我再用尽手段登了基。
接着‘家业’就是烈焰着油,一点也没错,可他没把话说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完:油早晚都有烧完的一天,甚至火焰越高,烧的就越快。
大家都沉默了。
这事儿没有任何史书记载,因为我妈谁都没告诉,就我知道,她叮嘱我谁都不能讲,也不敢和我爹说,怕我爹说她胡说八道,而且事情太诡异,又怕传出去有人多舌,闹出事端。
其实我爹登基之后,我妈也常常想起术士的那句话。
别的都好解择,可如何解释我的女儿会母凭子贵这句话?既然我将登基,又说得千好万好的,那么我的女儿成为什么人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成为帝妃。
小杨想到一半,突然悟了!杨广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李元吉。
玄武门之变后,她成了李世民的妻子,因此就做了杨妃,炀帝虽死。
炀帝的后代仍然保留了下来,而且仍算是富贵之极——他的外孙吴王李恪甚至因为被父亲李世民喜爱,只差一步就做了皇帝。
若吴王果真做了李唐的帝王,他或许真就有手段把生母的地位提高。
但即便如此,也仍然改变不了大隋覆灭的命运。
所以说,就算真算得准,那又如何?雷钧苦笑道,那术士说了那么多,一句坏话都没有,都是好得不得了的预言,谁听了不欢喜?可我们全家按照他的预言,最后却落得如今这步田地,连我自己也被困在这儿,等你们来救。
方无应点点头:独孤皇后把她喜欢听的拿来相信了,把不喜欢听的或者听不明白的扔掉了,如果她认真考虑最后那句话,也许还不会挑选雷钧你做太子。
她不会为了那句莫名其妙没有逻辑的话,就放弃‘烈焰着油’那四个字的,特别是前面又说得那么好。
梁毅摇头,冲儿,不要苛求人性。
梁毅这句话,让大家都沉默了。
小杨却仍然嘟囔道:可是我还是想找人算算呀,哪怕也算出个烈焰着油,也好过现在的清水煮白汤……大家再度哄堂大笑!李建国就拍手说:看看!人性!人性啊!小杨气道:人性又怎么了?所长,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给我算算嘛!哎呀给算算嘛!方无应敲了一下小杨的脑瓜:小子!上班时间办私事儿?小杨不敢吱声了。
那是第一趟去隋朝,只是进行前期探路的准备工作,期间他们还得再回去一趟,准备各项器材。
所以剩下的半天时间,雷钧是和女儿一同度过的。
蕾蕾将自己近期的情况告诉了雷钧,她所在的重点高中抓得特别紧,这次请出两天假来都十分不容易,雷钧说早知如此就不要她这么麻烦着过来了。
那怎么成?蕾蕾摇头道,哪怕弄得再复读一年,我也要过来看爸爸的。
雷钧心里浮出一丝感动,他拉过女儿的手问:打算考什么专业?蕾蕾笑道:我想考医学院。
这回答让雷钧有点诧异:怎么会想到去学医的?蕾蕾,医学院分数很高。
蕾蕾点点头:我知道,而且一读就是五年,如果读到硕士那得七八年时间,再加上临床……为什么要去当医生?爸爸不喜欢我当医生?雷钧摇头:没有,医生挺好的,我就觉得太辛苦了,随便读个轻松点的专业不是更舒服点?医生不是赚得多么?蕾蕾嬉笑道,病人还能塞红包呢。
雷钧苦笑:亏你想得出来!爸爸妈妈也不指望你赚大钱,自己高兴才好。
我想当医生。
蕾蕾慢慢地说。
我已经想好了。
其实这决定,是蕾蕾昨晚做出来的,之前她一直犹豫是报考工科还是医科,虽然文科成绩很好,但蕾蕾却是理科生。
然而昨晚,和弟弟杨杲的一番谈话,竟奇妙地让蕾蕾做出了决定:她要去做个救助他人的人。
这念头在一开始,还只深埋在土地里,之前蕾蕾唯一想救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她一直考虑着能有办法把父亲从隋朝救回来,一家三口还能像以前那样生活。
学工科也是为了这。
但是这趟来隋朝,蕾蕾才发现。
她原先目光所见的范围,是多么的渺小。
在这儿,蕾蕾亲眼看见了那些在史书上描述的人,她甚至还看见了一同来江都的隋炀帝的小弟蜀王杨秀。
他一直被隋炀帝囚禁着,也一直被命令跟随帝王兄长同行。
同行来江都的,还有杨秀的七个儿子,隋炀帝的二儿子齐王杨暕和他的孩子,隋炀帝的长孙燕王杨倓,以及很多侄儿外戚。
蕾蕾知道,这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叔伯侄儿,但是他们最终都被杀死了……在这个乱世,保留下一条性命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这些和她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生命都将结束在这一年里。
她是属于这个充满了阴谋与杀戮的家族的,这个家族这么多年,始终血迹斑斑,他们害人,他们被害;他们杀人,他们被杀,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命运。
蕾蕾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觉得这些可怜又可恨的人们,始终都和她存有着一丝无法改变的联系……那是血缘。
有一种巨大的冲动,迫使着蕾蕾重新选择她的人生,之前随遇而安的普通少女心态已经消失无踪,她不自觉地想寻找某种方式,借以放下这么沉重的负担,除了救助他人,这女孩找不到更好的方式。
爸爸……她忽然轻声说,就不能把弟弟带回现代么?女儿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话,雷钧自己也愣了!他还那么小,往后怎么办呢?她轻声说,眼睛没有看父亲,却望着遥远的水面。
那个夜晚,父女俩坐在临江的水榭里,黄橙橙的月亮露出半个脸孔。
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江畔的杉树枝桠,在夜里呈现出清晰的黑色剪影,黯淡星空下,一只黑色的长尾巴鸟,幽灵般从树丛的窝巢中跃起,飞往翻腾的江面。
鸟的鸣声十分凄厉,几乎不像鸟鸣。
但听者会久久难以忘怀。
那种古怪的,尾音脱得长长的调子像充满了冷嘲的悲鸣,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和那个人群拥挤。
万家灯火的美好世界相隔了亿万光年。
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父女俩静静听那鸟鸣。
这种鸟已经绝种了,蕾蕾。
雷钧忽然轻声说,现代社会已经没有这种在江面生活的黑色长尾鸟了,它们灭绝了。
也许它们比人类更早出现……嗯。
也许。
雷钧说,我不知道它们最后到底是怎么灭亡的。
也许它们到处努力寻找栖身之所,但怎么都找不到,于是慢慢的也不再把生死放在心上,就这么自生自灭了。
蕾蕾担忧地望着雷钧。
其实这样比较好。
雷钧忽然说,这样自生自灭比较好,死,也死得自自然然——它们就不该活在那个后世,那儿不适合它们。
蕾蕾大惊!爸爸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自生自灭的,现在说这个干吗?!……我也该自生自灭才对。
他喃喃道,我是这儿的,我不是后世的人……和你弟弟你叔父他们一样的。
不!爸爸!你别乱想!她赶紧说,那和你无关!弟弟和你无关!你不能因为这些人就放弃!可他们却是因为我而死。
雷钧略带嘲讽地说,我却还想独自逃生……蕾蕾,你为什么偏偏要出生在这个家庭里呢?蕾蕾慢慢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弟弟不会死的。
嗯,往后他就得一个人活了。
雷钧说,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爸……就算你现在登报声明,和这群人彻底脱离亲属关系,那也来不及了。
蕾蕾低声说,你一个人,改变不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你不是上帝……但你,至少可以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还有我的,和……妈妈的。
雷钧没说话,他慢慢站起身。
江水汹汹而过,潮湿的夜雾流淌下来,雷钧静静伫立在墨般乌黑的江畔。
蕾蕾的眼睛好像生了一层薄翳,无法看清父亲的表情。
瑟瑟夜风中。
父亲一动不动的身影映在她眼中,如废弃的残破雕塑。
那只长尾黑羽的鸟儿,已经飞的不见踪迹,只剩下它凄厉而带着冷嘲意味的鸣声,还在水面回荡……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走了,方无应留了下来,他必须保护已进入宇文化及视野范围内的易宪平和舒湘的安全。
易宪平完全是一副散仙的打扮,披着袍子散着头发,仙风道骨的模样挺像那么回事,舒湘是他的妹子。
而方无应则扮作易宪平的徒儿。
如梁毅所料,他们这伙人在江都的活动很快就落入宇文化及的眼中。
那段时间宇文化及也在忙碌:他们正在军队里散步各种流言。
以此来动摇军心,比如隋炀帝偏爱江南人,已经不需要来自北方的军队了,甚至皇帝还准备了大量毒药来毒杀禁军骁果卫中的北方人。
以此重组由南方人构成的卫队。
然后就像过去的南朝天子那般定居南方等等……这些谣言和当时的部分实情比如炀帝对江南的偏爱正好吻合。
将士们听见了信以为真,人心也开始浮动不安了。
在这种时刻,江都竟然出现了一个术士,声称能通晓古今,更四处说宇文化及所在的军营上空有龙气……这么大胆的预言,顿时引起了宇文兄弟的注意!某日,宇文化及乔装打扮,微服前往了易宪平所借住的云中观。
他还没进观内,易宪平就已经迎了出来,口称不知贵人前来,有失远迎。
宇文化及心惊,但却不敢暴露身份。
只笑言:道长何出此言?易宪平瞧着他微笑道:有紫气涌来,贫道清早就察觉到了。
出门一看,果然是宇文将军到了。
宇文化及惊讶不已!他确定易宪平绝没可能见过自己,又为何他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来?!其实宇文化及的照片早就到了易宪平的手里,甚至何止是照片,之前有控制组人员干脆冒充花匠混进宇文府中,用针孔摄像机弄到了一段视频。
易宪平和舒湘他们,早就把视频看了无数遍了。
但是这么欺负古人的招数,却不能使用太多,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仍然得真刀真枪的上,用真身去应对宇文化及。
那天在云中观内,易宪平对着宇文化及一通神侃,言辞之中极尽夸耀之能事,把宇文化及吹得是天上没有地下无双,当然光吹捧没效果,关键是,他将宇文化及的过去,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连他鲜为人知的心理动向也一一道明。
宇文化及完全被易宪平这通给侃晕了头,谈话愈加深入,最后,他终于问出了心中想问的事儿。
道长觉得最近天下势态如何啊?易宪平拈须想了想:贫道最近,在看北斗之北,紫微垣十五星的星相。
宇文化及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他:道长……可看出什么了?唔……道长?紫微黯淡,藩卫之星却发亮。
易宪平皱眉道,有异兆。
宇文化及压低声音:道长所言的异兆,是指何事?紫微不稳,天下恐怕要……易宪平说到这儿,故意停住。
紫微是帝星,如今是这颗星出了问题,天下要如何,地球人都知道。
宇文化及心领神会,他点头道:既是异兆,道长又有何应对之策?易宪平苦笑道:我一介凡胎。
虽略知一点天象,岂敢擅解天机?只不过求得自保而已。
如何自保?易宪平压低声音:另投明主。
在这乱世之中,保全小人一条贱命罢了。
他笑着,微笑的意思里面很有些含义。
宇文化及看着他,忽然问:道长,你看在下的路,还有没有可能再近一步?易宪平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将军如今位极人臣……他把话说到一半,停下来。
宇文化及有点急了:难道说,再往前就是徒劳了?易宪平摇摇头:倒也不是不能再往前,只不过得挑选个好时机,另外,将军身边也得选出合适的人。
不然八字和将军相冲,与您的前程有损,那可就麻烦了!易宪平这番话,深深打动了宇文化及!他竟然站起身,冲着易宪平深施一礼!将军这是为何?!易宪平假装惊慌,这可折杀贫道了!贫道担不起您这一礼呀!他的姿态做得十分惶恐,其中意思非常明白:宇文化及是要当皇帝的人,易宪平的命没那么硬,被他施礼担当不起。
道长请教我!宇文化及说,道长若不嫌弃,请来寒舍详叙。
这……易宪平故意苦恼道。
贫道一向闲散,怕是守不了将军府上的规矩呀!哎,哪里谈什么规矩!宇文化及慌忙道,俗礼能免则免,道长不用愁这些!易宪平想了想,点点头:也罢,若能助将军一臂之力,贫道也算有点造化了!易宪平就这么被宇文化及请入了府中,当然这也包括他的妹子舒湘以及徒儿方无应。
进了宇文府中,事情不是就此完结了,他们还有很多工作得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挑选出适合的人选,到时候跟随宇文去逼宫。
甚至连这些人的随身兵刃,都被易宪平他们做了一番手脚:他们以做法的名义。
悄悄给很多兵刃涂抹上了化学药剂,使锋刃的部分在这大半个月之内,渐渐腐蚀受损,这样一来。
即便当时那刻这群人想动手杀雷钧。
也无法办到了。
在背着宇文化及做这些诡异事儿的时候,方无应也问过舒湘,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她害怕不害怕。
怕啊,怎么不怕?舒湘笑道。
从现代法治社会跑到一个杀人合法的时代,不怕才奇怪呢。
除了怕之外呢?还有什么感觉?舒湘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都被捆得很紧。
是说,古人?她点点头:现代人也被捆得很紧,不过那种捆绑是沉在内心深处的。
可是这儿的人,从表面上就能看见无数捆绑——所以我也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捆绑是从何处而来。
你是说集体潜意识?舒湘笑了:差不多。
他们就是我的祖先。
他们有的,其实我也有。
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方无应故意说:那这么说。
我也是他们的祖先。
舒湘大笑,笑完又说:你难道没有从他们身上看见你自己么?看见了。
方无应停下手,他回望了望屋外沉沉暮色,看见了很多个我自己。
唔……不过舒湘,我现在,已经不再鞭打自己了。
舒湘没有说话,静静望着他。
有的时候仍然充满恐惧,害怕下一秒的变化。
方无应说到这儿。
突然笑了起来,命宫里又是七杀又是贪狼,能好到哪里去?舒湘也笑起来:怎么?算过?很早以前。
他低头笑笑。
梁所长不是对紫微斗数这些挺感兴趣的么?当初给我算的时候,他看着我的命盘直咧嘴。
信么?对这些。
方无应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
他才说:那是慕容冲,不是方无应。
嗯,有区别么这两者?方无应回头看看舒湘,他淡淡一笑:怎么?开始咨询了?舒湘哈哈一笑:哪里,随便问问而已。
一样的七杀,一样的贪狼,慕容冲和方无应会有不同。
方无应说,这是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区别。
舒湘微微点了点头。
我看见自己心里那颗七杀星。
时时刻刻的挑衅,睚眦必报,恨就恨得要折断对方根根骨头,他回头看看舒湘,方无应微笑的模样很是动人,所谓搅世之贼也。
那贪狼呢?舒湘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担忧,对未来的恐慌,无穷无尽的算计……他说,手段用尽,总试图去控制未来的一切走向。
此为贪。
舒湘默默望着他。
可是算计这么多又有什么用?男人继续微笑,连老婆和孩子都算计丢了。
舒湘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面色似有不忍。
方无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他突然说:宇文化及兄弟的命格之中。
也有杀破狼吧。
唔……看不穿,跳不出,就得做一世的杀破狼。
方无应轻声说,这一世若没做够,下一世会再继续。
舒湘想了想,才说:Paul。
命运这回事,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它。
他点点头:但他们将来会有机会。
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刻就是机会。
你是指死亡?她盯着方无应。
Paul,你是在死亡那刻看见自己命运的么?他回过头来,看看舒湘,摇摇头。
不,我曾经以为是,但事实上那时候还没有。
他淡淡地笑道。
其实被所长救活过来的仍是慕容冲,这你明白的。
Paul?我真正看见它,是在苏虹失踪之后。
他说,如果可以选择。
我宁可再被杀死一次,也不想失去她。
……但是现在我失去她了,无论我怎么不想。
方无应说,是命运迫使我盯着它,它现在高大如山。
横在我面前……这比之前的状况更可怕,苻坚死后,我杀无可杀,几乎也到了被迫逼视自身、逼视命运的时剖,但韩延及时解救了我,是他把我从牢笼里放了出来。
但现在,没有第二个韩延。
舒湘轻声说。
方无应点点头: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适时而死,这一次,得靠我自己了。
舒湘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开始给方无应做心理治疗,持续近两年的咨询毫无效果,让她挫败到极点。
这曾经是个与自我十分疏离的人。
无论舒湘如何努力,付出一切支持和关心,提供多种诠释,试图引导他向自己的内心世界观看,都只会以失败告终。
他根本不想去思索自己人生灾难的成因,却只喜欢用简单的仇恨概括一切,然后在肤浅的生活里胡乱度过时光——尽管那时候方无应已经能适应现代社会,甚至有了足够的经济资本。
作为他的心理咨询师,舒湘完全清楚方无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异性关系,由于出众的外表,他永远不缺乏玩乐的对象。
这男人没有男性朋友,完全没有,哪怕是在工作中建立的友谊,也被他铸上了层层防护隔离,是他自己不把任何人当朋友——男人是敌人,女人则是玩物,而且毫无幽默感,说话永远那么恶毒,除了失控的愤怒,缺乏更细致的情绪表达。
长久的无进展,让舒湘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方无应的脑子聪明过头,甚至能背下整本整本的康德和叔本华来对付她的探询:我们由埋藏深处的生物力量所支配,却误以为自己有意识地选择自身的行动——如何立即让眼前之人发疯?他深谙其道。
后来舒湘不得不在自己的督导医生面前坦言,她从未遇到过这么难缠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她不喜欢和这男人的每一次会面,她看见他就不舒服,哪怕那张脸号称史上屈指可数的绝色。
当然她也知道不止她一个人不舒服,事实上几乎没人能在方无应身边感到舒服,他就像南美的毒蝎子,一丁点儿愤怒就能把周围的人全都毒翻,最后甚至将毒针插入自己体内……他甚至反复在舒湘面前说,咨询根本就没有效果,除了让他大把大把的掏钱以外。
但是舒湘当时的督导医生,也就是易宪平却说,如果方无应真的觉的咨询只是大把掏钱,那他完全可以不来,他可以像其他那些尝试过一次就惊惶逃走的咨询者一样。
从此再不露面。
虽然梁所长希望舒湘负责他,但这并不是硬性要求。
可事实上每一次咨询方无应都会准时到,他甚至不会迟到一分钟。
如果真的一无所获,那他何必持续不断地为了会谈而大把掏钱?有些种子播种下之后,需要长达十年时间才能生根发芽。
易宪平当时说,如果是看得见结果的信心,那这信心便是虚伪的,不过是某种贿赂罢了。
之后,舒湘始终都记得易宪平的这句话,她也一直用它来鼓励自己。
坚持给方无应做治疗,而到如今,她已经完全庆幸自己有过这样的决定了。
当然,她的咨询生涯并不是次次都有这么好的结果,但每当状况不如人意时,舒湘就会想到方无应,那曾经是一个她亲手打上失败标签的典范,她曾一度认为他没救了,觉得他得了精神癌症……但最终,方无应却摆脱了意识瘫痪,重新站了起来。
那之后,他们望着屋外,在那儿。
宇文化及的部下忙忙碌碌,他们正为即将到来的大事而厉兵秣马。
正说着,易宪平一头钻进屋里,他大咧咧看看他们俩:怎么样?准备好了没?舒湘放下手里的容器:差不多可以了,药物有挥发性,到时候使用要小心。
知道知道。
易宪平满不在乎地摇摇扇子,那群人,排队等着咱给他们的兵器做法呢。
舒湘。
咱真该收费呀!舒湘笑。
方无应也笑道:这倒是比给人咨询赚得多啊!提升他人生命质量嘛!易宪平笑嘻嘻地说,再说,总比真让他们去杀雷钧要好得多。
方队长,所长他们什么时候到?下午。
方无应说,不过他们是直接去离宫,你们可以用联络器进行通讯。
对于雷钧而言,这半个月过得好像在坐过山车,大悲大喜,从绝望到充满希望……他这一生从未经历过这么跌宕的日子。
但是当他拿着丝带,苦着脸。
被灯光和摄像机团团围住的时候,雷钧仍然觉得,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所长,这也太……快点!梁毅打断他的话。
我们这都等着呢!不是啊,所长,我……我没上过吊……这儿谁又上过吊了?!梁毅急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没上过吊难道你还没看过有人上吊的影视剧?!……看雷钧还在发呆,梁毅干脆跑过去。
抓过丝带往房梁上一扔,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个结!快点!把脑袋塞进去!梁毅拍拍雷钧的脖颈,这不用我教你吧?喂喂,所长你这是干嘛?李建国看着实在不像话,他放下摄像机。
逼人悬梁也不是你这么个逼迫法……谁逼他了?梁毅翻了个白眼,我这明明是在给他说戏!……您这导演真优秀。
李建国嘟囔,可以去拿奥斯卡了。
行了雷钧,别磨叽了。
梁毅叹了口气,后面还有好几场戏呢。
再拖下去就得被宫里人发现了。
被梁毅这么一说,雷钧也不好意思再推脱了,他只得咬咬牙,一把抓过丝带,开始表演隋炀帝自缢……OK!下一个镜头!杨杲看看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衣裳,又看看雷钧,他的神情里充满了惶恐!父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梁毅笑嘻嘻地伸手蘸了一下他衣服上的血,往嘴里一吮,是甜的,不信你尝尝?杨杲又抬头看看雷钧,等他看见了父亲肯定的神色,这才小心翼翼学着梁毅的样子,蘸了蘸衣服上的血,塞进嘴里。
男孩笑起来:真的是甜的!好好吃!是吧我没骗你吧?梁毅高兴起来,雷钧,你儿子真聪明!雷钧苦笑。
可这不是饴糖……杨杲看看梁毅,我没吃过这种。
他的眼神里有孩子忍不住的馋意。
梁毅赶紧掏出一大块巧克力:我还有好多,赵王殿下,等你把事儿做完,这一大块全都是你的!咦?可是颜色不一样……你衣服上的加了番茄酱。
……所长,真的可以给他吃巧克力?雷钧不太肯定地问。
吃一块不碍事的。
梁毅不在意地说,给孩子早年的人生留下一个甜蜜回忆,这一点都不坏。
梁毅这话,让雷钧忽然觉得一阵心酸……但是杨杲却已经按照梁毅的吩咐,跑到雷钧跟前噗通躺下,然后眨眨眼鼻:这样就可以了么?小于举着反光板,他叹了口气:不行呀,这表情一点都不难受,也不悲惨。
梁毅托着腮想了想,他突然跑过去,伸手使劲掐了一下杨杲的小屁股!唉哟!孩子吃疼,大叫起来。
别叫!梁毅赶紧说,闭上眼睛!赶紧的!杨杲很听话地闭上眼睛,虽然刚才被掐的那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很好!梁毅挥挥手,开始!
一共拍摄了三场,包括隋炀帝自缢,赵王被杀,以及弑君之后离宫内的满地狼藉。
参演者包括路人甲乙丙丁……也就是几名不知状况、早已经被吓傻了的太监宫女,以及雷钧,还有杨杲。
当然,雷钧并未给杨杲详细解释这一切,因为也没办法解释清楚,他只说,这是为了救他和父皇的性命。
所以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到时候,你就和你娘逃出宫去。
雷钧说,杲儿,从此之后。
你不可再自称是赵王了。
杨杲怔怔望着雷钧,他忽然说:往后,我就再见不到父皇了么?他这一问,雷钧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的梁毅却突然插嘴道:只是暂时。
雷钧惊异地望着梁毅!殿下,你只是暂时见不到你父皇。
他继续说,可能得隔开好久。
所长……先把眼前这一劫度过了。
梁毅说,过一段时间,等大家安全了。
殿下你与你母亲也安定下来了。
我再过来。
到时会想办法让你见到你父皇的。
雷钧心里惴惴:所长,真的可以那样么?放心,我自身进行穿越是不需要仪器的。
梁毅拍拍雷钧肩膀,也绝不会引起频率紊乱,到时候我可以充当中介,让你们通过视频器材见面。
雷钧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当然希望能够那样,可是所长,那样合适么?赵王殿下是个好孩子。
梁毅很坚定地说,我相信他。
他说完,又看看杨杲:其实殿下,我小时候也经常见不到我的父亲。
杨杲睁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他很忙么?梁毅笑眯眯点点头:嗯,非常非常忙,所以见不到父亲的时候,我就自己找乐子。
自己找乐子?就是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同时,等着父亲有空再去见他。
梁毅说,那样的话,见面时反而和他会有很多可以谈的。
他说的这话,杨杲听得似懂非懂。
另外,殿下,今日你所经历的这一切,往后就算是说给人听,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梁毅说,因为咱们做的是非常秘密的事情,但又是救人命的好事情,明白么?杨杲用力点点头:我知道。
所以,哪怕到时候连殿下的母亲都说殿下你疯了,说你在胡说八道。
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梁毅摸摸孩子的脑瓜,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个世上人家不清楚,你自己清楚,这就够了。
杨杲想了想:我听不太懂你说的这些,不过我会记住的。
梁毅高兴起来:嗯!殿下,我答应你,过个一年半载,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后来,杨杲悄悄和雷钧说,梁毅这个人挺不错。
雷钧笑起来,问儿子怎么会这么说。
是不是因为看见父皇和他关系很好。
这是一方面。
杨杲说话的口气,有点像个大人,还有……他把我当我自己。
什么意思?杨杲想了想,皱着眉头:我,我也说不上来,但是他不把我当殿下,就把我当我自己,这真好。
雷钧已经完全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杨杲是想说,梁毅把他当作了真正的人,而不是其他什么附加身份来看待。
梁毅给了这孩子真正的尊重。
那天傍晚,待杨杲离开,事情全都忙完了,梁毅便要雷钧陪他一同去宫殿后面坐一坐。
宫殿后面,开阔的原野以及浩荡的长江,展现在他们面前。
彼时夕阳西下,瑰丽的天色变幻无穷,颜色越来越深沉的碧蓝长空。
像具有魔法的巨大蓝宝石。
有很长时间,没有谁说话,他们都被那落日壮阔美丽的景色给吸引了。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看的落日景色了。
梁毅叹了口气。
雷钧笑了:难道比秦朝的落日还好看?落日都是一样的。
梁毅想了想,是看着它的人具有不同的心态。
此刻我和你的心态,大概就有很大不同。
雷钧不出声。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准备好了么?梁毅看看他。
雷钧露出一丝苦笑:您叫我还怎么准备?梁毅挠挠头:这倒也的确没法准备——关于明日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的事情,你大概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了吧。
嗯,因为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
雷钧目光迷惘地望着远处苍淼江面,我本来就是过来送死的。
不想着死我还能想什么?梁毅想了想,突然说:难道真没想过把历史颠倒过来?雷钧被他吓了一跳!什么颠倒过来?他瞪着梁毅,怎么颠倒?重新统领六军,哪怕只有骁果卫在你手上,要真想重夺回天下,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吧?梁毅看着他。
既已知道了未来的走向,也完全了解了你的那些敌人们,为什么你没有想过要颠覆历史?……没兴趣了。
梁毅静静望着他。
重振六军又如何?消灭了各地义军又如何?哪怕把我表哥一家全都杀死在事情的萌芽状态,雷钧淡淡一笑,然后重回长安,再次坐到那张皇位之上——又能怎样?和之前有本质区别么?他的神情里,藏着深深的倦怠。
那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所长。
如今我对那些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雷钧的目光投射向江面,他看起来十分迷惘,杨广所度过的身为帝王的一万个小时,也没有雷钧所度过的普通人的一个小时来得宝贵。
梁毅想了想,说:你这话,说给现代社会的普通人听,一万个人也不会有一个人同意你。
雷钧笑起来:那么就来交换好了,把他们月薪八百的工作给我,让他们来做这个皇帝。
哪怕是给人送煤气罐,我也赚了大便宜。
唔,如果说,梁毅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果说眼下你并无性命之虞,而你手中掌握的是一个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的帝国,就像你刚刚登基那十年……雷钧,你还愿意拿这帝国,去换一个月薪八百块的工作么?四海升平怎样?八方宁靖又怎样?他摇头,与我又有何干?国家再富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把天下当私库的错觉最终会引来什么后果,我可比谁都清楚。
梁毅点点头:唔,你能这么想。
足可见你已经是雷钧,而不是杨广了。
那之后,有一阵漫长的沉默。
所长,杨杲今天和我说,他很喜欢你。
雷钧突然说。
梁毅愣了一下,笑起来:我也很喜欢他呀!他说,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才喜欢你的。
雷钧说,他觉的你没把他当殿下,他为这才喜欢你的。
啊?宫里的人围着他团团转,是因为他是皇子,又是我最宠爱的,所以大家才那么珍视他。
你很明显不是因为这,所以杨杲才特别记得你说的话。
呵呵,这孩子比一般的孩子要早熟,雷钧,你看出来没有?雷钧点点头,我以前就问过他,如果他不是皇子,而是像秋月那样的小宫女,或者像阿枰那样的小太监。
那会怎么样?或者如果,哪天父皇突然不见了,不能回到他身边来了,那又会怎样?他怎么说?他想了好几天,最后来和我说,那样的话,恐怕也就没人再把他当回事了,因为大家根本就不把秋月和阿枰当回事。
只不过他现在是赵王。
还在父皇跟前,所以人家才怕他。
他说其实人家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我;人家敬的也不是他。
也还是我。
可他现在也还是赵王,这也是一面很有效的挡箭牌。
雷钧笑了笑:他起初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不管怎么说他不是秋月。
也不是阿枰,他现在是赵王。
所以他才不会那么惨呢。
嘿嘿!然后我就说,嗯,那么你去看看你二哥吧,他也曾被我封王,也曾被我宠过,可是那些封号后来又被我给拿走了,没了那些封号,你看看如今还有谁肯去理他。
你二哥小的时候,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如今会被关起来。
所长。
尽管这两年我不再囚着暕儿了,也给他奴仆和衣食,可他仍旧怕我怕的不敢出屋子,人也快疯了。
隋炀帝的二儿子杨暕因为得罪了父亲,始终被囚禁着。
梁毅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呢?杨杲说什么?然后,他就不吭声了。
雷钧说。
他说他想不明白,这事儿太难懂了。
梁毅苦笑。
后来有一天夜里,这孩子突然找到我。
雷钧说到这儿,脸上露出笑意,他问我,说如果他也做错了事儿,我会不会像关着二哥一样关着他。
……我就说,不会,没看到我如今也不关着你二哥了么?雷钧说,我这么一说,他就放下心来了。
他说那他就不怕了,就算变成秋月或者阿枰也不怕,只要我和他娘还肯理他,那就行。
其他人看来喜欢的不是他,而是我给他的封号,那就让他们都去喜欢那个封号好了,全都不理他了他也不在乎。
梁毅拿手托着腮帮,想了想:没什么可指责的,皇家的生存环境太差了,比百年不遇还喷了敌敌畏的盐碱地更糟糕,这也是大家求生的本能。
雷钧点点头:趋利避害。
不过他才十二岁,却能明白这些。
非常难得。
梁毅说,能明白要比不明白好,简直好太多了。
说得没错。
这孩子比我强多了。
雷钧笑了笑,他老子可是花了几十年功夫才明白这道理的。
说说看!梁毅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真正值得活的生活,是人人都看得见你,而不是只能看见你外面那层罩子,哪怕它是用万两黄金制成的,那也不是你。
雷钧说到这儿,转头看看梁毅,所长,我想摘下这件黄金面罩,往后,就算蹬着自行车、一家一家去送煤气罐也行。
那时候能看见真正的我的人,能和真正的我说话的人,一定远比在这儿多得多,也会快活得多。
真惊讶!梁毅盯着雷钧。
我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
惊讶么?雷钧笑起来,我这两年什么也没干,尽在想这些个了。
唔,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梁毅突然说,如果明天失败了,雷钧,你想过怎么办么?不怎么办。
他笑笑,失败的话,就是死。
那也就结束了,早晚的事儿,同样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你恨宇文化及么?雷钧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为什么?他要杀你,你难道可以不恨他?他不是要杀我,他要杀死的是他的恐惧。
我也有过相同的恐惧。
我也曾是某一个他,永远都觉的不安全,误以为只要杀死了谁,自己就彻底安全了。
杀来杀去,你看。
如今就成了这德性。
雷钧说,所以他就算杀了我,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梁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但如果明天有机会给你反抗,你会反抗么?当然会。
雷钧说,但那只是在保护我自己,和在我面前举刀的究竟是什么人并没关系,宇文化及也罢,李世民也罢,都无差别。
那之后,有很长时间,梁毅都没有说话。
终于,他开始微笑。
我太满意了,迄今为止,最让我满意的人就是你,雷钧。
他拍拍手,笑眯眯地说,我完全不后悔当初把你带去现代社会。
相反,我甚至庆幸当时出手救了你。
雷钧惊讶地看着梁毅,然后,他也笑起来。
明天即将发生的一切,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但是雷钧,如果你不能从这件事里看见它所含有的真正价值,那么至少对你个人来说,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
就都白费了。
梁毅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抱着双臂,表情难得出现了意气风发,不过现在看来,我一点都不为此担心了!所长……你就放心好了,明天,无论用何种手段,我们都要把你顺利救回去。
梁毅坚定万分,他干脆用手直指着天,我有胆量赌这一把,就算拿大秦的天下……不,就算拿我爹来押宝,也在所不惜!巨大的落日逐渐沉入地平线。
它将最后一抹余辉留在地面上,雷钧与梁毅并肩站在宽大的露台上,他们的身影被日光拉得长长的。
雷钧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那火红的光。
他忽然想,这将是他在此处目睹的最后一个日落……隋帝国的日落。
绝非如此。
宇文化及笑了笑。
又提了提手里的刀,我们只是想与陛下一同返回长安而已。
他说完,手下持刀的士卒纷纷上前,那意思是要威胁雷钧,逼他听从命令。
请陛下移驾前厅。
宇文化及毫不客气地用刀尖戳了戳雷钧的胸口。
雷钧冷冷看了他一眼:换一匹干净点的马来。
他的面色中毫无惊惧之意,这让宇文化及也有些踌躇了。
他犹豫良久,挥了挥手,让属下送来一匹干净的套着新马鞍的战马。
雷钧翻身上马,领先来到了宫门外,身后是利刃威逼的叛军。
叛军们之所以这么干,是想借此告诉文武百官和军队以及百姓,他们的兵变成功了,皇帝被抓了。
然而事情却朝着更诡异的方向发展:雷钧的姿态太过从容,看着根本不像皇帝被俘,倒像是天子率领骁果卫出来巡视的……得让他游街!宇文智及对哥哥宇文化及说,这可不行!我们做了大事,天下反而都看不见!宇文化及正犹豫,一旁,始终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易宪平却突然出声:将军,万万不可。
宇文化及惊讶地回头看着易宪平!将军,虽说将军是顺应天时。
但暴君仍然龙庭在座,说到底,他眼下仍是天子,这若真到了惟君命是从的百姓面前,百姓们可不是将军手里的骁果卫,万一……宇文化及略一沉吟,点头道:道长说得极是!他看看左右,一挥手:回宫!宇文化及押着雷钧回到后宫。
又让人把守好宫门,禁止任何人员出入。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宫救驾。
此刻,雷钧面前大约有七八个人。
为首的就是宇文化及,他身边这些亲信,当然都是易宪平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
被刀剑团团围住的雷钧,抬头看看宇文化及,他淡淡道:原来如此。
朕的确做了有愧天下百姓的事儿,可你们又算是什么?身居高位,拿着丰厚的俸禄,竟然还想弑君……被他这番话说得有点恼羞成怒。
宇文智及举刀就往雷钧身上砍!诡异的事儿发生了!他的刀刚碰到雷钧的肩膀,那刀刃立时断裂成两半!旁边一个叛将见状,也抽出刀来想杀雷钧,可那刀还没碰到雷钧的衣服,也哗啦碎成了几块!这一下太惊悚,所有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隋炀帝竟然刀枪不入,他们是来弑君的,可是刀斧不能近身的君主,如何弑呢?!殿内角落里,瞅准了这群呆若木鸡的家伙,方无应低声下令:Fire!麻醉枪齐发,雷钧跟前这七八个人,一时间扑通扑通纷纷跌倒在地上!……眩晕笼罩着宇文化及。
他努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易宪平那张笑眯眯如同弥勒佛的脸。
道长……将军,贫道等了好久了。
他觉得嗓子又疼又干,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但是易宪平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好听那么舒服,这让他又忍不住想一直听下去。
将军,如今大事已成,现在可以休息啦。
易宪平的声音平缓如波澜不惊的河流,每一股微小的水流都严丝合缝钻入听者的内心,那语调,让人越听越入迷。
何等……大事?宇文化及挣扎着问。
咦?就是弑君之事啊,天下已经易主了,将军亲手做了这件大事。
竟不自知么?宇文化及心里一惊!弑君?什么时候……易宪平摇摇头:哎呀,将军难道忘了?将军请抬头看。
宇文化及这才注意到周围,他似乎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然而就在这时,对面亮光一闪!黑暗里竟浮现出一副画面!这!这是……宇文化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画面,画面中,身穿龙袍的隋炀帝扯着一段从房梁上垂下的丝带,正把头颅伸向套中……那画面是如此栩栩如生,近在眼前,宇文化及彻底惊呆了!他的嘴张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易宪平默默望着惊讶到极点的宇文化及,他忽然明白了1895年,当人类第一次接触到电影时,那种无与伦比的诡异心情。
被眼前神鬼莫测的全息影像吸引住的宇文化及并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外面,刚刚用麻醉枪把他打晕的那些人,正匆忙而有效率地布置着凶杀现场……快点!这儿再洒一点!血迹要洒均匀!……那儿,小于你别忘了桌子腿!对,再给砍上两刀!唉你干脆把它砍断得了!李建国忙里偷闲,抬头擦擦汗。
却瞅见了站在旁边发呆的雷钧。
最后一眼,是么?他笑笑,局长,往后这地方,你再看不着了。
雷钧盯着眼前这纷乱荒唐的一切,他的神色十分复杂,那不知是悲哀还是无奈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一旁,方无应拽了一下他:走吧甭看了,时间不多,我们只有五分钟可以用。
又看了一眼他呆了两年的地方。
雷钧这才转过身,跟着方无应离开。
望着雷钧离去的背影,李建国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心头莫名浮出了这样四个字:人生如戏。
队副,你看怎么样?小杨的声音打断李建国的冥想。
他转过身,仔细看了看血迹斑驳的地面,和横七竖八倒地的器具,李建国笑起来,他竖起大拇指:不错!在指定的地点,方无应将回首信号发送了出去,很快对方就给出了接收的回应。
没问题了。
他说,小武在那边等着,你马上就回去了。
雷钧看着他:方队长……没事。
方无应笑笑,我们再有两个钟头也就回去了,放心。
这儿有我和小卫,再说我们还有枪呢。
雷钧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
……白雾散去,振荡渐渐止息,雷钧睁开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扇久违了的绿色毛玻璃,那是转换室的玻璃墙面!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小武正站在外面冲着他微笑。
头儿,你总算回来了。
他说。
用颤抖的手扶住墙壁,雷钧慢慢走出转换室,他张着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眼睛迷惘地四处探看,就好像来到了从未见过的奇景之前,剧烈的激动惊涛骇浪般将他席卷,令他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回来了,从公元七世纪的隋朝,再度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踏着梦游一样的步伐,雷钧穿过走廊,一直走到办公室里。
没错,那是他呆了十多年的办公室:挂在墙上的工作日程表,写着杂乱数据的白板,堆在机器旁的高高的复印纸,铺着玻璃板的办公桌,桌上扔着线订的、破烂不堪的电话号码本,几只圆珠笔和铅笔,用宣传单的背面订成的留言本,用易拉罐做的简易烟灰缸里塞着烟蒂,满是茶垢的水杯,以及扔在角落里的扫把……这是他熟悉了十多年的环境。
这是他远离了两年的环境,然而此刻他重新回来,回到了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
雷钧慢慢走到桌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切。
站在他身后的小武,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局长,你还没吃东西吧?正好十二点了,我去食堂帮你打饭吧?想吃什么?雷钧缓缓摇头,他轻声说:不用了,让我,让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小武理解地望着他,点点头:好,那我先去食堂。
盥洗室的热水器已经烧好了,你的更衣柜还是15号。
谁都没动过。
还有,里面换洗的衣服也准备好了——是蕾蕾妈妈昨天带来的。
看来他恐怕得有一段时间适应。
小武想,此刻对于雷钧而言,只怕是更像在做梦呢。
小武拿着饭盒,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所以,他并未看见雷钧在悄悄哭泣。
等到小武端着从食堂买来的午餐回到办公室时,雷钧却已经不在屋内了。
他放下午餐,走到走廊尽头的盥洗室门口,小武听见了里面的水声。
另外,他也看见了被随意扔在盥洗室门口地板上的那堆衣服。
小武弯下腰,拾起那件黑色的上衣。
料子是柔软无比的好绸缎,上面绣着华美的纹饰,包括日月星辰以及黼黻等十二章纹,小武不用细看。
也完全知道它们的含义,只因为在遥远的年代里,他自己也曾经穿过这衣服。
到现在他才注意到,雷钧今天竟然是穿着这一套等待着宇文化及的。
这让小武心里,翻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等雷钧从盥洗室出来,小武看看他。
不禁叹了口气。
他的脸刮过了,虽然也许因为太激动,下巴有两处刮破的地方,这男人看起来比两年前瘦了很多,之前留着胡子还不容易注意到,现在刮干净了脸,恢复了走时的样貌,于是更显得瘦削且苍老……这整整两年的精神折磨,让雷钧瘦得脱了壳。
沐浴之后,雷钧穿的仍然是他那件有点褪色的深灰色旧外套,里面是淡色格子衬衣,下面是普通的黑色长裤,皮鞋。
喂,怎么样?雷钧挺得意地看看小武,又扣好了衬衣最上面的那颗扣子。
他的表情似乎完全恢复过来了。
的确,他身上的衣服与现代社会的标准完全无异,无可挑剔。
可问题在于,穿着一身现代男装的雷钧,发型却依然还是隋朝的!小武忍不住大乐:局长,你没照镜子啊?……呃?雷钧看小武盯着自己的头发,他不禁伸手一摸,才恍然大悟!这下麻烦了,怎么出门呢?小武同情地说:不然我帮你剪剪?你?算了吧。
雷钧挥挥手,上次在办公室拿我做试验,给我剪得像狗啃的……哎呀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如今我手艺提高了……那也不干。
雷钧想了想,去找理发馆!他说完转头就往外冲,小武忙不迭叫住他:等等!局长你还没带钱呢!哦哦!他打开抽屉,拿出钱包递给雷钧,那仍然是雷钧走之前留下的钱包。
黑色Satchi男式钱夹,是蕾蕾用零用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钥匙也在里面。
小武笑了笑,还有,蕾蕾和她妈妈都在家里等着您呢。
雷钧怔了怔,他的胸口好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接过钱包,低头走出了办公室。
大街上,雷钧目不转睛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
此刻,中午十二点多,正是午休的高峰,骑着自行车回家的学生们。
结伴去小吃店填肚子的打工妹们,从肯德基刚刚出来的妈妈和幼儿……还有那满街奔驰而过的汽车。
商店里播放的欢快的hip-hop,季末打折销售的广告牌……这种种情景,让雷钧深深为之震撼!他被禁锢在那座深深的宫殿里整整两年!他在那寂寥无人的空旷场所,呆了整整两年,他能够看见的人,也不过是那几个嫔妃,还有几个近臣而已,他已经许久没有来到人群里了,眼前这种熙熙攘攘、杂乱无章的气氛,让雷钧不由为之战栗!就连汽车尾气这种呛人的味道,他都觉得无比好闻!然而时间久了,他也发觉了别人惊异的目光:这么一个奇怪发型的男人,蹲在马路牙子上盯着汽车看,任谁都会觉得古怪吧?雷钧不敢再继续观摩下去了,他站起身,依依不舍将目光从马路上收回来,又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那里面还有两百多块钱……他得先找个理发店,赶紧把长发剪掉!走了半天,雷钧终于发现了一家像样的发廊,他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注意到了他,脸上顿时出现惊惧的神色!干吗?一个洗头仔很不客气地走过来,大概是错把雷钧当成了神经病。
朕想……不,我!我想剪头发。
雷钧有点紧张,这是他两年以来,头一次和陌生人打交道。
洗头仔盯着他不动。
雷钧悟过来,他慌忙掏出钱包:我带了钱的!到这时候,洗头仔才点点头:请进。
被对方领到一张椅子跟前,雷钧坐下来,他看看镜子里的洗头仔,对方的表情有点犹豫。
先生想剪什么发型?随便。
雷钧说完,又赶紧补充道,只要把头发都剪掉就好!洗头仔答应着,他伸出手,试着想解下雷钧束好的长发,可愣是不知该怎么动手!清代以前男子的长发,是先用发笄绾住发髻后,再用冠束,步骤十分复杂,现代人根本无从了解。
雷钧等了半天,才发现洗头仔一脸为难,他恍然大悟!哦哦!没关系,我……我自己拆!他赶紧动手,飞快扯下头上的冠帽,然后拔下发笄,束好的头发顿时披散了下来。
两年没有剪头发,雷钧的头发已经快长到腰际了,洗头仔瞠目结舌看着他这一头长发,笑起来。
先生,你是从古代来的么?洗头仔开玩笑地问,他注意到了发冠上闪烁着的宝石珍珠。
雷钧苦笑:可不是么。
您这头发长这么长,真的剪掉了,不觉得可惜么?……没什么好可惜的。
雷钧静静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想要它了。
既然客人已经这么说了,洗头仔也不好继续再问下去,他开始按照步骤给雷钧洗好头发,然后叫来了发型师。
雷钧剪了个最普通的平头,发型师下剪子极快,没几下雷钧就告别了他保持两年的发型,恢复到离去前的姿态。
最后,收起吹风筒,发型师给他解下挡发屑的罩布,那年轻的小伙子多少有些可惜地说:还不如一开始的长发好看。
雷钧笑了。
真的。
那发型师来了精神。
其实先生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那个古代的发型相当有档次的!一看就不是随便弄的,如今人都没文化啦,根本理解不了!雷钧笑出了声。
档次再高也没用。
像这样多好!雷钧用手磨蹭了一下自己的短发。
这多精神!这才像个人样!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真正彻底的活回来了。
从发廊出来,雷钧坐上了回家的那趟公共汽车,他将两个一块硬币扔进投币箱,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现在连头发也剪掉了,他已经和车上的任何一个乘客无异,也没人再去注意他了,然而,雷钧却觉的手心在沁汗,他心里满怀着不安。
再坐五站,就到家了,小武说,蕾蕾和简柔都在家里等着他,那么此刻,自己就是要去见她们了。
……可是,真的可以么?雷钧不禁将惴惴的目光投向窗外,这里是他思念了两年的世界,可如果他所期望的人并不能真正接纳他。
又该怎么办?就这样揣着纷乱的思绪,雷钧走到了自家的楼底下。
抬头看看,六楼的阳台上还晒着几件衣服,他认得出那是蕾蕾的外套……那是他的家,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在家里等着他。
想到这儿,雷钧咬咬牙,走上了楼梯。
一直爬到六楼,来到自家门口。
雷钧掏出钥匙,锁孔刚刚捅进去一半。
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蕾蕾站在门口,又惊又喜地望着他!爸爸!雷钧怔怔望着女儿,蕾蕾一把抱住他:……你怎么才回来?!有那么一瞬,雷钧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是怀里温热的触感,又始终提醒着他:他站在自家门口,真实无比地拥抱着自己的女儿。
蕾蕾松开手,她的眼角还有点点泪痕,不过女孩却开始笑了:快进来吧!妈妈在家里。
跟着女儿走上客厅,雷钧一时竟局促得像个客人!但是等他看见站在客厅里的简柔时,他终于知道,这不是梦了。
那是简柔没错,是他的妻子。
两年没有见,她和在离宫时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眉宇间那层淡淡的忧伤,早已褪去。
……我回来了,简柔。
雷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想迈动步子,但怎么都无法前进。
简柔走过去,拥抱住他。
你总算回来了。
她在他的耳畔,用颤抖的嗓音低声说,亲爱的,你总算是回来了……极大的幸福感涌上了雷钧的心头。
他紧紧抱住妻子,泪水从他的脸颊悄然滑落。
最后回来的是易宪平和方无应。
等他们一出现,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去!怎么样?小武紧张地问。
易宪平笑嘻嘻地摆摆手:没问题!一切OK!大家这才算松了口气,小武赶紧抓起手机给雷钧打电话,之前他已经来了好几次电话询问情况,这下雷钧可以放心了。
宇文化及正和部下们开庆功会呢。
个个酩酊大醉。
方无应说。
我们就是趁着这时候溜掉的。
梁毅点点头:这倒像他们会干的事儿。
他们真的没有怀疑?小武疑惑地问,没谁觉得不对劲?没有。
方无应摇头,个个都是笃信不移的样子,他们深信自己亲手弑君,夺取了大隋的天下。
唉,接下来,这对活宝就开始胡来了。
潜意识是不能分辨真假的。
舒湘在旁说,催眠术所撼动的就是潜意识部分,当他们确信自己逼死了隋炀帝之后,就不会再用意识层面来检查这个事实了。
关键是影像太过逼真,这一点非常重要,这比三人成虎还可怕呢。
易宪平说,李队副,你们拍的片子起了很大的作用,影像,加上声音,真实感大大增强,对于七世纪的古人而言,这是超越时代的震撼。
拿现代玩意儿骗古人啊。
李建国大叹了口气,这还只是一般的摄影技术,要把宇文化及带过来看3DIMAX,那他还不得活活吓死,啊?卫彬在旁笑起来:缺乏适应过程嘛,我们自己又是花了多久来适应活动影像的?我到现在都还记的自己看见电视时的那种震撼,我差点被那台电视机给吓死,而且当时还有凌局长反复在旁边给我解释呢……猛然给人家一个全息数码影像作品,又把声光环境弄那么高保真,宇文化及受不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确信无疑了。
易宪平说,而且他出来的时候也看见了悬梁的‘假死人’。
其实我开始还担心有人会去仔细检查那个人造假尸,虽然材料仿真度够高,但毕竟不是真的生理人,结果他们根本没有仔细查看,就让人草草抬出去了。
恐怕还是不能真正接受自己弑君的事实吧?小杨沉思着说,行为反映潜意识的动向……方无应笑起来:哟,开始研究心理学了?小杨挠挠头:哪里啊队长,其实比起心理学,我更想研究八卦命相呢,八字不灵,那就看颅相或者手相呗。
大家全都笑起来。
唔,不过,可能萧后会发现死人的问题。
易宪平突然说,最后是她埋葬的隋炀帝……即便发现,她也不太可能声张。
梁毅坚定地说,毕竟她内心是不希望雷钧死的,况且那种情况下,声张此事对她而言也没好处。
还有,赵王和萧嫔昨天已经送出宫去了。
方无应说,目前母子俩安置在城外,过两天可能就会离开江都,所长,我已经给杨杲安上了皮下定位器。
那太好了,过段时间我会去看他的。
梁毅说完,拍拍手,好了!任务顺利完成,忙了半个月大家也该歇着了,去食堂吧!我已经叫老黄给准备好了小包间,宇文化及他们要庆功,咱们同样也要大吃一顿!雷钧的顺利归来,给了所有人很大的鼓励:既然他们克服了这么大的困难、成功救回来了第一个,那么就很有可能再把剩下两个人找回来。
沉重的任务减轻了一半,不仅如此。
他们又多了一个生力军:回来的雷钧。
他几乎没有休息一天,就跟着所有人的进度,投入到日常工作中。
李建国问他是否还习惯,他笑笑说,都是干了十几年的工作了,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然后,跟踪监控系统在接下来的数周之内,都显示隋末唐初那段时间的频率相当稳定,没有任何异常。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们蒙骗了那段历史,终于让一个同事逃过了生死大难。
对此,方无应却有不同的解释,他觉得事实上根本就没有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所谓的铁板一块的史实。
按照他的说法,历史就等于人心,只有人心改变。
历史也才会改变,没有人的思想观念在其中起作用,也就没有了历史这种东西。
就好像没有人的世界,时间这个东西也不存在了一样。
方无应说。
只要不颠覆人心,我们就没有颠覆历史。
真相唯一起作用的是对事后活着的人。
这也充分证明了传媒的重要性。
小于说,如果隋朝的传媒足够发达,我们根本甭想成功。
那也不一定。
卫彬摇头,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漏洞,传媒统治下的如今就遍地是真相么?反而会有更多的事情走向歪曲的一面,被彻底蒙蔽一无所知,和被传媒错误引导,其实都是远离真相。
梁毅点点头:的确如此,而且如今的传媒做得更巧妙,它把所有的概念全都蒙上了娱乐的外套,于是现代人也就成了‘娱乐到死’的物种。
比起略显枯燥的真相,人们更加热爱娱乐:不好玩我不看,真相?如果不好玩,真相我也不看。
话说到这儿,小杨突然心里一动!所长!他紧张万分地问。
既然你可以随意穿越各个时空,那你一定也去过未来吧?!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梁毅身上!他慢慢点点头:去过。
那,未来是什么样?!小杨万分激动地说,天哪!人类上了火星没有?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么?还有……还有,小杨的老婆到底长啥样。
小于插嘴说。
本来很紧张的气氛,被他这么一句,弄得大家全都大笑起来!喂!不要把我看扁了!小杨十分生气,比起我自己,我更关心全人类的未来!梁毅笑嘻嘻地说:那我就得说。
与其关心全人类,不如就关心你自己得了。
怎么?所长,难道人类的未来很凄惨?!梁毅摸摸下巴,他想了想:要看你如何定义凄惨二字了。
当初,蒙恬曾被我带来过现代社会。
可是他呆了一个月就坚决要回地宫去,他说,这帮后世子孙活得太凄惨。
他不如钻回地宫去陪伴我爹的灵枢。
梁毅这么一说,大家都哑然了。
所长,李建国小心翼翼的问,呃,我们现代人,到底哪里凄惨了?怎么不凄惨?梁毅看了一眼他,吃的都不是新鲜东西,喝的也不是干净的山泉井水,走多远还是看不见田野,除了车还是车,大大小小的车,偶尔他耍刀弄剑,楼下邻居就报警,住也住的是牢房一样的地方,豪华牢房……好吧。
就算家里房子最大的冲儿,他在碧水湾的那套房子,能和一个农家场院相比么?他这么说,方无应也尴尬起来:所长,那怎么能比呢?场院又不能安空调。
是的,可是农家场院吹过的凉风。
大树遮蔽的阴翳,鸟鸣和溪水。
那些难道就比空调的冷气差么?再说,要不是有这么多汽车这么多空调这么多人,气候又怎么会不舒适成这样?……小于嘟囔着:可我还是觉的古代人比较惨,水里都是大肠杆菌,我喝了就拉肚子。
梁毅嘿嘿笑起来:真被大肠杆菌放倒的古人又有几个?人家连癌症都没几个得的。
再说了,你以为蒙恬就不拉肚子?自来水的漂白剂比大肠杆菌厉害多了!卫彬想了想,说:我总觉的。
所长你在诡辩。
梁毅摇摇头:不是诡辩,而是说。
从某一角度而言,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真相。
我记得我刚刚过来这个世界的那两年,看见孩子的历史课本上总是写着‘因为时代的局限性’。
所以那个人才怎么怎么着,那话一听,就透着写教材的人心里那么遗憾哪,那么恨铁不成钢。
当时我还年幼,八、九岁的样子,不太理解什么叫时代局限性,看见连我爹的名字后面都跟着这个词,我居然回去问我爹,啥叫‘时代局限性’。
我问他,为啥连他身上都有这个东西,当然了,他连发音都听不明白,但又不想在我跟前丢面子,嘿嘿。
于是我爹就干脆和我说,‘时代局限性’的意思就是,他给划下了一条线,谁敢不听他的越过这条线,他就把他们砍光光!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的‘时代局限性’正是我们每个人所把持牢牢的那套‘真理’嘛,就是我爹说的那条线‘谁敢越我的线,我就把谁砍光光’……其实谁又不是这么想呢?看看网上掐架就明白了:我对,你错,你就该死。
一样的。
当然古人确有其时代局限性,难道国家教育部这帮写历史教材的人,就没有他们自己的‘时代局限性’么?二十年前的历史教科书现在就不能看了,啧啧,谁也不是上帝,真理这玩意儿不稀罕的,一人一套,遍地都是,而且个个捍卫到死。
跨越时代局限也没啥好处。
方无应嗤嗤笑起来,我知道俩:王莽,王安石。
他们跨越了自己的时代局限性,可又怎么样呢?结果还不如不跨越呢。
梁毅大笑拍手:何止那俩姓王的?这儿就坐着一个活的呢。
他说着,伸手一指雷钧。
雷钧一脸尴尬!他那十几年干的事儿,不都打破了时代局限么?他太快了,快得突破了那个局限性。
梁毅满不在乎地说,若老老实实呆在他的‘时代局限性’里吃喝玩乐,恐怕最后还不至于成那样。
对了对了,还有我爹——标准化作业那是两千年前该干的事儿么?流水线生产那是两千年前该干的事儿么?都不是。
可我爹他就干了,还干得挺欢实,他以为他姓洛克菲勒呢!结果呢?Game Over了呗。
小杨赶紧说:雷局就因为太‘超越’了,所以才到咱这儿来了。
所长,你都还没说未来呢!未来到底是咋样?还是那句话,未来的人如果看到小杨你的生活,他会说小杨你好惨啊,你怎么生活在一个连癌细胞都消灭不了的年代?喏喏,你只需把癌细胞的端粒缩短即可呀!可现在还没人知道如何缩短它的端粒呀!是呀,所以那种感觉,就像小于觉得古人惨一样……他们竟然喝没消毒的水!梁毅转了转眼睛。
可是呢,如果让你去看未来的人,那小杨你也会和蒙恬一样,说,哎呀未来的人好惨啊,他们那个样子可怎么活啊?就是这样。
小杨傻了!那照您这么说,到底哪个时代最好?他依然紧盯不放,您穿越古今,来来去去没有五千年也有三千年吧?那您觉得哪个时期是最好的?此刻。
梁毅非常坚定地说,就是当下这一刻。
……古代不存在,未来也不存在。
事实上,实实在在放置于你眼前的。
只有此刻而已,什么未来什么过去,那是脑子哄骗你的老把戏。
他非常肯定地说,如果你把我放去一千年之后的某天呆着,我也会说。
那一天是最好的。
虽然我可以去往任何时刻,但是我所能处的,却只有当下这一刻而已。
……其实您的意思是,人在当下所正处于的那个时刻,才是最好的吧?方无应说。
就是这意思。
梁毅笑得十分开心,我就说冲儿你最聪明啦!对了对了,去病你也很聪明哦!我不偏心的。
卫彬翻了个白眼: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您为什么会偏偏选择此刻?小杨嘟囔着,要是当时您选的是千年之后,我一辈子就见不着您了吧?嗯,如果那样,我就不可能认识你们了。
冲儿还有去病,你们几个的人生也会有所改变,那我就将把你们带去3009年,大家也就成了3009年的公民了。
梁毅说,可是一开始我所选择的是1987年,四岁那个夏天,我将坐标定在了那一年。
因我总还是得先固定某一点,来彻底探察状况。
所以之后十多年。
我反反复复去的都是1987年,我在1987年长大成*人,因此对那个年代充满了感情。
幼年的选择是关键。
这第一次的选择将我变成了一个思维上的‘八零后’。
人在幼年所经历的,往往奠定了他的一生。
可是,您当时为什么偏偏选择1987年而不是别的时间呢?小于不安地问,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实际上,我觉得八十年代比如今差远了呀!梁毅神秘地笑起来:我并不是上帝,小于,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我们无法解释、却需要保持绝对敬畏的力量。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查找那柄被白起带走了的太阿宝剑。
半个多月之后,迹象越来越明显:那柄宝剑就在公元前240年,也就是长平之战结束的那年。
这么说,他们就在长平?方无应紧紧盯着点阵图。
很有可能了。
梁毅说,有可能苏虹也将经历那场坑杀战俘的惨剧。
方无应不说话了,他想到了那个如果顺利的话,此刻已经出生了的孩子……然而谁也没想到,接下来连续的两次失败,把所有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他们并未在公元前240年找到白起和苏虹,恰恰相反,处在那个时期的人屠是真正的白起,也就是历史上的那个,他完全不认识梁毅,不仅如此,控制组的两名队员差点被秦军当成赵国奸细给抓住……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梁毅又恼又恨,太阿剑怎么又回楚国去了?!明明是有信号的!雷钧第一个点出了事实真相:恐怕他们俩曾经来过此地,不然剑不会重新回到楚国去。
他们来过,为什么现在又不在了?小杨大惑不解。
那恐怕是……被抛离出去了。
雷钧迟疑着说,此处有他们的痕迹,我们才会追了来,但是人又不在这儿,这就说明肯定是来过。
他把重音放在最后两个字上。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寻找。
之后他们又找到了微弱的一点信号。
那是在三家分晋的春秋末期,他们去了正处于分崩离析状态的晋国,但搜寻了半个月,这群人仍旧一无所获,这一次更加彻底,完全没的到任何启示。
尽管信号显示此前此处曾有无名波动,然而他们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连续的打击,将每个人心头原本高昂的斗志都压了下去,虽然没有谁说过一句丧气话,但是整体的氛围。
已经远不如雷钧刚刚被救回来时那么高昂了。
自闸门重新开放以来,已过去大半年了,大家努力了这么久,却没有半点进展,一个疑问逐渐浮现在很多人的心头:这样继续下去,还有用么?那两个人会不会再也找不回来了?……从春秋末年回来之后,搜索行动暂时缓慢了下来,因为他们疑心公元前408年晋国的那点微弱的信号,是仪器测量错误,他们追寻着错误的信号跑过去,才会扑了个空。
接受这次教训,勘测人员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他们不再心浮气躁、风声鹤唳,除非证据确凿,信号稳定时期长。
否则就不会再轻率采取行动了。
这么做,也是避免再次受到失败的打击。
雷钧回来的时候还是仲春,不过如今已经是初冬了。
天气越来越冷。
好像被这逐步下降的气温给冻住了似的,大家的活力也远不如夏日。
尤其是方无应,好像他的言语也随之冻结,很难再听见他开口了。
雷钧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很明白那种煎熬,如果说这栋楼里有谁最能体会方无应的心情,那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
那是一种缓缓煎熬、濒临死境的感觉。
某个傍晚,雷钧从楼下买了快餐回来,今晚仍然得加班,他带了三个人的盒饭。
回到办公室,雷钧没看见方无应。
他问小武那家伙去哪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儿了,小武想了想,说可能在休息室里。
拎着晚饭,雷钧推开休息室那扇沉重的门。
黑暗中,他看得见一个人影坐在角落里,滋的一声轻响,一朵跳跃的火花绽放在那人沉默的脸庞前。
然而很快,房间重新陷入漆黑,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亮点,兀自在暗处明明灭灭。
雷钧微微叹了口气。
方无应已经戒烟一两年了,回来之后,这还是雷钧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他走到方无应跟前,拉开椅子坐下,将晚餐放在他面前。
吃吧,趁热。
过了一会儿,方无应才摇摇头:不饿。
什么不饿?我看你中午吃得也少……雷钧从袋子里拿出饮品。
那就先喝点豆浆吧,等会儿冷了就没法喝了。
谢谢……方无应拿过豆浆,却没有动手打开的意思。
雷钧想了想:不然,你先请个假回去休息吧,上周不也是你值班么?怎么?要剥夺我值班的权利?方无应忽然笑了一声,别赶我呀。
雷钧叹口气:谁赶你走?我是叫你回去休息……不想回去。
方无应摇摇头。
你啊,不能总是加班,身体受不了的。
方无应垂下眼帘,手指慢慢摩挲着那根吸管:……上班对于我而言,现在已经成了逃避了,不然我没什么理由从那屋子里走出来。
雷钧没有出声。
所长说我这样不行,他说我陷入死循环了,再这么下去会彻底拔不出来的。
方无应说着,嘴角微微翘了一下,被那个常年翘家的老小孩这么一说,我倒是想看一看,彻底拔不出来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所长他也是担心你。
嗯,我知道。
方无应点点头。
很多人担心我。
简柔前两天还和我说,你需要对付的恐怕不止目前这状况,还有周围人的‘好心’。
方无应也笑起来:哦,简柔是我的知己。
雷钧苦笑摇头。
喏,雷钧,我现在想起苏虹,竟然觉得很平静了。
方无应突然说。
雷钧有点愕然,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我明白。
嗯,换了别人或许不能明白,但我想你是会明白的。
简柔没有回来之前,我也常常做各种各样的设想。
雷钧说,甚至也考虑过如果万一她已经死亡,又该怎么办。
那么,又该怎么办呢?不能怎么办。
雷钧摇摇头。
那都是我不能操控的部分,恐怕到那种状况下,我也只有这么继续下去。
短暂的沉默。
我也想过,如果苏虹已经死了,那该怎么办。
方无应低声说。
如果她和孩子都已经死了,我又该怎么办。
……我想不出该怎么办,无论她是生还是死。
他盯着手里的烟,黑暗中,他的目光有些迷惘,也许她已经死了,也许她还活着,生活在无人知晓的某个地方,心里埋怨为什么我还不去救她,就和我现在这样没着没落、没辙没法子。
嗯,所以除非证据确凿,没可能再看见活着的她了。
雷钧说,否则,你也只有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如果改道,那么对不起的就将不是苏虹,而是你自己了。
方无应转过头来,看看雷钧,他笑起来。
没有人能像你这么说话,雷钧,但我很高兴你说出我所想的。
那只是我曾经说给自己听的话。
雷钧说,至于你,我也只能说,我和简柔会继续陪你找下去。
放心好了,哪怕再找个十年八年,我们也不会停手。
正说着,忽然休息室的门被人大力撞开!局长!方队长!小武闯了进来,频率出现异常!方无应一下从椅苏里跳起来!是什么时候?!公元前473年前后。
小武定了定神,地点在如今的江浙一带……他的话还没说完,方无应已经冲出了休息室!公元前473年?雷钧一怔。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几秒之后,雷钧突然想起来了!那一年,越国破吴,吴王夫差战败自尽……公元前473年,而且地点是在江浙一带。
难道说,苏虹和白起将卷入吴越之争?!
细微的操作声中,从机器里缓缓吐出一张图表,梁毅一把抽出那张图。
将它铺在了办公桌上。
果然没错。
他俯下身,盯着图纸中央,曲线在中间某个点,出现了一个高峰突起。
测量了三次,都指定同一地点。
小武很肯定地说,就在如今的绍兴市。
那咱要不要过去找?方无应看着梁毅。
他盯着图纸,慢慢点头:必须得过去一趟了。
时间是公元前473年,地点则是越国都城会稽。
出发的对候,他们携带了加强型的跟踪器,一般而言,普通跟踪器就能够寻找到乱闯时代的目标,比如陶桃以及许延州那种,但是有两种情况,普通跟踪器是不起作用的,一是目标在古代停留超过21天,二是目标去的是北宋之前。
人的习惯培养最短时效是21天。
最长不过66天,一个固定思维就能在百分之95的人身上被养成。
和在新鲜的现代环境里的古人恰恰相反,超过21天,在古代的现代人更容易无意识地被古代环境给同化,思维一旦趋于稳定,普通跟踪器就很难寻找到踪迹。
另外,普通跟踪器只能在一千年的时间内有效,超过了北宋,跟踪器的误差就会相当大,基本上也就不可用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小鹏要用先自动应答录音来对付母亲一个月的缘故。
但是现在的状况,苏虹与白起去了古代接近三年,而且时间差距也远远超过了两千年,普通的跟踪器对他们根本不起就作用。
而加强型的跟踪器比之前的传统模式信号更强、跟踪性能更佳,虽然它才被开发出来没有两个月,但这一次,也正好成了它的试验场。
梁毅的建议是,他们这次携带加强型跟踪器过去,等到了地方,再建立临时网络,实地进行近一步的跟踪勘测。
那样,远比他们现在坐在办公室里守着仪器要有效得多。
他们的首选地点是会稽都城之外。
时值三月,一行人悄悄在城外扎营,首先要做的是在即时即地建立临时网络,以便实地勘测。
建网的任务由梁毅和雷钧负责,控制组的人则立即动身去都城查看情况,因为跟踪器的信号越来越稳定了。
起初几天,他们在外围搜索。
但是这样持续了两三日,并无进展。
集中会议时,梁毅建议不如改变方向,往都城内部搜索。
雷钧说,按理为了避开人群。
苏虹和白起不该去人口众多的都城。
但是梁毅认为,撒网式搜索,不该放弃任何地方,虽然这么一大群现代人这样扩大范围的搜索,对屏蔽肯定存在很大的危害性,但是眼下为了救人,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接下来,开始搜索都城。
次日中午,方无应他们进了都城。
方向是越王宫,眼下他们无从查起。
只能从最大目标开始。
然而在接近宫殿的地方,这群人的脚步停了下来……人怎么这么多?小于奇怪地看看四周,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就算是集市也不该都涌出来吧?的确,不知为何,今日都城街上满是人,摩肩接踵的人群全都扬着头。
目光齐齐朝着一个方向看,每个人脸上的神情也全都充满了好奇!快看!李建国的声音提醒了大家。
只见就在王宫殿外,有一座高高的建筑物!那建筑物如此之高,直入云霄,日光照耀人眼,竟无法逼视!好高的台子!小于惊呼。
没错,那是一座高约数丈的台子,本来这种高度在现代摩天建筑里。
根本算不得高,但是高矮这种概念是有比较的,在高度有限的古代建筑群中,如此高台还是十分醒目的。
另外,高台中间,又直竖着一根耸如云霄的竹竿,就在竹竿的顶端,有一个很小的什么东西,迎着日影风摆,轻轻晃动。
是什么啊那上面绑着的……小杨自语道。
他的话被旁边的路人听见,虽然听不大懂普通话,对方也明白他是在惊讶那竹竿上的东西。
这位小哥,是从别国来的吧?那山羊胡子的老丈道,看着觉的奇怪是吧?小杨一听,赶紧换了越国语言:老丈,我和兄弟们是从鲁国来会稽做蚕丝生意的,今日出来逛逛。
没想到看见了这等热闹……春秋战国时期,多有能熟练使用数国语言的商人,小杨这样能用纯熟的越国语言的外国人,并不稀奇。
老头儿呵呵笑起来:没错。
像今日这等奇观,恐怕不是每日都见得到的。
李建国先恭敬地给老头行了个礼,又问:吾等孤陋寡闻,不知今日都城内有何等大事,还请老丈指点。
老头儿赶紧还了礼,才说:其实这台子是大王命人用青石铺就的。
各位,那竹竿上挑着的,是个锦盒,盒内据说装着深海鲛珠。
大王说,谁能攀上这高台竹竿,取了那锦盒,里面的鲛珠就归他所有。
小于奇道:这么说,其实不难啊?虽然高台竹竿看起来高,但是想办法慢慢爬,总还是爬得到顶端的……老丈冷笑一声:慢慢爬?那可容不得你慢慢爬。
各位,现在人头攒动,我们隔开太远无法看清,其实在那高台之上还有把守之人。
哪里哪里?小于性急,索性嗖地纵身一跳!一下窜到小杨肩膀上!喂!你倒是说一声呀!小杨好歹稳住了身体,真把我当人肉梯子了?!小于不管他,只顾着手搭凉棚朝高台上望,果然,那上面站着一个穿黑衣的黑大个儿,铁塔般的身材,体重绝对超过一百公斤,一身的疙瘩肉,脸上坑凹似橘皮,再细看,这人五官长得那叫丑!塌鼻子细缝眼,下颚又粗又短,一双嘴唇厚嘟嘟的,加上死牛皮般棕黄色的皮肤,就是阎王爷见了也会给吓一跳。
只见那黑大汉一双细眼,朝台下扫视了一圈,虽然隔得很远,但当他往这边看来时,小于仍然不由浑身一颤!可稳住啊。
小杨嘟囔道,在这儿玩砸了才丢人呢!小于从他身上跳下来,拿手搓了搓胳膊:真恐怖!什么恐怖?李建国问。
把守高台的那人。
小于说,有我两个那么壮!眼神真可怕,看来不同一般。
旁边老头儿听了,点头道:大司马亲自把守,谁能闯得过?!方无应一怔!老丈说的可是灵姑浮将军?!老头儿点头:正是他。
灵姑浮是越国大将军,也是大司马,之前正是他用戈斩断了吴王阖闾的大脚趾,致其死亡,夫差为此发誓报仇,才有了越国那一败。
是何等的鲛珠,要大司马亲自守备?!唔,这个嘛,老头儿笑道,谁也没见过不是?它在那上面两天了,到现在也没人能摘到锦盒……今日不知有无人选敢登台。
正说着,小杨忽然叫道:有人跳上去了!方无应推了一下他:咱们去前面看!说罢,这群人钻入人群,往高台跟前挤过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穿越人群,来到高台跟前,果然!那上面已经有个年轻小伙子,正在与灵姑浮过招!那小伙子看起来二十出头,也是一身黑衣,虽然与大司马在过招,但下盘丝毫不乱。
灵姑浮的优势则在力道上,每一招每一式,沉沉地带着风声,感觉压过来的不是一个手掌。
而是一座山。
小伙子知道硬拼力量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决不是对手,是以完全在用巧力。
他不直接与之对抗,倒专门盯准对方招数之间的缝隙,想偷巧取胜。
方无应看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行,他不是灵姑浮的对手。
李建国摸摸下巴,点头道:一味取巧,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
如果是寻常人,恐怕数十招之内就被他找到漏洞了。
方无应说。
可惜对方是灵姑浮,这么久了。
一点漏洞也没让他找到。
不愧是灵姑浮。
何勇叹道。
如此沉稳,滴水不漏,没想到古代大将还会这些……李建国笑起来:你当他们是我们?现代人依靠仪器依靠得太过头了。
古人可是绝对的身体力行者。
武功在现代人是炫耀、是健身,在古人尤其是军人,那就是保命的技能。
但这些技能为什么没有完全保留下来?小于问,我一直以为功夫是有的,咱们也能高来高去这不假,但电影上那种活像滑翔机似的。
就完全是靠维亚了……自己不会,可别认定人家也不会啊。
李建国笑道,现代人的确只能靠电脑和维亚来达到那效果,但并不等于古人真的不会这些。
为什么他们会,我们却不会?退化了呗,灵活度什么的都不行了,直感也差了很多。
这是人种整体的退化,和个人努力无关。
方无应看他们好奇,又解释道,就像马王堆里拿出来的丝织物,隔着五层纱能看见一颗黑痣,曾经有研究机构想要复制,但是失败了。
因为现代的手指根本就织不出来,更别说机器了。
在他们说话的这当儿,那小伙子明显有点急了,他开始设法脱身。
想摆脱灵姑浮,直接去竹竿上取那锦盒。
看出他有此种意图,灵姑浮索性故作懈怠,给那小伙子一个空隙,说时迟那时快,那小伙子立时攀着竹竿,往上跃了数尺!他这一下,引得台下一阵喧哗!灵姑浮听见台下声音,却毫不着急。
只见他不慌不忙,也如那小伙子一般跃起,攀上竹竿,虽然体型有对方两倍,但这黑铁塔一样的大汉攀援起来,却快似灵猴!不多时,他就赶上了对方,在竹竿顶端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俩人再度交手!这下逃无可逃了。
方无应仰头瞧着,慢条斯理地说。
可是队长,论体重引起的重力及加速度,灵姑浮不及这年轻人呀。
小杨说,胜负还未说准呢。
灵姑浮既能上去,就绝不可能那么快败下阵来。
方无应笑笑。
等着瞧吧。
果然如他所言,起初一段时间胜负还很难分辨,但是过了三十多招。
两方的差距就慢慢显露出来了。
平心而论,小伙子灵活度的确够,但他既要分神稳住身体不至于下坠,又得抵挡来自灵姑浮的攻击。
这在很大程度上让他吃了亏,平地格斗,他都得让灵姑浮让两分才保持平手,而纵上竹竿之后,灵姑浮的速度仍然如常,力度却一点没减少,不到五分钟,两下差距顿时出现。
啊!……小伙子一脚没踩稳,竟从竹竿上跌落下来!人群发出一声惊叹!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岂不得摔个脑浆迸裂?!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黑胖子也跟着下坠,竟抢在那小伙跌落之前先着了地,然后他轻飘飘一伸手,拎起了那小伙子的衣领!离地面,只有半尺距离!人群爆发出如雷欢声!灵姑浮露的这一手,深深震撼了围观者!然而灵姑浮脸上,却毫无得色。
他轻轻放下那小伙子,神情充满了惋惜。
那小伙子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大司马救的,再多说也无益,于是只得满脸赧然行礼道谢,然后转身下了高台。
咦……这时候,小于忽然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李建国看他。
小于的眼睛没有看台上,却盯着手中的跟踪器:奇怪,信号变强烈了。
他将跟踪器给李建国看,果然。
绿色指示灯又多了一格。
看来方向是对的,李建国低声说,该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继续前进?何勇咂咂嘴。
队副,这再往前可就是王宫了。
那么看来,目的地就在王宫之内。
小杨问,难道苏姐在越王宫里?方无应摇摇头:跟踪器所跟踪的是引起频率紊乱的人——不见的一定是她,也可能是相关人员。
总之,看来咱们得进越王宫。
可是咱们如何进得去?方无应沉吟片刻,忽然灵机一动!眼前就有个法子。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他望向的,正是高台上那根竹竿!队长,你的意思是……若取得了锦盒,我们应该就能被王宫内的官员接见。
方无应说。
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好了。
小杨扬起脸,眯缝着眼睛看看日光下那高高的竹竿,他叹了口气:若没有灵姑浮在下面捣乱,那我倒是没问题,要同时再对付他……就有点难了。
方无应笑了笑:我去试试。
控制组所有人,全都转向了他!也不理那些家伙的惊诧目光。
方无应纵身一跃,上了高台!见又有人上来,台下围观人群再度安静了下来。
灵姑浮站在台上,见跳上一个人来。
不由仔细打量。
只见来人,年龄在三十左右。
比自己小不了四、五岁,一袭白袍。
个头与自己差不多,但身形修长。
萧萧肃肃如松下清风,五官灵秀温雅,虽极俊美,看上去却略显清瘿,男子凝神时,眉宇间似含有一丝愁苦。
来人上前施礼:灵将军。
灵姑浮旋即还礼,他虽是个伟岸的黑大汉,但礼数却极周到,并不因为自己是大司马而鄙视他人。
俩人按照规矩行过礼之后,各自往后退了半步,不需再客套,开始过招。
起初十几招内,灵姑浮并未感觉到对方将施展什么过人的招数,但那份沉稳却叫他暗暗吃惊:他身经百战,平素与越国各方武士切磋,却很少遇到功底如此扎实的对手。
真的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就是稳,一如泰山。
灵姑浮自己,已是一个非常稳的武学家了,那是数十年扎扎实实苦练出来的,毫无偷巧之处。
他的体型本就惊人,身为国家重臣,掌管大司马之职,灵姑浮的心性又有过人的沉着,所以在稳这方面更容易胜过他人。
然而眼前这白衣男子,一招一式明明并不出奇,却偏偏也稳似磐石。
与灵姑浮相比,竟毫不逊色。
其深厚的基本功可见一斑,这叫灵姑浮想起了那些在深山里,苦练了四、五十年的无名高手。
灵姑浮一面心中暗暗称奇,一面更不敢松劲,这态度,好像是与武林耆老相抗衡的准备了。
仿佛察觉了他的郑重防备,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腾挪奔跃中,招式突然一变!来了!灵姑浮在心里暗自叫了一声!仿佛只一瞬间,起初那份平淡无奇的沉稳里,忽然杀出一股强大的胁迫力,其势道无比猛恶,就好像阳春三月突然刮来一股冰冷寒风,令人骨子里生出颤抖!灵姑浮眼看来不及,竟用胳膊生生扛过了这一掌!一击之后,黑大汉滴溜溜打了个旋,差点步伐不稳!那一下,钻心的疼痛让灵姑浮的脸色有点发白,就好像落在他胳膊上的,并不是一掌,而是一道巨斧!那时候,俩人是赤手空拳对阵。
但白衣男子每一掌所带起的风,凌厉如刀!刚才那一掌侥幸逃过生劫,灵姑浮再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心里清楚高手过招,哪怕没有使用兵刃,就算卷起的微风也如利刃,足以伤人。
俩人在台上一招一式你来我往,台下的人却多少有点沉不住气了。
行不行啊咱们队长……小于嘀咕道。
小杨摸摸下巴,唔了半晌,说:有点问题。
怎么?小于看他,散打冠军,谈谈感想吧?里头有猫腻。
小杨说着。
伸手指了指台上,你仔细看看灵姑浮的额头。
小于定睛一看,哇了一声!刚才他和那小伙子对招时。
何尝看见他这么慌过?小杨说,那张黑脸刚刚还和生铁一样,现在却额头出汗,还真以为是天太热么?……李建国拍了拍队员肩膀:还有,小于,你看队长的脚底。
几个队员的目光集中在了方无应的脚下,何勇第一个叫了起来!原来就在方无应的脚下,那几块砖石已经出现了碎裂!我靠!灵姑浮果然不好对付!小于有点惊讶。
哼哼,你以为和灵姑浮过招是闹着玩的?小杨有点得意地说,这也就是咱队长,刚才那小伙子你没见到么?十分钟就跌下台来。
队长上去都快半小时了,灵姑浮又能拿他奈何?这样下去,灵姑浮岂不是的败在咱队长手下?!唔,到时候,想必灵姑浮也心生诧异吧?小杨嘿嘿笑道,竟会败在无门无派的无应公子手下……谁说咱们队长无门无派?何勇哼了一声,明明是A大队三中队的南瓜教主!哈哈!南瓜教主寿与天齐!他们几个正小声说着,就听人群发出惊叫!再定睛看,原来方无应已经摆脱灵姑浮,纵身跃上竹竿!见对手要去取那锦盒,灵姑浮再不敢像刚才对付那小伙子一样,还给对方一丝施展身手的机会,他也紧跟着方无应攀上了竹竿!然而尽管灵姑浮身形飞快,但方无应却远远快过了他!在众人眼中,这白衣男子并不是像刚才那小伙手手脚并用地向上攀援,他用一只手抓住竹竿。
右脚足尖微微一点,便向上跃出数尺!男子如灵猿般的速度,令人咂舌!灵姑浮见状,愈发着急!他也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就赶上了白衣男子。
俩人在半空中过起招来!那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日光之下,半空之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穿梭来去,快如岩蝠飞旋!偏偏两人面相生得如此迥异,一个极丑。
一个却极美,两相比较,光暗闪烁中,更衬得白衣者姿容俊秀、翩舞如蝶;黑衣者刚毅勇猛,狂莽似豹。
日光如钢水洌洌,高高的竹竿上。
俩人你来我往、灵动飞跃,令人目不暇接!看来队长穿军装和不穿军装。
还真是大有区别。
小于摸摸下巴。
这人啊,一换身衣服,整个儿都不一样了。
这才是咱们队长的原貌吧?小杨又嫉妒又羡慕,队长和咱们还藏着掖着,有这等绝技不教咱们,哼!少胡说八道。
李建国拍了一下他的脑瓜,你以为队长留着绝技是为了抢功劳?为什么每次出任务,最危险的部分都是队长自己去?是他和我说,他动作比较快,爆炸时逃生可能性也比较高,换了手脚慢的,死都死成一片一片的了。
那我也想学嘛……何勇笑骂他:你小子回宿舍从来都是不走楼梯走墙面,还想怎么着?可我没有队长快呀!小杨很不甘地瞪了何勇一眼,现在看来。
平衡性也没他好!学不会的。
李建国抱着手臂悠然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为什么学不会?肌肉组织怕是都不一样了。
李建国挺认真地说,不是我说风凉话,小杨,咱们和队长是不一样的。
这个,是天赋?也是,也不是。
李建国说话有点绕弯,人和人的基础,就是不一样,你得承认这一点。
我一直就觉得队长的反应速度比我们快很多,灵活度也超过常人。
早先我就猜想,这大概不光是勤学苦练出来的结果。
何勇咂咂嘴,看来,果然被我猜中了。
早年我曾见他施展过这功夫,那时候……嗯,我该说,队长年轻时还是挺喜欢玩闹的,只不过这几年收敛了许多。
李建国笑起来,说来这都得怪大队长,早先他为咱们队长爱玩闹的毛病,狠狠治过他一次……那时候他还是个又青又涩的南瓜秧子呢,大队长是从枪林弹雨里过来的,知道如果再任由队长这么玩闹下去,早晚他得因为托大而丧命。
那次大队长和他说,他得看清楚老A是什么地方,老A不需要武林盟主,这儿每一个兵都很珍贵,好钢用在刀刃上,队长他必须把自己当做国家财产来对待。
队长说,他那时候才猛然惊觉,自己无意识地又在耍‘皇帝脾气’了。
是大队长这句话把他给敲打醒了。
何勇想了想,突然笑起来:说来,我真想看看大队长知道实情后的那张脸!李建国哈哈大笑:这个我见过,去年底咱们回队里开总结大会,政委还奇怪大队长怎么突然大方起来,把抽屉里藏着的两条中华都拿出来了,结果大队长很严肃认真地说。
是因为他的‘皇帝南瓜’回瓜棚来了。
他得好好接驾。
小杨他们几个也笑起来:大队长最宝贝咱们队长,这谁都知道。
李建国说到这儿,又补充道:况且特种部队讲究团体作战,又是高科技领先,几乎没什么机会让你们见到。
小杨想了想,又说:可我还是想把自己的水平提高到队长那个程度呀。
怕是很难。
李建国摇头。
最开始我也想跟着他学来着,那两年还都是列兵,我眼馋,就叫队长教我,后来我就发觉,不行。
怎么不行?基础不一样,体质也不一样,我没办法跳过他那么厚实的基础。
李建国叹了口气,我六岁的时候还在小学里念书,咱们队长六岁的时候,抓缰绳的手都有老垫了,我十四岁的时候,只会在黑板前区分sin和cosin,队长十四岁的时候。
内功已经练了六、七年了——这方面。
习武的古人有天然优势,他们的身体机能是从幼年开始训练的,再加上家族里的耳濡目染。
就如同小卫。
不是我打击你们,别看人家小伙子好几年没拿刀了,哪怕单单论拳脚功夫,我恐怕你们几个到现在。
都还不是他的对手呢。
大家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呼叫!那是比刚才几次都要大的声响。
队员们慌忙抬头望去,只见高高竹竿上,那黑胖的身影摇摇欲坠,他所踩的竹竿部分发出格格轻响,竟似要开裂!一旦竹竿断裂,俩人就都得从高处摔下来了!一时间,台下悄寂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竹竿上的俩人,僵持了大约两三秒,灵姑浮似叹了口气,他知道自身能力不及对方,已经不能再和对方硬拼了,于是灵姑浮索性挪开抵住的脚跟,垂下手臂,坠下高竿!咚的一声巨响,灵姑浮稳稳落在地面上。
此时,他抬起头,遥遥望向璀璨炫目的日光。
太阳剧烈地燃烧着,高台竹竿上,白衣男人攀在顶端,右手正牢牢握着那锦盒,他身上如雪的袍袖被风吹得扬起,远远望去,似一只白色羽毛的大鹏,振翅奋力高飞!
那是很少见的大珍珠,比成*人拇指还稍许大一点点,晶莹剔透,周身泛着莹润的乳白光泽,一望可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哇!……队员们不约而同叫了起来。
靠!这得值多少钱啊!小杨忍不住说,队长,你下半辈子都不用上班了。
方无应笑了笑,却没说话。
就在这时,走上来两个官员模样的人。
其中一人,十分恭敬地向方无应施礼道:这位义士,我们大人有请。
队员们迅速安静了下来,方无应点点头,合上锦盒,跟随那两位官员往王宫走去。
官员们将方无应他们引领进一处居所,又让他们先安坐,俩人旋即退了下去。
方无应看了看四冉无人,低声对其他人说:从现在起,我们要装作越国人!他说完,又向李建国使了眼色,然后故意大叹了口气。
李建国会意,便道:如今鲛珠到手,兄长何故叹气?鲛珠虽难得,也不过藏于一室。
方无应说着,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将锦盒随意往桌上一扔,一颗珍珠,既不能安国也不能富民,我等拿它来又有何用?他们这几句对谈,完全用的是越国语言,其他队员明白俩人是在做戏,便都不吭声,静候事情发展。
果然方无应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抚掌大笑从后面走了出来。
见有人出来,方无应他们慌忙站了起来。
义士果非凡人,灵姑浮他没有猜错!来人笑吟吟地说。
只见来人身着官服,面色黧黑。
浓眉细长眼睛,五官深具骨感,气质非凡。
鄙人文种,在此恭候义士久矣!一听来人竟是那个文种,队员们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勾践手下两个重要人物:文种范蠡。
正是此二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人为勾践出谋划策。
越国才灭了吴国。
然而俩人的结局却大不相同,范蠡辞官远走,文种却留了下来,最终被勾践猜忌,死于非命。
后世有流传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说的就是此人的结局。
方无应慌忙施礼道:不知是上大夫在此,小人唐突了。
哪里!文种赶紧扶起他,今日越国能有义士这样的人才,是吾国之幸。
他说完,又笑了笑:原本这鲛珠,大王一共准备了三颗——义士可知其中用意?方无应想了想,道:若胜者一心贪恋财宝,鲛珠也只得白白送他了。
只不过那样的人,可不是大王和上大夫您想要的人。
文种大笑:没曾想义士通透至此。
实不相瞒,鲛珠易得,下官与大王想要的人才却难觅。
哦,各位先请坐吧,累了一天,鄙人得敬上些汤水才是。
他说完,拍了一下手掌。
几个女仆端着漆盘走上来,盘子里盛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汤,她们将汤碗放在了控制组人员面前,然后均垂下头退了出去。
方无应端起那碗汤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忽然勃然变色!当啷!一声,他竟将一口未动的汤碗扔在了地上!控制组所有人全都惊呆了!义士,你这是为何……文种也满脸惊诧!方无应看着他,冷冷道:小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连上大夫也要用卷耳鱼茸汤来款待客人了!李建国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卷耳鱼茸汤是吴国出名的菜肴,吴人爱食之极,闻之莫不食指大动!因此,越人在战败之后,誓死不食此汤,是以此表示自己永远记得吴人屠杀越国百姓的仇恨。
想到这一层,几个队员冒了一头冷汗!他们原本是打算装做越人取得对方信任,进入王宫详细打听苏虹他们的下落,可是如果刚才真的喝了这汤。
那岂不等于明白告诉对方:自己根本就不是越国人?!不是越人,却又偏偏冒充越人表示忠义,一旦被警惕性极高的文种发觉,后果不堪设想!果然,文种的神色起了变化!他收起刚才那副和蔼的笑脸。
目光灼灼凝视着方无应:既是如此。
鄙人就放心了。
文种说完,又拍了一下手,那几个女仆再次进来,迅速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又重新奉上热茶。
然后,文种才一一问起方无应的姓名,出身,师承何处。
方无应说他与众兄弟世代居于越国西南丛林,家族从不过问世间事。
但是近两年吴人大肆侵略,连他们所居的偏远丛林也屡遭侵扰,为此。
他决定离开家乡来都城,想找一条报国之路。
方无应这一通侃侃而谈,相当具有欺骗性,他本来就是个巧言善辩之人,而且感觉超乎寻常的敏锐,他能轻易洞察他人意识和行为之间的联系,捕捉到行为的动机和需求。
哪怕是面对敌人,方无应也能迅速理解对方,甚至能够从某种意义上去融洽他,经历他。
像这样的人,原本是容易让人畏惧的,但方无应身上更具吸引力的,是他的善良和本真。
谁都能弄到他的真,因此。
也就没有谁会害怕和憎恨他的聪明。
果然,文种听得全神贯注,还频频点头。
越国这十年,屡被吴人铁蹄践踏。
以致遍地焦土,百姓流离失所。
如今能够救越国的,除了义士这样的人,不做他想。
虽然被当面夸赞了,方无应却显的很不安。
小人虽有心报国,却不知能做什么。
他有点惶恐地说,刚刚在高台上,耍得也不过是旧时在家的玩意儿,身处丛林,攀援高处这种事情早已习惯了。
大王要的,正是能攀援高处之人。
文种笑道,不然,如何登上姑苏台?方无应一怔,旋即明白了文种的意思!吴王这两年,在吴国都城的胥门外三十里太湖边,修葺了一个高耸入云的台子,据说从阖闾时代就开始建设,期间整整修了九年才竣工。
此台高三百丈,上面建了无数楼阁亭榭,站在台上观览风景,不但万顷碧波的太湖尽收眼底,回头望都城内,鳞次栉比的房屋也是历历在目。
从胥门到姑苏台,阖闾还命人特意修了一条九曲路,好让他的车随时登上这高台。
夫差继位后,依然嫌弃这台不够壮丽,又动手扩建。
吴国工匠在高山峻岭里采伐梗楠文梓之类的高档木材,斫去枝叶,巧匠在上面施以刻削磨砻,成为状如龙蛇、文彩生光的巨木。
姑苏台就是这么修起来的,而台上的春宵宫内又没有海灵馆和馆娃阁,据说西施就住在那里面。
史料记载,馆娃阁内,铜作瓦沟,玉做栏杆,门户窗槛都用珍珠玉石做的装饰,甚至连长廊底部都被凿空。
西施和郑旦就用素白的足穿上木制拖鞋,走在上面,长廊地板能发出音乐般铮琮的清脆声响,夫差喜欢听这声音,所以这条长廊又名响屐廊。
上大夫说的是姑苏台?方无应迟疑道,可是那台高三百丈……不仅如此,台下更有无数武士守卫,防止外人偷袭行刺。
文种继续说,所以光是能攀援还不够。
至此,方无应完全明白了文种的意思:他招募的是闯吴宫的死士,恐怕这批人在战争快结束时,是专门用来攻打吴国都城的,那最后的目标。
便是高高的姑苏台!所以,才需要灵姑浮在高台上守卫。
因此,我与诸位商量的是复仇大计。
文种说着,用颇有深意的眼神望着方无应,不知义士是否愿意?方无应赶紧道:为国而战,虽死犹荣!文种的脸上,浮现出极为满意的神色!那么,请各位即刻随下官进宫,面见大王!
他们跟着文种,一声不响走在冰冷的灰白色地砖上,南方多雨,建筑材料本来不可能过度选用容易受潮腐烂的木头,但是在越王宫内,他们却发现了无数深黑色木质立柱。
竟然是苏芳金。
方无应有点惊讶。
苏芳金是什么啊?小杨低声问。
非常难寻觅的一种乔木,长在深山里,外皮鲜红,剥开后里面的树芯却是墨黑。
苏芳金这品种十分少见,生长速度也慢得惊人,有说法是一寸木换一寸金,所以才称为‘苏芳金’。
而且此树,木质坚硬如石。
不易腐烂,犹如金石。
方无应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幼年时曾见过,不过如今早已灭绝,宋元时期就看不见了。
听见了他们的谈论,文种回头看看他们,说:苏芳金是神木,水火都无法毁去——之前吴军曾在宫内纵火,三天三夜,没能损伤它们丝毫。
听他这么一说,队员们都用惊异的目光打量起这木柱来。
他们这才发现,不光是这木柱惊人。
整个宫殿所采用的石料,竟全都是一种纯度极高的雪白石头。
雪白的基石,纯黑的立柱,所有材料都只用其本色,不掺一丝一毫的添染,太阳一出来,浩浩荡荡的幽光溢进整个越王宫,数百间美轮美奂的殿堂屋宇,便全部浸润在了这晶莹单纯的黑白两色间。
光线从对立分明的冰冷色泽上淌过,如泉水般涂涂流泻,那感觉,只得孤高清雅四字可以描绘。
真像烂柯山啊!小于叹道。
我们进来一盘棋局里了!可不就是一局棋么?方无应忽然想。
天地间,只剩了这黑与白,吴越两国分执一方,不过对弈一盘,便到了天荒地老……可这又哪里是什么逍遥的烂柯山?这分明是隐含着满满杀戮与仇恨的战场!在这盘棋里,究竟谁是执棋手,谁又是任他拨弄的棋子?默默想着这些奇怪的念头,从吹过寥廓大殿的寒风里,方无应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冷冷的气息,这气息是如此熟悉,以至于——启禀大王,方义士已经带到。
方无应慌忙停住脚步,把注意力从冥想中拔出来,他抬起头,面前阶梯之上,有个男人坐在椅子里。
《吴越春秋》里有记载,说勾践长颈乌喙,鹰视狼步,如今看来。
那不过是后世史学家基于此人的所作所为推测出的外貌判断。
勾践看上去,远比文种消瘦,那是一种近乎营养不良的瘦弱,黑头发。
修长的脖颈,苍白无血的脸色。
秀美得过分的五官里,残留着饱受惊吓的已逝岁月的痕迹。
如果是女性,这惊恐将会被模拟为某种惹人怜爱的天真无邪。
而面前的男子,却将它涂抹成令人生畏的冷酷。
这就是今日夺取鲛珠之人?他盯着方无应和他的部下,用一种古怪细小的声音说。
被勾践这样盯着看时,李建国陡然觉得全世界所有冰箱的门都打开了,而自己就是冰箱里剩下的最后一个橘子,在寒冷并且无法躲藏的光照中无处遁形,不得不尽现于对方眼底。
勾践那并不是在盯着人看,而是在打量一堆物品,被打量的人能感觉到,他那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甚至透过了肉体。
这是个让人生惧、只想远离的男人,不知为何,李建国却觉得对方的目光中,有某种他似曾相识的东西……忽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前面的方无应身上!到现在,李建国仍然记得几年前。
他们去十六国的那件事。
那一次方无应暂时恢复了慕容冲的身份。
使诈骗走了要来杀他们的韩延……在那短短几分钟里,李建国曾亲眼目睹他的队长的变身,与韩延对话的那个方无应,眼光中含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狠毒与疯狂。
……和面前这黑衣君王眼中的阴冷,一模一样。
启禀大王,方义士今日打败了大司马,夺得了鲛珠。
文种说,他正是我们需要的那种人才。
勾践微微点头。
你们,是越国人么?他问。
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方无应上前施礼:是。
吾等世代为越人,只因最近两年屡遭吴人侵扰,家园被毁,亲眷离散,吾等这才立誓要报仇。
原来如此。
勾践看了看方无应,这么说,你们也是满怀仇恨之人了。
方无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嗯,寡人若用利禄来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引诱各位,也只能在一时。
这世上,别的情感全都靠不住,唯有仇恨能够持久。
勾践淡淡地说,既然各位都与吴人有仇,那再好不过。
……不过眼下看来,他们还需一段时间的训练,另外,我们还有一项关键任务必须先完成。
文种说,大王,还是明日等范大夫回来,再一并作商量吧。
时日无多。
勾践突然说,文种,此事就交给你来督办好了。
是。
谈话至此就到尾声。
望着面前的男子,方无应的心中,忽然生起某种异样的感觉。
这就是勾践,那个卧薪尝胆的君王。
春秋时期最后一个霸主,但首先在这一切之上的,是他那著名的复仇。
他和他一样,是个复仇鬼;和他一样,将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用在了一件事情上:复仇;他和他一样。
除了复仇,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以至于当复仇成功之后,甚至不知接下来的余生该如何度过……当晚,他们就歇息在王宫别馆之内。
等身边侍从离去,队员们纷纷谈起白天这段离奇的经历,卧薪尝胆这个词他们人人都会用,但谁也没料到今日会亲眼看见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
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小于叹了口气,让人感觉不舒服啊!神经官能症嘛。
小杨嘟囔道,很明显,人格不太统一,像沙砾,松散粗糙不均匀……哟哟,啃了两本心理学的书。
就开始冒充专家啦?何勇打趣道。
至少给人感觉是不愿接近吧?他的内心看不见我们,也不能真正收纳我们的感觉。
小杨有些不服气,哼,可别小看我的直感。
这家伙肯定有点问题。
小于点头道,不过长得倒是挺帅啊。
没错,都快赶上咱们队长了……小杨口无遮拦,说到一半就又停下来了。
他的话,触动了每个人内心的那点揣测,他们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看方无应。
那时候,方无应正躺在靠窗的地方,窗外苍空下,淡淡闪烁的月华淌了一天一地。
白袍男人周身浸泡在清冷月光里,微微闭着眼睛好似在假寐。
明天就能见到范蠡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看他们,我怀疑。
他才是真正的关系以内者。
难道说……苏姐和白起与范蠡有关?可能范蠡将把我们带往他们所在的方向。
小杨在旁边突然插嘴道:难道说。
苏姐是西施?他这没头没脑一句话,把大家都说愣了!……不太……不太可能吧?小于咧咧嘴,这也太恶搞了!怎么不可能?小杨不服气,我就觉得苏姐比杨贵妃好看,那比杨贵妃还好看的不就是西施了么?绝无可能。
方无应坐起身。
队长,你那是天天看着看熟了……不是外貌的问题。
方无应叹了口气,你也不想想苏虹的年龄。
再怎么年轻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她能当西施?她当西施的妈都够了。
大家都苦笑起来。
再说,也没听过西施带着孩子去吴宫……他又停了一下,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
正说着,忽然间,夜空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大家都被那声音吓了一跳!这什么动静啊?小于惊愕地看看窗外,野兽?宫里哪有野兽?李建国嗤之以鼻。
那这是……哭声。
方无应突然说。
大家都愣住了。
是勾践。
从屋里出来,方无应循着那声音往前面走。
偌大的深宫看不见人影,今夜月亮很好,照得庭院亮如白昼。
走了一阵子,方无应停了下来,他看见站在前方扶疏花木旁的文种。
上大夫。
他施礼道,没想到是您在这儿。
文种看看他,从花木丛走了出来:是方义士,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方无应答道:因为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所以出来看看。
文种看着他,默不作声,他转过身,望了望黑暗中的那片建筑群。
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他说,那是大王的哭声。
方无应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从吴国回来就是这样,夜夜如此。
文种继续说。
方无应停了一下,问:是想起在吴国的事情?不光。
文种转过身,摇摇头。
他身上曾中过剧毒,如今虽然有所缓解,只不过……方无应惊讶地看着文种:怎么会中毒的?伍子胥给下的毒。
文种说,本来是要毒死,伯嚭从旁进言无数,才免去了死罪。
……但是仍然用了毒质,虽然量不至死,却能废去大王的体力,令其默默消耗,无论怎样滋补身体也不能复原。
原来如此!方无应想,难怪勾践看起来是一副营养极度不良的样子,原来那竟不是天生的。
归国之后我与范蠡百般寻觅良医。
想给大王解此毒素,但是都没能成功。
文种说,毒性经常在半夜发作,那时候大王周身会痛楚难当,意识混乱,所以……就没有办法缓解一下么?文种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
他才说:目前已经有所好转。
只不过……他突然收住话题,没有再往下讲了。
方无应知道这是自己不能问的秘密,他想了想,转了话题:刚刚我从别馆过来,见到有的寝宫上方张罗着巨网,请问上大夫,那些网又是做什么的呢?大王嫌鸟鸣太吵扰,所以张网不让鸟儿落下。
文种说。
方无应点点头,他待要告辞回别馆,文种却叫住了他。
未来数日,将有件极辛苦的事情要办。
他说,范大夫最近也是为此事奔走,到时候,还请义士给予协助。
方无应点头道:为国效力,是应该的。
他转身离去,走了一段时间。
方无应回头看了看,文种仍然站在那儿,月色下,他凝重的表情格外清晰。
方无应忽然心中一动!他觉得这男人竟有几分眼熟。
而且很喜欢笑,看起来更容易接近,他的个头没有文种高,但是表情灵活生动很多,年龄看起来和方无应差不多大。
文种说话做事总有一种凝重的感觉,范蠡则完全不同,他好像是个减压阀,安插在文种和勾践这两架高压锅之间,让人不至于被那俩给紧张死。
文种向他介绍了方无应和控制组的人,说这就是从灵姑浮手典夺取了鲛珠的人,范蠡很高兴,他说那他就不用担心寻找失败了。
寻找?寻找什么?方无应问。
南林处*女。
范蠡说,眼下鄙人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奔走。
方无应马上在脑子里搜寻到了这个名词的解释:《吴越春秋》里曾经提到过,越有处*女,出于南林。
国人称善。
南林处*女,没人知道她叫什么。
只知道她生长于越国南部丛林,十分善于击刺,剑术超群。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么?小于问。
范蠡点点头:真的是有。
曾经有人见过,说那女子穿一身红色衣衫,身形快过猕猴,从树枝顶端掠过。
人眼根本看不清。
这么快?!李建国有点吃惊。
不光快,关键是她长于剑术。
范蠡说,据说曾有人误闯她在的那片丛林,结果被一击而伤。
她用的不是剑,只是一根树枝而已。
受伤的村民是因为太贪财,想进山抓山精……山精?都说山精叫的声音类似幼儿夜啼,它的胆髓能换大钱。
结果伤者没看见山精,却被一根树枝击晕。
后来那人说,对方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孔,只感觉一道红光。
后来附近村民都说那片山林出了妖怪。
谁也不敢近前。
倒是妇孺老幼,从未被其所伤,还有牧童说南林处*女十分和善,长得也并不像鬼魅。
当然这都是村童的说法了。
那么您怎么知道那是个人,而不是什么鬼怪呢?范蠡道:灵姑浮将军手下有一批剑士,他们已经可以算是吾国顶尖高手了,这群人,曾深入林中数月,他们看见了南林处*女,甚至其中一人还与之交手……不过只三两招就败下阵来,据说,那人的确是个女子,穿着红色的衣衫,手中的枯枝,比利剑还要厉害。
方无应默默听着,他突然问:所以,范大夫是想我们去找到南林处*女,让她来都城,训练越国将士么?范蠡微笑点头:正是。
若能得到她那精湛的剑术,越国何愁不能复国?大王何愁不能称霸?就算是义士您,还有诸家兄弟们,难道就不想去见识见识南林处*女的剑术?他这最后一句话,真正打动了方无应他们的心,老实说,方无应对吴越两国的恩怨毫无兴趣,他们也不是为了帮勾践复国而来的。
然而习武之人有种共通的毛病,那就是对高手的无比关注。
如果是寻找别的什么谋士或者美女那也罢了,关键在于,范蠡他们想要寻找的。
是南林处*女这样史书上有记载的顶尖剑术家,这一点,引起了方无应极大的兴趣。
另外,更让他确定的是跟踪器的显示,范蠡使得跟踪器的信号更加稳定了——他在穿越行为中,一定起了关键作用。
看来真的是他没错,李建国低声说,范蠡是关键人物,他自身不知为何引起了波动,恐怕与白厂长和苏虹有关系,我们得通知所长和雷局长。
他们私下的密谋,范蠡文种却并不知晓,既然决定了要去寻找南林处*女,第二天一行人就踏上了征途。
从越国都城到南部丛林,一路上得走两三天,虽然有越国大夫范蠡陪同,但他们仍然没有把声势弄大,连范蠡也乔装打扮成商人模样,混在控制组的人群里。
他们不能太张扬,不光是不愿惊动国内百姓,更不想让潜入越国的吴国间谍看出端倪来。
文种暂留都城,与灵姑浮一同防守吴国侵犯,范蠡则同方无应他们一起,去寻找南林处*女。
在路上,方无应问范蠡,听说是文种把他从陋巷里找来的。
范蠡听了大笑。
都那么说,不过也是事实。
确切地说他许诺给了我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什么?方无应不懂。
钱。
范蠡十分干脆地说。
这让方无应有些吃惊!说白了,我十分爱财,超出普通人的爱。
范蠡说这话的时候。
毫无赧然之色,金钱,是这世上最忠诚,最不俗气,最纯粹的东西。
……难怪这家伙能成如今CEO们的偶像,千古之下陶朱公的大名可不是贸得的。
方无应暗想,刚才范蠡在一句话里一连用了三个最,语调如此至诚,拜金的热忱明明白白写在那张脸上,简直让人望而却步。
那么,您只是为了钱才来越国的么?范蠡摇了一下头:不尽然,关键还在于文种。
他说着,又笑了一下,文种大夫是个可以让人放手干一场的人,他能为我拓宽一条非常广的生财之道。
方义士,你知道生财之道的根本在于何处?此事,在人。
方无应笑着回答。
没错,发大财之前,一定要把人脉做通,眼下我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不然,就不能够看得更高更远。
范蠡也笑了,当然,文种上大夫可和我不一样。
他本意并不在此。
因为他有一般人所没有的深谋远虑,一旦定下决心,他是连自己都可以抛弃的。
范蠡的话里,不知为何,隐藏着一丝悲哀。
方无应知道这俩人的结局,所以他对范蠡做出这样的评价并不感到奇怪,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勾践。
我听文种大夫说,大王曾身中剧毒?范蠡点点头:虽不致命,但也够受的,夜夜煎熬——文种曾为大王煎了一味药,能稍作缓解。
究竟是什么样的毒,那么厉害?范蠡停了停,才开口说:是一种蛊毒。
方无应吓了一跳,这玩意儿他虽然听说过,却没想到真的有这种东西。
不过想来也有其道理,吴越均处在中国东南部,蛊毒之类的,本来在华夏南部边陲就比较盛行。
可惜过了数千年,这些远古的配方如今早就遗失了。
蛊毒的种类成千上万,弄不清确切的配方,此毒就没法解。
范蠡摇摇头,伍子胥是要大王日日夜夜记得畏惧吴国,可这更增加了大王复仇之心,哪怕他偶尔忘了,每晚的剧痛也会提醒他。
方无应想了想,说:昨晚我听文种大夫提到,曾经大王的身体有过好转……岂料,他这句话说完之后,范蠡良久未曾出声。
那是因为曾有一人在大王身旁。
他轻声说。
谁?方无应问。
范蠡停了许久,才道:夷光。
这是方无应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他当然知道夷光是谁,那是西施的真名。
听范蠡的意思,似乎曾经有什么不能公开的事情曾在越宫内发生,然而作为一个外人,方无应再无法打听到更多了。
一晚无话,次日搜寻行动继续。
随着行动的展开,监督的跟踪器信号也越来越强烈和稳定,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一切都显示着这次决策的正确性,在夜里控制组人员与梁毅他们互通消息时。
梁毅也将那边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国都内正大量招募勇士,看来是要搞大练兵,一切就都指望着他们这趟寻找到剑术高手南林处*女。
他们往南部前进了两日夜,终于接近了传说中有山精的那片丛林。
那是真正的原始森林,浩瀚无边的绿色海洋,无声地伫立在人类面前。
充满威胁。
脱离远古不久的春秋时期,人类还不是自然的对手,除了敬畏,他们无法选择任何别的情绪。
关于如何搜寻南林处*女的踪迹一事,他们做了一番周密考虑。
他们所要寻找的,主要是人类活动过的踪迹,当然,范蠡并不知道他们有现代仪器。
但是尽管如此,每个人心里仍然做好了长期搜寻的准备。
范蠡并未跟随他们进山,他没有现代装备,跟着也只会拖累控制组的人员,方无应让他留在山外村子里。
详细打听周围山民对南林处*女的说法,并且和他商定,五日之内,必定回转来,无论有没有南林处*女的消息,他都将把经过告知范蠡。
进山,就是一场冒险。
第一天他们是在距离丛林周围活动,人类的踪迹还能发现很多,但那些都是周围村民留下的,对他们并无帮助。
第二天,他们又继续往前推进,人类活动的迹象减少了许多,野生的自然力量开始展示它们的势力地盘,这一行人前进速度也渐渐缓慢下来。
这是真正的蛮荒地带,甚至有大型野兽出没,这群人,就像北美的拓荒者一样,在丛林里艰难跋涉。
路,十分难走,荆棘与藤蔓遍地都是。
他们几乎一边用野战刀开路。
一边前行,速度缓慢,并且吃力异常。
每小时只能前进不到6公里。
而人类这种龟速,对于整片动辄数十公顷的原始森林来说,那简直比蚂蚁啃骨头还难。
唯一鼓舞他们的是跟踪器的显示,它的信号一直充足得令人吃惊,后来李建国说苏虹和白起到底是怎么想的,避世也用不着钻进这深山老林子里来啊,当时他们正与仍旧驻守在都城外的梁毅与雷钧开远程会议。
梁毅听了就说,这恐怕是被吓的。
他们大概是被三番五次的扔出时空给扔怕了,之前动辄得咎,现在好容易找到稳定的时空,能不和人群避得远远的么?哪怕让涉及到关键事件的人接触到他们那也很危险。
那时候,已经是搜寻的第二天夜里了,他们所能捕捉到的人类痕迹越来越少,队员们都有点怀疑,这再往里走,真的有人类生存么?不过,那天夜里出了点事情。
睡到半夜,队员们都被一种奇怪的声音给惊醒了。
那声音非常微弱。
要不是耳聪目明的特种队员,恐怕一般人还无法察觉。
是什么声音?小于紧张得要跳起来。
……哭声。
小杨疑惑地看看其他人,是小孩子的哭声。
说话的当儿,那声音又没有了。
没听错?是哭声。
李建国很肯定地说,很小的孩子。
山精?小于更紧张了!怎会?小杨翻了个白眼,你信那个啊?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方无应突然站起身:外面有人!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冲了出去!丛林里,月光十分黯淡,但就在这黑暗中,方无应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身影!是谁?!方无应厉声道。
没人回答,那身影迅速向远方奔去,它快如闪电!在万分之一秒际。
从方无应身旁树冠顶端飞掠过去!来不及和其他人打招呼,方无应也跟着追了上去!……黑暗的密林里,树枝树叶从方无应的脸上身上划过去,脚下荆棘时不时阻碍着他的步伐,但这些他都顾不得了,方无应的眼睛紧紧盯着黑暗中前方那个身影,它并不高大。
甚至似乎很纤细,但却快得像惊鸿!然而,让方无应暗暗称奇的是,无论他怎么费力追赶,总是和那人相差两三丈的距离。
方无应自忖轻功已经不算差了。
真论速度,一般习武之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活了这四十多年,所遇到的能与之抗衡的敌手,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而说到轻功底子、高来高去,能超过他的,方无应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东晋时期的一个无名道士,另一个,则是史思明帐下一个绿衫侍妾。
这两人方无应都不知其名。
第一个,他是在出差去东晋时遇上的,那道士竟然盗走了他们的监控器材!方无应追赶了对方一天一夜。
最终也没追上,次日,方无应竟在床头发现了被盗的监控器材,还好那次没出大碍。
但是这个神秘不知所终的道士,引起了方无应极大的兴趣,至今他都不知道此人是谁。
他曾猜想,对方的用意是要他们晓得分寸,自恃知晓古今的现代人可莫要小觑古人。
而第二个,迄今为止仍然是方无应这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他万万没想到,史思明帐下一个不起眼的美人,竟然两次都捉住了要逃走的自己。
那个绿衫女子,不知其姓名,面容五官也无甚出奇之处,但出招却偏偏快得让人发晕,明明只是一双玉手,动起招来却像天罗地网。
要不是有她与其他几个高手联合围堵方无应,要不是她每次都在方无应即将钻出围捕漏洞之际,封死了他的逃路。
他当日早就从小鹏的陷阱里逃出来了,更不至于被穿了琵琶骨……然而眼前这个身影,速度似乎更胜过那两人,那东晋道士,至少方无应曾有两次险些追上了他,而眼前这个纤细的身影,却始终遥遥处在自己前方两丈多的地方,而且看起来,毫不费劲,更有甚者,似乎还是为了等待自己跟上它,刻意放慢了速度。
追了二十多分钟,方无应突然心里一惊!他担心自己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计!对方把自己引得离开营地这么远,到底想做什么?而且这种架势,简直与猫戏弄耗子无异!想到这儿,方无应突然停了下来。
见他停下,前面那身影也停了下来。
我不追了。
方无应心平气和地说,他用的是越国语言,若前辈高人果真有事要与在下商量。
那就请到营地来吧。
他想了想,又用普通话把这些重复了一遍。
对方仍然立在距他三丈的树枝上。
不动,不出声。
又等了一会儿,对方仍然没动静。
方无应摇摇头,转身离去。
回到营地,一干人都迎了上来!队长!怎么样?小于问。
方无应摇摇头:没追上,太快了。
没追上?小杨眼睛都瞪圆了!队长你都没追上?!方无应笑笑:怎么?你队长我又不是神仙,这世上当然有比我快的人。
那是个什么人呢?李建国问。
黑黢黢的也看不太清,不太像男人,隔得太远……两三丈的距离。
方无应笑了一下,无论我怎么追,都不能把距离缩短一点。
这下大家都不出声了。
算了,先回去睡吧,闹了这半夜了。
方无应拍拍小于肩膀,既然有人在这附近,明天就继续找。
白日跋山涉水,半夜又被惊扰了一阵子,队员们很快就沉入睡梦中。
方无应也躺下了,但他怎么都睡不着,刚刚追赶的那个身影,反复在他眼前出现……那究竟是谁呢?个头不高,甚至看起来有些瘦弱,不太可能是个男子。
但若是个女人……为什么她不肯停下来?她那样引着自己往密林里去。
到底前方是有陷阱等着自己。
还是说,她有什么想给自己看?一时间,方无应又有点后悔,刚才没有一口气跟着追过去,至少应该再追一段时间,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方无应的脑子有点乱,但是白日太累,不知不觉间,他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然而次日,天都还没大亮,方无应突然被一个声音给惊醒了!……队长!队长!方无应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小于神色古怪的脸。
方无应慌忙翻身起来:出了什么……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停住了。
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不,那声音并不奇怪,是昨晚他们几个就听见过的,那是幼儿的哭啼声!几个人正发愣,这时候,就见乳白色晨雾里,李建国从树丛深处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眼睛,齐齐盯住了他!他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孩子!队长!他一边走,一边说。
我刚刚在树丛后面,捡到了一个孩子。
所有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那的确是个小孩,确切地说。
是个小女孩,年龄大约两三岁,头发梳成小辫儿,穿着一身红色的罩衫,因为天冷,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
女孩肤色很白,五官眉眼却意外地秀美,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
只见她张着小手,呜呜哭着,眼泪不断从小脸上滑落……这是哪里来的?小于好奇的盯着那孩子,队副,你哪儿捡到的这孩子?李建国回头一指树丛:就在那后面,我听着哭声就往里找,伸手一捞,捞出一个孩子……明明是查无人烟的深山野林子,这孩子又是哪来的呢?小杨大为困惑,难不成有人住在此处?莫非是南林处*女的孩子?小于倒是胆大,提出了这种猜想。
乱讲,处*女哪来的孩子?你当是圣母玛利亚啊?可这称谓也只是山民们的乱说,天知道事实她是处*女还是人妻呀!此刻,大家全都围拢住小女孩。
李建国轻轻把她放在地上,小女孩好像没有见过这么多陌生人,她脚步蹒跚想要离开,一边哭,一边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小于伸手扶住她,给孩子擦了擦眼泪,他忽然咦了一声。
奇怪,这孩子……眼熟。
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有了同感!的确,这孩子眉眼……怎么这么像一个人!猛然间,所有的人,全都回过头来望着方无应!而那一个,弯下腰,伸手轻轻握住女孩的胳膊:她在喊……‘妈妈’?方无应的嘴唇有点发抖,他的声音里藏着颤音:她在喊妈妈,她用的……用的是普通话!这下子,所有人都惊住了!小女孩还太小了,又是连哭带呢喃,是以刚才竟没人注意听她在说什么,现在被方无应一提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女孩的确是在喊妈妈。
她的确用的是普通话!方无应定了定神,他伸手给小女孩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妹妹,你要找妈妈?他没用越国语言,却用的是普通话。
而这在越国山林里出现的小女孩。
竟然像听懂了似的,轻轻点了点头:……嗯。
大家更加激动了!妈妈在哪儿?方无应继续问。
他的声音更加颤抖,是妈妈把你放这儿的么?女孩答不出来,只一个劲哽咽抽搭,嘴里含糊地念着:妈妈,我要妈妈……队长……方无应深吸了口气,又继续问:小妹妹,你住在哪儿?女孩伸出手指,往密林深处指了指:……那儿,那里头。
这几个字,她说得非常清楚,大家顿时欣喜若狂!队长!她会说普通话!小于叫起来,她肯定……肯定是……那后面半句,小于激动得怎么都说不出来。
方无应定了定神,他握住女孩肩头,眼睛盯着她:小妹妹,告诉我,妈妈是谁?妈妈……是妈妈,妈妈就是妈妈……好,那么,你叫什么名字?方无应继续追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你叫什么?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女孩抽抽搭搭地说:我……我叫慕容瑄。
有巨大的,爆炸一样的惊喜,在每个人的胸口猛烈冲击!你叫慕容瑄?方无应抑制住强烈的情绪,他又颤声问:那……那你爸爸呢?爸爸叫什么?然后,就在一片寂静中,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那小女孩带着轻微的抽搭。
用她那细幼清脆的声音回答道:……我的爸爸叫慕容冲。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见不着她们了……那小女孩被父亲紧紧抱着,也并不挣扎,她似乎能感觉出这个人没有恶意,相反,是对自己有着极深情感的。
队长,既然孩子在这儿,为什么苏姐却没踪迹?小杨问。
难道说昨晚那个人就是苏姐?小于也疑惑,那为什么她不肯露面?方无应抱着女儿,他回答不出。
想起昨晚的经历,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那股冷冰冰的距离感,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苏虹,难道她在生自己的气?她是怨恨自己这么久都不来救她?……然而不管怎样,至少现在孩子先找到了,大家决定,先丢开其它疑惑。
继续往前搜寻。
于是这一行人,就又多了一个幼童在身边。
路上,小杨笑嘻嘻地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看,往后长大了肯定是个绝代佳人。
方无应看看怀中自己的女儿。
他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他现在只知道孩子名叫慕容瑄,至于是哪个瑄字,他都还不清楚,这名字一定是苏虹替她取的,父亲的名字什么的。
也一定是苏虹让女儿背下来的……然而,她让女儿记住的不是方无应,而是慕容冲,这让方无应心中徒增无限感慨。
那天清晨开始出发,走到正午,大家多少都有些累了,于是扎下营来暂且休息。
方无应这才将女儿放下来,之前他是一直抱着她的。
他仔细端详女儿的脸,在证明她就是自己的女儿之后,方无应才越来越多地在女孩脸上,捕捉到苏虹的痕迹,她和苏虹一样肤色白皙,眉毛有些淡,笑起来格外动人,而且性格顽皮,刚才明明还哭得稀里哗啦。
现在却完全忘记了要找妈妈这件事,只蹒跚着到处看。
方无应现在有些心满意足,女儿看来十分健康而且活泼可爱,上苍终究对他还是宽容的,给了他期待中的女儿。
就在这时,李建国突然跳了起来:……什么人?!好几个队员也跟着跳起来!在他们休息的参天树丛上方,有沙沙声响!方无应顿时紧张起来,他坐起身,暗暗拿出了长剑。
是……猿猴?小杨小声说,刚才我看见一个影子过去了。
正说着,突然面前人影一闪!方无应连身子都还没站直,竟如一阵烟般滑了出去!其身形快得犹如凌虚飘行!几个队员惊得半晌没反应过来!然而等他们再定睛一看,方无应早已追上那个影子,瞬间就奔到十数丈之外去了!队长!……好几个人叫起来。
但是声音还没落,方无应就没了踪迹。
方无应在用最高的速度向前飞奔!他从未这么激动过,也从未这么不顾一切地去追赶什么,可是不管前方那人是谁,他觉得自己一定得追上去!追了一阵,他已经渐渐能看清对方的身影了,那果然是个女子!她穿着红色衣衫,脸上蒙着面纱,茂密丛林间,只见她飞腾转跃,快似鬼魅!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那女子似乎也不惊惶,只见她轻飘飘从一处飞跃至另一处,似乎全然不在意身后有人紧紧追赶!方无应盯着那红色的身影,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难道又要重复昨晚那一套么?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苏虹?她到底要把自己带去何处?这么想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见他停住,红衣女子也停了下来。
俩人静静伫立,没有谁动,也没谁说话。
方无应提着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的女子,那红衣的女子手中。
拿着一根尺余长的枯枝,那姿态,像是邀请,又像是抗拒。
方无应笑了:要比一比么?他用是的普通话,那女子没有动,微风吹过她的红色衣袂,轻轻飘动。
剑光一闪,方无应发足疾奔。
先出了招,他当然不会一上来就用最狠的,开始只是试探而已,毕竟也不是真有心要伤对方。
红衣女子并未躲闪,只见她用手中枯枝随意一挡。
那枯枝竟轻轻巧巧隔开了方无应手中的剑!方无应心下一惊!他再不敢懈怠。
手中的剑加快了速度,势劲力疾。
然那红衣女子忽而左转忽而右旋,变化不定,方无应竟丝毫不能近其身,这叫他暗暗有些焦急。
十多招之后,他瞅准了对方一个微小的破绽,挺剑刷刷向其左肩刺去!不料对方似乎就等着他这一招。
腾挪间红衣女子身形一变,手中枯枝一圈,直取方无应的咽喉!明明是一根枯枝,方无应却觉像是有冰冷利刃切过来!他心下暗叫糟糕!此时再想收招已经来不及了,躲闪间,左臂挨到枝条周围卷起的风角,一时间,他只感到刺痛无比!大骇之下,方无应措不及防,踉跄着倒退了数步!他手中长剑,也当啷一声跌落在地!方无应捂住左臂,脸色惨白望着对方,只听那女子发出一声轻笑:你输了!她顺手解下面纱,不是苏虹又是何人?方无应呆呆立在那儿,如坠梦里!他找了她三年,日思夜想着要把她找回来,如今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了,这感觉却像极了一场梦……是的,那是苏虹没错,眉眼五官都和记忆里的毫无二致,甚至比离去时显得更加年轻。
方无应怔怔看着她,他的手仍然捂着疼痛的左臂,良久,才嘶哑着开口:……你就那么不想见我?这句话,传到苏虹耳里,她的身体微微一颤!……是你不想见我吧。
她轻声说。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怨恨,她扔下枯枝:……还以为我们母女得变成白骨,才能叫你看见呢。
她这话,像重石一样打在方无应的心上!闸门关了,我找了你们整整三年,他惨白着脸孔,喃喃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某个地方,我知道你在这儿,可我过不来……苏虹望着他,神情一动,她终于走了过去,方无应一把抱住她。
对不起……她低声说。
只要能见着你,再被你砍上一刀那也可以的。
他低声说,嗓音里有微弱的哽咽。
被丈夫紧紧搂抱着,苏虹只觉的又疲倦,又安心。
一直以来,她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强硬撑着不肯断绝信心,然而如今真的等到了,所有的力气就好像瞬间从她体内抽拔掉,让她变得无力而软弱……俩人久久拥抱在一起,直到彼此稍许平静了一点,方无应这才松开她。
为什么你变年轻了?他笑道,这是怎么回事?返老还童?苏虹不语,却只微笑,她久久端详着方无应。
原来,时光之刀仅仅饶恕了她,却丝毫没有放过面前这个男人。
他变得真厉害!原本意气风发的脸,眉宇间多了一层淡淡的愁苦,曾经年轻俊美的面容,有了风霜的痕迹,岁月在方无应的身上留下了锯齿一样突兀的痕迹,虽然他们在生理上都是不会衰老的,然而方无应看上去,却似乎比当年明显衰老了许多。
这让他看上去,几乎比苏虹大了七、八岁。
俩人之间原本相差无几的年龄。
如今却呈现出了诡异的差距……苏虹心里一动!让我看看,伤着哪儿了。
她低声说,握住方无应的胳膊查看伤口,原来他小臂的衣袖已经被剑气划破,皮肤也被豁出了一道血口……虽然觉得疼痛,但方无应却还是笑起来:这是跟谁学的?苏虹也笑:跟着猴子学的。
剑法是白厂长教的,为了防身,因为猴子总跑来捉弄瑄瑄。
我开始追着它们好玩儿,后来有的猴子成了精。
拿树枝和我打,我就也学着和它们打……为什么把女儿留在我那儿?方无应这么一问,苏虹垂下了眼帘,她轻轻放下他的衣袖。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出现。
她低声说,我怕你不认她……方无应心里,好像掠过滚水一般!要是……要是家里来了新的人。
那我就和瑄瑄留在这儿。
她抬起眼帘,勉强笑了笑,我常常想,你都不过来找我们,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她虽然是笑着的,睫毛上却已挂着泪珠。
傻瓜……他俯下身,亲吻着她的脸,跃过千难万劫,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这时,却听见远处有急促脚步声。
还有高声的喊叫:队长!队长!……方无应一怔,他向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很快,从密林里奔出一个身影,是小于!队长!出大事儿了!小于一直跑到方无应跟前,他跑得太快太急,连喘气都有些不匀了。
尽管看见了苏虹,小于却只是抬了一下手:啊!苏姐好久不见……队长!快点!要坍塌了!这话一说,方无应和苏虹全都怔住了!什么坍塌?方无应问,怎么回事?!屏蔽要坍塌了!所长急疯了!到处找你呢!小于急得满头大汗。
你刚走他就发来了通讯,说从早上开始屏蔽就出现不正常,通讯也失常了,他和雷局长怎么维护都制止不了边缘的崩毁,说再过一个小时就得彻底坍塌!我们快要被关在春秋这儿再出不去了!方无应和苏虹全都被吓着了!所长叫你赶紧带着我们回去!小于紧张万分地说,他和雷局长现在已经通知小武准备回收,所长他要关闭闸门,队长!还有一个小时了!只好如此。
方无应看看苏虹。
好在瑄瑄在李建国那儿,现在回去也没问题……不行啊!苏虹一脸焦急,白厂长还没回来!方无应一愣:白起?是啊,他去镇上了,说是下午回来。
苏虹说,我们这一走,他怎么办?屏蔽一旦坍塌,他会被困在这儿的!这下,连方无应也为难了。
不行,我去找他!苏虹说,我比较快,一找到他我就带他回去!她刚拔足要走,方无应一把抓住她!等等!这个戴上。
他从怀里掏出定位器,一旦找到,立即发送信息!来不及回答,苏虹拿过定位器,纵身飞跃上树枝,红影飘忽,迅捷之极,三两下就不见了踪迹!和小于一同赶回营地,方无应已经看见李建国抱着小女孩,一脸焦急地等候在营地外。
怎么回事?!他奔到跟前。
不知道啊!李建国说,队长你刚走,所长就发来讯息说出了大事儿了,屏蔽莫名其妙破裂,速度越来越快,他和雷局长怎么都止不住。
已经给办公室的小卫发了警报,可是看来似乎那边也不太行……方无应接过女儿:既然如此。
就只有全员先撤回去了。
对了,队长,刚才那个穿红衣服的……就是苏虹。
方无应简洁地说,她现在去镇上了,得把白起找到,不然闸门一关,白起就得单独被留下来了。
李建国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甭吃惊了。
方无应拍了一下他,赶紧收拾准备回现代!是!可是,李建国顿了一下。
范蠡怎么办?晕死!方无应一拍额头。
这下麻烦了,怎么和他解释呢?那也不能叫他亲眼看着咱们凭空消失呀!李建国也犯愁。
这事儿没法解释,越解释越糟。
方无应摇摇头,顾不得那么多了,自保要紧,咱们先走再说。
监控器开始闪烁,不到半分钟,他们就从密林回到了那间办公室。
此时,早就等候在转换室门口的梁毅一把拉开门:……谢天谢地!都回来了!他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落在了方无应怀中的小女孩身上!……怎么回事?他迷惑地说,怎么多了一个?李建国笑道:所长,她是我们队长的闺女啊!梁毅的目老从迷惑转为惊喜!啊啊!是么?太好了!雷钧在一旁也又惊又喜:没想到能把孩子找回来……苏虹人呢?!方无应说:她找白起去了。
啊?那可麻烦了。
梁毅皱眉道,还有半个小时,冲儿,坍塌速度我们怎么都制止不住,小武和小卫他们还在努力,可是再这么坍塌下去,到百分之二十的部分,我就必须关上闸门了。
方无应点点头:我知道,苏虹她很快的,我给了她定位器。
尽管这么说,但方无应抱着女儿的手,仍然有点发抖。
正说着,监控设备开始闪烁黄色灯源,这是有信号进来,要进行回收了!应该是苏虹!梁毅说着。
伸手开启了回收装置。
黄色灯闪烁了大约半分钟左右,就听见转换室里砰的一声。
大家一愣,那是金属砸到玻璃上的声音。
梁毅慌忙冲上去,伸手一把拉开转换室的毛玻璃门!……老白?!
玻璃门打开,正是一身春秋时期越国人打扮的白起,他手里还抓着一块黑乎乎的金属,白起身边站着的正是苏虹。
这不是来不及了嘛。
苏虹解释道,还差十分钟了……那也不能把我从刀剑铺子里咣当拽回来呀!你得把人家工匠给吓死!白起的话没说完,就看见了梁毅,啊,长公子,你也在这儿……梁毅大笑:好久不见!老白,你别怪苏虹,是我要关闸门了。
白起扔下手里那块金属:哼,你这闸门成天开开关关的,真该给它上点油。
一见苏虹,小女孩从方无应怀里挣扎着下来,一下子扑上去:妈妈!苏虹抱起女儿,她抬起眼睛,看见了雷钧。
哟,好久不见。
苏虹微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雷钧一时间,感慨得竟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有三年多没见着苏虹了。
曾经他是等死的帝王,她是待嫁的单身女子,但如今他转而复活,她却已经是个孩子的母亲了……正这时,卫彬从办公室冲出来:所长!梁毅一惊:怎么了?快要裂开了?!好!我这就关闸门!不是不是,卫彬一把拦住他,所长,屏蔽恢复了!啊?!恢复了。
卫彬定了定神,完全恢复了。
怎么会?梁毅喃喃道,十分钟之前坍塌率还在百分之七十呢。
是的,但是很奇怪,它好像在自我修复,我和小武眼看着它一点点长回去了,现在所长你去看,估计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就太奇怪了……梁毅背着手在走廊里走了两步。
忽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白起扔下的那块黑色金属上。
他弯下腰,捡起那块金属,仔细瞧了瞧:老白,这是什么啊?刀啊?看不出来么?白起说,刚淬火……梁毅盯着那块金属:这不是青铜。
白起点点头:加了点锡。
梁毅怪叫了一声!搞什么鬼!你在春秋时期冶炼合金?!他瞪着白起,老白,你想干嘛!呃……白起的表情有点尴尬,这不是也没成功嘛。
搞了半天屏蔽是被你给弄塌的!梁毅恨恨道,我就说没可能突然间坍塌得那么厉害……可是长公子……你把治炼技术提前了数百年!老白,要发展也不是这个发展速度呀!我没要发展呀,那点锡冶炼根本不成气候,我也没破坏进程……唉算了算了,反正现在也恢复了。
梁毅扔掉那块金属,他回过神,看看四周,咦?人呢?白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都走啦!你自己这儿发神经吧!我回厂里去……喂!别走嘛!他一把抓住白起,嘻嘻笑起来,很好很好!既然你回来了,今晚陪我去喝酒吧!哦哦我请客!去one eye Jack!欢庆回归!又是马提尼?白起皱眉看他。
不不,ginlet,正宗的!梁毅眉飞色舞,放心,不是金酒混着加糖柠檬汁的假货,那儿是一半伏特加一半罗丝牌青柠汁!绝对正宗——咦?你不就爱这个么?走吧走吧!白起看着他,默默叹了口气,脸上完全是认栽的表情。
梁毅与白起在走廊上嘀咕的期间。
苏虹他们已经进了办公室。
这一次任务圆满完成,失踪了三年的人也给找回来了,至此为止,所有失踪人员全部归来。
因为人人都急着要知道其中详情,于是苏虹就先简略地把这三年经过说了一下,原来离开长平之后。
他们三个的确曾经到过春秋末期晋国分崩离析的时期,当是,他们正好在晋阳,白起无意间帮了赵襄子一把。
抵御住了智伯瑶的一次进攻。
当然,那也是为了保命。
苏虹叹了口气,结果命虽然是保住了。
人又被扔出了那个时期。
于是就去了春秋的吴越?雷钧问。
苏虹点点头:被扔出来两次。
傻子也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白厂长和我说,我们不能再接触人群了。
不然再往前扔就得去东周了。
于是就钻进深山当南林处*女?方无应故意说,没听说有带着孩子的处*女。
苏虹又气又笑:那是我想的么?钻进深山一年多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不敢出来,天天吃野果蔬菜,偶尔才下山去镇上买点油盐,再呆下去我都快成白毛女了!然后那些小伙子们又纷纷要求苏虹传授剑法,他们全都看见了苏虹的身手,一个个不依不饶非要逼着她交出武功秘笈。
哪有那玩意儿啊?苏虹笑道。
就算真有辟邪剑法,你们谁敢练?众人汗笑,小杨不满地说:可你练的肯定不是辟邪剑法嘛!真没有,真的。
苏虹挺诚恳地说,我也就跟着白厂长学了点基本的,不信你问你们队长,我那几招简单得要命,根本就没太多花招。
方无应摇头:关键不在招数本身的花俏上。
其实我也就拿它来对付猴子什么的……对付猴子就对付成越女剑了?连勾践都派人去找你。
得不到秘笈,小杨显得有点愤愤。
苏虹一时哑口无言。
行了行了,咱今天就先说到这儿吧。
雷钧打断那群跃跃欲试的小伙子,先放她回去,下周上班前不交出九阴真经就扣工资!简柔笑起来:苏虹你别听他的。
天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吧。
方无应抱起女儿,他看看苏虹:老婆大人,咱们回去吧?苏虹笑起来:好。
上车的时候,瑄瑄的小手死死抓着苏虹的衣襟,她有些害怕,但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盯着车窗外的人群。
胆子真不小。
方无应看看女儿,笑道。
可不是。
苏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以示安慰,还和小虎崽玩儿过呢,把我给吓个半死。
方无应笑起来,发动了引擎。
一路上,不光女儿的眼睛盯着窗外。
连苏虹也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
真有些不适应。
她叹了口气,当野人当惯了,回来见着汽车都害怕。
嗯,那也好过雷钧。
方无应笑道,顶着个隋朝发型,蹲在马路牙子上看汽车跑。
苏虹大笑:他干过那事儿?方无应点点头:刚回来,不适应呗。
……隋朝那边,没事儿了?应该。
方无应说,呆会儿再和你细说,反正现在人都回来了。
都?苏虹一愣,小鹏也回来了?回来了。
方无应顿了一下。
凌涓今天没来,她在医院帮小鹏复健呢。
怎么回事?腿伤了,那孩子。
方无应看了她一眼,往后,能否不依靠拐杖行走,都还是个问题。
苏虹默默叹了口气。
到了家,从车上下来,苏虹抱着女儿进了电梯。
电梯一启动,人在里面微微一震,瑄瑄吓得瘪嘴要哭。
没事儿没事儿。
苏虹哄她,就快到家了。
孩子不怕老虎却怕电梯,方无应暗想,这往后还有得适应呢。
出来电梯,到了门口,方无应掏出钥匙打开门。
苏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愣了半晌却没动。
方无应看着她:怎么了?苏虹一怔,方才慢慢地说:嗯……没想到,我还能回来。
方无应手拉着金属门,半晌。
他才说:我也没想到你们能回来……进来吧,到家了。
这最后三个字,意味是那么深重。
苏虹吸了口气,走进了家门。
这是她睽违了三年的家,是她和方无应的家,她离开这儿的时候,俩人还没有结婚,可是现在却已经有一个小女儿在怀里了。
走进客厅,苏虹把女儿放下来,小女孩好奇极了!她蹒跚着四处走。
这儿摸摸那儿嗅嗅,她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没有树木没有草丛。
却只有奇怪的木头家具,毛耸茸的地毯……苏虹和女儿一样,她四处打量着周围,离开太久,这屋子的陈设令她感觉又熟悉又陌生。
什么都没变。
方无应说。
一切都是你走时候的样子。
苏虹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她轻声自语。
方无应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
每次做梦回家,都是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有点发抖,可是等睁开眼睛一瞧,还是在树林里。
没有,你没在做梦。
方无应搂住她,苏虹,你已经回来了。
终于,苏虹伏在他肩头,开始低声啜泣。
后来,他们慢慢谈起往事,苏虹在办公室说得太简单,那对方无应而言远远不够。
……这么说,瑄瑄是生在长平之战里?他低声说。
嗯,九月初三。
苏虹轻轻叹了口气,公元前204年的九月初三。
战争结束,就生下来了。
方无应握着她的手,有一会儿没出声。
我以为我闯不过来了,苏虹低声说,心想要是真的死在战国。
那怎么办?你都还没见过孩子一面……那时候,她已经梳洗过了,换下了春秋时期的古装,恢复平日现代家居的睡衣,半干的发丝里,蕴着现代洗发水的芬芳。
后来,孩子生下来了,我翻来覆去检查零件,没缺指头没少鼻子。
挺好。
苏虹噗嗤轻笑起来,瑄瑄有天佑,竟然什么病都没生过。
钻进深山避世,见不着人,当春秋时代的鲁宾逊,这对我和白厂长来说都没什么,我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她了。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是白厂长给取的,说战事已收,又获胜了,当以瑄玉奉天。
苏虹说,我觉得挺好听的呀。
方无应顿了一下,才说:不。
我是问……为什么要她姓慕容。
这问题提出来,有那么一小会儿,苏虹没出声。
……她父亲姓慕容。
她低声说,虽然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可我不希望瑄瑄忘了这一点。
方无应微笑起来。
是夜,他们躺在床上,孩子则躺在他们中间,她已经睡熟。
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孩子买一张婴儿床。
方无应凑近女儿,孩子软得像团棉花,身上全是奶腥味,柔柔的嘴唇像花瓣。
他凑上去,亲了亲女儿的脸颊。
女孩没有醒,却呢喃着翻了个身。
花一样可爱的手脚轻轻舒展。
她可真好看。
方无应悄声说。
长大了一准是个美女。
苏虹笑起来:就知道你得宠她,先说好,往后可别尽依着她的性子来。
咦?不依着我闺女的性子来依着谁的性子来?方无应故意说,她可是咱家的祖宗。
瞧你这话说得……公元前240年出生的,谁能比她早?可不是咱们的祖宗么?苏虹忍俊不禁。
苏虹……嗯?我觉得今天,真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一天。
苏虹笑了,她看着方无应,悄声道:比当皇帝那天还得意么?远超过那天。
方无应认真地说,莫如说,那才是我最糟糕的一天。
苏虹没说话,她把手搁在方无应的手心。
什么都比不上现在。
他笑了笑,这两年屋子里一直空空的。
我就像只孤独的蜗牛,成日蜷在里面,那滋味……真可怕啊。
冲儿……苏虹有些心酸。
我觉得,到现在自己才算有个家。
方无应抬起眼睛,慢慢地说。
所以往后,我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方无应这句话原本平平常常。
但是听在苏虹耳朵里,却激起她心中万丈波澜。
放心,我和瑄瑄哪儿也不会去了。
她低声说,就在这儿陪着你。
方无应看着妻子,然后,他揽过苏虹,温柔地吻起她来。
俩人坐在高脚椅子上,每人面前一杯螺丝起子。
头发都还没剪呢。
白起挠了挠后脑,你就不能让我缓口气?头发什么的明天再剪也来得及。
梁毅有点得意,反正这儿也没人看你。
白起瞪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味道不错吧?不行,我就陪你喝这一杯,白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杯子,等会儿我得回厂里去。
干吗那么慌?梁毅有点不满。
说了今天我请客的!和谁请客没关系,我得回去看看情况……不就是担心贷款那事儿么?梁毅很随意地说,早办下来了。
哦哦!办下来了?白起一听,高兴起来,你怎么知道的?都两三年了!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梁毅有点得意地瞥了他一眼:你们厂的那些事儿小武都去打听过了,回来和我说了的。
什么事儿?梁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失踪以后,老钱他们到处找,公安局都说不用找了找不到的,他们也不肯死心,听说还有职工下班以后就满大街转悠,他们连公安都不信,就觉得国家不尽力找你,后来还组织了个搜索队,腿脚不便的都参加进去了……白起仍然端着酒杯,他的表情有些异样。
后来找不着,就有传言说你被逮起来啦,又说是纪委的人亲自来抓的啦所以都没人看见啦,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小武讲给我听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还说你是牵扯进省里的什么案子里了——你失踪那个月,不是那省长刚下马么?……唉,简直一团乱,他们也不想想,就你眼下这级别,够得上人省委的案子么?权力斗争也轮不到牺牲你们厂这种小鱼小虾吧?我说老白,你在你们厂可真得人心啊!白起沉默良久,放下酒怀:是我失职,丢下他们两三年不管。
他的声音弄些低沉。
你那也不是故意的嘛。
梁毅摇头道,你不在,什么事儿都是老钱一人兜着,谣言传得最凶的时候,都说连他也要被逮进去,还有人劝他赶紧避避风头什么的,老钱听了就火了,说,别说你现在还没确认是被纪委给抓走的,就算真是那样,他豁出命去也要给你证明清白。
他说他哪儿也不避,事儿可以帮你先干,但是他这个书记决不兼任厂长,他要把这位置空着等你回来。
梁毅的这番话,听得白起神色复杂难懂。
……他们满世界找我的时候,我还在战国杀人呢。
梁毅看了他一眼。
要是和他们说:你们的厂长就是那个杀人魔白起,他们还会满世界找我么?梁毅有些惊诧地望着白起!老白,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之前你也没想到要瞒着他们啊?不然你早改名了。
白起慢慢点头:我是没想瞒着他们。
以前我觉得,我的人生和他们没太多关系,在华鑫厂当厂长也不过是上班而已,我拿工资的嘛。
他们说我做得好,在我看来,也不过比一般人更愿意尽责罢了,我觉得自己是随时可以辞职离开的。
梁毅没吭声,他拿手指搔搔下巴。
白起手里的酒喝完了,他打了个响指,酒保过来。
再来一杯。
他说。
你本来就不爱扎堆。
梁毅耸耸肩,‘大良造’都不爱扎堆。
白起笑起来:别拿我和商鞍那倒霉蛋相比。
唔……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牵扯进去的呢?白起慢慢说着,用手晃着那杯螺丝起子,和老林、老钱他们在一块儿日子久了,不知不觉就真的成了那厂里的一份子,总觉得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所以当时来局里找我问贷款的事儿?白起点点头。
梁毅想了想:其实和打仗没区别,你总不能打到一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半就丢下军队自己走人嘛。
有区别。
白起说,打仗是要杀人的。
梁毅深深呼出一口气。
长公子,知道我和苏虹当时为什么会被丢出长平?因为你阻止部下杀苏虹?白起摇摇头:不,因为我不肯再坑杀那四十万赵国战俘了。
梁毅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酒杯。
我曾经想继续来着,因为除了实践当年的历史,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杀人,我以为自己就只会这个。
白起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
但是苏虹说,如果再实践一次,我杀的就是八十万了。
从你个人角度而言,的确如此。
在战国的那几个月,我总定不下神来,心里总是想着华鑫厂,想他们没了我该怎么办,生产线到底能不能上马,贷款的事儿到底能不能搞定……白起说这些的表情,带着点自嘲,一心二用,居然没打败仗,真是奇迹。
梁毅想了很久,他说:老白,我觉得就算现在厂里职工真的知道你是谁,他们也不会后悔的。
白起盯着他!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梁毅很认真地说,就是这个厂把你给改变了,过去的你是谁那不重要。
他们也不会太放在心上……真的,就算知道你是人屠,老林月底要报账的时候,还是会去找你签字的。
所以关键只在于,你此刻是什么人。
白起慢慢说:这话,苏虹也说过的。
提到苏虹,梁毅突然来了精神,对了对了!你教她九阴真经了?!九阴真经?白起吓一跳,我哪会那个?啊?那她怎么突然间成了越女剑?她说她是跟着你学的……白起怔了怔:没啥九阴真经,我也没教她什么高深功夫,就教她了几套剑法、还有最基础的内功训练方法。
就这?!就这。
白起说,你随便找个练家子,一开始教的都是这一套。
唔……白起想了想:其实刚刚被扔去春秋阶段,她的状况很不好。
怎么?生病了?白起摇头:我是指精神状态。
很烦闷,情绪低落,精神一直紧绷着。
产后抑郁症?很有可能。
白起说,当时只有我在她身边,怕再出意外,也不敢接触其他人群,她那时状况糟糕到极点,孩子一哭她也哭,自觉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后来和我说,问我该怎么办。
唔,如果情况严重,那得依靠药物治疗……对了,你在美国的时候不是学过NLP(认知疗法)么?白起叹了口气:那能顶什么用?只是听了一系列课程讲解而已。
我又不打算专门去做咨询师。
NLP本身就是半桶水,我又只学了半半桶。
真要给她在春秋时代的深山老林子里做治疗,只怕会越治越糟。
梁毅笑起来:那怎么办?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教她观息,然后再让她慢慢学着感受自己的身体能量流动,喏,就是内功最基本的那一套,哪个武术队里都会教的。
白起说,这个最简单,也容易上手。
我是想总这么哭哭啼啼不行,至少先稳定一下情绪再说。
嗯嗯,后来呢?她坚持做了一个月,情况就有了很大好转,深山里不见人,完全是处在24小时无打搅的修炼状态。
她进步很快。
白起喝了口酒,后来我在老林子里呆不住了,想出山看看,又怕她和孩子没人保护,野兽来了要出事,所以就教了她几套剑法。
就这?白起点点头:就这。
说实话我自己也很惊讶,下山两三个月,再见面,她的剑法精湛到让我吃惊的地步。
奇怪,梁毅摸摸下巴,怎么会进步得这么神速?关键在于专注力,长公子,这就是她的奥秘所在。
专注力?白起说:后来我才发现,苏虹的专注力十分惊人,她能保持很长时间的精神集中,而且你知道,观息其实也是在培养专注力。
她天生的?哪有什么天生?是后天培养的。
白起说,据苏虹说,这是她在上阳宫里培养出来的习惯。
在冷宫那十年,除了刺绣她就没干别的。
如果脑子里杂念太多,日子就会很难过,会一直想着自己被玄宗冷落的事情,所以她才努力停止杂念。
将心思集中在刺绣上。
久而久之。
就训练出专注力来了。
至于专注力于练武之人是多么重要,这你是知道的。
梁毅有些明白了:高手练的决不是表面的招数,只是毫无杂念的心罢了。
说来,刺绣也是女性进行自身灵性提高的一种方式。
如果不能静心,不能给出长久的专注力,就没法做好刺绣的工作。
白起说,所以我教给她的观息还有观察身体能量的流动,都不过是打通她自身潜能的一个渠道。
她早就有那个能力,只不过自己不知道如何运用,跆拳道啊办公室瑜伽那些在这方面没用,外面的健身馆都教得很肤浅。
所以,我虽然是她的老师,却无法获得她那种高度的专注力。
梁毅想了半天,忽然说:老白,你记得几年前我做的关于MS症(多发性硬化症)的治疗研究报告么?呃,记得一些,似乎当时采用的也是呼吸疗法?梁毅点头: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接受和坚持呼吸疗法,所以她们也更容易通过呼吸疗法获得好转。
同样开始治疗的两个病情差不多的人,几个月之后女性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男性却还是没离开他的轮椅。
——那个例子你还记得吧?咱们为此研究了很长时间。
这说明比起男性来,女性更能与自己的身体进行沟通。
也许正是因为她们有生产与月经的必经经验,在身体感受方面,天然是胜者。
嗯,所以苏虹现在的能力,是她自身潜能被极大挖掘的结果,我不过是个契机而已,我就是那个把武器交到她手中的人。
白起将剩下的酒倒进口中,又说,没有上阳宫那十年痛苦,没有两年的无打搅丛林生活,也就没有如今的越女剑——控制组那些小伙子就算得到秘笈,恐怕也无法迅速达到苏虹的那种高度。
嘿嘿,所以说,没有什么经历是真的毫无价值的。
梁毅笑起来。
可旋即他又皱起眉头,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到底在冶炼什么啊把屏蔽给弄成那样?造塑钢窗呢你?造你妈的塑钢窗!白起有点发火,跟你说了屏蔽垮掉和我没关系!你这么说我妈,我爹会生气的——和你没关系?那和苏虹有关系?还是和那个小娃娃有关系?梁毅一撇嘴,苏虹的身份已经确定。
而且人家根本没下山,唯一接触的也只有她老公而已,所以决不是她的问题。
就不兴是瑄瑄的问题?白起顺嘴道。
老白你喝多了吧?梁毅白了他一眼,所有的仪器测量的全都是思维引起的波动,一个两岁的幼儿。
脑部神经元结构都还没有固定,尚处在飘啊飘的精神分裂状态,她能引起啥波动不正常?仪器根本就不会把她的思维纳入可测范围之内好吧?否则当地的猫猫狗狗飞禽走兽,就全都被纳入进来了!那屏蔽到底为什么垮掉?我哪里知道?梁毅沮丧地说,从结果来看,只能初步判断是N个独立空间的突然紊乱——什么意思?就是之前小涓私自干的那件事。
梁毅说,本来平行的空间被她置换了一次,这次和那次感觉很类似,好像是两条本来不相交的轨道忽然于某处合并做一点了,这就好像一旦出现了两维时间,所发生的事件就将不再有绝对的顺序了——你是说,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会有颠倒?白起想了想,除非它不是在时间轴上而是在平面上记录,每增加一维度就会增加新的独立可能方向。
可这只是设想而已呀,逻辑上它说不通的。
设想么?我不知道,天知道。
真的,老白,或许实际情况已经有所改变了呢,跟随而来的就是由我们这伙人必须承担的严重后果。
梁毅想了半天,使劲摇头,可这太奇怪了!应该是不可能的呀!难道有人动了手脚?白起也疑惑起来,是不是有人像凌涓那样。
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什么?看来不是。
梁毅更加沮丧。
就算是也可能是误操作,何止是误操作?这一趟太乱了,我们这批人到处乱窜救人,卷入了历史又没好好完成,怕是惹下了大麻烦。
他说到这儿,忽然拍了拍白起的肩膀:喂,那正好!你也不要在那种厂子里呆着耗时间了,和我回研究所如何?干吗要回研究所?咦?我们现在有了全新课题可以研究啊!不行。
白起瞪了他一眼,我现在可不能走。
哎呀厂里缺了你也不会怎样的!不好意思,基础粒子研究我一直就很少参与。
我个人所擅长的。
正是长公子你所谓‘价值很低的’固态物理学领域。
白起哼了一声,我比较无能,没你那么高端。
可是我们一直搭伙做研究的呀!梁毅惋惜地说,哎呀我那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很多方面我没你不行的。
那么,这就是你接下来自己必须解决的难题了。
白起幸灾乐祸地说,哼哼,我再也不帮你了。
看见也有梁毅这种天才都解释不了的问题,这让白起很是愉快。
理发之后,白起当晚就回到了华鑫厂,当然他的突然出现把所有人给吓个半死,因为保密的缘故,没有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厂长的失踪。
致使厂里谣言甚嚣尘上,甚至还有人说他为厂里贷款的事儿,被牵连进了省里高官们贪污的案子,所以其实白起是被纪委给抓去的云云。
为此,职工们还打算组织上访的队伍,要去把他们清白无辜的厂长给找回来。
这场纷乱最后还是公安局的出面来辟了谣,才算消停。
老钱接到电话就从家里赶了过来。
那时节,厂里留守人员正围着白起问长问短,等他见到白起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唉,都说老白你死在牢里了……老钱拿手擦擦眼角,又大咧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翘辫子嘛!把白起送去厂里的是梁毅,因为有国家科研机构的背景,于是他就对着老钱还有其他几个干部一通胡吹。
说什么白起当夜因为执行国家机密,悄悄从厂里撤走的啦,什么因为开发军用保密仪器出现故障,这才三年都没法回来啦……梁毅的这通胡侃,把那几个说得深信不疑,白起则坐在旁边的长凳上。
托着腮,一声不响听着梁毅大吹法螺。
长公子不去德云社说相声,实在是太可惜了,白起突然默默地想,郭德纲肯定会喜欢他的。
然而对方无应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却是结婚,搞笑的是,他和苏虹甚至都还没有领证,雷钧曾开玩笑说瑄瑄就是个非婚生子女,这要是带着她去领结婚证。
人家民政局的保不准怀疑他们是二婚。
方无应哼哼着说管它二婚三婚,反正闺女是他的。
不过,他这话还真没说错,瑄瑄这孩子任谁看了,都觉得五官像方无应,小丫头好看极了,又爱笑。
到哪儿都像个明星一样惹人注目。
后来他们就真的抱着孩子去领了结婚证。
不过后续上户口什么的,就有些麻烦了,因为他们决定给瑄瑄保留原名,仍然叫她慕容瑄。
然而鉴于方无应和苏虹的身份都十分特殊。
所以女儿的这个名字,几经周折才审批了下来。
小武后来问苏虹,干吗非要坚持让女儿姓慕容。
作为一个古人,他很清楚,这么做将会给小女孩今后的人生带来些什么。
都叫了两年了,瑄瑄也熟悉这名字了,再改的话,对她不太好。
苏虹这么解释道。
小武想了想,说:可是比起今后的麻烦,这一点困难不算什么吧?那么,那就将是瑄瑄的人生了。
苏虹说,事实上,无论我和她爸爸怎么回避,也不可能回避她究竟是谁的女儿这个事实。
当时她抱着两岁的瑄瑄,表情十分诚恳坦然。
当然,谁也不会多嘴将方无应的真实身份告诉这孩子,除非她满了十八岁,可以签署保密协议。
事情却并未就此结束。
一周之后,勘测结果表示,公元前473年仍然有不正常波动存在,虽然之前坍碍的危险已经消失,但是整体波动依旧没有达到常态指数要求。
看来还有咱们没干完的事儿。
雷钧后来在会议上说,有什么卡着了。
那的确很像是有什么卡着了的状况,有问题存在却又不甚严重。
事儿没办完。
梁毅说,我们在那边的事情还有未处理完的。
没处理完的?简柔有些糊涂。
还有什么事儿没处理?李建国倒是慢吞吞开口:我想起一件来。
wap.16kxs.\\С\\om 1|6|k官方招牌猛男四菜一躺上传所有人都转向他。
队长,你答应过范蠡,五日就回转去的——结果咱消失了。
李建国看看方无应,会不会是为了这?方无应恍然大悟,他拿手拍拍额头:我完全给忘了!小于笑起来:就因为嫂子回来了,队长啥事儿都丢脑后了。
虽然被队员给取笑,方无应却并不以为意,他笑道:估计为了我食言,范蠡在那头正诅咒咱们呢。
这么说,还得让苏虹过去?雷钧说着,看看苏虹又看看梁毅。
梁毅点点头:很明显,当我们参与到历史里,就必须把那段历史扶持到底。
既然冲儿答应过范蠡,看来你们必须践约了。
苏虹倒是十分爽快:没关系,那我就过去一趟。
方无应说:你一个人?要不要我陪着一块儿?我去给范蠡解释解释?用不着。
她摇头道,人家找的就是我,我一个人就行了,你留家里看孩子吧。
既然事情说定,他们就马上行动了起来,当天苏虹在局里做了充分准备,次日就出发,重返了公元前473年。
因为是掐着时间过去的,到了越国之后,苏虹稍稍一打听,发现此刻距离他们回现代社会,也不过才一个月。
她放下心来,独自一人找去了越王宫。
到了宫门口,苏虹告诉守卫。
她要见范蠡大夫。
请通报范大夫,就说南林处*女求见。
守卫的士兵听见那四个字,眼睛瞪得溜圆!苏虹见他这样,不禁微微一笑:之前外子与范大夫有约,如今家事处理完毕,我来践约了。
守卫士兵听罢不敢怠慢,赶紧一溜烟冲进去通报。
不多时,只见范蠡从里面快步奔了出来!他走到苏虹跟前,停下脚步,满怀疑虑打量着苏虹。
您是?……苏虹一笑:听说国君派人寻我,久居山林不知外头消息。
范大夫。
我来得迟了些,请见谅。
完全没想到搜索目标会自己找上门来,之前这一个月,范蠡还疑心方无应那群人被南林处*女给取了性命,是以迟迟没有消息,他等了十多日,最终只得独自回了会稽。
这段时间,范蠡正有些后悔那时不该放那群人离去,如今找了大半年的神秘人物却主动来赴约,这让范蠡欣喜若狂。
将苏虹引进里面,宾主落座。
苏虹便将事情原委一一告知了范蠡。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未来的人。
只说自己并不是什么生于南林的处*女,而是方无应的妻子,早先与家人发生矛盾,所以才赌气独自离家,去了越国南部丛林,这次与丈夫冰释前嫌,问题都得到了解决,自己这才回来赴约。
方义士呢?怎么不见他?范蠡又惊又喜。
外子还有些琐事缠身,就让我先一步来都城。
苏虹说,大王如今正是用人的紧要关头,他劝我莫要耽误国事。
范蠡点头道:贤伉俪能有如此忠心,实乃国之大幸。
苏虹摇头微笑道:听说大王几次派人寻我入宫,那是大王还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有诸位大人高看了我,其实我也没有多大的能耐……范蠡打断她的话:方夫人剑术高超,越国好多剑士都曾亲眼见过,请不要过谦了。
俩人寒暄之后,范蠡说,即刻就引苏虹进宫。
苏虹被范蠡一路引领进越王宫,正如方无应之前所告诉她的,苏虹也被这奇妙构造的宫殿给深深吸引住了!范大夫,我们这就去见大王么?她边四处打量周围宫墙立柱,边跟着范蠡往宫殿深处走。
不,我们得先……范蠡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苏虹也收住了脚步。
她这才发觉,对面站着一人。
那人的服饰与范蠡相差无几,只见他肤色微黑,非常消瘦,剑眉入鬓。
一双锐利的眸子正盯着苏虹!哦,方夫人,这是文种上大夫。
范蠡介绍道。
原来他就是文种!苏虹暗想,方无应曾经和她提起过,对于文种,方无应似乎存有某种疑虑,虽然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清这疑虑的根源所在。
苏虹依照规矩,给文种行了礼。
对方回礼道:夫人不必客气。
鄙人在此久候夫人多时了。
听出文种话里有话,苏虹一时错愕,她转向范蠡,那一个的神色却有些尴尬。
顾不上这两人异样的神情,文种又道:里面已经准备好了,方夫人。
这边请吧。
苏虹不明就里地看了范蠡一眼。
从后者诡异的神色里却看不出端倪来。
她只得跟着文种继续往里面走。
那是离开正殿的一条路,文种似乎要把她引领去一个早就安排好了的地方……走了大约十分钟,文种忽然停在了一处屋宇跟前。
他转过身,望着身后的苏虹:方夫人,此处是特意为你安排的。
苏虹看看身旁的范蠡,她发觉对方的脸色更加糟糕,范蠡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何必这么客气……苏虹勉强笑着,向前了一步。
就在她即将伸手推开那扇门时,身后的范蠡突然喊了一声:方夫人!苏虹停下,转头莫名看着他。
在那一刻,她看见文种扫了范蠡一眼,那目光,寒冷如冰!苏虹回过头,若有所思望着面前这扇门,她隐约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
暗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伸手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苏虹全身,完全陷入到了黑暗之中!有杀气!这是苏虹在第一时间所感受到的,屋子里一丝光线也没有,从外面走进来的人,起初几秒是处于完全盲目的状态,但是短暂适应期之后,苏虹开始发觉,这是一间极空旷的建筑!静。
毫无声响的空间,却感觉十分巨大。
气流的来去,隐约带着一些什么……有人在!金属冷冰冰的气息快速接近时。
苏虹惊得一跃而起!那是一柄剑!刹那间,四面八方刺来的利刃。
将苏虹周身封闭成了一个罩子,每一柄剑都带着夺人性命的凶狠!原来文种打的是这主意,苏虹心下暗想,他必须得到证实:来人是真的南林处*女,所以才拿这剑阵来检验自己——可如果来的并不是南林处*女,抑或南林处*女的剑术抵不过这黑暗中的无数高手呢?……已经来不及细想了,苏虹身形飞转,跳跃纵横,如一只蝶儿穿梭于剑林间,那数十柄长剑,竟无一能沾到她的衣角。
持剑的众人见状。
纵声大喝,手中长剑刺得更快、更准,一时利刃带起的风声呼呼作响,向苏虹头顶齐齐压了过来!苏虹这趟过来越国,并没有携带武器,她之前在丛林与人对敌,持的也不过是一根枯枝,此刻徒手进入密室,被这几十柄刀剑威逼,是以一开始除了脱逃外,竟无别的办法。
这样下去可不行!苏虹有点焦急,自己手中无一长物,对方却是手持利刃的剑术高手,久而久之。
哪怕是南林处*女恐也得败下阵来。
这么稍一分神,剑锋从她耳畔忽地削了下去!苏虹只觉得脸颊一凉。
鬓角头发有一缕散了下来!一股怒意冲上了苏虹心头!原来这群人使的全都是致人死地的狠招,苏虹这才明白,她是进了一场赌局里:生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杀死所有进攻的人!她被文种关进了古罗马的角斗场!但是此刻再如何懊悔,再如何愤怒也于事无补,苏虹明白,自己更不可能转回头要求文种开门。
除了继续厮杀,她没有第二条出路。
在她思考这些的对候,其他人对苏虹仍兀自缠斗不休,剑网里纵越跳脱之际,苏虹也在窥伺面前这群敌手,她在寻一个空隙,至少首先必须弄到一件武器。
尽管面前这群人出招凌厉狠辣、严密无比,但屏息观察片刻之后,苏虹还是迅速捕捉到了一个漏洞:自东边数第三个人的剑,要比他的同伴慢那么一点点……本来这是毫发之差,旁人恐怕无法探察到,但苏虹在深林里呆了整整两年,日日以松树、猿猴这些天然生灵为伍,毫无杂念地浸在日精月华中,白起教给她的修行方法更使她变得敏锐无比,哪怕一根草、一片叶的动静,都能被她捕捉到觉知范围中来。
说时迟那时快,苏虹身形一变。
腾挪间,闪身欺近东边第三人的跟前。
只轻轻用手指一戳,那剑士的腕部一阵剧痛!他不觉松手,眼前暗红色身影一闪,那柄剑已然落在了苏虹手中!见同伴转瞬间失了剑,其余人又惊骇又愤怒!一时数剑齐发,目标直指向苏虹前胸!剑尖所指的女性轻轻一跃,足尖踏着几柄剑的剑身。
竟如轻烟般凌虚而起,自他们头顶飘了过去!得了武器,苏虹不再一味闪躲。
虽然眼前是一片刀剑如林,她却毫不慌张,只在刀剑中飘忽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都停手吧!我不想伤人。
苏虹的声音在黑暗的屋子里响起。
原本她是好意,想以此做警告不伤人命,却没想到这些人置若罔闻。
不仅如此,他们手中的剑竟出得更快更狠!苏虹有些着恼,眼前这些人像被文种给洗了脑,除了要她的性命就没有别的念头。
既是如此,就别怪我了!苏虹这么想着,身形微微一晃,本来盯着她的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正发愣间。
这女子却如鬼魅般从别处冒了出来!一时间,只听哎哟、当啷之声不断,苏虹不断跳跃击刺,忽东忽西,如穿花之蝶飘摇不定,她手中长剑所过之处,对手的剑一柄柄脱落,人更是噗通纷纷倒地。
惨叫不断,一个个不是伤了手腕就是伤了腿……饶是如此,还有人强力支撑着。
继续与之恶斗。
那人就是一开始被夺走武器的那个,他见同伴纷纷倒的。
却弯腰拾起身边一柄剑,直向苏虹刺去!苏虹心下不耐,手上出剑稍狠了些,那人的左腿虽伤了,但长剑丝毫没有放松力道,数招之后。
那剑突然圈转,直取苏虹咽喉。
势道之大,劲急无比!苏虹没有即刻躲闪,相反剑尖却激刺对方心口,她这是逼迫对方收剑自保,可谁知那人毫无退招格挡之意,剑仍朝着苏虹刺去!那人来势太凶,几乎是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在拼杀,知道不能硬拼了。
紧要关头,苏虹轻轻一闪,躲开了那一剑。
但此时,她却已无法收手,只见那人身形往前一冲,噗的一声。
苏虹的剑正中他的前心,一时热血激喷,溅在苏虹的手上!苏虹大骇!已经晚了,那人的身子挂在她的剑尖上,就势扭曲了几下,咽了气。
黑暗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苏虹抓着剑,止不住喘息,她的脑子嗡嗡乱响!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巨大的光亮像洪水般涌进房间。
苏虹一时觉得头晕目眩,睁不开眼睛!……方夫人?!有人在喊叫,范蠡从外面冲进来。
被他这一声从梦里唤醒,苏虹手一抖,当啷一下扔掉了那柄剑!范蠡跑了两步,却停住了脚。
只见屋内,遍地歪倒的黑衣人。
个个正惨嚎不已,被斩断的刀剑散落了一地。
苏虹就站在屋子中间,她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剑的尖端,竟挑着一具尸体!剑身从那尸体的前心穿了过去,鲜血溅在白墙上,点点滴滴。
尸首被划开的腔子里,有可怖的黏稠物流淌了出来,糊了一地……苏虹面如死灰!这是她第二次杀人,头一次是在唐朝。
她又杀了一个,她没打算杀人,可是眼下这具尸体,膛破肢断,犹自挂在她的剑尖上…………果然是南林处*女!文种从屋外走了进来,他那原本如生铁一样无表情的脸孔,此刻却浮上了欣喜之意!这些都是吾国顶尖高手,他们却没有一人能挡住夫人您的剑,足可见您剑术精湛……如果我剑术不够精湛呢?苏虹突然间,颤声打断文种的话,那是不是就会被杀死在这间屋子里?望着这一屋子遍地伤亡,她几乎想抱头惨叫了!文种闭上嘴,微微笑了一下。
他的神色里藏着不置可否的漠然。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杀人!苏虹声音里的颤抖更浓,我是来……是来报国的,不是来送命的!可您不是没有送命么?文种无所谓地说,并且您看,他们甚至都无人能近您的身前,您的衣衫上甚至没有溅到一滴血……可是他们死了!苏虹尖叫道。
他们也是越人,他们并无罪!为什么要逼着我杀他们?!文种静静望着她,良久,才说:技不如人,送命也是注定。
他们进这个房间时,就已经有此自觉。
不让他们明白一些轻重,他们怎么可能真下苦功修炼?苏虹盯着文种,她已经愤怒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时候小武和方无应都在办公室值班,苏虹的声音,那俩都能听见。
他把我关进一个黑屋子里。
逼着我杀人……以为我是斯巴达克斯?!苏虹恨恨道,他根本就不在乎从里面活着出来的是哪一个!我要是被杀死了,他们大概会去找下一个南林处*女!典型的马基雅维利主义。
小武叹道,慈悲心是危险的,人类爱足以灭国。
暗黑人格三重性之一。
之前我就觉得这家伙不对劲……方无应说,要是太危险,苏虹你就先回来吧。
苏虹停了停,才低声说:我现在不能回来,已经参与其间了,要是再失踪一次,真不知道吴越历史会变成啥样。
她这么一说,那俩也没法了。
瑄瑄怎么样?苏虹问。
在阿姊那儿,方无应说,等会儿我就去接她回家。
嗯。
苏虹停了一下,明天开始,我就得训练越国剑士了。
你答应了?小武问。
范蠡刚才来过。
苏虹苦笑。
他替文种向我道了歉,并且承诺我一定给予补偿。
除了钱,那个财迷还能补偿你什么?方无应哼了一声,他以为发了工资你就给干活呢。
事到如今,给钱或者不给钱,我都得接这份工啦。
苏虹干笑,明天就上岗。
对了,之前还要去见一见勾践。
哦?那你要小心点。
什么?苏虹一时没听懂丈夫的意思。
勾践很帅的哦。
方无应笑道,小心别迷上了哈!苏虹失声笑起来。
小武在那边也笑:啊啊,苏姐你看,队长开始担心了!想些什么哪你!苏虹嗔怪道,你当这是追星?随便换墙头。
你要是换墙头,我就和闺女俩人过。
方无应故意说。
勾践肯定得对苏姐另眼相待……有文种这种手下,勾践又能好到哪里去?苏虹闷闷地说,也不过是让我训练杀人机器而已。
她这么说,那两个就沉默了。
一夜无话。
次日,范蠡带着苏虹去见了勾践。
如方无应所言,勾践那张细致的脸孔,的确让苏虹有点惊讶,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勾践对她表现出的热情。
连南林处*女都现身了,这是天佑吾国的证明。
勾践道,从明日起,吾国的剑士就交给夫人了,请务必严格训练他们。
苏虹微微叹了口气,道:大王。
请恕我直言,提高剑术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勾践点头道:这个寡人知道,是以才特意挑选了技艺最高的一批剑士跟从夫人您,寡人相信他们会尽力而为的。
文种在一旁本来保持沉默,此时却突然开口:这期间,方夫人尽可以放开手,以您的习惯进行训练。
只要能让他们学到您的技艺,无论怎么做都可以的。
苏虹一愣,旋即明白了文种话里的意思!是说,哪怕伤了他们的性命都没关系?她声音尖刻地说。
您当然不会随意对他们痛下杀手。
文种微微一笑,但如果真有那个必要,您也不用有太多顾虑。
苏虹此刻已经有些愠怒,她忍住气,转向勾践:大王,这样做真的可以么?我是说,像文种上大夫所言那样……可是您刚才说过,那些人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越国勇士,他们也是忠诚于国家的人。
正是因为他们全都忠诚于吾国。
所以,即便在训练中丧失了性命。
那对他们而言也是某种荣誉。
勾践淡淡地说,这一点,他们全都有自觉,方夫人不用担心。
这到底是一对什么君臣!苏虹几乎想发作了!但此刻。
她却无意间瞥到旁边范蠡。
那男人,微微给她施了个眼色。
苏虹心头一震!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勉强被她给咽了回去,苏虹微微躬身道:……是,就按照大王的意思,明日开始训练。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苏虹就成了越国剑士们的老师。
勾践一共挑选了三十名剑士,初见面,苏虹稍稍试炼了一下他们的能力,勾践所言不虚,这三十名剑士的水平绝不亚于前日黑屋里那些人。
甚至比他们还要更优秀一些。
既然答应了做越国的剑术老师,苏虹觉得自己就该认真担负起责任。
她不能因为那对君臣和她不对盘。
就敷衍这份历史性工作。
整个训练计划,苏虹做了全盘打算。
她想用一个月的时间,从根基上训练这批剑士。
一旦基础打好了。
后期哪怕她不在跟前日日监督训练。
这批剑士也能够独自练习,提升能力。
苏虹是打算一个月之后,自己就悄悄退出吴越历史然后回现代去,她根本就不想掺和进吴越这堆破事儿里。
然而训练了十多日,某一天夜里,文种忽然神色匆匆来找苏虹,说勾践有事要见她。
跟着文种进了越王宫,一见苏虹。
勾践就问:方夫人,明日你必须出宫一趟。
苏虹一愣:出宫去?勾践点头:去吴国。
苏虹一时弄不懂他的意思。
勾践没有看她,他背着手,在屋内走了几步,停下。
有一项非常要紧的事儿要办。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望着苏虹。
眼下寡人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不,确切的说,是寡人身边,没有谁有这能力办成此事——除了夫人您。
苏虹更惊讶了!大王所言是何事?她小心翼翼地说,我尽力去办就是。
勾践点点头:此事事关重大。
你得去一趟姑苏台。
姑苏台?苏虹一愣,那是夫差与西施日日作乐的地方,要她去那儿干吗?有一样东西,必须秘密送进姑苏台,交到吴王后——也就是夷光手中。
勾践说着,他的语速很慢,那表情看起来,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句,她是越国送去的,这一点,夫人您想必已经知晓。
苏虹点点头:我知道,可是要送去的究竟是什么呢?勾践不说话,只抬头看了旁边文种一眼,然后文种便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
这是……你且不要管瓶中是什么,总之,是对吴王后有利之物1⑹ k 小 说 wαр.⑴⑹kxs.Com整理。
勾践盯着苏虹,一字一顿地说,方夫人,你定要将此物交到夷光手中,万万不可遗失,更不可被他人发觉,尤其不要被吴王发觉!苏虹接过那黑色小瓶,她觉得里面似乎是什么液体,瓶子并不大,但是这小小物件里,似乎深藏着惊人的秘密!姑苏台高百余丈,除了夫人与方义士,没有谁能轻易攀援上去。
文种在一旁又道,要不是事出紧急,也不会劳动夫人大驾。
苏虹无语,只得收起那黑瓶。
夫人……在她即将离开之际,勾践又出声叫住了她。
大王还有什么吩咐?苏虹停下,转头看他。
暗夜里,男人的表情显得有些诡异,那是一种因为无法言说的事情太多,从而导致几近分裂的痛苦。
如果夫人见到夷光她,就和她说……勾践的话没说完,一旁,文种忽然打断他:大王,天色不早了,还是让方夫人先去歇息吧。
文种这句话,平淡之极,几乎不着痕迹,勾践慢慢闭上嘴。
苏虹等着他把话说完,但是,再没等到下文。
夫人,请去歇息吧,明日有仆从先行为您做准备。
文种的话里,有一种隐约的压迫感,它让苏虹无法再继续等下去。
苏虹没再说什么,行礼之后,拿着那瓷瓶退了出来。
回到房间,刚才勾践的表情依然在苏虹眼前晃动。
他到底想说什么?那一瞥虽然短暂,但是苏虹却辨认出了它的原貌。
痛苦,极端的痛苦,撕裂般的绝望……这是她在勾践那张脸上所读出的内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让勾践这个坚韧的家伙,在臣子面前露出如此痛苦的神色?还有,这瓶子里到底装着什么?想到这儿,苏虹忽地坐起身,她拿过那黑瓶,犹豫片刻,伸手拔下瓶塞。
一股浓浓的药味冲进鼻子。
……是药水?可这是什么药水呢?毒药?解药?还是特殊药剂?……握着瓶子发了一会儿呆,苏虹将瓶塞重新塞好,放了回去。
她现在,无论怎么猜测也不能得到真相。
那夜,正要昏昏欲睡,苏虹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方夫人?……她猛然清醒,立即坐起身来!谁?!那声音顿了顿:是我。
苏虹松了口气:是范大夫。
有火石擦擦的声响,熄灭的青铜灯具被重新燃亮,范蠡正站在帐外。
苏虹坐在一团织物里,伸长脖子。
盯着范蠡把灯具放好,她不清楚对方为什么深夜来访。
真抱歉,这个时候来打搅您。
范蠡低声说,但是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明天您就出发了。
苏虹一怔:是说,去吴国的事儿?您也知道了?范蠡点点头:我可以坐下来说么?当然。
春秋时期没有所谓的床。
与地面边界不清的卧具,倒是给范蠡提供了某种方便。
他顺势跪坐了下来,摇曳烛光里。
苏虹盯着他看,她隐约觉得此刻的范蠡,和白日常见的样子有了些许不同。
不加矫饰的坦诚目光,温和而且注意分寸,白日的那份漠然和隐忍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责任感。
那是习惯了用自己的能力来判断事物、以及自己来承担一切后果的责任感。
这么晚来打搅您,若被文种和大王发现了,不知会怎样啊。
范蠡笑眯眯的,面孔的棱角在暗夜里都隐去了,那张脸在烛光里,显得格外适合微笑。
那是某种虽然部分受损,却依然对心中信念保有坚持的微笑。
不知为何,苏虹竟然觉得一直紧绷的心,忽然轻松了下来。
那么,范大夫,深夜来找我。
您又有什么事呢?她低声问。
您明日,要去吴国姑苏台是么?苏虹点头。
那么,请将此物交给吴王后。
范蠡从怀中掏出一物,也就是夷光姑娘。
苏虹接过来一看,大为惊讶!那也是个小瓶,只不过是个白色的瓶子。
你们这是干吗?苏虹迷惑不解,干吗都塞瓶子给我?塞瓶子给你?哦。
范蠡点点头,大王也给了夫人您一个瓶子?确切地说,是文种给的。
苏虹拿出那黑色小瓶,递给范蠡,后者接过瓶子,打开瓶塞闻了闻。
在范蠡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
苏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她期待从那上面发觉些什么。
然而苏虹失望了。
范蠡的表情并未更改,他只是把瓶盖盖好,然后还给了苏虹。
到时候,请夫人将我这瓶交给夷光,却不要将大王的交给她。
范蠡低声说,并且,也不要告诉大王药瓶更换的事情,您只消说,任务圆满完成即可。
苏虹愣了,半晌,她才说:你们君臣这是搞什么鬼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被她这么一问,范蠡停下来,他扬起头,望着黑洞洞的房梁,过了一会儿才说:您要知道事情的原委么?当然!苏虹有些不满,让我做事情,又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我怎么可能愿意去完成?范蠡点点头:本来不想将这些说给人听,但是既然要夫人去做这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就得把事情的真相告知夫人。
就是嘛!沉默良久,范蠡才再度开口。
这一切,都得从夷光姑娘说起。
苏虹心里一动!又是夷光。
有人说,夷光是范大夫您亲自去苎罗山下找来……范蠡哈哈一笑:哪里!她是大王亲自找来的。
是么?唔,确切地说也并不是大王找来的,而是他偶然遇到的,范蠡想了想,说起来,那也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方夫人,想必您也知道大王曾经身中剧毒的事情了吧?苏虹点点头:外子曾经和我提过——是伍子胥下的毒?范蠡点头:那段时间他被蛊毒折磨得彻夜难眠,又忙于国事,身体变得越来越差,我和文种觉得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就劝大王暂时远离政务,去都城外的深山静养一段时间。
于是就去了苎罗山?范蠡点点头:大王是被我们俩劝走的,他当时还说,离开都城他心有不安,过不了三天就得回来,结果十天半月过去了,我们也没见大王踪迹。
怎么?他去了何处?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本来派去保护的一队人马回来说,大王某日进山,就再没出来。
范蠡停了停,当时文种不在都城,我担心大王是不是出了事,就带了人马去苎罗山寻找,进山还没两日,就遇到了大王返程……不是他一个人。
同骑在一匹马上,还有一个少女。
那是春末的夜晚,寂寥无人的住所内,仆从们都熟睡了,只有范蠡与苏虹守在昏暗灯光旁。
四下无声,天空像要把满布的星子都凝住,静静的夜晚,听不见什么动静,只有低低的谈话声,若有似无。
比起白天,此刻的范蠡要健谈得多,或许对他而言,凭借感觉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他就不会再有遮掩。
不过说来,关于夷光的事情。
宫里的人多少都知道。
范蠡笑了笑,用一根细细的竹签挑了一下烛火,所以说说倒也不妨事——原本,大王是要立夷光为后的。
这句话太令人震惊了!勾践曾经想立西施为王后?如果西施做了越王后,那她又如何去吴国施行美人计?想到这儿,苏虹小心翼翼地问:范大夫,那位夷光姑娘,真的……真的有那么美么?被她这么一问,范蠡似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么说吧,我本来也不是越国人,来越国之前,曾经在各国经过商。
他说,商人这种职业,并不受各国战事所限制,生意做大了,连公侯的内室都可以进入——因为要为宠姬们置办各种奢侈物品。
所以我几乎见过各国的美人,那些被民间传诵的绝色,被诸侯们珍藏的佳丽,稍稍有点名气的都曾亲眼目睹。
嗯,那么,就您这双慧眼而言,夷光姑娘和她们比起来呢?如果没有夷光,她们还可以冒充美女:但如今世上既然有了夷光。
她们,也不过是一群庸脂俗粉而已。
范蠡的这种说法,相当极端,苏虹暗想,莫不是因为他也暗恋西施才这么说的?范蠡与西施的关系。
千古之后一直都有种种猜测。
倒是没想到勾践也会被西施给迷住……但是夷光让人称奇的,并不是她的美貌。
范蠡说,她是个……是个太特别的女子,让人无法形容,甚至无从说起。
范蠡的这种说法,引起了苏虹极大的好奇心!千百年来,关于西施这个美人始终有太多的说法,虽然同样身为红颜祸水,使吴国灭亡,但是比起妲己、妹喜、褒姒之类,西施的名声真要好太多了,而且比起貂蝉、杨贵妃她们,她似乎更美一些,身世也更加传奇一些,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她是四大美人里,最早的一个。
大王将她带回王宫时,她甚至还不太会说越国话。
范蠡说,谁也不知道她从何处而来,她说的话,谁都听不懂,偏偏大王能领会她的意思。
据说她一个人在苎罗山间游荡,渴了喝山泉,饿了摘食野果。
身上穿的衣衫也和普通越女不同,那种材料世间从未有人见过。
那你们又如何知道她叫夷光?苏虹更奇怪了。
范蠡笑起来,他那种笑,就好像一个善良的观众,目睹一场即将开始的悲剧。
那是一种充满慈悲的微笑。
那是大王给她取的名字。
范蠡说,她说的话,谁都听不懂,她写的那些,字不像字画不像画,大家也不明白。
后来为了方便,大王就给她取名夷光,这本来就是越女普遍用的名字。
原来竟然是这样!苏虹不由觉得匪夷所思,范蠡所说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她从史书上的到的信息。
据说大王一见到她,就决心要把她带回越宫,这种说法一开始在群臣中有所流传,大家都不太相信,那时节他刚刚被夫差从吴国放回来没多久,早就发誓要复仇的,谁都知道大王不是那种见色忘义之人。
可是,如果你亲眼见了夷光,你就会相信这种说法了。
这么说,所谓苎罗山下卖柴人的女儿……这种说法并不属实?范蠡摇摇头:那是大王的安排。
毕竟是要立后嘛,本来就无名无姓,如果身世不明,国人难免有所猜忌。
说是砍柴人的女儿,以浣纱为生,在苎罗山下施姓的村子里生长……这样就好听多了。
苏虹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太颠覆了。
大王怎么想到要立她为后?大王之前没有王后么?范蠡摇摇头:不,之前曾有过,是上代越主指定的。
但是立为后没多久,越国就战败了,王后跟随大王去了吴国……生活太辛苦,没两年就过世了,她做王后的时间,还不如做女奴的时间长。
苏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本来,王族的人对大王要立夷光为后多有微词,大概是觉得,这简直等于找了只母猴子来当王后,毕竟夷光什么规矩都不懂,哪能让这么个女人一步登天?可是大王坚持要如此,后来他亲自把夷光带进王宫。
之前她还住在别馆内做准备——宫内的女眷们,就全都没话说了。
因为谁也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相比之下个个自惭形秽,谁再进言阻止,恐怕会被人嘲笑是出于嫉妒心了。
范蠡看看她,笑起来:嗯。
如果你亲见到,就不会觉得我夸张了。
但是事实上,大王如此坚持。
并不完全因为夷光的美貌。
哦?那是为什么?黯淡的灯光里,范蠡有好半天没有说话,他蹙着眉头,似乎在思考到底该如何解释。
我曾经,有一次亲眼见到夷光。
他慢慢地说,好像那些话,有千斤重,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那天夜里大王蛊毒复发,情况很严重,文种又不在都城,宫内常侍将我叫了去……范蠡说到这儿,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进去的时候,夷光也在那儿,大王浑身筛糠一样的抖,他发出的哀嚎与野兽嚎叫无异,宫内女眷全都吓得不敢近前,她们都知道。
大王蛊毒发作时不能自行控制,而且会伤人,有一次曾杀死过一个上前帮忙的侍卫……就是这么危险的时候,夷光却在他身边,她紧紧抱着大王,拼命想抑制住他的错乱,夷光的衣衫满是血迹,她的脸上,胳膊上,到处都是伤口……苏虹忍不住啊了一声。
范蠡点点头:是被大王给弄伤的。
那么美的女子,脸上胳膊上却全都是血痕,看上去真是叫人心生寒意。
苏虹默默听着。
可是无论大王如何挣扎,她都不肯放手,而且看起来也毫不害怕,我这才发觉,夷光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柔弱,她竟能生生制服住大王……我劝她回避,让侍从上前帮忙。
她却只摇头不肯,就一直用我也听不懂的语调安慰大王,无论大王的举动多么狂暴,她都坚持不放手,直到蛊毒彻底过去,大王精疲力竭倒在榻上,她才松开手臂。
苏虹也不由得吐了口气。
后来有一次,据说大王疯了似的拿剑在宫里乱砍,也是夷光上前阻拦……别人做这种事情全都无效,搞不好还得丢掉性命,唯独她,不知有什么巧方法,总能让大王听从她。
而且她从不避嫌,这让人觉的。
她眼里就只有大王一个人,什么王宫规矩,什么自身安危,夷光全都不放在心上。
唔……苏虹沉思道,这么说,我多少有些明白大王为何要坚持立她为后了。
范蠡微微一笑:不止这些。
说来也奇怪,夷光她不懂越国语,不通世俗常理,却偏偏懂得打仗。
啊?!范蠡点点头:她能画出对阵图,能说出该如何调兵遣将,如何指挥安排,作战方能取胜,若是对方采用某一计策,己方又该如何应对,打仗僵持阶段,粮草该如何调配,前锋又该如何冲破壁垒……她全都说得让人叹服。
真是奇怪!对,真奇怪,夷光看似什么都不通,连话都说不太清,但却偏偏会排兵车阵,会冶炼兵刃,会用算筹……她会的都是她不该会的,乃至治国方略,都能谈出她的道理,后来我们才知道,之前她只是不会用我们的话来表达而已。
苏虹慢慢地说:那么,大王是因为得到了一个有韬略的奇才,才要立她为后的?范蠡看着她,他的目光里含着一些奇怪的神色。
我想,有韬略的奇才多得是,但是对大王而言,夷光却只有一个。
范蠡慢慢地说,他如此重视夷光,并不是因为她的韬略。
……夷光是他亲自从山林里**来的,他给夷光像样的衣服穿,给她煮熟的热食物吃,教她一句句地说越国话……夷光只信他,他也只信夷光。
这种信任远远超过普通夫妻。
明白么?他们就是这种互相依存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
苏虹说。
夷光姑娘和其他的宫内女眷不同,她不因为大王是大王而隔开距离。
正是如此。
范蠡微笑道。
后来,我才从大王那儿听说,在山林里共度的十多天里,俩人就已经结下白头之盟,后来大王说要把她带去越宫,她问都不问大王是什么人,就答应了。
难怪大王如此宠她……嗯,十分宠她,甚至怕她白天午睡不宁,特意在宫殿上面张了网。
那是防止鸟儿落下,啁啾鸣声惊扰了夷光。
苏虹一愣!她这才知道那些巨网的作用!……可是如今夷光早已离去,网,却依然还支在越宫上方。
那段时间,也许是因为有夷光的照顾,大王的蛊毒竟有所减轻,发作起来也不是那么厉害了。
于是乎,夷光就这么日夜陪伴在大王身边。
连臣子们觐见,大王都不让她回避。
竟然亲近到这个地步……范蠡点点头:所有人都非常惊诧。
大王像这样做,完全出乎了我们的意料,甚至有人担心大王会沉溺在与夷光的私情中,因而忘记伐吴之事,把社稷大仇抛诸脑后。
……但是这些闲言碎语,大王完全不在乎,他每日依然故我,无时无刻不与夷光厮守一处,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她,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大王那个样子……那个样子?是指……愉快。
范蠡摸了摸下巴,微笑了一下,他的一生中,恐怕再也没有过那么愉快的时光,就好像这样的两个人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人,只有这样日夜相伴,才能维持他们彼此的性命,俩人之间说的那些话,谁都听不懂,只有他们自己能懂,有时候我看他们说笑,都忍不住惊诧,他们彼此心意相通,甚至都不需要言语,这,真令人难以相信。
话说到这里,一时间,俩人都静默了下来。
夜深了,除了灯烛发出的极轻哗哗声,别的声响都听不见。
可是现在,夷光却在吴宫之内。
苏虹慢慢地说。
良久,范蠡才开口道:那是因为,文种回来了。
苏虹没出声。
文种回来之后,好事者就将夷光的事儿通通告诉了他。
文种听后直咬牙,他和我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大王的复仇计划要搁浅了。
范蠡说着,笑容变得苦涩,我当时还劝他,不过是一介女流,又能把大王怎样呢?虽然大王与夷光亲近,政务却丝毫没有被耽误,并且夷光绝不像其他祸害国家的宠姬那样,她从不进言国事,更无攀附的亲眷,这么看来,大王宠她,也并不是坏事呢。
那么,文种如何说?文种说我大谬了,他说,问题不在于夷光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在于这女人软化了大王,让他忘记了复仇大业,文种说,其实蛊毒也有它的好处,因为它能日日提醒大王,吴国是多么可怕,能教他一日不敢忘记复仇之事,而如今,竟然连蛊毒都被夷光给想办法减轻了,这样下去,还谈什么复仇?苏虹听得做声不得!我说不过他,但也明白他的担心。
一直以来他跟随大王,日日夜夜把复仇两字放在心上,别的什么事情都容不下了。
范蠡说着,叹了口气,他这么一说,我就觉得麻烦了,恐怕夷光不能在宫中久留。
果然,翌日文种就去见了大王,他竟然劝大王即刻把夷光逐出越宫……那时刻,夷光就坐在旁边呢,啧啧。
……大王怕是要发火。
范蠡点点头:当庭暴怒,他说除非叫他死,否则谁也不能动夷光一根头发。
可是,大王越是这么说,文种就越是执拗,俩人当时就争执了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大王对文种,一向言听计从,唯独涉及到夷光,他竟然完全不肯妥协。
但是那也只能强硬一时。
苏虹慢慢地,像是在想着什么似的。
说,大王心中有情,文种心中无情,有情难敌无情。
范蠡有点惊讶她,然后。
也叹了口气:正如夫人你所言。
大王虽然不肯听劝,文种却毫不放弃,将夷光逐出王宫之事,在他看来势在必行,宫内绝对留不得这样一个软化大王心志的女人。
那……后来呢?后来有一日,文种突然间。
不提将夷光逐出宫去的话了。
哦?大家都觉得奇怪……心想文种这人。
一向是言必行行必果的,怎么前两日还那么强硬,今天突然就不提了呢?范蠡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其实,他哪里是不提了,那是因为他想到了更好的一条路。
与其将这么个美人逐出宫。
不如将她送去夫差那儿,既然她能软化大王,那她也一样能软化吴王。
苏虹低声说,文种大夫用心良苦。
范蠡更加惊奇地望着苏虹!我没想到,方夫人你也会有如此想法!不错,文种正是这么打算的。
他后来向大王进言,既然舍不得将夷光放回山野,那就送她去吴宫。
这正好是文种所策划的九条灭吴大计的其中一条。
可是大王如何肯答应?苏虹问,他连让夷光出宫都不肯,又怎舍得将心爱的女子送去仇敌那儿?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大王根本就不答应。
范蠡摇摇头,他说别的什么计策都可以用,唯独不能拿夷光去侍奉夫差,这不光是他舍得不舍得的问题,即将做一国之后的女子,却送去讨好仇敌,这岂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他?那,文种上大夫如何说?文种说,再怎么,也没有社稷蒙羞、君王忘记复仇来得更丢人。
……我记得,那段时间他们天天为了夷光争吵。
范蠡慢慢地说,一个死活不肯让步,另一个又坚持要送夷光去吴国,宫廷内外,被这两个人闹翻了天。
苏虹没出声。
后来,文种想了个法子。
范蠡抬起眼睛,看看苏虹,既然大王那儿他说不通,那他就直接去找夷光。
……说来也怪,夷光似乎已经料到他会找来,她甚至都清楚他为何会来。
当文种说,此时能救越国的唯有姑娘一人时,夷光说,她答应去吴国。
哦?!可她说,她不是为了什么越国,她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这么做只是为了大王一人。
范蠡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她说,她要去吴国,给大王找出解毒的办法。
那么……其实,大王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
范蠡说,夷光去吴国一年之后,就派人秘密送回了蛊毒的配方。
这下,苏虹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本来,送夷光去吴国的事儿,大王从心底就不肯,一是因为文种坚持,二是因为夷光她自己也这么更求——范蠡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然而为了解自己的毒,不得不让仇敌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这就成了大王终身憾事,再加上文种时不时将吴国那边的讯息报给大王,比如。
夫差如何宠爱夷光,又比如,夫差已经立夷光为后——这种种说法。
都让大王疑窦丛生,夷光走之前他承诺过,破吴之后定然将她接回来再续前缘,可是人走了差不多十年。
猜忌加上仇恨,大王现在谈起夷光,神情已经和当年完全不同了。
蛊毒虽然消失,另一种毒却深深植根在了勾践的心里,那种毒叫悔恨,苏虹想起了方无应提到的那种恐怖的哀嚎,她也想起了刚才亲眼目睹的勾践的表情,她到现在,才洞悉了其中的愤怒和绝望。
恐怕这也是文种上大夫乐于见到的。
苏虹忽然慢慢地说,或许,他就想看见这个,他希望大王成为真正的霸主,一个没有柔情的君王。
有一阵子,俩人都没人说话。
夜已经极深了,连星星们都要睡去了,可是灯烛下的这两个人,依然毫无睡意。
那么,大王命我送去吴国的。
究竟是什么呢?苏虹疲倦地问,她已经被吴越两国这些陈年恩怨给搅得精疲力竭了。
范蠡一时,却没有给出回答。
范大夫?我想,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他慢慢道,再继续说下去,就有违我做臣子的规则了。
苏虹苦笑,话都说了百分之99了,剩下的百分之1却留着当规则用,这人实在够狡猾的。
但是明日,无论如何,夫人您也必须将药瓶送去姑苏台,范蠡说。
请记住,不要给她黑色的那瓶。
要给白色那瓶。
苏虹哼了一声:范大夫,这恐怕是你个人的愿望——可我为什么要违背大王的旨意,来协助你呢?我又没啥利益可赚。
范蠡微笑了起来。
夫人,您真的想要什么利益么?范蠡说,如果钱能够收买夫人。
我早就拿出全部家财了。
我不觉得您想要的是钱。
苏虹闷闷地说:我的确不想要钱,说到底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我早已经看出来了。
范蠡摸摸胡子,如果说越国有一个人。
是无论用什么都收买不了的,那也只有夫人您了。
苏虹苦笑道:我没指望你奉承我。
可是范大夫,您又想要什么呢?钱?这白瓶,与您的利益有关么?被她这么一问,有那么一会儿。
范蠡没有回答。
他的表情似乎是在思索到底该怎么给苏虹解释。
此事,涉及到我自己的人生大计。
他终于说,我对自己这一生,有一个规划,而这瓶药只是规划里的一步棋。
哦?苏虹故意说,这步棋。
和夷光姑娘有关?范蠡毫不尴尬地点点头:正是。
好,这下子就有三个人来争夷光了。
苏虹无奈地想,这闺女果真是万人迷。
时候不早了,拜托夫人的事情也都说了。
范蠡站起身,事成之后,无论夫人想要什么——哪怕是我办不到的,我也会尽力去办,我将以此来报答夫人。
他说完,深深施礼,然后扬长而去。
第百九一章 姑苏台的奇妙冒险吴国。
都城姑苏。
苏虹站在街头,望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微微叹了口气。
这不是如今经济发达、税收惊人的苏州工业园,更不是那个即将勉强塞进地铁的狭小园林城市。
漫长的两千年,足以使这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更替无数代了。
然而,两千多年前的人其实和现代的人从本质上并无太大区别,他们也一样喜欢热闹,爱城市生活,愿意供需平衡日子有保证……但是这一切延续不了多久了,苏虹暗想,吴越一战不可避免,这美丽的姑苏也将倾覆于勾践的铁蹄之下。
但是此刻却不街头遐想历史的时候,遥遥望去,苏虹能够隐约看见那座高台。
按《汉唐钞》辑陆广微《吴地记》云:姑苏台在吴县西南三十五里,阖闾造,经营九年始成。
其台高三百丈,望见三百里外,做九曲路以登之。
三百丈,或许是有所夸张的数字,但在当时全都是低矮建筑的状况下,苏虹依然能看见那高耸入云的建筑;其壮丽的身姿。
她此刻还不能有所行动,只需细细观察以作准备,苏虹并不知道姑苏台上究竟有多少兵,但她想,既然是寻欢作乐的场所,就不太可能有重兵把守。
守在城外直到入夜,苏虹才开始行动。
还没接近姑苏台,她已经发觉了好几对巡逻士兵的踪影。
静观了一个小时,苏虹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巡逻的士兵有规律地在台下逡巡。
忽然间,其中一个咦了一声。
怎么?领队的停下,望着自己的手下。
……好像,有什么飞过去了。
那人迟疑地说,一面仰头望天,想搜寻刚刚的那丝奇怪感觉。
那晚没有月亮,星光也无比黯淡,厚厚的云层遮蔽天空,仿佛要一直压到高台的顶端。
是鸟么?领队问,鸿鹄?也许……那人犹豫地又看了一眼头顶上方,什么都没有。
算了,走吧。
领队说罢。
拿起刀继续前进。
那人也不再说话,他只是,又瞥了一眼黑色的天空。
等眼前这批巡逻士兵走过去之后。
苏虹才轻轻舒了口气。
她此刻,全身如壁虎般贴在檐壁下,不用灯烛举高凑近照看,根本无法察觉。
四下无人,她轻轻将身体向上翻了两下,手扳住廊檐,开始往上攀援。
那夜幸好无月也无星,不然。
高台之下的人一定可以清晰看见她猿猴般跳跃翻腾的身影……一层层往上攀爬,苏虹的身体几乎大半都悬在半空中,这对她而言既不危险也不疲惫,之前在深林中。
她也曾于高高的树冠顶端飞奔跳跃。
抢夺瑄瑄被猴子给偷走的红罩衫。
就这么一直纵深去往高处,到的高台的最上面一层,苏虹终于停了下来。
她看见了辉煌灯火。
有悠扬乐声,缥缈似仙境里传来,粉红色的灯霞像梦一般诱人,春秋时期的夜晚是宁静动人的,苏虹伏在长廊外,屏息细听那似有若无的歌调,唱的词儿苏虹并不能完全听懂,她在吴越地界呆了两年,却并没有接触多少当地人,因此也只能大致判断那歌词的意思,似乎唱的是太湖旖旎风光,逍遥岁月美人相伴。
人生如酒今朝取醉……苏虹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
都要亡国了,还在唱这种调子。
勾践那个死神正拿着镰刀守在姑苏城外呢!不过谏言君王这种事情不是苏虹的任务,她无声纵越过白玉阑干,进了高台内部。
灯光朦胧,它们都在高台的深处。
冒险进入毫不知情的陌生地带。
苏虹像一条滑腻的鱼,小心翼翼将身体从阑干上滑下来,在踏上地板之前,她低头瞥了一下。
是雪白的木质地板,长长的走廊一直延伸进了建筑的内部。
难道这就是那流传千古的响屐廊?苏虹暗想,里头既然已经被掏空。
自己下脚的时候,千万一定得小心。
饶是如此,当苏虹轻轻踏时,她仍然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声!苏虹脸色大变!……有诈!按理说,即使地板里头掏空,可是苏虹本身有高超的轻功,她落地时的声响绝对不会超过一只灵巧的猫。
但无论怎样的轻功,她毕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片羽毛……但地板内部竟然在她落地那一刻。
响起了这么激烈的铃声!原来掏空的走廊内部,早已安装了铜铃。
只要承重面稍微有变化,里面就会铃声大作!甚至苏虹开始怀疑,哪怕是一片羽毛落在上面,也会激起里面铜铃的反应!想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不知从哪里冒出黑压压一群人,他们一个个手持利刃,所有的目标指向都对准了苏虹!刚才那妖娆的音乐声早就停下来了。
空气里,只剩了沉沉的杀气!中计了。
苏虹暗自叹了口气,原来吴国早就做好准备,等着她自投罗网。
可即便如此,苏虹也并不想就此认输,既然偷偷溜进去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那就索性光明正大冲进去好了!想到此,苏虹也抽出了长剑。
……整个战斗过程,激烈却短暂,吴国的这些剑士,虽然技艺超过了黑屋子袭击苏虹的那群人,但是其中,也并无真能与苏虹抗衡的,甚至在不断的搏击过程中,苏虹渐渐掌握到了这群吴国剑士的弱点:他们的攻击性很强,但是灵巧度却不如那些越国人。
一旦掌握到这一点,苏虹甚至开始在内心改写她早已安排好的训练计划……她必须让手下的越国剑士,以吴国这些士兵的弱点为突破点,也只有那样,才能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攻击力。
虽然心里想着训练杀人武器的事儿,但是苏虹却没打算对面前这群人痛下杀手,她的长剑所过之处。
伤的都是那群人并不致命的地方,于是他们也如黑屋中的那些人一样,扑通、扑通一个个栽倒,长剑脱手,再也没法硬拼下去……面前阻路的人越来越少,吴国剑手们也渐渐觉察到,来人的功力远在他们之上,强行阻拦,早晚是阻拦不住的,可也不能就这么放她进高台里面去……众人正踌躇间,忽听有人大喝:都闪开!那声音,如一声暴雷!苏虹一惊,而其他人听见这声音。
仿佛听见了什么命令,手上长剑纷纷垂下,一个个往后退去。
众人分开,从高台深处,走出一人来。
甫见此人,苏虹不禁在内心喝了一声彩!只见这人一身黑衣,身高约莫190公分,身形健硕,却不胖,只感觉十分结实。
他肤色黝黑,那一副五官,如胸中有大沟壑的工匠拿刀斧大力砍削出来的:浓浓的剑眉。
鼻梁挺直。
一双点漆黑目,直视苏虹的目光却十分明亮,那里面不仅毫无戾气,却充满平和宁静,愈发叫人见之可亲。
……吴王黑大汉微微一笑:正是寡人。
苏虹不禁莞尔。
她万万没想到,夫差与勾践的区别反差,竟然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几乎可以说,俩人好像是由世间截然相反的两种材料做成的!是勾践让你来的?夫差问。
苏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夫差见状,点点头,他提起手中长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既然要闯进这姑苏台,就先得胜过寡人手中这柄剑。
刷!话音刚落,夫差那柄剑就如飓风卷来,直逼苏虹!哦哦,原来我要与夫差对阵了?苏虹心里暗想,却不敢怠慢,她一举剑,两人兵刃相撞,当啷一声。
对了个正着!这下,夫差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是这样一个铁塔般的黑大汉。
就力气而言,吴国上下几乎没有能敌过他的,从儿时起,夫差就以膂力过人,深得其父阖闾的重视,此刻他却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巧玲珑的红衣女子,却生生挡住了自己的这一剑。
察觉到了他的错愕,苏虹微微一笑,手中剑身兜了个花,锋芒直逼夫差面门。
……数十个回合下来,夫差内心的惊惧越来越强烈,他这才发现。
面前这年轻女性,剑术是如此高绝,自己不仅完全找不到她的漏洞。
更得使出浑身解数抵挡她的进攻。
这期间,哪怕稍有差池,也会让她逮住漏洞。
不到二十分钟,夫差身上的汗水。
已经浸透了他那身黑衣。
男人心中渐渐焦躁起来,他已经觉察,对方下留情,这女子的招数里。
全无要致他命的意思,可这就更让夫差忿然,想他一国之君,能力用尽,却制服不了一个私自闯入姑苏台的年轻女子……正僵持间,人群里又传出了一个声音:让我来。
苏虹微微一怔!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此时从黑衣剑客们中,走出一个穿白衣的女子。
只见她,浑身素白,就连脸孔也用白色面纱蒙着,教人看不见五官。
女子身形窈窕,举止轻盈,个头略比苏虹高那么一点点,星子般的黑眼睛,在如霞烛光下,水润润,深如秋潭,美得动人心魄。
这白衣女子,走到夫差跟前。
她的手中持着一根普通的木棍。
你们都退下吧,让我来试试。
她对手下说完,那灵动双眸,分外明媚地瞥了一眼夫差。
后者已经罢手,却抓着剑兀自咻咻低喘。
苏虹心里一动,不仅脱口而出:……是夷光姑娘?白衣女子轻轻点头,却不做回答。
只提了一下手中的木棍。
苏虹一时苦笑。
她是勾践君臣派来专程寻找西施的。
她也根本就没想过和西施对阵——这么看来,西施竟然也有功夫在身上?这倒是真稀罕!而且这西施,竟然只拿一根木棍与自己对阵……夷光姑娘,咱们还是……还是不要动手了罢。
苏虹试图解释。
我……其实我是……但她话还没有说完,西施手中的木棍已经直直朝她戳来!苏虹飞快闪身,本能地拿手中长剑一抵挡,咔的一声,西施手中那木棍,竟然被她的长剑一削两半!王后!……好几个黑衣人都出声叫起来!苏虹这下感觉难堪了,她根本不打算和西施对抗,结果一上来,就把人家的棍子给削断了。
西施低头,中断了的木棍,她摇头:抱歉,请稍等片刻,我再找一根来。
苏虹瞠目结舌!她呆呆望着西施走进屋子里面,没几分钟,又拿了一根竹棍出来。
这个,好像稍微结实一点。
她喃喃自语,就用这个吧。
苏虹已经完全糊涂了。
但是容不得她糊涂,西施手中的竹棍已经打过来了,苏虹高高跃起。
躲过了那一棍!两相一动手,不过三五招,苏虹心下大惊!西施根本就不懂武功!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招式可言,只是拿着那根碧绿的竹棍胡乱戳打,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女子根本就没有习练过任何武功!这……这叫人如何打斗下去?!苏虹被这巨大的惊讶给袭击。
一时她的招式也有些乱,可就在这当儿,西施手中竹棍竟扑地一下戳中了苏虹的左肩!苏虹的冷汗,哗地淌了出来!从来,从来就没人能用武器接近她!别说木棍竹棍,哪怕是灵活的长剑,也从未有人能够碰到苏虹的衣衫!而西施做到了,如果她刚才手中拿的,不是一根竹棍,而是一柄剑呢?!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下子苏虹再也不敢大意,虽然面前的敌手是毫无武功之人,她也不敢再松懈了,无论西施有无武功,苏虹是再也不敢轻敌了!然而接下来的十多招,苏虹越斗越觉得惊奇!西施并不是完全不通武功,她有很浅的基础在,苏虹慢慢能察觉这一点,她的举止很像武术的初学者,大概早期曾经学过很短的一两年,甚至可能不到一年时间。
西施就停下来没有再继续了。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这样子的初学者,完全没有像样子的招数可言。
可她竟然能用这种迎战的法子。
抵挡住自己的进攻。
慢慢的,苏虹开始发觉问题的所在:虽然西施的招数不行,可她完全是应急式的反应,也就是说,苏虹要用什么办法进攻,她就会去全力抵挡这一招,而不管是以什么方式。
按理说,普通人要是这么做,不过几招就能被对方打败,因为普通人的速度是不及习武之人的。
然而问题就处在西施的速度上,她的速度,快得惊人!不仅如此,她的专注力甚至不亚于苏虹,一段时间熟悉之后,她甚至能够在苏虹采取行动之前,就先预防到她要进攻的位置,于是这样一来。
苏虹的进攻就显得有点艰难了……相互来往了差不多五、六十招,苏虹终于开始着急,她被这一通没头没脑的缠斗给弄糊涂了:西施这到底是个什么打法?为什么她空有这么强的力度和速度,身手却简直没有章法可言?!然而危险,就在这时袭来!在一个极细微的空隙,西施手中的竹棍出其不意指向苏虹的下盘,原本是无人能抓到这个空隙的,但是西施那根竹棍,就好像生了几百上千只凌厉的眼睛,把苏虹给盯得死死的。
只要她稍稍露出一丝破绽,竹棍立即刺了过去!那一霎,苏虹只觉得脚下一滑。
她被那一棍给绊的站立不稳,竟差点摔倒!苏虹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她想逃,却已经来不及了,黑暗中。
竟从天而降了一张巨大的网!要不是那一瞬间的差错,她原本可以逃脱,这种速度的降落,本来是不可能罩住苏虹的,但是她那一下不稳,延迟了时间,巨网生生把她给罩在了里面!无比的懊悔,冲上了苏虹心头!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捉住!她是来姑苏台送东西的,却没想到此刻连自己都成了俘虏!她与人交手这么多次,一直取胜,就连自己的夫婿都败在了她手下……是轻敌和大意,造成了今日的闪失,她败在了一个全无武功的女子手里!虽然被裹住,苏虹还是不停挣扎,她想用手中剑砍开巨网,但是砍了几下她才发觉,那青白色的网并不是普通的渔网,它似乎是用某种蚕丝与铜丝一同扭结而成,柔韧无比,刀斧剁在上面,根本没有丝毫痕迹。
周围诸剑士,一见敌人被捉住。
顿时爆发出喊叫声!他们抓着刀剑纷纷上前,那意图十分明显,他们想杀了苏虹!住手!夫差一声大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回头看着自己的君王,而夫差却回头看着西施。
该怎么处置她?他问。
先绑起来,搜身之后细问吧。
西施说罢,又低声道,小心,或许她身上还有别的伤人武器。
被缠裹在巨网里的苏虹,忽然间。
觉得脖颈到脊背完全僵硬了!等一下!你们俩……她脱口再出。
苏虹清楚地听见了夫差与西施的交谈。
这两个人……使用的竟然是现代普通话。
第百九二章 夷光说出的真相白衣女子浑身发颤!她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苏虹,好半晌,才颤巍巍开口道:……你怎么、怎么也说我们的话?!苏虹怔怔望着她,她浑身仍然被裹在网里,但却已不再挣扎。
……这话该让我来问。
苏虹轻声问,你们俩为什么会说普通话?静默。
全然的沉默,那群黑衣人鸦雀无声站在当地,谁也不敢动一下!站在西施一旁的夫差,终于清醒了过来!你是谁?!他刷地举剑指向苏虹,你是勾践派来的?!你是越国人?!……不是。
苏虹艰难地摇摇头,我不是越国人,我……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这时,西施低声开口:不管怎样,先放她出来——我要和她好好谈谈。
夫差盯着苏虹,良久,他放下手中的剑,示意黑衣侍者打开巨网,将苏虹放出来。
三个人,两张相对的软榻,一个茶几,上面放着鲜果以及热茶。
苏虹坐在其中一张软榻上,她交握着双手,眉头紧皱。
她的剑搁在一边。
对面一张榻上,夫差与西施并肩坐着。
这本来是十分不符合此刻年代的场面,春秋的古人是不会像现代人那样双腿下垂、只有臀部挨着坐具。
他们应该是跪坐在自己的脚踝背面。
但是至少,眼下看来,夫差和西施都很习惯这种现代坐法。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西施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那么我就一定也是从那儿来的——你姓什么?苏虹慢慢道:我姓苏。
我并不是越国人,只是前段时间刚刚到越国,机缘巧合成了勾践的手下……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苏虹沉默不语,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
西施静静望着她,良久:苏姑娘,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苏虹抬起头来,艰难地看着她:……你自己,难道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么?西施缓缓摇头:不记得。
从哪儿来,姓什么叫什么,父母是谁,自己多少岁……全都不记得了,只有……什么?模糊的印象。
西施叹了口气,人的脸都是模模糊糊的,我只记得感觉,爸爸的感觉,妈妈的感觉,朋友们的感觉,老师的感觉……苏虹默默听着。
在家的感觉,在学校的感觉。
和人相处的感觉,感觉,全都是感觉。
除了感觉就再没有别的了。
西施说到这儿,表情显得有些痛苦,我……我说不上来,好多词儿我都想不起来,尤其是他们的名字,还有些关键的名词——我都想不起来,所以要和人说也说不清,本来这儿也没人能懂我的话。
那他为什么能说?苏虹一指旁边的夫差,他为什么也能说咱们的话?西施看看夫差,她笑起来:我教他的。
教了七八年,再怎么不懂,也会说了。
夫差微微一笑,可是也只有我能听懂,能说,其他人都不行。
苏虹一语不发,然而在她的内心,一个大致的猜测已经逐渐成形。
原来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美人西施,并不是春秋时代的人。
她是从现代过来的,在过来之前,就如当年林兰打算做而没有做成的那样:她把自己的记忆给洗去了。
但是,她究竟是谁,以及,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呢?和前期的粗糙不同,局建制完善之后,所有的穿越行动全都有档案记录在册,穿越本来就是一项危险任务,苏虹进了局里十多年,每一份档案全都熟悉过,在她的记忆里,并无现代女性被洗去记忆送去春秋的事。
难道说,这是梁所长在研究所建立之前,单独与白起一同进行的实验?可是西施来吴越只有十年,十年前,平衡处已经建立了,档案方面的制度也已经非常齐全了,没可能有这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却丝毫没有记录的——像小鹏那样偷偷跑过来是一回事,给一个人洗脑去掉记忆再送过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是必须把研究所的药物室也包括进来的重大行为,至少,如果是被强迫的话,家属一定会报案的。
想到这些,苏虹开始感觉混乱,看来这件事只能回去询问梁毅才行。
我想记起爸爸妈妈的名字,可是我连他们的脸孔都记不起来,我想记起我来的地方,可是好些东西我能画出来,却叫不出它们的名称。
我能想起好些事儿,逻辑联系什么的我都知道,可是里面总有些关键性的东西我记不起来,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一匹丝绸,上面被蛀了无数个小窟窿,所以这丝绸也就废了。
苏虹静静听着,她的内心仍然继续着刚才的猜测:西施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过来的呢?林兰当时,是为了去南宋做辛弃疾的妻子……难道西施是为了来做夫差的妻子么?这当然不可能,至少十年前她差点就嫁给了勾践,这一点历史根本就没有记载。
然而,不管西施最初是以什么目的来的春秋时代,她后来的人生。
就全都归结为了一个目的:寻找。
我总是在想,想自己到底是谁。
以前到底在哪儿生活,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这个地方……西施的声音。
渐渐低了下去,她的眉宇间,浮现出浓浓的倦怠,可我翻来覆去想了十年,却依然毫无结果。
蓦然间,当年方滢说的那番滑稽的话,此刻再度响彻苏虹耳畔:这下啊,她一辈子都有事儿干了!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西施她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她竟然毫无根基地在吴越大地上生活了十年……苏姑娘,你真的就不能告诉我,我……不,咱们,咱们到底是什么人么?西施说到这儿,目光充满期盼地望着苏虹,她寻找同类已经寻找了十年,眼下终于发现了一个能懂自己语言的人,这对她而言不啻是天赐良机,看来她说什么都会从苏虹这儿挖出真相。
想到这一点,苏虹也觉得为难了,她反复思忖良久,才艰难开口道:……我们,不是这儿的人。
不是这儿的人?不是吴越之地的人?西施问,可我们是哪儿的人呢?我与夫差走了天下各国,到处都找不到听得懂我说话的人。
你们周游了列国?苏虹一怔。
西施点点头:为了找到我的来处,我和他在外面游历了七、八年。
苏虹内心暗自吃惊!能去的都去了,无论多么偏远的地方,我们都不放过,期间苦头也吃了无数。
西施的微笑变得极为苦涩,可就是找不到,说什么都找不到。
漫长的沉默。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讲。
苏虹顿地说,按是不能讲的。
如果我说出真相,夷光姑娘,那将会给你们……不,应该是会给所有的人带来灾难。
苏虹说得如此郑重,西施也愣住了!那么严重?她惊惧万分的问。
我并不想知道别的呀,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我到底是谁——这些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苏虹被她问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吧,既然如此。
西施慢慢点头,我不问了,既然你不肯说。
那我就继续找。
你找不到的。
西施瞪大眼睛望着苏虹!你在这儿,是找不到的。
苏虹咬着牙,硬着头皮说,我们不是这个世上的人。
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西施更惊讶,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异世之人?苏虹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她点点头:夷光姑娘,你和我,都是从那个世上到这儿来的,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可是你看来已经被洗去记忆了。
洗去记忆?就是服了某种药,用某种手段遗忘了之前的事儿,然后才被送过来的,之前我也听说过有人想这么干。
现在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这个缘故了。
苏虹又斟酌了片刻,才道:只是我不知道,你是自愿忘记以前的,还是被强迫的。
西施愣怔了半晌,才缓缓摇头:不,我不是被强迫的。
……没有那种感觉。
这里头完全没有恨意。
从来就没有人、没有事情能够强迫我。
这我自己知道,我决不是受人迫使忘记以前的……她说到这儿,目光黯淡下来,这么说来,竟然是我自愿忘记的了。
原来是这样啊。
自愿?夫差瞪圆了眼睛。
可是夷光,你为什么要忘记过去?西施茫然地摇头:不知道……看她眼神那么凄婉,苏虹心下不忍,她终于道:夷光姑娘,虽然我不能完全告知实情,但是我,嗯,或许捡我能回答的,来解答你的疑问。
听她这么一讲,那两个又来了精神!既然是只有感觉,那也好歹说说你对父母亲人的感觉吧。
苏虹问,说不定我能替你打听到你父母的下落。
西施点点头。
爸爸他……个头高高的,但是没有他这么高。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夫差,爸爸对我很好,不,他对谁都很好,很少发火,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而且他还很帅,我觉得他很帅…………妈妈她没爸爸那么高,但是也很和气,比爸爸要啰嗦一点,不过我喜欢听她絮絮叨叨的。
妈妈会做菜,可是做的菜没爸爸做的好吃,还有,她顿了一下,妈妈也很漂亮,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都是爸爸给她买的,爸爸也给我买。
苏虹扶额无声哀叹。
这都算是什么信息?爸爸很帅,妈妈很漂亮,妈妈会做菜然后有点啰嗦,爸爸给妈妈买了好些漂亮衣服……这些话的搜寻价值基本上等于零,这样的家庭中国没有一亿也有八千万,这让她从哪儿找起?西施也看出苏虹的无奈,她的目光充满了歉意:是不是这些都是废话?都没啥用?苏虹努力微笑摇头:听起来很温馨,至少你的家庭充满了爱。
西施点点头:这所有的感觉都很好,但是最后好像……什么?发生了什么很凄惨的……事儿。
西施的目光有些茫然,究竟是什么事儿却想不起来了。
难道是父母过世了?苏虹暗想。
可我却记得爸爸说,他说他会来找我。
西施说完,又更正道,不,他和妈妈都会来。
会来?会来这儿?苏虹诧异了。
你爸爸说他会来这儿?……不知道。
可是他说,一旦我有了危险,无论什么时候,他和我妈都会来救我。
西施说到这儿。
顿了一下,这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萦绕了许多年,起初甚至都不能肯定那是谁的声音,可是这两年它比以前更清晰了,我觉得那就是爸爸的声音。
苏虹想了想:也就是说,随着时间的过去,你的记忆有所恢复?恢复?西施摇摇头,没那么好,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想起来不少,虽然还是东一片西一片的,而且尽是不相干的事儿。
比如说?比如说,妈妈常常穿的那条裙子的花色,她烧的菜肴的味道,爸爸书架上的书,我记得他的书桌上经常摆着一本蓝色封腰的书。
书皮上的字儿我都记得呢。
西施说着,弯腰,用手指蘸着茶水,在黑色茶几上写下几个现代简体汊字。
苏虹低头一瞧,那是佛家名相通释,苏虹一愣,她知道这是国学大师熊十力的著作。
爸爸的书架上,好些这样的书。
这个经文那个经文的。
苏虹说。
爸爸总是反复看这些书。
哦,你爸爸研究佛学?苏虹说,那……他难道是个老师?大学里的?老师?西施怔了怔,摇摇头,我觉得不是,我知道老师是什么样,可我觉得爸爸不是老师。
苏虹沉默。
对了,给你看我的画。
西施像是想起什么,她起身,转入屏风后面,不多时又拿着一个雕花匣子走了出来。
都是我画的。
她说着,打开匣子,想起点什么,我就画下来,不清楚,也许这些能给你帮助。
苏虹拿过匣子,里面堆着的是一些柔软的白色织物,她拿起一块展开来看,果然,上面是用木炭之类的黑色东西画的画。
画笔非常简单,但是苏虹能辨认出。
那是经过了一定训练的,因为光影都遵循了基本的素描要求,看来西施在现代社会甚至学过绘画。
但是当苏虹再把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她却愣住了。
那画的是一个穿军装的男人。
没有脸孔,只有身上那件军装,画中的线条十分简单,所以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一件军装,那上面甚至都没有肩章可以确认。
原来你爸爸是个军人……苏虹叹道。
军人?西施茫茫然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记得,爸爸的肩头有一颗星星。
……西施点点头:只有一颗。
其它的呢?有没有条纹?西施摇头:其余都不记得了。
苏虹苦笑,肩章上只有一颗星星,别的都不记得,就算知道西施的父亲是个军人,可这叫人往哪儿去找?她拿起第二幅画,这次画的是个坐在钢琴前的人,身形瘦小,倒像是个少年。
是我弟弟。
西施微微一笑。
他在弹琴,我记得呢,弟弟还会唱歌,他唱的调子可好听了。
原来西施还有个弟弟……剩下的几副画,画的是个穿裙子的女性,没有脸孔,只有裙子的式样,苏虹反复看了又看,最终她只能确认,这些裙子毫无特殊之处,任何大型商场里都会有成百上千条。
那些都是妈妈……西施说着,眼神忽然变得无比痛楚,我很想念他们,可怎么都想不起他们的脸孔,连他们是如何呼唤我的都想不起来。
恐怕那些都是被重点洗去的记忆,和西施个人相关的信息,尤其遭到了药物着重的洗刷,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她忘记过去。
还能想起来什么?苏虹试着又问。
其它的,就都是毫不相干的事儿了。
西施懒懒道,曾经看过的电影,爸爸书架上的小说,妈妈听的歌,爸爸有好些歌碟。
恐怕就是此刻她把那些歌曲一一唱给我听,多半也都是些家喻户晓的流行歌曲,苏虹有些悲哀地想,好吧就算她唱的是普契尼,对确认身份仍不会有多大帮助。
漫长的沉默。
还有,我还记得,我和男友分手的时候,爸妈很不高兴,西施忽然笑了一下,奇怪,这件事儿为什么我会记得?也许给你刺激很深,苏虹苦笑。
为什么爸妈不高兴你和男友分手?指望我和他结婚么?西施哈哈一笑,不记得了,反正我和男友分手了……男友叫什么,长什么样我也没印象了。
她说完,又看看旁边的夫差:不知道爸爸能不能看中他呢?没有哪个正常的现代父母,会看中夫差做自己的女婿——这一点苏虹已经可以肯定了。
就算他看不中那也晚了。
夫差突然说,他的女儿做我的妻子已经十年了。
西施回头看看他,笑起来:可是也许,到时候我爸找到这儿,他就会说:为什么呀?那她为什么非的做你的妻子不可?到底为什么?夫差眨眨眼睛,他突然吐出一句外语:西施哈哈大笑!苏虹在一旁,惊诧地完全说不出话来!那并不是多么复杂的句子,日常生活中经常会听见,哪怕是苏虹这种只简单学过三个月基础的人也能明白它的意思,它也是法国人的口头禅,说的是:哎呀不为什么啦,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嘛!夫差居然懂法语!是我教他的。
西施嘻嘻笑起来,太笨了!教了他好几年,记了忘,忘了记,总共只学会了十几句,刚才这两句,是我经常拿来对付他的,他总是抓着我问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像个小孩儿似的没完没了。
好多事情我自己都一知半解,解释不清,就只好拿这两句来搪塞他。
喏,现在他就拿来对付我了。
已经很骇人了好不好?!苏虹简直想晕倒,她被这荒诞的现实给弄昏了头!看出苏虹的异样,西施赶紧解释道:是爷爷教的。
小时候跟着爷爷和爸爸学的,学了两三种语言。
刚来这儿的时候,都不记得了,是到了最近两年,才慢慢想起来的。
她说罢,又仰着脸,望了望黑洞洞的屋脊:那种感觉,就好像水里的油,你用力搅动它会偶尔沉下去,但是一旦停了下来,油总是会浮上来的。
嗯,有爷爷,还有爸爸妈妈弟弟,还有呢?还有叔叔,好几个,我猜想,他们和我爸爸特别亲的样子,过年的时候家里总是很多人,还有姑姑姑父,姨,还有——西施想了想。
摇头道,那些,都记不清了,爸妈的脸都记不清,其他人就更难了。
苏虹定了定神:还能想起什么?西施没有立即回答她,过了一会儿。
她才轻声说:刚才说的,都没多少用,是么?听出她语调里的苦楚,苏虹也觉得心酸。
这些……都太寻常了。
苏虹低声道,像这样的家庭,在……在我们那儿,到处都是。
西施点点头:也许我只是个普通人,洒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种。
没有姓名,没有特征,没有身份……在人口达到13亿的当今中国,要靠这么点线索找到西施的来历,无异于大海捞针。
三个人的房间,再次陷入无言的沉默中。
也许,我不应该再搜寻过去。
西施忽然轻声开口,既然是我自己要求忘记的。
也许我该放弃过去,就这么活下去。
她说这些的时候,她的手紧紧握在夫差的手里。
而那一个,一双黑眼睛目不转睛望着她。
那也没关系,夷光,到什么时候我都陪着你。
那一刻,夫差温和的目光,令人联想到月光下浩瀚无波的大海。
西施微微一笑,她依偎过去,抬起手。
用手背轻轻蹭着夫差的脸颊,那副模样就像在宠溺一个心爱的孩子。
苏虹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们,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坐在棋盘一样的黑白王宫里的男人输了。
勾践输了。
或许最终,他将赢得天下霸主的地位,可是他却输掉了面前这个子。
第百九三章 我,西施,被命名的符号(上)今天早上夫差又离家出走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这样的事儿,他已经干过不止一次了。
哼!我不回来了!他一脸气呼呼的表情,我生气啦!生气啦!说完,他就一溜烟跑出院子去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我并不担心。
我洗完了衣物,独自坐在小院门口,仰望蓝色的天空,轻轻舒了口气。
天气真好啊!看着湛蓝天空下,那被风吹得飘飘摇摇的白色衣物,我无端就觉得心里说不出得高兴,恨不得能马上将这心情告诉夫差。
要是有一部手机,我就立即拨通他的号码。
喂!夫差,我现在非常高兴呀!想了许久,我只想出这一句话来。
可如果把这句话告诉夫差,未免会有胡乱开玩笑的嫌疑:毕竟他刚刚赌气跑掉了。
这儿是齐国近海乡野的一处僻静小院,篱笆墙上爬满了绿藤,那是去年春天,夫差亲手种下的。
此时是五月的天,刚热起来的时节。
绿藤上那些粉红的花朵,从小拇指大小的蓓蕾开始,一日比一日饱满。
像亲爱的人脸上忍俊不禁的笑容。
然后只一个正午,突然之间就完全绽放了,花儿火红一片,颜色郑重单纯,近乎倔犟的红,一朵紧挨着一朵,缀成一副夺目的花幕。
风起时,满架的蔷薇摇曳成一片辉煌灿烂的光,深深浅浅,明媚娇柔的纯正。
每一朵开得都那么好,天真而坦然,又认真,又倔强。
就像夫差。
我喜欢这样的情景,好像之前。
也曾长久地凝视着这样的景色。
就是这样爬满了蔷薇,如同翡翠玉屏上的红色珍珠。
好像那个时候天空也特别的蓝,干净剔透得如同初生蓝水晶,初夏的风很猛烈,热乎乎的风里夹杂着花朵的芬芳,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润在深红色的蔷薇海洋里。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我的家么?对了,还有个男孩子,不知校里帮我领了什么,特意送到我家来。
那么,我走了。
模糊的身影,支离破碎的话语,可好像对方,就是我一直暗暗喜欢着的男孩子,但我一直都没机会说出来。
那天天很热,风很大,蔷薇疯狂盛开,他的头发上,都有蔷薇花瓣。
到现在,我已经记不起他的脸孔了,却偏偏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情,还有客厅唱机里的女声,娇柔的唱着不知道名字的歌曲:你还记得么?有过那样的一个晚上有过那样的一个人……唉,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哪。
那是我喜欢的感觉,好长好长的假期等着我玩耍,最喜欢的男孩子曾在我家的蔷薇架下等着我……小小的一颗心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不过如果把这些讲给夫差听。
那他一定会露出又嫉妒又不屑的表情。
哼,胆小鬼,送了东西都不敢多留一会儿,要是我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可如果是勾践,他又会怎么说呢?我又仰头看了一会儿天空,银色的云朵亮得如同聚光灯下的雪白头骨,晃人眼睛。
不晓得那个倔脑壳现在在干什么。
我突然想,可无论他在干什么,都不可能像我这样闲着看云朵。
倔脑壳,我说的是勾践,又倔强又冰冷,那个人。
他是如此冰冷的存在,我们曾经彻夜拥抱在一处,但依然无法使他的体温提高丝毫……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勾践是我在这个世上,所看见的第一个人。
那时候他倜傥得很,也许是我见过的最倜傥的男人,那时他牵着一匹白马,踏着沾满露水的枯叶,从密林深处向我走来,整个情景好像做梦一般。
可当身上剧毒发作时,这个人就和倜傥二字毫无关联了。
现在再想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我对勾践。
那并不是因为,他是我所目睹的第一个同类,决不仅仅如此,否则,我便与刚刚睁开眼睛的雏鸟无异了。
在那个男人身上,有我所异常熟悉的东西存在。
我是如此熟悉它。
就好像曾经与之共同生活过多年。
我是说,勾践身上那种深刻的痛楚和疯狂,竟是我十分了解的一种感受,那感受就像天然磁石,将我深深吸引住,让我无法与之分离。
缓解它是我的天职,无论勾践去往何处,我也必将跟从。
所以越国王后什么的,对我而言听起来才会那么怪异,那不是我所关心的范围,因为就算勾践是个乞丐。
我也不会离开他身边。
勾践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一点。
他要娶我,并不是为了给予我尊贵动听的身份,那只是一个把我永久性留在他身边的手段。
也许我该把越王的位置也让给你。
有一次,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能够同他一道受苦,所以那痛苦也就被减半了,我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他那种痛苦,所以这样一来,就好像一份痛苦由两个人分担,时间长了,本来沉重的苦楚也渐渐减轻,因为有我在,勾践也不再每次都与之汹汹搏斗,我们学会了静候它来,恭谦地经历它,再放它离去。
它在我们的联手下,逐渐变得轻盈无碍,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背景色。
当蛊毒的发作从每日一次,延长到七八日一次,又继续拉长到一月不超过两次,勾践的变化也愈发明显:他开始学会微笑,就好像之前这男人从未尝试过对人笑,他不再每日拿着剑四处乱砍,那股久治不愈的戾气像日照下的冰激凌,慢慢化去,他可以久久与我共处一室,而不再坐卧不宁、烦躁不安,一心想寻求未来种种出路……勾践的这些变化,越王宫里的所有人都目睹到了,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慌与震撼!大王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他忘了他要做的事情了?再这样下去。
大王就不像他自己了!宫内像流传瘟疫一样,流传着这样的言论。
女眷们纷纷指责我,她们说勾践忘了复仇大业,他是被我这个妖姬给搅昏了头,官员们也跟风似的,一个个挂上了犹疑的神色,所有的人,都觉得勾践这样子不对劲,就仿佛那个夜夜发疯拿剑砍人的越王,才是他们心目中真正的君主。
我从未想过,外界这些想法有朝一日会影响到勾践,我还以为他会纯然接受自己的这些变化,并且为之欣喜。
白日,他长久地凝视着铜镜,就仿佛那里面的人连他自己都要不认识了,然后他会回过头问我:夷光,我这样子,好么?为什么不好?我说,你现在不是过得很愉快么?他听了这回答,又转回头去盯着镜子,良久才点点头:嗯,很愉快。
那声音里的迟疑,溅在铜镜上,叮咚作响。
夜晚,我们裹在一床裘毯里。
炭火在不远处猛烈无声地燃烧着。
他已许久没有被盅毒侵扰,也已经习惯了和我这样拥抱而眠,早先不仅不能如此,我还必须在入睡之前收捡屋内所有尖锐的东西,以防他自伤。
那晚,勾践怎么都无法入睡,他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屋顶。
夷光,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突然问。
接下来?我有点糊涂,什么接下来?我是说,吴国。
他突然说。
今天,一群官员逼问我伐吴之事。
他们要我交出时间表。
我想不出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
我是个不过多考虑未来的人。
那你觉得呢?我问。
勾践良久都没说话。
你希望再去打仗?我慢慢坐起身来,望着他,去把吴国杀一个尸横遍野?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做?你喜欢杀人?可我们的军务防范做的这么好,他国已经不可能再攻过来,这不就可以了么?……我不知道。
我静静望他。
我觉得这不太对劲,夷光,不是说去不去伐吴的问题,而是我自己。
勾践侧过脸,望着我,他的目光里充满迷惘,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子,可我又觉得自己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甚至觉得,我好像不该再在这儿住下去,我和他们越来越不一样了……那就离开好了。
我说,咱们再去深林里生活,像一开始那样。
勾践摇摇头:不可能的,夷光。
我做不到。
有什么,在分裂这个男人。
自那夜起,我才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在惧怕自己的变化。
许久之后,我才真正明白,原来痛苦对这个男人而言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一旦脱离了痛苦,他反而会不习惯。
不,何止不习惯?那几乎像是丧失了他自己的一部分,就好像长期的痛苦已经成了他的一条腿,一只胳膊。
没有痛苦的勾践,就不再是真正的勾践了,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认定,也是越国上下集体保有的信念,他在臣民日日的责备中,慌乱起来。
于是,他的犹疑和自我谴责。
不久就显化为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文种。
答应文种去往吴国,并不是为了那个众人皆知的原因:给勾践寻找蛊毒的配方。
事实上那时候,勾践身上的蛊毒已经很轻了,甚至不一定要去寻求解药。
我会答应文种,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目睹勾践的自我怀疑和分裂了,那太让我痛苦。
我很清楚,他并不是在和文种争吵,他是在和他自己争吵,和那个要求他恢复到从前去的自己争吵。
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并不是文种,甚至他在宫内砸东西大骂的也不是文种,而是他自己,那个打算抛开痛苦,改变既定命运,甚至竟然奢望不再做越王的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吵翻天,他也绝不去动文种一根手指头的缘故。
在培养勾践这件事上,文种所获得的成功,几乎可以和皮格马利翁媲美。
相比之下,伍子胥就只是个失败了的弗兰肯斯坦。
于是,从我答应赴吴之日起,勾践就不再见我了,我搬出了越王宫,按照文种的说法,如果依然与大王日夜相对,大王会舍不得放我离去。
其实那是不可能的。
勾践失去了我,却重拾了他的痛苦。
这对他而言,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文种指定了几个女教习来教导我日常礼仪,负责这一项目的是范蠡。
我管范蠡叫那个财迷,因为他盯着我的眼神,活像盯着一大堆金币,这是个视财如命的人,甚至在他发现有一大单生意可做时,那双眼睛里流转的秋波,比热恋中最疯狂的恋人还要动人。
但是女教习们很快就罢工了,她们集体商定,不再给我进行任何训练,因为被礼仪和社交技巧捆绑住的我,全然丧失了光彩,活像粗糙的土坯瓶,呆板无趣。
文种在踌躇了两三日之后,最终决定,就这样把我送去吴国。
和我一同去的还有一个女性,那是个完全遵循女教习们的训练而培养出的美女,她的名字叫郑旦。
郑旦是那种煞有介事的女孩儿。
每个班的成绩表最前面那一群,你都会发现一两个。
她完全听从于文种,视之为父兄的那种听从,也自认为有为国牺牲的必要,所以当她那双狭长优雅的眼睛转向我时,具面永远充满了疏远的轻蔑。
文种的意思是,如果吴王喜爱人工培养的高级瓶花,那他可以选择郑旦;如果万一,他对瓶花们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那他或许就会选中我。
无论吴王选谁,都能中文种的计策。
文种管这叫美人计,这可笑的名称总是让我忍俊不禁。
现在回头再看。
文种真可算是个战略家,他将一切都纳入到他的算计里,他认为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定然会按照他的希望向前行。
他什么都算计得好。
唯独有一样东西,却被这个天才欺诈师给完全忽略掉了,那就是人在亲密相处之下,所产生的感情。
忽略了感情的策略,越狠毒,所结出的恶果就越可怕。
初入吴国那段时间,我无比痛苦。
吴国的一切都叫我不习惯,他们的饮食和越国有异,味道更浓,他们的语音不像越语,我听不习惯,他们的气候比越国更冷,让我无法忍受。
可最最让我难受的,是我要侍奉的那个人。
吴王夫差。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深深的厌恶!在我看来,他太高了,足足比勾践高一个头。
他的身材也太魁梧了。
比起骨骼纤细的勾践,夫差魁梧得几乎都不像个君王,还有,他的情绪太快活了,他的双眼太明亮了,他的声音太坦荡了,甚至连他的笑容都叫我讨厌,因为它总是那么自在无忌,顽皮天真。
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叫我讨厌,讨厌得要命,因为他和勾践是那么的不像,几乎到了截然相反的程度,如果说勾践是一块看不透的黑色磁石,那么夫差就是一件透明的琉璃,好像他天生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始终如一。
而这种透明,恰恰是与他的无畏联系在一起的。
我见过他愤怒,也见过他哀伤。
但是我从未见夫差有过恐惧。
据说从幼儿时期起,夫差就是个过分活泼的孩子,对他而言生命似乎总是新的,世界仿佛阳光一般灿烂。
如果生活里的阴暗面侵袭过来。
他会用极为巧妙的方法避开。
因为他的天性里就存有一种抗拒阴暗的因子,他有足够爱自己,能宽容对待自己的每一个**,于是也便将这爱传染给了身边的人。
但是那时候,我看不见这些。
因为我的心里仍然装着勾践,而这让我痛苦不堪。
我的意志教我要坚持下去,我是被越国送来的美人,我必须全心服侍吴王,软化他的心志。
这是勾践的想法,我答应过他,要满足他这个愿望。
但是我的身体并不听从于我的意志,我开始经常伤到自己,割破手指或者摔断胳膊,走路总跌跤。
我的腿不听头脑的使唤,我从头到脚每处都疼,经常莫名生病,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她们叫我病美人,还鄙夷我拿这个来诱惑君王,指望君王因为我体弱而怜惜我。
我不想辩解,甚至连辩解的力气,我都没有,我虚弱得像个影子。
我的月经都停了,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大叫:不,我不要呆在这儿,我不要这个傻大个儿!送我这废物回越国去吧!我要勾践!……我要勾践我要勾践我要勾践!!我不清楚夫差是否洞悉了这一切,当他拥抱我时,那张英俊的面容永远会呈现出诚挚的热情,那是与勾践截然相反的感觉,那是一种坚定自若的,永远都能保持向上的非凡活力。
可那时候我不曾察觉,也不想去察觉,我被自己对勾践的狂思蒙蔽了双眼,我知道夫差非常喜欢我,但我看不见更多的。
终于有一天,我失足从姑苏台的玉阶上摔了下去,我被自己的衣裙给绊倒……我流产了。
第百九四章 我,西施,被命名的符号(中)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这美狄亚,甚至都寻找不到一个替罪的伊阿宋来痛恨,比起勾践。
深负罪孽的人应该是我。
说到底,是我背叛了我自己。
当我从沉重的疼痛与眩晕中清醒过来时,我发觉夫差正伏在我的床头。
夷光,他不愿意来,他哽咽着说,我们的孩子不愿意来……他握着我手掌的手温热,他伏在我肩头,发出孩子般细微的啜泣声。
我惊异地睁着眼睛,望着面前这男人,他那么大的个子,哭得却像个失去宝物的孩子。
我知道他为什么哭,我知道他在哀痛什么,忽然间,有一种东西在我心里碰撞,许久没有过的近似疼痛的温柔,像波光一般在空气中逐渐而缓慢的融汇……我开始笨拙地安慰他,我试图说一些开解的话,好让他停止哭泣,在那一刻我觉得有什么东西,自我的内心发生蜕变。
来吴国之后,头一次。
我睁开心灵之眼,认真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以及夫差。
我的身体依然很差,意外流产极大损耗了我的体能,就好像那个孩子在离去之前,留下了一大通诅咒和报复,他为他莫名其妙跑错了地方而怨愤不已。
遵照医嘱,我只能卧床静养。
天渐渐热了起来,树木变得繁茂。
河水也更加清冽了,从高高的姑苏台望去,春夏繁衍的鸟儿们,特别是大雁,经不起炎热,开始成群结队地往北方飞。
在春天的雾霭终于转成了仲夏的霞光时,和煦的红色晚霞开始笼罩着大地,像是笼着温暖的梦。
河水面风平浪静,只是在每只大雁的身后,泛起了微微的细波。
由这细细的波尾你能感觉到河水在缓慢流动着,或者是大雁群在慢慢游动着。
对岸水边的碧绿青山,清晰地倒映在河里,那影子也是纹丝不动的。
然而这些对住在姑苏台上的人而言。
只能在极好无云的晴天才能看见。
姑苏台高耸入云,云层将其隐藏在半空,悄无声息的隔绝了尘世与宫殿的联系。
清晨,我坐在姑苏台外的一处宽大露台上,此时太阳还未出来,朝霞朦胧,似水如潮。
淡红色的霞延伸到云层表面。
静静的水色,包溶进霞光中,融成一片泛泛的红波。
仲夏清晨的金色哪怕移到了云中,也不会被浸染出一丝冰凉感。
无垠的云海,在姑苏台对岸一线展开,东边的云如山峦起伏波动,于清晨朦胧的光线里,漂浮起浅紫色和粉红色的影子。
宫殿上空的日出前色越来越浓,一直扩展到我的头顶上,直直笼罩着我。
我坐在露台上,浑身浸润在清凉晨风中,微微闭着眼睛,侧耳听着宫殿飞檐下悬着的铃铛在微风中叮咚作响……我不由想起了夫差那双眼睛。
那是如牧羊犬一般,皎洁温和的黑眼睛。
经历了那一场险情之后,夫差留在我身边的时间更久了。
煦暖的初夏阳光在午后时分照射进来,把每一寸金色柔和地铺洒在每个人身上,微微的风细细掠过高台外的云海,盛开夏花馥郁的馨香扑鼻而来。
而那种时候,他往往会坐在我身边,凝神听我说我的故事。
关于我自己,从来未曾对人说起过,一来,刚刚进入越王宫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想不起什么,要对勾践说也无从说起,二来,我看得出勾践并不关心这些,我从哪儿来,我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对勾践都没什么要紧。
他只懂得我对他很重要。
但是夫差,我不清楚,这个男人好像一直保持着孩童时期的好奇心。
而成年人在脱离幼儿期之后。
一般都会迅速抛弃这种好奇。
大多数人到了三十岁,就自认为年老了。
不需要再更改人生的地图,对他们而言,奇怪的新鲜的信息,只要与自己的旧地图不相符,那就一定都是错误的,完全可以不加理睬。
他们似乎打定主意,要日复一日将生活过得陈腐不堪。
然而夫差并不是如此,他似乎对我所说的那些格外感兴趣,却不管它们听起来有多么荒诞不羁。
他听我说飞跃天空时的感受,我坐在一架飞机上,下面是浩瀚无际的云海,它们不断翻滚,好像一直延续到天边;他听我讲述异国浏览的风光,高大的穹庐上绘满故事。
神与人的手指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接触;他看我画的画,烟花燃放的天空留下彩色痕迹,成千上万拉拉队女孩儿在为她们的球队欢呼,她们的背上写着红色yees的字样,有男女在人群里接吻,还有,墓地里埋着和楼上女裁缝吵了一辈子的哲学家。
意志的自我肯定就是不为任何认识所干扰的常住的欲求本身,以及尖顶的圆顶的高大房子,彩色玻璃上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夫差什么都喜欢探寻,哪怕是非常晦涩、连我都不太懂的句子,他的屋子里常年堆满竹简,他时常趴在上面翻查和那些句子相似的话,他甚至和我说,是不是只要每天午后准时绕着姑苏台散步一圈,绕那么几十年,最后他也能想出点不平凡的东西来。
他还喜欢听我唱歌,那些荒腔走板的歌从未有人唱过,也许是弟弟曾经每日放他喜爱的碟片。
时间久了,有些破碎的调子。
就没头没脑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是什么意思?夫差问。
如果他能如我这般爱你,我将带着羞愧离开,我将搬离这城市,我将改掉这名字……这歌是谁唱的?叫什么?后面呢?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就记得这两句。
我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有调子跟着,我兴许连这两句歌词都记不下来。
音乐和语言贮存在我头脑的不同部分,所有的音乐丝毫没有损耗。
然后我就教他唱,一句一句地教。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会唱,哪怕只有两句,也太寂寞了。
所以当夫差提出要去寻找我的故乡时,我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听我说听了太久太多,心中的疑惑和好奇早已积攒得快堆不下了。
我和他偷偷离开了姑苏台,除了几个近臣,没人知道我们的下落。
我们从吴国开始寻找,吴国境内遍地搜寻无果之后,就开始扩夫范围,楚国、秦国、卫国、晋国、齐国……那是一趟无比奇妙的旅程,我们并未携带充足的旅费,有的时候甚至连最便宜的旅馆都住不起,就只能歇息在郊外的泥地里。
但是没有人喊累,或者抱怨艰苦,就好像彼此已经达成了认知上的一致:这种种辛苦都是值得的。
因为它把我们变得越来越不平凡。
偶尔,我们也会在某处停留几个月,夫差会去干些简单的活比如砍柴或者捕鱼,以此来养活我和他。
我则留在家中烧饭洗衣与缝补,使朴素的日子过得略微舒适一些。
那种时刻,就好像我们是天下最普通的那种夫妇,遵循着最原始的规则度日,彼此相依为命。
只不过我们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被日复一日的常规生活给磨损得毫无生气。
彼此厌倦。
因为,我们共同拥有着一个他人无法进入的、水晶般光洁无比的世界。
那曾经是我的世界,而夫差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与我此生相伴,于是他自觉地开放疆域,完全放弃抵抗,让我将他带入我的世界。
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俩结合得越来越紧密,如同熔炼而成的一个球体。
但是这个球体始终不那么完满,因为有什么嵌在我与夫差之间,它太鲜明,太独特,以至于我们谁也无法将它忽略不计。
那是我与勾践的过去。
离开吴国的第四年,我与夫差有一次路过楚国边境,暑热的中午,俩人又饥又渴,却囊中羞涩。
夷光,我有个办法。
他小声凑近我说。
什么办法?我看他。
他不响,却伸手指了指旁边。
那是一户橘园,秋收的季节,橘子正好成熟,金灿灿的果实挂满了枝头。
你想偷橘子啊?我有点惊讶。
被我说中,夫差的脸上露出赧然的神色。
你不能说偷嘛。
他嘟囔着,咱们先借几个橘子解渴,等过两日有了钱,再还回来嘛。
我忍不住笑起来:不告而取就是偷,说什么借啊,你想借,人家也不见得肯借给你。
说干就干,我们俩就偷偷钻入橘林,摘了好几个橘子。
摘了几个我就觉得不妥,我叫夫差罢手。
听我这么说,夫差才停下手说:行了,走吧!也许是我们的动静大了点,还没钻出竹篱笆,就被橘园的主人发觉了!他放声大叫:哎呀!有人偷橘子!来人呀抓贼啊!糟糕!快逃呀夷光!夫差一边叫一边拽着我往外跑,有两个橘子从他怀里跌了出来,可我们谁也顾不得了,只顾着逃跑。
一连串的喊叫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头也不敢回,只顾着往前飞奔,这实在是太丢脸的事情了!一旦被人抓住,问明身份,那么全天下的人。
都会知道吴国国君与王后竟然来楚国乡下偷橘子的事了。
我们不停气地跑,后面的叫嚷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这才停了下来。
我和夫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看看,还剩几个?我伸手拿过他怀里的布袋,里面只剩了三个橘子了。
也不错。
我说,咱们先吃两个,剩下那个大的,留到晚上再吃。
于是我们俩就地坐了下来,把两个小一点的橘子吃掉了,饥渴暂时的到了缓解,人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我拿起那个剩下的大橘子,仔细瞧了瞧,忽然笑起来。
怎么了?夫差看着我。
这个橘子很像你呀夫差。
我说着,将橘子凑近他的脸庞,壮壮的!他嘿嘿笑起来,拿过那个橘子看了又看,然后说:真的呀!很像我呢!橘子夫差!我哈哈大笑。
后来我们继续赶路,刚才那一通狂奔让人感觉疲倦,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在路边歇了下来。
困倦很快袭击了我,我靠在夫差怀里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勾践。
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勾践了,从离开吴国起,这个人在我心中的影子就日渐单薄,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那段过去了,这么多年的时光流逝,人与环境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我早已不复当日了。
但我低估了勾践对我的意义,我曾经无比深爱过他,最后却又不得不舍弃他,这个男人在我的那颗心上,留下了一道无比清晰的深紫色刮痕。
在梦里,我又见到了他,他依然被蛊毒所伤害,痛苦不堪,那张扭曲绝望的脸孔让我又惊恐又伤心,我抱住他嚎啕大哭,悔恨自己竟然忘记了他所遭受的痛楚,那一刻。
我恨不能拿性命来换他的平安健康……我从梦里哭着醒过来,这才发觉。
自己正枕在夫差的腿上,而夫差,正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古怪眼神,盯着我。
我慌忙坐起身来,用手背擦了擦依然残留泪痕的脸,我惶惑地看着夫差,我不知该如何解释……然后,我就听见他轻声说:刚才,我听见你在喊勾践。
我的心,咚的一声狂跳!他终于察觉了!那时候,斜阳已然黯淡了,夫差的脸孔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模糊不清。
我听见你在喊勾践,你刚睡着,就开始喊他的名字。
他喃喃道,我想喊醒你,但是喊不醒,……夫差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见过的语调,我怔怔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从来没见你这么伤心过——夷光,你很爱勾践,是么?他盯着我,他好语气里充满茫然和无措。
我答不上来,我想否认,可是我的脸上还淌着泪,我只得呆呆望着他。
夫差低下头,他不再看我,只是站起身:走吧。
那条路上,没有什么人烟,只有我和夫差默默前行,他走在我前面。
我跟着他,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内心仿佛翻江倒海!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谁也不说话,直到星星们全都出来了,夜幕完全笼罩了大地,夫差这才停了下来。
路边,是一片竹林。
今晚就在这儿歇脚吧。
他说,明日再赶路。
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放下包袱。
然后看着夫差从里面他的背囊里取出皮囊,去不远处的溪流取水。
从溪边回来,他将装满水的皮囊递给我:喝吧。
我低着头接过皮囊,眼睛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那是无比沉默的一夜,自从我来到吴国,我们之间就从未经历过这么尴尬的沉默,我躺在夫差身边。
我睡不着,我知道夫差也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我听见他窸窸窣窣的声音,夫差好像在翻腾包里的什么,然后我听见他在低声絮叨着什么,那声音太低,就好像只是一个人呢喃给自己听的话,我听不太清。
他已经不肯和我说话了呢,我苦涩地想,是我伤了夫差。
我终于睡了过去,怀着满心的悔恨和难过。
冰凉的晨雾和啁啾的鸟鸣惊醒了我。
我睁开眼睛,发现夫差还坐在我身旁。
我疲倦地拿手扶住额头,叹了口气,我以为他会丢下我独自离开呢。
昨晚一夜乱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坐了好久。
然后,我听见了夫差的声音。
呐,夷光……他忽然轻声开口,我揉揉眼睛,愕然看着他。
夫差脸上的表情让我有些吃惊,昨晚那种蕴藏着极大迫力的沉默冰冷,已经消失了,此刻的他看上去宁静而愉快,和往日无异,好像昨晚到今天,和日常的任何一天没有差别。
有什么改变了他!这感觉非常鲜明地昭示了我,我惴惴不安地盯着夫差!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
他说,好多好多事儿塞在我的心里,每一件我都弄不明白。
我默不作声低下头,熟悉的羞愧感,再度涌上心头。
就好像……那种滋味儿,你明白么?夷光,好像有两个我在吵架。
两个你?我诧异地抬头,看着夫差。
要听我说么?我点点头。
然后我看他,弯腰从旁边的布囊里取出昨日那个大橘子,把它放在手心给我瞧。
就好像有一个夫差从我心里蹦出来了,在外头和我说话。
他晃了晃那个橘子,就像这个橘子夫差。
哈哈。
……夫差盯着那个橘子,起初,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
一开始,他一直在笑我。
他说,笑我是个笨蛋、大傻瓜,到现在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
我一声也不敢吭!这个橘子夫差,昨晚就这么没完没了地嘲笑我,他说:笨蛋,夷光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勾践。
所以,喏你瞧,她连孩子都不愿意给你生。
我被他给气得想杀人,我反驳说根本不是那样的!夷光那次是意外,谁会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要真是有意的,那不是自寻死路么?然后这个橘子夫差就笑得更大声了,他说:笨蛋,你还看不出来么?如果夷光根本就不喜欢你又不能离开,那她留在你身边岂不和死了没区别么?我想说不是这样的!我想出声反驳,可喉咙像是被谁给死死钳住了。
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橘子夫差就一直这么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恶毒极了,夷光,我可从来没听见过这么恶毒的声音呢。
夫差说到这儿,停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压低声,后来这家伙就说:夫差,你这么生气,你是想杀人么?喏,她现在睡着了,你手里有刀,只要一刀扎下去,神不知鬼不觉……我浑身像浸入了寒潭中。
他说,你要动手就赶紧动手。
杀了她,回吴国去,起兵再把勾践那小子给打个落花流水!反正他现在元气还未恢复,你一定能成功的!夫差盯着那个橘子,他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他那副神情,就好像真的另一个人。
我恐惧极了!我吓得气都不敢喘,脑子整个都麻木了!然后,过了许久许久,我才听见夫差的声音:……被橘子夫差说了这么一大通,我的心也有些活动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听起来也很解气是不是?我觉得我就该这么干,一刀杀了你,然后回吴国去。
整顿人马,起兵再度攻打越国。
不过这一次我可不听他的什么道歉了。
也不要那小子给我做马奴了,我就是要杀掉他!就是要把越国灭了。
让勾践那小子揣着他那颗漆黑的心,滴溜溜滚进地狱里,就一直一直呆在地狱里再也别出来!说这番话时,夫差的脸有些扭曲。
我骇然万分地望着他,我从未见过表情如此可怖的夫差!时间好像停止了。
寂静的竹林,听不见什么声响,刚才的鸟鸣也停了下来,空气里,紧绷着一丝什么线,好像只要谁一出声。
那条线就会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可是,正当我起身去摸我的刀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夫差突然说,于是我就问橘子夫差:好吧,我杀了夷光,我去攻打越国。
我也把勾践杀了——可就算是那样。
夷光还是在喜欢勾践啊!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一点都没有改变嘛。
我怔怔望着夫差!我就是为这件事生气的,就因为这件事,我才生气得想杀人,可就算我大动干戈杀了夷光杀了勾践,哪怕我杀光了整个越国的人,这件让我生气的事情本身,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呀!……听我这么一说,橘子夫差就不耐烦起来了,他说:笨蛋!还考虑那么多干吗?她惹你生气,勾践那小子也惹你生气,你杀掉他们岂不是天经地义?!快别多想啦!快点动手吧!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夫差。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看见,这男人那张原本急切地学着橘子夫差说话的脸孔,忽然间,柔和下来。
于是,在他这么说了以后,夷光,我就察觉这里面的问题了:我逮到了这个橘子夫差的漏洞。
他说着,脸上竟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他只一个劲儿叫嚣着让我去杀人。
却根本弄不懂这里面的事,他以为只要杀了人,问题一切就都得到解决了,其实杀人之后什么都没改变。
夷光,我这才发现,其实真正笨蛋傻瓜的,是这个橘子夫差才对呀!我有点说不出话,我想伸手试着去握住夫差的手,可我不敢。
可是夷光,你知道么?这个橘子夫差特别狡猾。
一见我把刀塞回去。
不肯听他的怂恿,于是他就又想了一招。
夫差说,于是他说:好吧。
傻瓜,既然你不肯杀他们,那你想过。
往后你该怎么办了没有?我默默听着。
被他猛地这么一问,夷光。
我还真答不上来呢,我既不想杀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我就只有愣着,听这个橘子夫差继续絮叨。
夫差说:他看出我发傻来了。
于是就说,哼,你不想杀夷光,说到底不就是因为你还喜欢她么?你舍不得对吧?可是她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勾践。
这样吧,大傻瓜,既然她喜欢的是勾践,那你就把自乙变成勾践好了!我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你喜欢谁,我就变成谁,那你不就会喜欢我了么?夫差说到这儿,却多少有些沮丧,可是我再一想,那也不成呀!我比勾践高那么多,比他壮,脸也比他黑,又没他那么俊俏……哪怕把我的腿砍断一节。
再把眉毛扒光,往脸上敷一斤粉。
我也还是不像他呀!我愣怔了半晌,忍不住笑出了声!而且我也不喜欢勾践那个样子,阴郁沉闷的坏小子,我天生就不是那个样子,装都装不出来。
夫差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了,哪怕此时突然来了个变戏法的,喏喏。
就像偃师那样的,他好心作法把我变成了第二个勾践——可是夷光喜欢的是真正的那个,她又怎会来喜欢一个赝品?一阵心酸涌上我的心头。
听我这也不干那也不愿意。
橘子夫差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他说:那你要怎样?给你出了两个主意你都不要,难道就想这么继续下去?和一个不喜欢你的女人继续浪迹天涯?夫差,你这到底是在干吗呀?沉默。
我又难过又羞愧,几乎听不下去了。
……就好像被我给逼迫得没辙了。
夷光,这个橘子夫差,他想出了一个十分歹毒的办法。
夫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故弄玄虚,他说。
好吧,既然你不想杀她又不想变成勾践,那你可以就这样的。
就这样?我禁不住开口问。
夫差点点头:嗯,橘子夫差说,我可以就这样。
我可以装着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我可以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不生气,也不骂你,哪怕实际上我气得快要死了,也不表现出来。
……我就这样装出一副原谅你的样子,其实呢,我还是会在心里暗暗谴责你,我会不断告诉自己夷光是个坏女人,她根本不喜欢我却还从越国跑来我身边,我可不能再真心实意地对待她了,但是这些我又不说出来。
只是日子久了,偏偏在一些细微小事上暗示她,让她感觉到我的鄙视。
明白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以此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大坏蛋,万分对不住我。
这样一来,她就成了罪人。
我就成了圣人,心里恨死她却还表现出宽宏大量的伪装,让她日日活在不能说出口的自责里,就让她跟以前似的成天生病!而我呢?太伟大了!被人辜负却还陪着她四处寻找家乡,我是个多么仁慈的君王哪,被心爱的人给欺骗却不予报复……橘子夫差和我说,放心好了,等着瞧吧!就这么下去,过不了几年,你连刀都不用碰,就能把夷光给生生推进地狱里。
喏,连她都进了地狱,勾践那小子难道还想平安度日?再往后,我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了!我听得浑身都在发抖!的确。
这是我所听过的最恶毒的办法了!夫差抓着那个橘子,他的表情有点像着了魔,迷迷瞪瞪的。
又过了很长一会儿,我才听见了夫差的声音。
可是,我听了橘子夫差这些话,心里又有些犯糊涂:明明是我自己要跟着夷光出来,是我自己要去寻找她的故乡的,全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我又怎么能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呢?我并不是被她给强迫着离开姑苏的呀?真那么做,我就是在栽赃了!我怔怔看着夫差!他脸上的迷惘,比任何时候都更明显!而且说到圣人,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圣人?所有自封的圣人说到底,都是要把周围的人变成坏蛋,自己才能被凸显成圣人,所以圣人也全都是坏蛋才对!难道我花费那么多年,伪装那么久,只是为了当一个坏蛋?呸!我才不干呢!我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夫差的手。
我就这么挑三拣四闹到后半夜,最后,夷光,最后我就把橘子夫差给闹烦了呢。
夫差说罢,瞧着我,他嘿嘿笑起来,结果他说:夫差,你不听我的,早晚你得后悔!那,你怎么回答?夫差放下橘子,他叹了口气。
用手挠挠头发:我说,我没有不听你的呀?我就是想问问你该怎么办,我问橘子夫差:到底怎么才能让夷光喜欢我呢?他说到这儿,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开口。
橘子夫差有好长时间不说话,他回答不了我的问题。
后来,我反复问了好几次,他才突然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他说:你这笨蛋!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喜欢上伍子胥那个老混蛋。
夷光就能爱上你了!我哈哈大笑!夫差也苦笑起来:我根本就不可能突然间喜欢上伍子胥,所以我就明白了,夷光,你也不可能突然间喜欢上我的。
这最后一句话,太过于伤感,有泪水慢慢盈上我的眼眶……橘子夫差既然生了气,不肯再和我说话,我就只有自己和自己说。
夫差盯着那橘子,他继续慢慢地说,我觉得,我还是会发火的。
我不想当什么狗屁圣人,当然我也不想拿刀杀你,但是我很生气,我要生气,我觉得自己比勾践那小子强很多,我比他力气大,有人要欺负你,我会替你打架,我也比他更愿意听你说话,而且我觉得我……我比他更喜欢你。
我开始无声的哭。
夷光,我不想装成任何人。
我只想当我自己。
哪怕你并不喜欢我。
可是夫差就是这个样子。
或许我会时不时抱怨一阵子,埋怨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但是等抱怨完了。
我还是会和你在一起。
你心里有勾践,你不喜欢我,这没办法。
我没法勉强你,可是我喜欢你,这也没办法,谁也不能勉强我放弃。
他说完,笑起来,拿过那个大橘子:既然橘子夫差已经没辙了,那咱们留着他也没啥用,就把它分了当早餐吧!他说完,三两下剥开那个橘子。
然后掰开两半,把略大的那一半递给我,剩下那半个,夫差一口就塞进了嘴里。
嗯嗯!很甜呢!比昨天那两个小的甜多了!他笑眯眯看着我,夷光,你尝尝,橘子夫差也很不错呢!橘子甜得我想咳嗽,冰冷甘美的汁液在唇齿间流倘,我抬起头,竹林外有初升的太阳,只一丁点儿的太阳又小又红,冰冷冷的,还没能散发出什么热量,就像橘子瓣,我恍惚地想。
……像夫差给我的这片橘子瓣。
我的眼泪又出来了。
第百九五章 我,西施,被命名的符号(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能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并未能找到我的故乡,但是在我的脑海里,过去的一切渐渐开始上浮,像是退潮后的海滩。
留下星星点点痕迹。
我仍然教夫差唱歌,把我能想起的都教给他,似乎这样一来,我在这世上就有了一个伴侣,我也就不再那么的孤单了。
夫差很喜欢我教他的那首歌。
曾经弟弟用十分悠扬的调子唱它,我现在已经完全记起当时的情景了,在他演唱时,台下总会有无数女孩子欢呼,她们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
给夫差一句一句翻译歌词时。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它在唱一个男人的心声:他不会像我这样爱你,他也不会像我这样疼你,他会带着轻蔑。
渐渐对你不好,来和我一起生活吧。
让我们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夫差说,这唱歌的岂不是在给自家做广告?我笑了好半天。
但我们依然很喜欢这首歌,我和夫差。
发愣的时候,我听见篱笆门咯吱一响。
夫差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两条银色的鱼。
他走到屋角,把那两条鱼放在阴影处,然后转过身,一直走到我身边,坐下来。
我们并肩坐在矮草屋的门槛上。
有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
怎么回来了呢?我侧过脸看看他,不是说生气了再不回来了么?他抱着手臂,望望天:我……生气完了。
我噗嗤笑出了声。
一个时辰就把气生完了。
我自己在外面不好玩,所以回来了。
他有点尴尬。
我望着他,我心里真愉快,我探身过去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能闻到夫差身上的海潮腥味儿,他大概是跟着哪个赶潮的队伍去捕鱼了。
今天有新鲜的鱼吃,这让我很有些高兴。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美味的鱼。
还有一些天然的海菜做配料,夫差烧出来的菜比我做的好吃,我的口味慢慢被他改变了。
天黑下来,我们躺在屋里,斜窗映入月光,四周安静极了,有隐约的海潮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一只蟋蟀在墙角不知唱着什么歌,唱了一会儿没有谁来欣赏,它也就不再继续下去了。
这儿真好,夷光。
夫差突然说,我想永远在这儿住下去。
嗯……我望着窗棂,看柔白的月光慢慢爬上来,等再过几个月。
下雪了,我们就把门关起来,烧一炉炭,烤鱼干吃。
听我这么一说,夫差来了精神。
他翻过身:明天我还跟着他们出海。
看看有没有更大的鱼!然后我们晾起来,留着过年吃!我盯着那月光,我没有看他。
夫差……嗯?其实勾践就是希望你这样下去。
我轻声说,他把我送到你身边来,就是希望你不再理会国事。
这样他才有精力准备反攻。
嗯,我知道。
刚才那句话,我从未和夫差说过。
但是他的回答听上去,就好像早已经听我说了无数遍了。
那么,你还要留在这儿么?我留在这儿,夷光,这和勾践毫无关系。
夫差安详地说,并不是他希望我如此,我才如此。
我转过脸,静静望着他。
他打败了我的父亲,然后我发誓报复:我打败了勾践,然后勾践发誓报复;勾践再打败我,然后我再发誓报复……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好傻啊。
什么?我没听清。
夷光,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个什么荒唐的东西存在么?他说着,看看我,有什么东西把我们俩给绑在一起了,对么?我和勾践。
就好像那个东西戳一戳,我们俩就动一动。
我们已经不是我们自己了,我们是那个东西的奴隶。
我的心,忽然一动。
就像发条猴子。
什么猴子?夫差看我。
发条猴子。
我比划着给他看。
这么大的一个木头猴子,**上带着发条。
然后你拿手给那发条扭上几扭,咯吱咯吱咯吱,那猴子就会蹦上一蹦。
嗯,我不想这样。
夫差点点头,就像那只猴子,那太可笑了。
我不想做发条猴子。
我不知说什么好,很久后我才说:可是勾践还会继续下去。
我知道。
夫差点头,我也没打算改变他。
所以,一切就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放心,会有办法的。
夫差说到这儿,停了许久。
才又说,我不喜欢他们去打仗。
是说吴人?嗯,其实越人也是如此。
夫差扭过脸来,望了望我,我不喜欢他们的喉咙被刀剑给割断,我想听他们唱歌。
吴人擅歌,越人也如此,尤其越女,歌声好像茉莉香,甜腻轻渺,动人心魄。
与越人的调子相比,吴歌则略带哀婉,适合男人在夜间低声吟唱,那时候就不像茉莉,而更像秋雨里馥郁的丁香花了。
我常常对夫差说,吴人是天生的夜莺,他喜欢夜莺,也喜欢安徒生的那个同名故事。
我们俩,有时会在夜里静听百姓的歌吟,那真是一种无比美妙的感受。
可你是国君。
我慢慢地说。
国君……就是拿百姓的喉咙去顶刀剑的。
嗯嗯,但我不想做那样的国君。
夫差翻了个身,他把手臂枕在脑后,盯着屋脊,我想听他们唱歌。
世世代代,哪怕我做不成这个国君也罢。
我没出声,我也喜欢听吴人唱歌。
但是我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让他们世世代代唱下去……哪,夷光,如果说……他眼睛瞅着我,问,一个孩子在街上玩,有一匹惊马要冲过来,你会怎么做?把那孩子抱过来。
我说,抢在那匹马冲过来之前。
我也想这么做。
我看看夫差:是说……吴国?吴人。
他纠正道,只是吴人而已,不是吴国。
我一时无法分辨这两者区别。
我有了一些想法,但是还不知道怎么弄。
他说着,把指甲咬在嘴里,得好好想想……夫差一着急就喜欢咬指甲,虽然他很少着急。
我想了想,又说:但是这样下去。
吴国会败,越国是一定要打仗的,夫差,你能动吴国,却怎么都改变不了越国。
越国也会败,早晚的事儿。
哪怕不是败在我的手中。
夫差说到这儿,转过脸来望着我,夷光。
你怎么想?什么怎么想?想谁胜谁败?我倦怠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谁也不希望,我既没多么喜欢吴国。
也没多么喜欢越国。
如今,在相处了七八年的如今,我已经什么话都可以对夫差说了。
我以为他会失望沉默,岂料夫差却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也是我最中意你的一点。
中意我哪个也不喜欢?我有点错愕,难道不是我越喜欢吴国如你就该越喜欢我么?你越喜欢吴国,我就越喜欢你?夫差哈哈笑起来,那我不如去喜欢伍子胥或者伯嚭——他们比任何人都热爱吴国:一个爱吴国的权位。
一个爱吴国的财货……当我看见伯嚭捧着珍珠时的那张脸,当我看见伍子胥鞭楚王尸时的那张脸,我就明白了。
呃……你如果也像那俩那样煞有介事,就会和他们一样瞧不见我的,真的。
想到已经死了多年的郑旦,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夫差,你真是一点都不像个君王。
哈哈!是么?我也这么觉得。
他在床上骨碌碌翻了个身,我也觉得我把这君王做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吴国有我,真怪可怜的。
唉,可我就喜欢这样,我做不来他们要求的那样。
上次和他们说干脆换个君王,结果一群老头儿牵着手儿嚎啕大哭,眼泪把胡子都打湿了……那些耆老们自然是要嚎啕的……喏,我也就不敢再提了嘛。
真要是能换个君王就好了,喏,就像你说的,找一帮就喜欢蹲在那冰凉凉的宫殿里的家伙,大家投票,反正他们也不怕**着凉感冒。
只可惜,别说伍子胥和伯嚭了,百姓们怕是都不会肯的。
我忍着笑,说。
看来他们不许别人**着凉,就非要我的**着凉。
哈哈!也许他们觉得你是天生就该**着凉的!我像孩子一样边笑边踹床头。
夫差实在是太好玩了!唔,也许错的真是我也说不定呢。
嘿嘿,大不了最后扔掉**帘儿。
就陪着他们着凉到底——不说这个了。
夷光,昨天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他忽然转了话题,我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笑够了,侧过身平躺,将两手放在身体两侧:好吧,山鲁佐德继续开工。
这两年,我开始慢慢记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父亲书架上有数不清的小说,那就是我的乐园。
那里面大多数是国外小说,或者也许……其实我能够记起的都是国外小说?也许和这个世间有所关联的文字。
都被我给忘记了。
只有毫无联系的。
才侥幸保存了下来。
每次想起,我就会把里面的内容讲述给夫差听。
我这么做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思维,使回忆起来的一切变得更加准确和鲜明。
但是夫差却相当喜欢听我说故事,且不管那故事听起来有多么荒诞,多么不合常理。
……三百美元,好大一个数字!思嘉的心都咚咚跳呢!我说,四周全都是她的穷朋友,连煮豆子都没得吃,都要她去救济,她养着疯掉的老爹,两个病妹妹,一堆黑人。
她还养着梅兰妮一家三口呢,这叫她哪里去筹借这三百美元?况且这只是一年的税金,今年勉强缴了,还有明年,明年缴了还有后年……威尔克斯是要逼着她卖房子,因为他那臭婊子情妇埃米看中了塔拉。
夫差默不作声听着,黑眼睛睁的大大的,他好像也很紧张,为思嘉的麻烦而紧张,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不给钱,政府就要来收房子收地了,到时候会把他们的棉花全都抢走,说这是欠了联邦政府的。
联邦政府里就全都是威尔克斯这样的混蛋了么?夫差突然问,瑞德去了哪里?我愣了一下,笑起来。
知道你最中意他,等会儿就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继续讲,其实思嘉和你想的一样呢,夫差,她想了几天几夜,在心里搜寻她认识的所有亲友,发现里面顶顶有钱的就是瑞德了。
啊!她打算嫁给瑞德了?夫差很感兴趣地问,她发觉这是一条路了么?我摇摇头:她发觉这是一条路。
可她不愿意。
夫差沉默了片刻,才说:还是为了那个希礼么?我点点头:不过眼下,还有比希礼更要命的事情。
那就是填饱肚子和挽救塔拉。
夫差不作一声地听着。
可是思嘉又是那么一个高傲的女子,她可不愿意跑去求瑞德那家伙。
求他娶自己以此挽救塔拉。
她觉得自己对瑞德那家伙似乎还有一点点吸引力,之前他不是对思嘉说过一大堆的疯话了么?所以思嘉就决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像打仗之前那样,用那种媚惑的样子去勾引瑞德,让那个多金佬自动入彀。
唔,我不相信瑞德会看不出这一点。
夫差有些郁闷,再说。
她现在连税金都没得缴,哪里去打扮得漂漂亮亮?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我点头道,思嘉是穷得连裙子边都烂起了毛呢,这叫她到哪里去弄一件像样的衣服见瑞德呢?于是,她就坐在屋子里发呆,从早到晚,天都要黑了也没想出办法来。
结果呢,一抬头,她就看见了妈妈爱伦留下的苍绿色的天鹅绒窗帘。
啊!夫差轻轻叫了一声。
可不是?我苦笑起来,思嘉要拿窗帘布做一身新衣裳。
可是嬷嬷不会愿意的。
夫差说,她不会让人去动思嘉妈妈的东西。
嗯,正如你所言,嬷嬷大发雷霆,坚决不允许思嘉动窗帘,可是思嘉才不管那些,比起没有饭吃。
比起整栋房子整片庄园全都归人家,窗帘布又算得了什么?夫差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唔,夷光,为什么我觉得思嘉和你很像呢?我吓了一跳!哪里?我哪里像她了?不知道……,他摇摇头,好像那种不顾一切的决心,那种根本不管人家怎么看的想法,都很像你。
我呆了半晌,才说:可是夫差。
为什么要去管人家怎么说呢?一般人……如果听见人家的批评,多少都会考虑的吧?不听人家的,人家会死么?我会死么?唔,这个嘛,真就有人害怕嘛,他们觉得万一得罪了旁人、被人不喜欢,就好像死了一样难过呀!为什么怕成那样?又不是不听爹娘的话,没奶吃没棉布裹着就会死的小娃娃……夫差眨眨眼睛:也许做吃奶娃娃时候的那种害怕,会怎么都改不掉、一直跟在身上延续到老呢?也许他们的爹娘总是说他们不好,总拿死呀死的吓唬他们,结果弄得他们错以为得罪了人就会死呗。
那种害怕可真了不得!就好像我五岁的时候被蜜蜂蛰了,现在哪怕我心里非常明白。
自己一巴掌能打死一百个蜜蜂。
可我看见了蜜蜂还是控制不住的怕呀!夫差怕蜜蜂怕得世所罕见,那么小一丁点的虫子,还没我的小指甲大,就能把他追得跑出老远去。
见我嘲笑他,他很不好意思:哎呀算了算了,我弄不懂那些!咱们不管它,继续说故事吧。
我嘻嘻一笑,又继续道:拿窗帘布做裙子的夜晚,全家都很高兴地来帮忙,包括那些女孩子还有那些伤兵,大家好像在举行一场宴会。
思嘉也显得很高兴,但是她心里却凄惨得不行,她心想,这一群傻子!我是要拿自己去卖呢。
南方早就完蛋了,可他们都还活在梦里,就我自己是清醒的了。
夫差的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
他想说些什么,却没说。
这群欢乐的人里面,只有希礼看出问题来了。
他已经知道税金的事情了,可是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希礼看着思嘉,心里又惭愧又痛苦,威尔也知道思嘉要干嘛,他和希礼说他很不同意思嘉去亚特兰大。
于是希礼就想,威尔是绝对无法理解的,思嘉不只是去筹钱,她是要拿她母亲的窗帘改成的新衣服,去征服整个新世界了。
算了吧,他再怎么惭愧,不也只能看着思嘉去找瑞德么?夫差哼了一声,他自己为什么不去帮忙筹钱?难道他很痛苦就是理由了?就可以拿来做挡箭牌,叫一个女人替他去出头?他为什么要等别人来挽救他?就因为人家喜欢他?这叫什么男人!哎呀夫差,希礼就是那样一个人,你没法改变他的。
好吧,后来呢?后来……唉。
我大叹了口气,把手抬起来枕在脑后,剩下的明天再讲罢,我好累了。
夫差错愕,他一个翻身起来:喂!怎么好停在这里?后面的呢?!你都还没说她见到瑞德没有呀!我嘻嘻笑起来:所以说,明天再讲嘛,都讲了半晚上了,再讲下去就不用睡觉了。
可是停在这里很难受呀!停在哪里都很难受的。
但是夫差,你也不可能叫我一晚上就把整个故事讲完呀?夫差没辙,只能嘟囔着重新躺下,看来故事的后面部分,恐怕要在他今晚的脑子里上演了。
当然我不知道夫差会自行杜撰出什么样的戏码——或者他希望思嘉赶紧嫁给瑞德?想到这儿,我就觉得很可乐。
我翻过身,想出言安慰一下不甘心的夫差,就在这时候,我却听见他低声道:思嘉为什么还不明白呢?什么?希礼是没得救了。
夫差叹了口气,那个男人是没得救了,他会打马斗牌、他会读书画画,可是他所有的好本事到这个时候,都用不上了,他是非得要人好好供养着。
才能施展他那些无用的本事呢。
我呆了半晌,才说:夫差,女孩子的初恋都是很要命的,就算日后看得如何清楚,她都会把对方美化得像个天使。
唔……再说了,人其实很难看清楚自己。
我低声说,或许能够看清楚别人,但是看懂自己就很难,有的时候那就相当于否定自己了。
夷光,思嘉到底最后看清楚了没有呢?看清什么?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
夫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噗嗤笑起来,他这明摆着是在要求我剧透。
现在把结尾说了就没趣啦。
我故意翻过身去,夫差,你要耐心一点。
他不响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夫差低声说:那么,你呢?我翻过身来,好奇地看着他。
夷光,你现在看清楚了没有呢?夫差问,你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
我微微呼出一口气,我放平身体。
笑了一下:我已经看清楚了。
一时间,温和的气流在黑暗中交汇。
然后夫差就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嘻嘻笑起来,他把脸贴着我的肩头。
干吗?我看着他。
夫差只是笑,就好像得了意外礼物的小孩子,高兴得忍不住想笑闹。
又担心会被嗔怪。
那种兴奋。
让他那张英气十足的脸,显出男性独有的妩媚。
夫差,你可真好看。
我凑近他,认真地说。
他更不好意思:怎么这么说我啊?真的啊。
我笑起来,可以去参加英俊先生比赛了,保证是第一。
参加那个干嘛?哦,赢了可以对着摄像头、对全天下的人讲话啊,可以捧着奖杯告诉全天下人,你是最好看的男人啊!我才不要说那个!那要说什么?我要和全天下的人说,夷光喜欢夫差。
他笑嘻嘻地说。
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我突然觉得格外不好意思!明明已经做夫妻这么多年了,可是当我听见这句话时,心里还是害羞得像个被说中心事的小女孩……那夜,再没人说话,就好像只要这样相互依偎着,就能得到满足。
太好了,我们。
一如天下所有的普通夫妇。
后来,又过了好久,我在家里角落的木墩子上,偶然发现了一行字。
那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刻上去的,字迹歪歪扭扭像个小孩子写的,时间久了木质有点潮腐,不过依然能够辨认清楚。
那行字是:夫差喜欢夷光。
第百九六章 探究既定的未来讲述渐渐停了下来,三个人的房间。
一时没有谁出声。
苏虹皱着眉头,拇指抵住下巴,她在仔细思索西施说的那些事情。
但无论她如何搜索其中有效信息。
她仍然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寻找西施的身世。
看她这么为难,西施也有些不安了。
她说:苏姑娘,想不出来就算了。
不,我……苏虹挪动了一下身体,她碰着了旁边的布囊,那里面,两个小瓶安出砰的一声轻响。
啊!差点忘了!苏虹惊呼,她赶紧拿过布囊打开,将里面的两个瓶子取了出来。
这是什么?夫差问。
这个……苏虹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其实,是勾践叫我送来的。
勾践?西施的眉间微微一动。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听从勾践的吩咐,今晚给夷光姑娘你送来。
两个瓶子都是的么?苏虹摇摇头:黑色那瓶,是勾践要我送的,说来奇怪得很,昨晚范蠡鬼鬼祟祟找到我,交给我这个白色的,还说要我别把黑瓶给你,要给你他的白瓶。
夫差轻轻拍了一下手,一个黑衣人迅速上前。
把这两瓶药拿去给药师验一验。
夫差说。
黑衣人接过苏虹手里的药瓶,躬身退了下去。
范蠡给的?西施一怔,却笑起来,那个财迷,他这到底要干嘛?苏虹苦笑:真的呢,这个财迷心里全都是钱,天知道他要干吗。
夫差在旁却托腮沉思,半晌他才说: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
西施有点惊讶地看他:怎么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夫差点点头:看来是的。
你的起居饮食既已有所改变,哪怕是外人也能察觉。
苏虹在一旁听得糊涂,她问:什么?西施看她,一时似乎难以回答。
就在这时候,那黑衣人将那两个瓶子又送了回来。
启禀大王,药师们已经检验出来了。
他说,两个瓶子全都是药,黑色瓶子里是堕胎药,白色瓶子里是保胎药。
苏虹心下大惊!夷光姑娘,莫不是你……她有点结巴。
西施点点头:我有身孕了。
三个人的空间,顿时寂静下来。
夫差冷笑一声:来得还真快。
西施轻轻叹了口气:勾践还希望苏姑娘你看着我喝进去吧?苏虹摇摇头:那倒没有。
不过他……什么?他似乎是想和你说些什么。
苏虹心下有点不忍,但是旁边文种在,不让他说。
原来成了文种的傀儡。
夫差点头道,这药水,恐怕也是文种的主意。
西施默不作声,苏虹从她的眼睛里瞧不出什么。
事情成了这样,苏虹自觉有些尴尬,她本身是毫无伤害西施的意思。
幸好还有范蠡的一瓶保胎药在。
不过范蠡又打什么主意呢?苏虹问,他干吗要插一脚?西施摇摇头:天知道那个财迷要干吗。
或许也是他的一步棋吧。
苏虹沉默片刻,才道:那么,夷光姑娘,你需要我如何回去禀报?半晌,她听见了西施平静的声音:苏姑娘,回去告诉越王,你亲眼看见我喝掉了黑瓶里的药。
苏虹心里,一阵欷歔。
从现在起,夷光,你所接触的每一杯水、每一顿饭,都得我来检查。
夫差很郑重地说,这一次要不是有苏姑娘提醒,我们都不会想到问题有这么严重。
西施摇摇头:不要。
如果有毒。
你喝进去不也一样会中毒?我自己小心一些就可以了。
反正不过是堕胎药,我就算喝进去又能怎么样?夫差大笑,顶多肚子疼一夜、多跑几趟厕所而已。
西施噗嗤笑了起来,苏虹也跟着乐了。
但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夷光姑娘,有一件事……什么?苏虹顿了顿,还是把忍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想,既然夷光姑娘你已经给了我这么多信息,不如,你再让我看看你的脸,也许我回去之后可以到相关机构,按照你的模样寻找你父母的下落。
苏虹说这话,一多半是真心。
另外也有她的私心。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千古第一美人西施,到底有多美?她的脸到底长得什么样?这恐怕是全中国人都会好奇的事。
然而在她这么说了之后,西施却迟疑道:可是……苏虹一愣,旋即明白:哦,一国之后,确实不是我随便能见的。
不,并不是因为这。
西施说着,良久,她叹了口气,我是怕吓着你。
吓着我?苏虹更糊涂,难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是夸张?她的脸真就美得地动山摇?正想着,只见西施抬起手,轻轻摘掉了脸上的面纱。
苏虹骇得当场呆住!那应该是一张无比美丽的脸孔——只要没有两边脸颊上,那几道交错的可怖刀痕。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虹的声音都在发抖了,王后,你的脸……西施怔了怔,又迅速把面纱戴上了。
抱歉,果然吓着你了。
她低声说,声音里满含着苦涩。
苏虹定了定神,她的心口仍然突突跳!不,是我……是我太冒失。
苏虹有点口吃,她颤抖着握住雕花扶手,……对不起。
是郑旦。
她趁我熟睡悄悄潜入,拿刀毁了我的脸。
西施轻声说。
然后……她就从这高台上跳下去了。
漫长的沉默。
苏虹忽然觉得心底无此惨然!……所以,夫差再不敢让人接近姑苏台。
西施继续说,他命人把地板底部掏空,然后在里面牵上铜铃,用来报警。
原来这才是响屐廊真正的由来!原来,千古美人西施,竟然是一个脸被毁掉的女子……当夜,苏虹就离了姑苏台,回到了吴国。
这一趟经历实在太传奇,苏虹觉的自己好像陷入到一个奇异的梦里了。
这短短一夜里发生了太多事。
颠覆了她太多固有的思维,苏虹觉得头晕目眩,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了。
她将这一切告诉了留守在现代社会的雷钧和方无应。
我现在没法说得太详细,但是事情肯定有蹊跷!她说,我觉得此事必须通知所长,然后可能还得采取进一步行动。
雷钧他们都很惊讶,谁也没料到西施竟然是个现代人!明天还得去见勾践,苏虹恨恨道,早知道他是要我去害人家母子,我就根本不该去!可是你不去就不可能知道这些了。
方无应说,现在就是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总觉得,这事儿光我一个人不够。
你是想控制组过去?雷钧说,也对,既然我们想弄清端倪。
恐怕又得全程跟下来了。
苏虹笑起来:雷钧你以为是跟旅游团啊?雷钧笑:哪一次不是如此?只要参与了,就甭想中途退团好不好?其实也用不着太多人,苏虹说,冲儿你过来就行了。
我们得商量一下该怎么办,至少得弄明白西施她到底是什么人。
方无应想了想,说:如果她说的属实——就是说她父母会在生死关头来救她,那么苏虹,他们一定会在姑苏城破之日出现,那就是西施最危险的时刻了。
如果她的父母真的在,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雷钧说:既然如此,正好可以在那个时候逮到西施的父母,这样我们就能弄清楚一切了。
明天我打报告给所长,局里必须弄清事情的原委。
苏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控制组全都跟过来我怕人多会出什么乱子,反而不好把握,我觉得冲儿和我两个人,应该搞得定。
雷钧故意说:人家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这算啥?这叫夫唱妇随。
方无应说。
不,倒过来,是妇唱夫随。
苏虹也笑起来:没你这么贫的。
那你明天过来吧。
瑄瑄最近怎样?还好。
方无应说,就是有时候哭着要妈妈,哄一哄,转移注意力就好了。
今天小武他们带她去公园,等会儿我就去接回家。
这段时间我每天晚上把她从阿姊那儿接回来,洗澡喂饭讲故事睡觉,都很乖。
苏虹笑起来:辛苦你了。
自己闺女,我不干谁干?方无应说,明天我过来之前,会先把瑄瑄安顿好的。
嗯。
次日,天亮之后,苏虹去见了勾践。
那本事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眼下,她不能不去。
苏虹进了越王宫,那时候,勾践身边并无旁人。
怎么样?勾践盯着她,轻声问。
他急切得连称呼都忘了加。
夷光姑娘接了那瓶药。
苏虹说,我……我亲眼看见她全都喝了进去。
苏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谎话的,她的心咚咚狂跳!很长时间之后,她才听见勾践的声音:……是么。
苏虹用眼角瞟了一眼勾践,男人脸上的神情诡谲,令人难以琢磨。
当天中午方无应就到了越国,文种范蠡他们一见他来,十分兴奋!又来一位生力军!文种喜形于色,这下吾国再无忧矣!方无应倒仍旧是那副恭敬谦逊的态度,他虽然因为苏虹给的信息,对文种多少存有了戒心,但此刻也没必要当面得罪人。
等到见着了苏虹,方无应这才算松了口气。
我当你要熬不住了。
他说。
怎么叫熬不住?苏虹奇怪。
训练杀人机器训练得要发狂呗。
方无应笑嘻嘻地说,杀人后遗症。
苏虹叹了口气:别提了。
方无应放下包裹,转身关上门,这才走到苏虹跟前。
让我看看,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方无应捧着苏虹的脸颊,他凝神瞧了瞧,还好。
苏虹笑起来:要检查一下?那就检查一下吧……他嘻嘻笑起来,凑过去开始亲吻苏虹。
……你都不知道这两天我多孤寂。
他低声说,他的笑声听起来甜而腻,文种再不放你回来,我就要率部攻打越国了。
呵呵那算什么?十六国的跑春秋末年来捣乱?那他就快点把我老婆还回来。
方无应板起脸,他的胳膊依然搂着苏虹的腰,不然我这就站到吴国那边去!苏虹忍不住笑,刚刚在文种范蠡面前,方无应还表现得像个誓死忠诚越国的义士,这关上门眨眼间就叛变了。
你立场何在啊方义士?苏虹故意问,见利忘义也没你这么快的。
咦?我哪里见利了?方无应很有些无辜,我明明是见妻忘义。
苏虹被他说得一个劲想笑,可那家伙柔软的嘴唇,却在她的面颊脖颈处蹭来蹭去的。
被丈夫给紧紧搂抱着,甜蜜的气息萦绕着苏虹,这让她的心,顷刻之间融成了夏日艳阳里的巧克力。
无力,喷香,甜软……夫妻俩亲密了好一会儿,方无应这才松开了苏虹。
我想起……苏虹忽然噗嗤一笑,夫差也是这个样子。
夫差?嗯,黏着西施。
苏虹说。
啊,那他们夫妻俩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真该让你见见夫差。
苏虹叹道,他人真好,真的,和勾践简直截然相反。
喂喂。
怎么回事?方无应故意不满道,原来我提防错了人?我该去提防夫差的!苏虹嗔怪道:瞎猜些什么呀。
唉,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我觉得西施现在和他在一起,远远好过和勾践在一起。
方无应点点头:嗯,可是这两口子的好日子没多少了。
他一句话就把苏虹的担忧给挑明了,苏虹的表情也难过起来。
所以我觉得这很糟糕,苏虹神色黯淡地说,越国攻打吴国势在必行,不过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儿了。
到时候吴国灭了,他和西施可怎么办呢?方无应也答不上来。
然后,方无应就参与到灭吴的计划里了。
他并未想到要进入吴国议政核心,但他的妻子是著名的南林处*女,他自身又是深得文种器重的人才,在勾践看来,如今这样的用人之际,白放着一个天赐人才不用。
那是暴殄天物。
而且很明显,方无应是懂得用兵打仗的。
只要能够灭吴,勾践似乎什么手段都会用上。
那一日,一群人正在内廷议事,这时只见一个探子匆匆进来,他走到勾践身边,附耳向勾践低语了几句……那时节,方无应看着勾践,他万分惊讶地发现,勾践竟然在笑!那是一种绝望而得意的、近乎神经质的恶毒的笑。
……是么?他低语道,那么至此,吴国就绝后了。
突然间,方无应明白了出了什么事!目不转睛盯着勾践,他忽然觉得,勾践那张精妙绝伦的脸,竟然是那么丑陋!那是仿佛地狱里的阿修罗所发出的狞笑,这头修罗,曾经幸福地安眠于夷光温柔的羽翼之下,那明明是对全天下都有好处的事情。
是文种,那个坏了脑子的家伙。
是他斩断了这羽翼,唤醒了这头修罗。
至此,这小小的越王宫,再也锁不住这头修罗了!是他亲手酿下了滔天大祸,最终也埋葬了他自己。
而事到如今,除了万分惊惧地目睹这即将发生的一切,方无应再也没有一点办法了!第百九七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关于西施的事情,夫妻俩做了一番讨论。
一颗星?方无应有点诧异,就只一颗星?没说有几道杠?苏虹摇摇头:说是都不记得了,就记得有一颗星。
唔,这可就难办了……方无应摸摸下巴,少尉、少校、少将都是一颗星,这叫人怎么找?会是少将么?苏虹问。
怎么可能?方无应摇头。
少将这玩意儿,你当是超市促销员哪满地都是?我这辈子都爬不上那位置。
苏虹有点诧异:呃,上次李建国不是还说往后干部年轻化,说你再过十几年挺有希望啥的么?是干部年轻化,不是干部妖怪化。
而且晋级的比例,天知道有多么低。
方无应翻了个白眼,人都是两鬓斑白才爬到那个位置,就我这张三十岁的脸,混在一群将军里。
谁见了不崩溃?唔,也是……说回到西施,堂堂一个少将的女儿被送去春秋时期当西施,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就是少尉少校?那样的话,人数就太多了。
更没法找。
说到这儿,方无应有点迟疑,你真看清那是一件军装了?真的是军装。
苏虹很肯定地说,除了肩章没画,其它都画的很清晰。
唔……而且她还有个弟弟……弟弟?方无应更糊涂了,那不符合计划生育国策呀?而且你说她三十多岁,弟弟出生的时候肯定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一个少将——好吧不管她爹是啥军衔,总之不能违反政策——他不想在军队里混下去了?真没法生第二个?喏,伤残立功的可以;农村户口可以,二婚的、其中一方无子女的……方无应挠挠头发,反正咱俩这样的肯定是不行。
伤残的?好像没听她提,农村户口就更不搭了,她爹会好几国语言呢……好几国?方无安啧了一声,要是会个爱老虎油也算会英语,切。
那我还会十多国语言呢!苏虹气得笑:别捣乱好不好?我听见夫差说法语来着,亲耳听见的!至少他们能用法语交流这没假啊!这可够惊悚的!是吧?苏虹又说,那就只有二婚其中一方无子女了。
……咱怎么讨论到这儿来了?方无应有点郁闷,就没别的信息了?出过国,不止一次。
苏虹说。
看样子欧美都去过,然后她爹研究佛学,看熊十力。
哎呀苏虹,不是说往桌上摆一本熊十力那就叫研究佛学了。
方无应有点嗤之以鼻,我桌上还摆着全套熊十力呢,这不是还崭新着嘛!当当的购书袋都还没扔。
苏虹大笑:人家说了,人家爸爸成天看那些书呢,哪像你呀不学无术!我现在也没有用功的必要嘛。
方无应倒是大言不惭,书这玩意儿,往后老了有时间慢慢看呗。
总之,一点儿有价值的信息也没有。
苏虹叹了口气,对了,弟弟还是个唱歌的,开过演唱会。
方无应摆了个囧脸:……那能是谁?港台明星?也没听说谁的爹是军人呀?所以说,她告诉我的也就这些了。
应该说能想起来的也就这些。
苏虹摊手,福尔摩斯,来总结吧!这能总结出个什么来?方无应摇头,这太少了,还有呢?对了,家里还有爷爷,好几个叔叔,姑姑,姨……苏虹说到这儿。
突然停住,然后低声说,看来,应该是个大家族呢,全都宠着她一个。
方无应静静望着她。
苏虹突然笑了笑:不像咱家瑄瑄。
这是古人们竭力回避的一个事实,他们在现代社会的孤单,是现代人很难想象的。
方无应叹了口气,摇头道:苏虹,她说这是她的生活,你就真信啊?什么意思?我是说,那或许有臆想的成分在里面呢?方无应戳戳自己的太阳**,脑子这玩意儿会骗人的。
意识说了谎,连自己都不知道——她也可能把影视剧的情节混进去了。
苏虹有点没辙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我在想,药物的功效到底有多大,究竟是完全取消还是只能掩盖住一部分。
早年不光是用药,还需要动用手术配合,但是这十几年研究所方面不断钻研,药物功效要比之前强很多了,我听说最近半年又有新突破——你看辛弃疾就是个例子……他去掉的也不是幼年形成的潜意识基础,当然容易啦。
再这么发展下去,对潜意识的冲刷也将卓有成效了。
方无应说。
苏虹沉默不语。
话说我倒是想起个办法。
方无应说,你不是看见了她的脸么?这总是没法作假的,先大致把她的脸孔画下来,再去公安机构找吧。
哦,这个啊……苏虹说到这儿,却迟疑了。
怎么了?我就光记得那几道刀疤了,太刺目。
苏虹叹了口气,她的脸天生到底长啥样——还真想不出来。
你想想,都给划成那样了。
方无应沉默良久,才说:越人断发纹身都是习俗……唉你这叫啥解释嘛。
苏虹苦笑,真要那样就好了。
那其它的呢?她看起来三十三、四的样子。
说来,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但是给人感觉却很苍老……怎么说?就好像经历了太多事情,心都老了。
苏虹说到这儿,神情有些不忍。
她以前流过产,现在俩人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孩子。
苏虹低声说。
方无应一时没说话。
文种不会放过西施,这次吴国放出假消息说西施流产,也不见的就能瞒住文种。
苏虹说,不过眼下,迫在眉睫的是越国攻打吴国的事儿。
攻吴的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越国上下都被复仇雪恨的热潮给笼罩着,从君臣到百姓,好像集体嗑了药一样的疯狂。
目睹这一切的方无应夫妇,唯有默然。
攻打吴国的行动最终开始了,起初只是很小的一点边境摩擦,当然并不能保证不是由越人首先挑衅引起的,然后,就在吴国还在竭力弹压此等小事之际,他们一抬头,却发现越人大军已然压境!积怨了十年的仇恨一朝爆发,战事立即上升到白热化状态,不过这之前步兵的对阵,和苏虹并无关系,她仍然日日训练越国剑士,因为这批人的最终任务,是被送去姑苏台下,攻克吴国最后一座堡垒。
晚上,方无应从越国高级军事会议回来,和苏虹说战事进展迅速,迅速得令人吃惊,他说,天知道夫差到底在干什么。
完边儿倒。
方无应摇摇头,局势整个倒过来了。
苏虹沉默半晌,才说:那勾践岂不是非常高兴?高兴?没瞧出来。
方无应想了想,我是觉得他一天比一天迷惑。
苏虹错愕地盯着他!他那个表情就:怎么会成了这样?!方无应说到这儿,笑起来,苏虹,当你积蓄多年力量。
倾尽全力对夙敌发出致命一击时,却发现它在天长日久之下,变成了一团棉花……这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经他这么一说,苏虹才算明白了方无应的意思。
这不太对,你知道么苏虹,整个事情出了问题。
方无应皱了一下眉头,我怀疑有些真相我们并不知晓。
你是指……吴国。
方无应干脆利落地说。
反抗的力量比之前预料的要小很多,这不对,不合情理甚至不合逻辑,懂么?吴国之前曾经那么强盛。
它不该在短短几年里衰败成这样……几乎都没有人了。
人呢?都去哪儿了?现在好像只剩下越国一方在唱独角戏。
这事儿太奇怪了。
苏虹默默无语。
当然我自己坐在那里面,感觉也不是不荒诞的。
方无应叹口气。
挠挠头,人家全神贯注在那儿布置复国仇杀的用兵方略,可我怎么越看那张战略地图,越觉得……我这就是带着帮狂热份子,从绍兴市一路越野拉练到苏州工业园——你是叫我哭好还是叫我笑好?苏虹苦笑:你啊,不能跳出来看哪,任何反应过度的事情,一旦跳出来看都会变得滑稽可笑。
嗯,是我自己的问题。
浸淫于现代战争太久,导弹攻击范围动辄上千公里,坐直升数据终端比看人更上心。
方无应懒懒揉揉眼眶,没法,我不是海豚,脑子就只有一个,一下再把我拉回到两千年前,我不太换得过来。
苏虹点点头:现代感很难褪掉。
情绪上进不去,又缺乏必要的反应动力,所以免不了产生荒谬感觉。
可如果谁要是偏偏在这种时候跳脱出来,又不能像咱们似的、有更高的根基可供攀援,那就只会卡在中间成了个悲剧。
方无应说到这儿身体向后靠过去,他似乎陷入到某种沉思,……你知道么苏虹。
我觉得勾践他已经有此种征兆了。
苏虹觉得,方无应说这番话时的表情,竟然含有了一丝罕见的茫然。
出发攻打姑苏台的夜晚,苏虹独自在灯下擦拭手中的剑。
方无应没有回来,他一直在越军高层将领的大营里,目前他已经成了勾践可信赖的左膀右臂,按照方无应的话来说,既然参与进来了,就要对得起这份工资、老老实实打这份短工。
明日,就要攻破姑苏城了。
夜色已经笼罩下来。
夏末的雷雨轰鸣,近夜,雷闪不断。
天空一阵阵掠过青白色的伤痕。
风声变得更加尖利,它疯狂的扫过荒芜的大地,席卷着山洪,仿佛打算让整个世界臣服于它的威严之下。
苏虹坐在桌前,她的眼睛凝视着那盏孤灯,红色的孤独的火苗,不断在她那双深邃的黑眸子里跳跃闪烁。
她所训练的一百名剑士,已经掌握了很高的技巧,这月余以来,苏虹像个勤勉的教师,将她自身掌握的悉数教给了他们,苏虹的努力没有白费,就连那个一向挑剔的文种。
也不断惊叹着剑士们的进步。
但是苏虹内心,却丝毫没有成就感。
静静的夜晚,听不见什么声息,因为一直随军前行,勾践特意命人给这位南林处*女辟出上佳之所,又叫多名军士近前服侍,这一切,都在无言地提高着苏虹在越军中的地位。
默默的将手中的剑从鞘里抽了出来。
刃部的寒光反射到苏虹的眼里。
形成一片奇异的光芒。
她看着手中利刃,然后轻轻在虚空里一劈,光芒在沉重夜色里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真是好兵刃。
帘子一掀,有人进来,苏虹一惊,慌忙抬头。
不知大王前来,还请恕罪。
她赶紧起身。
勾践默默看看她,他轻轻摇头:方夫人不用多礼。
他走进房间,低头看看苏虹手里那柄剑:是您自己的?苏虹摇头道:不,这是文种上大夫所赠,我自己并无兵器。
勾践点点头:听闻夫人在南越丛林里,只用枯枝便可胜人。
苏虹苦笑:枯枝不是利刃。
我不想伤人,只想防卫而已。
勾践一时,没有出声。
明日就要破吴。
他突然说,夫人怎么想?苏虹一怔,她呆了呆,才道:文种上大夫和范蠡上大夫都殚精竭虑,为此深谋多年,国内积蓄力量已久,明日之事,定能…………夫人,上次寡人命你送去姑苏台的药,你想必,已经得知那是什么了吧?陡然被问起此事,苏虹一时之间。
竟不知如何回答,良久,她才点点头。
可前日我得到密报。
勾践转过身,望着她,据说,吴王后尚有身孕。
苏虹浑身一抖!他……知道了!苏虹一时说不出话,努力良久,她才轻声说:是么……那恐怕是、恐怕是药效没起作用……勾践转过身,静静望着她:夫人是这么想的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把人逼近寒冰!苏虹只觉得喉咙干得要裂开。
她不由得要伸手去攀住桌脚,费力笑了一下:大王,女人的这些事情,麻烦得很哪,只是用药,不一定能奏效。
盯着她良久,勾践缓缓点头:是寡人多疑了,夫人冒着生死风险独自去往姑苏台,能活着回来已算万幸。
沉默。
现如今,夫人与尊夫都在越军大营内。
勾践又说,叫你们夫妇抛家弃子,远离故土,我这个做国君的心中多有不安。
苏虹苦涩一笑:为国尽忠。
是我们的本分。
勾践点点头:所以,明日还有一事,寡人是想求夫人的。
勾践竟用了求字,这让苏虹有点意外:大王尽管吩咐……明日破吴,夫人率领众剑士攻进姑苏台……勾践说到这儿,忽然停了良久。
大王?夫人,我要你把夷光带回来。
他盯着苏虹,压低声音,毫发无伤地带回来!苏虹怔了半晌,才道:此事只需大王对属下吩咐一声……不行。
必须瞒着文种上大夫。
勾践飞,无人能完成此事,唯有夫人你。
苏虹心中一动!勾践走到桌前,弯下腰,眼睛凝视苏虹:夫人,你要把夷光全身带回,并且此事不得告知任何人,尤其是文种上大夫!勾践的眼神里,有一种极刺目的冰冷光芒,它像扎人的针一样令人生寒。
可是大王……拿着。
他递给苏虹一块金属。
她低头一看,是一块铜符。
若情况紧急,有人非要杀她,夫人,你就出示此符。
苏虹点头,默默收下了那块符。
你把她带回来,寡人……有事情要问她。
勾践的声音有点嘶哑。
是。
苏虹低头道。
又看了一会儿苏虹,勾践把目光移向闪烁摇曳的灯火:……有些事,寡人至死都不明了,如果不问清楚,哪怕破了吴国,也于我毫无益处。
勾践这话说得含混又隐晦,苏虹也不敢多问。
谈话到此似乎该告一段落,勾践转身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
他缓步走到桌前,低头看着文种给苏虹的那柄剑。
文种上大夫的这把剑虽佳,却非上等宝剑。
他说完,又从身上解下一柄剑,递给苏虹,寡人这柄剑带在身边十数载,今日赠与夫人,望夫人勿要辜负寡人的重托。
苏虹以一副惊恐的样子,小心翼翼把那柄剑收下了。
勾践走后,苏虹才重新检查那柄剑。
那是一柄青铜剑,长度不过厘米,上面用鸟篆铭文刻了八个字,越王勾践,自作用剑,又短又厚的波浪形剑身上,还雕有美丽的花纹。
这就是著名的勾践剑,苏虹所感受到的震撼犹如巨澜!她曾经,在湖北省博物馆里亲眼看见过这柄剑。
一点没错,就是这柄剑,而当日隔在安保玻璃墙壁内的宝刃,如今却亲自送到她的手中,这让苏虹一时觉得时空倥偬,不知自己所归。
然而,勾践为什么坚持要让自己把西施带回来并且要避开文种?而且他是如此紧张此事成败,以至不惜将所配宝剑赠给自己,苏虹的心头,不由变得沉甸甸的。
第百九十八章 破城关于攻城战争,苏虹对此更多的认识是来自电影和小说,虽然上过一次唐朝战场,但是她对古代战争的感性认识,却来自《投名状》、《墨攻》之类的效果大片。
然而当再次身处冷兵器的战场中。
苏虹仍然回忆起了上一次的兵荒马乱:战马嘶鸣、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鲜血、濒死的呐喊……此刻,这一切近在咫尺,甚至她也不得不提起剑,加入战斗的行列。
越人的攻势十分迅猛,这使得吴国的防卫看起来如破碎的芦席,它被大力不断拧绞,间或发出几声惨烈的悲鸣,那是奋起抵抗的吴国士兵临死的恕吼。
几日时间,阊门、胥门、盘门和相门逐个被破,姑苏陷落。
姑苏台。
昔日美好优雅的建筑,如今却已成了一个大屠杀场,这是吴国的最后一座堡垒,留下的吴人仍然不肯投降,越人无法都像那晚苏虹那样,从边缘攀援上高台,于是他们用云梯向上攀爬,吴国守军则一律持刀乱砍,再用绳索套住云梯,用枪往外挑,最后挑都不挑,直接往下浇热油放火烧……吴人和勾践一样,彻底疯狂了。
为了保住这座高耸入云的孤台。
进攻,不停地进攻,苏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丧生于这场拼杀中。
但她不能停,她不能躲在后面不发一剑、由着自己培养的越国剑士冲进姑苏台,最后杀死西施。
激战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一层层的进攻,防守的吴人越来越少,苏虹的心也跟着悬起来,她一面渴望快点结束这场血肉厮杀,一面又害怕亲眼目睹到最可怕的结局:到得高台顶端,只能看见西施冰冷的尸体……最好的结果是西施已经被她的父母守约救走,只要姑苏台上没人,那么这个结果就可以料到了。
想到这儿,苏虹更加快了步伐。
两旁的越国剑士不断用兵刃替她辟开前进道路,苏虹顾不得身边血肉横飞,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到顶上去!这是一种奇怪的、简直没来由的焦虑,苏虹甚至自己都弄不懂自己。
干什么要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如此上心,就因为她也是现代人?就好像,有一个什么牢牢抓着她,命她不可撒手此事,那并不是因为所里要求,要她把一切弄明白。
尽管梁毅让苏虹携带摄影器材,到时候一定要将西施父母的资料弄到手。
但她却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工作任务。
苏虹怎么都想不明白那是什么,她只由着它操控自己去做这件事。
就这么片空白地奔上最高处,还未踏上那级台阶,苏虹已然听见了高处铜铃声大作!有人已经上去了!苏虹一阵心慌!她用剑尖抵住木阶,身形飞似的翻过阑干,冲进长廊!就在不到十米的地方,她看见,西施依然一身白衣跪坐,她的身旁,立着一个虬髯大汉,对方手中,正持着一柄利斧!灵将军!……苏虹失声大叫,拿着利斧要伤西施的,不是别人,正是越国大司马灵姑浮!被她这么一叫,灵姑浮一愣。
手中斧子顿了顿。
灵将军意欲何为?!苏虹厉声道。
灵姑浮一见是她,神色这才定了下来。
文种上大夫有令,见吴国后即斩杀之。
他冷冷道,方夫人竟不知此事么?苏虹只觉得血脉贲张,一股冰冷冷的怒气自她心底油然而生!她一提剑:灵将军不可如此!夷光姑娘是越国功臣,为何要斩杀她?!她早已是吴国王后了。
灵姑浮瞥了一眼西施,并且已有身孕……任谁都看得出来,西施已经怀孕了。
那些跟在苏虹身后的越国剑士。
也纷纷聚拢到了苏虹身后,他们收起手中剑,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自己的教习师和大司马之间。
看起来有了分歧,这是怎么回事?!文种上大夫是要斩草除根?苏虹微微冷笑,灵将军,你可是要亲自斩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这句话一出,灵姑浮的神色也微微一动。
谁知就在这时候,西施却开了口:苏姑娘,他要杀我便让他杀好了。
既然我留在这儿,也就不打算活命了。
西施用的是现代语言,是以除了苏虹,无人能听懂。
苏虹此刻,却不便表示出与西施有所结识的意思,她只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块东西,当啷扔在灵姑浮的面前。
灵将军可识得此物?灵姑浮定睛一瞧,那是勾践的兵符!大王将此符交给了我。
苏虹淡淡地说,大王命我将夷光姑娘全身带回,他说,他有事情要亲自质询夷光姑娘。
既然苏虹都拿出了勾践所授之符,灵姑浮也不便再强硬下去,他收起利斧,一抱拳:在下谨尊君上之令。
危险解除,苏虹松了口气,她赶紧解下自己身上红色的外氅,上前裹住西施。
我先送你回越国,然后再想办法逃走。
她低声附在西施耳畔说。
西施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茫然。
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战事已收,吴国全军覆灭,从高台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焚毁的居民房,死伤兵卒遍的都是……漆黑的烟雾像不散的噩运,笼罩着这个美丽的城市。
苏虹命人找来一辆车,她原本是和越军一样骑马,此刻也弃马不骑。
与西施同乘于一驾车内。
苏虹还是不太放心,她担心文种仍然会命人劫杀西施,所以不敢叫西施离开自己片刻。
,西施这才将吴国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苏虹。
据她所言,越人进攻的头一天。
夫差就得到了消息。
他让我先逃,我不肯。
西施垂下眼帘,我说我就守在这高台之内,我哪儿都不该去。
他有他该去的地方,我也有我该留下的地方,姑苏台不能空无一人。
苏虹默不作声地握住西施的手。
……他见我坚持,也就不再劝了。
西施说,临走时他说,夷光,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杀人了。
夫差他……西施说到这儿,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他说这是他能想出的一劳永逸的法子,他要去把这条命还给吴国。
还有祖先们,但是除此之外。
他就什么都不肯给了。
除此之外的?苏虹一时没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就是他自己的东西。
西施甚至微微一笑,不属于吴国,不属于越国,甚至不属于任何人的那些,只属于他自己。
然后,这个人下了姑苏台,就再也没有回来。
,西施因为妊娠反应,偶尔会想呕吐,苏虹为了车内不那么闷。
就一直把车帘子掀开,让一些清风进来,幸好此时是七月,有凉风吹拂,人反而感觉舒适。
就这么车行了两天,那一日。
她们终于回到了会稽。
而就在马车行驶到接近城门的地方,本来靠着帘吹风的西施,忽然面色惨白,她扭过身来,将脸埋在了苏虹怀里!苏虹以为是她哪里不舒服,她微微探身,目光恰恰落在了会稽都城的城门上。
就在那上面,悬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是夫差的人头!苏虹大骇!她不由得用手搂紧西施!苏虹能够感觉得到,在她臂膀内的女子,浑身正轻轻发抖!苏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只的用手臂将西施搂得更紧一些,她低下头,把脸贴在她的脏头发上。
一面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一瞬,苏虹觉得似乎置身于广漠的荒野中,没有空气,没有水,也没有光,她能看见一个女子,孤独干枯地立着,还有无数看不见的利刃。
漫天遍地朝这女子飞过来,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地凌迟着她……于这无血的大戮中,唯一能够保护她的,就只有苏虹自己了。
迎接苏虹她们那辆车的是范蠡。
他已经得知苏虹将夷光带回的消息了。
夷光姑娘,你总算回来了。
他平和的嗓音,倒像是早早料到会如此。
西施仍旧蒙着面纱,她看了他一眼,却没出声。
范蠡又命人将西施扶进房间去,好好照料。
事情吩咐完毕,他才转过身来。
这次方夫人立了大功。
他说。
我有什么功劳,杀人的功劳么?苏虹疲倦冷淡地回了他一句。
不,把夷光姑娘带回来的功劳。
范蠡说完,又道,大王对夫人会另眼相待的。
嗯,不过文种上大夫恐怕就得恨我入骨了。
苏虹哼了一声。
那……也不会。
范蠡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文种他日后,还要指靠夫人您呢。
什么?苏虹没听懂。
但是范蠡却不肯再解释了,他只微微行礼道:方义士已经回来了,他在前厅等候您。
知道从这个鬼家伙嘴里再挖不出东西来了,苏虹瞪了他一眼,转身去往前厅。
如范蠡所言,方无应正大咧咧坐在前厅,他擦拭着手中的剑,身上的铠甲还未脱下,上面有星星点点干了的血迹,见妻子进来,他微微扬了一下手:哟!苏虹走到他面前,仔细弄看他:还好么?嗯。
他低下头,继续擦拭剑刃。
苏虹挨着他,慢慢坐下来:我没看见西施的父母。
是么。
方无应的表情看起来。
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夫差不是自杀。
苏虹浑身微微一震!《吕氏春秋知化篇》记载,夫差将死,曰:‘死者如有知也,吾何面以见子胥于地下!’,乃为幕以蒙面而死。
这是说夫差懊悔当初没有听伍子胥的劝阻,以至最终亡国,所以拿一块布蒙住脸孔自尽。
根本不是吕不韦说的那么回事,什么‘吾老矣,不能事君王’之类的,至少我没看见,那些恐怕是越国中宣部的作品。
方无应低声说,他一直没有投降,身边的人全都战死了,面前只剩下黑压压一大片越国人,他是拼杀到死的。
像一个真勇士。
死的时候,没有蒙脸。
表情也完全没有懊悔。
这么说,方无应是亲见到夫差战死了……他那样子,让我惊奇。
方无应盯着手中兵刃,突然沉沉笑了一下,知道么?苏虹,在那种状况下,他完全只是一头困兽了,可我看不到他丝毫的恐惧和惊怒,直到死亡那一刻,他都镇定无比。
啊?!嗯,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那时候,环顾四周,只说了一句:‘可以了。
’就放下了刀。
方无应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三个越国士兵就冲上去,杀了他。
苏虹觉得胸口干干的,好像有什么升上来,卡在那儿,令她无比难受。
那感觉真奇怪呢,苏虹,他明明是垂手受戮,他明明该又愤怒又绝望,再加上惊恐不甘什么的……可他本该有的那些情绪,一概没有,夫差那张脸看起来,安详得像个婴孩,目光充满怜悯。
方无应说到这儿。
神情更加困惑,他怎么能够做到这样呢?那感觉就好像……对了。
就好像不肯喝末药的神之子。
这是除了苏虹,不会再有人能够理解的比喻。
苏虹坐在他身旁,她怔怔望着门外来去的越国士兵,在那儿,年轻士兵们正疲倦地列队、整理兵器、相互间低声开着玩笑——那种感觉,竟让苏虹想起一群被抽干了空气的扁扁的稻草人。
勾践叫我把西施带回来,他说他有事情要问她。
苏虹低声说,文种并不知此事,恐怕,也不太愿见到这种事。
这对君臣之间早有罅隙。
方无应淡淡道,之前还有个夫差在弥缝这劈隙,如今连这粘合剂都没有了。
实在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苏虹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西施。
苏虹进去西施房间时,正有两名侍女将清洗的温水送进来。
西施摘下了面纱,正在擦拭脸上和发髻上的尘土。
她看起来,比那晚苏虹所记得的样子,又苍老了几分。
疤痕仍然在。
再加上怀孕导致身体浮肿,西施的那张脸看起来,比前次更让人不忍目睹……一阵酸楚冲上苏虹心头!然而她努力压抑住那情绪,只强装出笑脸来:夷光姑娘。
西施抬头一见是她,遂放下了手中的布巾。
苏姑娘,这次……多谢你了。
她低声道。
我没做什么。
苏虹摇摇头,下令保护你性命的是勾践,我只是奉命行事。
听见勾践二字,西施怔了一下,旋即垂下眼帘。
这真是个叫人烦恼的状况,苏虹不由焦虑地想,此刻无论谈到什么话题,都是不妥。
夷光姑娘,事已至此,你也别太伤心了……苏虹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她几乎有点痛恨自己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她在这儿絮叨着,西施的目光却出现了茫然,好像并未把苏虹的话听进去。
我想起……她忽然,轻声说。
苏虹停住,静静看她。
想起妈妈临死前,和我说的话。
西施停了停,像是在思索似的。
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她说,死,不是像我想的那样。
苏虹惊得都忘了呼吸!你妈妈她……她已经死了?!如果西施的母亲已经死了,那么说什么来救她之类的话,就根本是不可能的了!西施凝神又想了片刻,才摇摇头:具体情景还是没想起来,我只记得妈妈说过的话。
你肯定是你妈妈说的么?嗯。
西施轻轻点点头:我记得我就守在她的床前,她说的句子,我渐渐都想起来了。
她说什么?西施没有立即回答苏虹的问题。
却忽然问:苏姑娘,收音机这个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收音机?苏虹点点头:知道啊,就是可以……可以听音乐,听故事的一种家用电器。
嗯,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有点印象了……西施叹了口气,大概在那边我不太常用,所以印象不是太深。
现在是没多少人用收音机了。
苏虹苦笑,我上大学的时候,倒是挺喜欢听那玩意儿。
点歌节目什么的。
西施点头:我妈当时说,死亡,就像把收音机拿走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苏虹糊涂了。
之前因为有收音机,所以能够接到讯号,能够听见唱歌和说笑。
西施说,但是收音机一拿走,就听不见了——可是房间里,仍然有讯号的。
苏虹一愣!**,就只是一种条件。
她转过脸来,望着苏虹,它让讯号显形,但是我们却不能说,因为没有收音机,讯号也不存在了。
苏虹突然想,这孩子是不是疯了?而且她还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我一个字都没记错。
什么?一个次元的死亡,是另一个次元的诞生。
西施慢慢地,顿地说,所以我们在这个宇宙死亡了。
又焉知我们不是在另一个宇宙里还活着呢?苏虹怜悯地望着西施,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些说法,在苏虹看来,西施是因为连续遭受亲人死亡的打击。
所以才臆想出这些奇怪言论来安慰自己。
所以,我突然想到了夫差。
西施说到这儿,她停了许久,然后,竟噗嗤笑起来。
夷光姑娘?!我觉得自己都听见他的声音了。
她用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眼睛。
目不转睛注视着虚空,喏。
他也在笑,还是像个小孩子似的,他说:夷光,**彻底着凉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苏虹无比凄然地望着西施。
她根本不能理解这些,甚至疑心西施是不是疯了,也许是夫差的死亡对她而言,根本就无法承受,尤其是。
她还亲眼看见了夫差的头颅……这时候,却见门外进来一名侍女。
她走到苏虹身边,俯身低声道:夫人,大王来了。
苏虹慌忙起身,不多时,门帘一掀,勾践走进屋内。
看见有人进来,西施的目光转向对方,当她看见进来的是勾践时,那张未曾蒙着面纱的脸,也露出一片惊讶的神色!比她的神色更加诡异的是勾践。
自他进屋来,那目光就直直盯着西施。
那样子,就好像看见了一个万年未遇的怪物!苏虹在愣怔几秒之后,陡然醒悟过来!在勾践的记忆里,尚且存着十年前西施的模样,那时候她一定是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孩子……然而眼前这女子早就丧失了青春的美丽,她的脸上布满刀痕,头发枯黄,四肢浮肿,臃肿的身形昭示着另一个让他无法承受的事实:她怀着敌人的孩子……房间的空气,像是凝成了冰!最先开口的是西施,她没有起身施礼,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好久不见了。
她安详地说。
隔了许久,苏虹才听见勾践那沙哑刺耳的声音:……是,真是很久了。
觉察到自己在这儿显得碍事了。
苏虹不敢多留,她行了个礼,匆忙退下了。
从那房间出来,关上门之前。
苏虹又回望了房间里的那两个人,勾践仍旧钉在原地,西施仰着脸,目光纯粹,毫无羞愧和惧意。
苏虹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第百九十九章 范蠡带来的消息吴国既破,越国这边自然是一片欢腾。
十年蓄谋的复仇,一朝成功。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于是越国上下,都嬉笑欢乐,但唯独勾践,永远面无喜色。
于是方无应和苏虹说,眼下受苦的是勾践了。
他大概没有预想到这种空虚感,他把一切都寄托在了破吴这件事上。
方无应说,他原以为当这件事达成时,自己能够从此变得又充实又满足,心愿成为现实,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么?苏虹默默听着,突然插嘴道:有点儿像我大学时候攒钱买mp3。
方无应看看她,笑起来。
真的。
那时候没有收入,完全靠助学金和所里拨下来的生活费。
苏虹微微叹了口气,同宿舍的女孩都有mp3,人家有父母宠着嘛。
想买啥都可以,我却得去打工。
给人孩子做家教挣钱——可我那时候就想要个mp3,差一点的都可以。
只要有个mp3就行。
嗯,觉得有了mp3就是幸福。
没有就是不幸。
方无应有点调侃地说,你的幸福分界点就在一个mp3上。
别笑话我,当时我真这么想的。
苏虹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拼命赚钱,为了省钱早餐也不吃,最后我买了一个很便宜的联想mp3,音效还不错,用老式7号电池的那种。
嗯,然后呢?觉得很高兴么?高兴啊,买的那一天,特别高兴。
可是听了两天就不觉得怎么高兴了。
苏虹叹了口气,抱住臂膀。
之前我错以为愿望实现了就会很高兴,其实我想错了。
勾践他,大概也想错了。
错得离谱呢。
方无应的神色不知怎么,有点发呆,他和你还不一样,苏虹,他对破吴的执念远胜过你对mp3的执念,所以愿望实现之日,他就只有比你摔得更惨……我能理解他,是因为苻坚死了之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虹一时,没有出声。
一百来块的联想mp3既然不能满足你,那么就去攒钱买一两千的ipod好了,方无应笑了一下,灭吴既然不能满足勾践,那么就去努力争取霸主之位好了,他大概以为,只有这样心里才不会觉得空。
不然你叫他怎么办?之前你也说过,跳脱出来又攀不上更高思维根基的人,只会更加痛苦。
方无应点点头:我没想去阻拦他或者改变他的道路,所以我想,咱们是不是该离开了。
苏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冲儿。
她想起来了……什么?我是说西施。
她想起她母亲已经去世了。
果然。
方无应叹气摇头。
早和你说了,她的那些话都不符合逻辑,不能百分之百当真的……现在她生死未卜,说不定明天文种就会派人杀掉她。
苏虹闷闷地说。
方无应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应该通知所长,我们没能找到西施的父母。
不过,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嗯,这事儿咱俩做不了主,今晚和雷钧他们开个会吧。
俩人正说着话,忽有小卒上前禀报说,范蠡大夫求见。
方无应瞥了一眼窗棂,温热的斜阳已经挂在西方天际,这种时候范蠡跑来干吗?快请他进来。
话音未落,范蠡已经走进室内,他看看方无应与苏虹,微微一笑:哦,我来得不巧,搅扰两位了。
苏虹摇头:范大夫说得哪里话。
又命人上了热茶,方无应就笑道:我正在和内人谈论明日大宴之事。
范蠡也微笑点头:明日君上要大宴群臣,将为此次破吴论功行赏。
方义士,你与夫人都能加官进爵了。
方无应但笑不语,原本他对那些个也没兴趣。
苏虹道:范大夫这个时候前来。
是有什么事情么?范蠡哈哈一笑:我是来贺喜的。
苏虹与方无应对视一眼,俩人都感到诧异。
范大夫,这喜从何来啊?苏虹笑问。
我来恭贺夫人,因为夫人即将成为越国王后了。
范蠡这一句话出口,那俩都傻了!苏虹手里的杯子差点砸,她瞠目看看方无应:怎么回事?方无应定了定神,神情严肃起来:范大夫,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就是这句话。
范蠡收起笑容。
淡淡道,国君已经决定,夫人,他要立您为后。
苏虹有点想吐血:开什么玩笑?范大夫,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么?!事实上,我也才刚得知此事不久。
范蠡说,国君与文种二人密谋此事时,并未告知与我。
幸好总有一些人,乐意拿他知道的来换点钱财……立我为后又是怎么回事?!苏虹怒了,大王他发疯了么?!大王他没疯。
方无应在一旁。
突然道,南林处*女将几十名剑士训练了短短一个月,就能使他们在攻城战中大显身手,快速攻下堡垒姑苏台,这若将全国兵士皆教予你手,再命他们日夜练习,越**力终将势不可挡……范蠡大笑!果然方义士生得水晶心肝,什么都瞒不过你!他笑嘻嘻地说,简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明白了么?苏虹,人家勾践不是爱上你了,而是要你当国防部长。
方无应也跟着笑起来。
苏虹醒悟,她把杯子重重往茶几上一搁!他以为我是拉姆斯菲尔德?!啧啧,如今你比拉姆斯菲尔德那老奸雄吃香。
方无应又道,他们全靠冷兵器和拳脚功夫,若放你走了,越国未来的霸主大业又该以何为继?虽然不是太听得懂他们夫妇的调侃。
范蠡也道:从各方面权衡,大王都不会轻易放走夫人您的。
可是范大夫,那我怎么办呢?方无应摆出一副十分无辜的神态。
自己的妻子变成了一国之后,我这个‘前夫’还留在此处,岂不碍事?嗯,这个嘛……范蠡顿了一下,明日大宴群臣时,方义士,国君要亲赐佳酿与你。
范蠡的话说到这儿,已经十分明白了。
房间之内,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事态一夜间激变到这个地步,他们都有了荒谬之感。
哼,可真是过河拆桥。
苏虹冷笑,外子替他攻打吴国出了这么多力,最后却落得一杯毒酒的下场。
夫人,此事,只有大王与文种密谋,恰恰被我得知,现如今我又告诉了二位,请二位尽早做准备。
范蠡说到这儿,神色也终于凝重起来。
今夜能逃就最好,如若不能官方招牌猛男四菜一躺上传两位也要在明日赴宴之前,离开越国。
苏虹的神色有点疲倦,她叹了口气:多谢范大夫告知我们此事。
夫人说得哪里话。
范蠡起身道,上次夫人肯完成我拜托的事情,我理应予以回报。
再者,我对越国的忠诚心,也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说完,笑了笑,不再多言,旋即告辞离去。
目送范蠡离开,方无应回到桌前坐下,他撑着腮帮,像是在想什么。
苏虹仍旧是一副愤愤的样子,刚才范蠡的话,气得她胃疼。
……什么玩意儿!他以为我们是木偶,砍掉一个留一个,他以为我会那么老实听话?!不然还能怎么办?方无应懒懒道,不杀了我,你始终都想走人……索性弄干净点,让你死了这条心。
他要是敢去动你,我就把他的人头挂去姑苏城!像辛晓琪唱那歌儿一样,就让他和夫差两两相望!方无应一愣,大笑起来。
你还笑!苏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别磨蹭了!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吧!我给雷钧他们发信息……可是,西施怎么办?方无应这一句话,让原本在收拾东西的苏虹也停了下来。
文种,不会留着她的吧?方无应说,尤其不会让那个孩子……苏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慢慢坐下来。
咱们就算今晚去救她,怕是也来不及了……方无应的眼睛转来转去,好像陷入了什么古怪的思维里。
看他半天不出声,苏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喂,在想什么?苏虹,还记得《墨子》么?他突然问。
墨子?苏虹一愣,干嘛?《墨子》里,记载了西施之死。
方无应说,《墨子亲士》篇曰:‘是故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贲之杀,其勇也……’苏虹愣了一下,点点头:‘……西施之沈,其美也;吴起之裂。
其事也。
’墨翟小朋友还差五年才能出生呢。
嗯,但这是最早的一份提及西施的文献了。
而且你还记得,是谁下令将西施沉湖的么?说法不一,有一种说法是越王后……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历史上,对西施的结局有很多种说法,沉湖,和范蠡泛舟太湖,下落不明。
但是很多史料都更肯定前者,至少就目前状况来看。
夷光是没可能被勾践和文种轻易放走,然后逍遥自在地和范蠡去泛什么轻舟的。
苏虹,眼下越国的王后之位还空缺着。
方无应看着她,但诡异之处就在于,勾践竟要立你为后——苏虹,是咱们搅乱了这段历史。
把它变成了如今这样子,可是你我若在今晚消失,他怎么办?西施怎么办?越国往后又该怎么办?苏虹被他给问住了。
此事的剧本有很多,就看你我选择哪一种了。
方无应说,《吴越春秋》和《越绝书》对此事的记载就完全不同,绝大部分吴越史都更倾向于口口相传的民间说法。
到现在我们都不能考证出确凿的证据。
‘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这么多年,人们都这么说,可究竟是谁干的这件事呢?苏虹惊诧地望着方无应,她觉得她有点明白丈夫的意思了。
那天晚上,方无应从苏虹住处出来,返回自己的军营。
当晚无月。
只有黯淡的星光在头顶闪烁。
想着刚刚和苏虹还有雷钧他们密谋的事情,方无应的心中,也不由有些紧张。
他在和苏虹参与历史,甚至是自创历史,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之前他们仅仅是跟着历史走,那都是被动态的,然而如今,却成了主动态。
不,历史并不只是掌握在他和苏虹手中,如今这个越国,更像一台傀儡戏,每个人手中都牵着一根线:他和苏虹、勾践、文种、范蠡这是一场巧妙的合作,甚至是在对方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的合作,而不管怎样,他得把这场戏好好演到落幕。
方无应心中明白,这计划只他和苏虹是玩不转的,还得要范蠡帮忙。
他必须去找那个贪财鬼……方义士。
听见面前有人喊自己,方无应才猛然抬头!哦,是文种上大夫。
他慌忙客气地鞠躬行礼。
您这是……刚从夫人处回来么?文种看看他,连日车马劳顿,辛苦你们夫妇了。
哪里哪里。
方无应一片客气谦逊的神色,是为国家的大事效力,愚夫妇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文种低声说着,却微微一笑,说得好。
方义士,明日大王要大宴群臣,可莫要来迟了哦!一定,一定!于是俩人作别,各自往自己的住处去。
待文种走远,方无应这才回过身。
他的脚步放慢,有什么,在方无应的脑海里如闪电一划而过!他猛然转身,遥望着那几乎消失的背影。
方无应明白他为何看文种如此眼熟了。
他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男人。
是的,那男人和文种一样,也是如此无情,将一切人和事都化为成败的因素,希望借此,将手中的君王训练成一台治国机器,期盼能在自己的掌心诞生一代明君,天下霸主。
在他们的眼中,君王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种独特的存在,所以君王不需要情感,只需要谋略。
不需要抚慰,只需要杀伐。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王猛。
第两百章 四个葬礼和一个婚礼次日勾践大宴群臣。
席上满是欢声笑语,勾践说了今日不拘君臣之礼,只管放开畅饮即可。
于是群臣纷纷进觞称寿,大家满口都是颂扬仁德的话头,又有人赞文种范蠡谋略惊人,方无应夫妇所率剑士功夫了得……总之这种时候。
每个人都只捡好听的说。
然后,方无应就见勾践冲着底下做了个手势,于是大家就都安静了下来。
此次破吴,如此顺利,是有祖先庇佑。
他说,当然除此之外。
各位的功劳也是不可估量的。
若无诸君尽力,战事不会如此顺利。
他说着,目光转向方无应和苏虹:尤其是天赐良材,越国能有义士鼎力相助,是上苍的安排。
勾践说罢,挥了一下手,有常侍上前,为方无应斟了满觞。
方义士,寡人敬你这一杯。
勾践盯着方无应的目光,锐利得像一柄剑。
苏虹在旁,充满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方无应微微苦笑,他的目光落在那杯酒里,厚厚的近乎黏稠的酒液。
在青铜器皿里旋转,他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不过他没有再犹豫,抬起杯子。
举过头:多谢大王赐酒。
那种语调,是与殿下群臣一样。
不差一分一毫的恭敬肃穆。
……寂静。
有流水声,有光。
方无应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眼前还是蒙着雾气。
他又静静等了片刻。
雾气渐渐消散,周围大致轮廓慢慢出现在他眼前。
有什么人,啊了一声,是个男子的声音。
方无应深吸了口气,努力坐起身来,他用手揉了揉眼睛,最终目光落在身边那人脸上!那是手持利刃、一脸愕然站在他面前的灵姑浮!方无应倒抽一口凉气!他想往后退,但是身体有一多半仍然是麻痹的,这使得他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好像同样是在震惊中,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灵姑浮脸上的惊愕在慢慢消退。
你果然没死。
他放下刀。
说。
范大夫要我再等一个时辰,拖到荒郊野外再动手,原来他竟是为了这。
总算是坐起身来了,方无应用手臂撑住躯体,他努力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是他失算了,原以为那杯酒里的毒汁不能把他如何,方无应的原计划是打算暂时装死,然后危急时刻再想法逃脱,却没想到文种下的毒里还有麻痹药物,他这具奇异的身体扛得住毒质,却不能在第一时间,立即摆脱某些特殊麻药的侵蚀…………大家都以为你酒醉,君上命我扶你去歇息,但是实际上,文种上大夫是命我将你杀死,而且不得让任何人知道。
灵姑浮慢慢擦拭着刀,一面说,不过范大夫却又悄悄恳求我,且暂缓一个时辰动手。
方无应大张着眼睛,四处瞧。
半晌,他才哑声道:……这是哪里?会稽郊外。
灵姑浮瞧瞧他,嗯,难道是文种下的毒还不够?应该不可能,你应该全然丧失神智,再也没法清醒过来才对——你设法把毒质逼出体外了么?方无应摇摇头。
总之,大王不想再留你了。
方义士,你太聪明太出色,在越国不过两个月就得了军心,大王爱的只是疆土,若留着你,大王晚上无法安寝的。
方无应苦笑:那为何大司马还不动手?既是大王与文种上大夫的要求,你本该快些结果在下性命才对。
灵姑浮盯着手中兵刃,他慢慢的说:我并不想杀你。
……刚才我想,且依了范大夫的恳求,等一个时辰看看。
他说着。
掀了掀眼皮,瞧瞧方无应,若一个时辰之内你不能醒来,那我就下手。
方无应的身上,冒了一层冷汗!我与你无冤无仇,方义士。
你为破吴出了大力,并且我还曾是你手下败将。
他将刀斧收了回去。
君命本不可违,可你居然能够清醒无恙,恐怕这也是上苍的意志,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想做那等不义之事了。
灵姑浮说完,站起身来:我这就回都城,禀告文种上大夫,我已将你杀死,尸首抛诸荒野,无人能识。
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派人来查找。
而你,方义士,今后你不可再回会稽,以免被人认出。
我想,你最好离开越国,从此改名换姓去别的国家,否则若被君上知晓,就连在下这条命也会不保的。
方无应勉强站起身,歪歪斜斜冲着灵姑浮行一礼:多谢大司马不杀之恩。
灵姑浮看看他:心。
告辞。
说罢,他转身离去。
目送灵姑浮远去,方无应晃晃悠悠转过身,他有点毫无目的,而身上衣衫不知何时变得褴褛不堪,手臂上还有捆绑的痕迹,大概灵姑浮像拖拉死尸一样,拖着他走过很多路。
广袤的荒野上查无人烟,光秃秃的树丛像哈比人的小屋摇晃不已,狂暴的风肆虐着,偶尔停下来。
接近黄昏的寂静中,有最近处的溪流淙淙。
血红落日像巨人的独眼,突兀地瞪着,放射出奇异的光,大块的巉岩,或者大橡树的粗硕树干,在这光影里渗透出来,连青翠的山峦都跟着变得模糊了。
方无应停住脚,他怔怔望着面前的景象,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哪里多年前去过的苏格兰郊外么?……文种要杀我,灵姑浮又放了我,幸好他没被要求带些零件回去复命。
要真成了那样,我不就成了白雪公主了?灵姑浮就是猎人,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该去找七个小矮人么?七个小矮人,七个小矮人……魔镜魔镜,可千万别暴露我的处境给文种看……可灵姑浮是大司马,他放了我……我也是大司马。
为什么弄成这样……一大股乱棉絮似的思绪在方无应的脑子里疯狂奔涌,忽然间他抱住头部!脑子全乱了!方无应的耳畔轰轰鸣响,他很清楚这是麻药的作用,那股药效还没褪干净,他不可再这样胡思乱想了!强迫自己停下来,方无应踉跄着走到溪流边,他跪下来,用冰冷的溪水不断冲洗头和手臂,又喝了一些水,让发胀的脑子冷静下来。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刚才那些恐怖乱飞的思绪才渐渐褪走,方无应默默喘了口气。
那是相当厉害的药剂,虽然暂时不能分辨其成分,但他能肯定这一点,刚才种种怪诞的感受,让他想起麦角酸二乙基酰胺对人体的袭击,它能够让颜色刺目无比,能够让所有动态的事物慢镜头,也能让思维混乱、不能自行控制哭笑。
因为做特种兵,方无应有过相似的药物抵抗训练,他必须让身体熟悉某些毒品。
而文种在酒里所下的药物,很明显效能甚至远远超过了麦角酸二乙基酰胺。
苻坚给的那枚丹丸,再次救了他的命。
方无应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险些丧命,最后只靠着这枚丹丸,奇迹还生。
你不可从此当自己是无敌的。
冲儿,若是太大意,就会有连它都救不了你的时候。
那个人的声音再度回响在耳畔,如今,方无应却并未感觉到丝毫愤怒和敌意。
他捡起一枚石子,轻轻扔进溪流里。
谢谢了。
石子落入水中,发出很轻的扑的一声。
天快黑透的时候,方无应终于恢复了常态。
此刻他所处的是荒郊野外,远望也看不见丝毫人烟,想必会稽都城已经在很遥远的距离之外了。
初升的月亮挂在山顶,虽然跟云朵一样苍白,但是每一刻它都在变得更明亮。
确认自己没事,方无应这才打开通讯开关。
苏虹的声音从里面冲了出来:……冲儿?!我没事。
他喘了口气,之前状态一直不太好。
是么?唉,吓死我了,你怎么都不给讯号,我还当你出了事儿……嗯,文种下的毒太厉害了。
方无应说,我差点没扛过去。
那边不响了。
苏虹?……我想杀了这家伙!方无应笑起来,能让苏虹怒到这个份上,实属难得。
那边现在怎么说?方无应问。
说你突发疾病,又不许我去探视。
苏虹哼了一声,那种态度摆明不是要骗我,而是‘你爱信不信,反正就得这样!’嗯,这么有恃无恐,怕还有别的把柄。
方无应本来还想说点啥,那边苏虹却嘘了一声:勾践来了!晚上再联系!刚关上通讯器,苏虹就听见门口脚步声响,不一会儿,勾践走了进来。
苏虹很罕见地没有起身行礼,她冷冷望着勾践。
勾践的表情倒是不以为忤,他走到苏虹近前,弯腰看看她。
听侍从说,夫人刚刚发了很大的火?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苏虹哼了一声:为什么不许我去见外子?勾践没有立即回答她,片刻之后。
才说:此刻,还不方便夫人过去……怕是就算我过去了,也见不着人了吧?苏虹冷冷道,有疾病却不让妻子近前,这是什么道理?!勾践看着她,他淡色的嘴唇微微扭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夫人,刚刚灵姑浮回来了。
苏虹心里,咯噔一下!他的斧刃,有血迹。
苏虹瞪大眼睛!尽管刚刚才得知方无应没事,但此刻突然听勾践一说。
她还是禁不住慌乱!……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她陡然站起身,我丈夫他人在哪里?!文种命灵姑浮去结果你丈夫的性命。
勾践淡淡地说,他刚刚回来复命了。
刷!苏虹拔出剑,她拿剑尖抵着勾践的脖颈!这一幕,若是让外面人看见了。
恐怕会惊慌大叫,但是尽管被利刃威胁,勾践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夫人,你知道么?灵姑浮的斧刃上有血,但是其它部分却净利如新。
苏虹盯着他,她手中的剑也并未动弹丝毫。
……文种见了很满意,那是因为文种没有杀过人,勾践甚至微微一笑,至少他没有亲上过战场。
亲手拿利斧杀过人。
可寡人却亲手砍杀过敌军,杀过人的斧子,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的。
苏虹一时,有点闹不清勾践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血槽里,应该残留肉质才对,斧刃边缘也会被血液侵蚀,简而言之,灵姑浮骗了文种。
勾践淡淡地说,不过他骗不了我。
苏虹慢慢放下手里的剑。
放心,寡人不想捅破这件事。
勾践的口吻听起来有点无所谓,文种既然认可如今的局面,就让他高兴去吧。
苏虹凝视他良久,才开口道:为什么大王不想捅破此事?因为我不想自找死路。
勾践一笑,若你夫婿死了,寡人的人头必定得被夫人你挂在姑苏城墙上。
苏虹一时无言。
他用同一种解决办法,成功了九十九次,所以他不可能想到,第一百次也许会出现不同结果。
勾践转过身来,望着苏虹,蚂蚁不会承认飞鸟的存在,因为它的身体一辈子都贴着土地,它想不出世间有某种东西,能不沾天地而存活……夫人,您与方义士,恐怕就是一对飞鸟。
苏虹想了想,才说:可是大王,您又怎么知道我们和他们不同?勾践没有看她,却突然笑起来:我辨认得出来,是因为,我见过飞鸟,我差点被那一瞥给击碎,从此知道了世上还有此种生物……关于那只飞鸟,往后有机会我再告诉您好了。
苏虹不敢做声。
文种终于丧失了他的沉稳。
勾践丢下这几个字,他背着手,慢慢踱步到窗前:一切都太顺利,顺利得超过他的想象,这使得他有极大的满足感和自信心。
文种以为万事果然是按照他的计划来的,那么未来也必定会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
……他和范蠡各怀心思,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里,却不知范蠡总是在他不注意的地方,扎破他的牛皮水囊,水早就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文种竟不知晓。
勾践停了一下,当然。
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们。
各怀心思的人里面,同样也包括我在内。
苏虹心里一动!她能从勾践的话里听出来,其实范蠡在干什么,勾践是非常清楚的。
既如此,大王又为何要强留我在宫内?苏虹问,大王真的相信。
就这么能关住我、让我死心?哦,这些当然是关不住你的。
勾践瞟了一眼窗外森严的卫士,但是有人能让你留在宫内。
谁?夷光。
勾践转过身,望着苏虹,夫人想亲见她死么?苏虹浑身一抖,旋即又强笑道:她和我有什么关系?一个外人,我为什么要为她的生死操心?唔,但是看起来不像。
勾践说,寡人并不知晓夫人你与夷光过去曾有何种纠葛,但是寡人却知道。
你很不想夷光死。
大王又如何见得?不然你怎会替她保住胎儿?又怎会在灵姑浮的斧下救下她的性命?……勾践摆摆手:我并不是想追究什么,夫人你所做的,也是我所希望的。
苏虹试探着问:……大王,你并不希望夷光姑娘死,是么?勾践一时并未出声,良久,他才用一种古怪的声调说:夫人,如果我说,夷光她就像我的一部分。
您会怎么想?勾践的话语里有些什么,苏虹一时无法回答他。
我不愿意杀她,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虽然我也不想再见她了。
但是眼下,如果没有夫人您的帮助,她必死无疑。
苏虹多少明白了勾践的意思。
寡人要立夫人为后的事情,想必夫人您已知晓了吧?勾践突然转了话题。
苏虹看看他,没好声气地说:小女子感恩戴德!我知夫人对此并不情愿。
我留夫人在此,也正是因为夫人不想久留此地。
不过既然方义士他眼下无恙,寡人就只想恳请夫人,暂且陪寡人再走一程。
这家伙,说这一堆车轱辘话。
到底想干嘛?苏虹愤愤想。
可这又有什么必要?苏虹冷冷地说,大王既然明白我不想久留此地,再将我关在这儿数月也无益……因为还需要一点时间。
勾践慢慢地说,某些人,某些滋生多年的党羽,得慢慢被剪去,而且不能够被察觉,不然就会很危险,毕竟敌众我寡……他的声音近乎机械,毫无起伏,这让苏虹打了个哆嗦!勾践开始杀功臣了!他想用大婚的喜庆,掩盖这即将到来的杀伐行动,越国朝堂要进行一番大调整了。
勾践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又转身道:说起来,有一事我想请教夫人。
苏虹怔怔看着他。
勾践微微笑了笑:我知夫人对文种恨之入骨——若依夫人的意思。
又该如何除去他?苏虹的心,狂跳起来!勾践这话说得太不加掩饰了,他竟然如此**裸地谈及杀掉功臣的事情,难道这是勾践设下的什么陷阱?苏虹一时有点结巴:……这。
大王,文种上大夫是越国功臣,此次破吴他出了大力,大王若是斩杀他……勾践轻轻点头:嗯,若就这么毫无缘故斩杀他,必然激起群臣争议……而今朝堂之上,全都是依从文种上大夫行事的臣子,这个越国,没有大王,只有上大夫。
苏虹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勾践要大动干戈、调整朝臣的原因!曾经防身的利刃,现在已经成为有碍自身安全的存在了。
他现在,谁都不会信任,放眼望去。
面前全都是文种的人,每个臣子在勾践眼中都像敌人。
所以他也只会相信根本不打算留下来、并且身为女性的苏虹。
凝神思索片刻,一刹那,有个念头窜上苏虹的心头!大王,我听说,文种上大夫曾献策九种灭吴,可如今只用了三种,大计就成。
嗯,是有这么回事。
苏虹抑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
突然笑盈盈道,既如此,大王何不令上大夫将剩下六种,告知先王,让先王也能一试其利?勾践以一种惊愕万分的神色望着苏虹!但旋即,他便笑了起来。
他冲着苏虹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教我。
勾践走后,苏虹长长舒了口气,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中那柄剑。
于是,文种的死也将注定了。
夫差,方无应,西施……这是苏虹在这个空间里,唯一关注的三个人,却一个个都被文种置于死地。
他一心想下手除掉此三人,却没想到最终,掘墓人自己也落入了墓中。
是你先不仁,文种上大夫。
你可莫怪我不义了!苏虹低声说完。
冷冷将剑插回到剑鞘里。
第两百零一章 八月之光不久之后的越国君主婚礼大典。
犹如一场荒诞剧。
这桩婚姻完全是荒唐的,从结婚原因到结婚仪式,无一不透露出荒诞、混乱和疯狂,这甚至让苏虹想起自己看过的一出尤耐斯库的戏剧:两个一心一意只想快速完事的新人,超过一打丧失理智、被某种有关家国前途的幻觉给完全操控的越国贵族王亲,以及一大堆各怀鬼胎、只顾着盘算自己未来的臣子们……从头到尾都不需要苏虹操心。
从穿戴什么、怎么步入大殿,到如何行礼,如何最终确认自己王后之位。
全都有贵族礼仪教师指导和引领。
这一次,君王依旧要娶一个从深山老林里找来的母猴子,然而越国朝堂内外,却没有再发出上一次那么猛烈的反对之声。
因为苏虹曾在伐吴战争中起了决定性因素。
没有比越国今后的前途更重要的事情了。
虽然有引导的教习,有服侍的侍女,一整天的典礼熬下来,苏虹还是觉得十分疲惫。
那是农历八月了,褥热还没褪尽,穿着厚厚的礼服折腾一天,的确很耗费精力。
太阳下去了,仪式终于结束。
虽然不合规矩,苏虹还是卸下了丰丽沉重的装扮,把自己恢复到了平日的状态。
她毫不忌惮这么做会的罪王族里守旧的女人们,尽管她知道她们都在不远处,用古怪疏远的目光盯着自己。
反正她也不打算在这宫廷里培养什么自己的势力。
进房间时,苏虹看见勾践独自坐在炭炉前,炉子上,烤着的鲜鱼正滋滋冒烟。
勾践正拿盐粒往烤鱼身上洒。
他瞥了一眼苏虹,道:坐吧。
苏虹没有客气,就势在炭炉旁跪坐了下来。
一时间,没人出声,勾践用工具小心翼翼翻拨着烤鱼,使之两面逐渐焦黄,又往上均匀地洒着粗盐粒。
静静的房间里,只能听见鱼皮烤焦的噼啪声,间或盐粒落进火炭间的扑声。
于是,这就是她和勾践的新婚之夜?苏虹想,还不错,总算有烤鱼。
她当然不认为勾践对她有什么企图,事实上苏虹完全能够感觉得出来。
这男人对自己毫无兴趣,他们能够这样坐着对等的说话,就是勾践可以给予她的最近相处空间了。
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吃烤鱼了。
勾践突然说,上一次,还在十年前。
他将一条鱼拈起来,放在苏虹面前,然后用尖利的刀刃,剖开鱼腹。
一缕白气从里面冒出来,鱼肉喷香扑鼻。
苏虹咽了口口水,她用筷子夹起鱼,咬了一口。
肉质细嫩,非常好吃。
大王有好手艺。
她笑道,鱼都能烤得这么棒。
嗯,这是练出来的。
勾践头也不抬地说,之前在吴国给夫差做马夫,什么都干,烤鱼也烤过的。
苏虹被这话吓了一跳,等她再看勾践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来。
做尽了我这一辈子都没做过的事情,那三年。
勾践停了一下,为人奴仆,低到泥地里去。
只为了保命。
苏虹默默听着,她知道之前勾践战败,只剩五千残败军队,到了吃山草,喝腐水的窘迫地步,最后是夫差同意了求和,勾践才留得一命。
夫人,您见过夫差吧?勾践问。
苏虹略迟疑,点点头:见过一面。
感觉如何?被这么一问,苏虹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了。
她想了半天,才说:猛一眼看上去,像个大孩子。
勾践一笑:嗯,就像一个孩童的魂魄,无端停留在了一个大人的身上。
苏虹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夫差那张毫无戾气、平和宁静的脸。
之前在战场,他披盔戴甲,脸上还有血迹,所以无法看清。
后来进了吴宫,亲眼看见他,才感觉惊诧。
惊诧?勾践点点头:他看什么,都像小孩子看东西一样——见过小孩子看东西的表情么?见过。
苏虹想起自己的女儿瑄瑄,她笑起来,好奇,什么都是新鲜的,百看不厌。
就是那个样子。
勾践放下手里剖鱼的刀,沉思片刻,道,就好像他面前永远上演着一出大戏,每一个人都好玩,每一件事情都有趣。
勾践说起夫差,竟然语调里没有什么怨毒,这让苏虹多少觉得有些诧异。
就连我,他都要盯着瞧,不是那种蔑视败将的不屑,是那种‘原来你就是那个勾践’的意思。
勾践停了停,起初,这让我十分不舒服。
不是……不是没有蔑视的意思么?苏虹小心地问。
那甚至都不如蔑视。
勾践看了一眼苏虹,您懂么?夫人,好像那么大的事情,打败一个国家的国君,将之俘虏来做奴隶,好像这一切他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他是以这么不在乎的心态打赢这场仗的,那么我这个战败的国君,又算什么?……不过后来,我才慢慢发现,夫差不是对我一个人这样。
勾践慢慢嚼着鱼肉,停了一会儿,又说,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如此。
苏虹轻轻叹了口气我见过他和伍子胥吵架。
勾践说到这儿,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文种恳求他饶了我的性命,伍子胥不同意,于是夫差就说:‘杀他干吗?这人明明挺有意思的,非要一刀完结他,那多没意思啊。
’夫人,您看出来了么?苏虹点点头:夫差的标准,在于‘有没有意思’。
嗯。
不管怎样,我算是芶活下来,从此在吴宫里过起忙忙碌碌的卑贱的马夫生活。
勾践哼了一声,我知道,自己这条命时刻挂在伍子胥的嘴边,所以只能竭力伪装,做出一副胆战心惊、忠心耿耿的样子。
静默。
苏虹没听勾践谈起过去,今夜不知怎么的,这人似乎放下了一些防备。
说来也怪,人真的可以欺骗自己,我想做出那种样子来,我就真的能够做出来。
吴国上下,没有不被我的假象给欺骗的,后来就连伍子胥都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证明我有复仇之心。
甚至有那些小官吏、后宫的寺人,还故意跑来羞辱我,因为他们觉得我已经真心臣服吴国了,所以趁机作践一下没关系。
苏虹听着,觉得心里有些苦涩。
她低声说:大王,人都想活着。
勾践点点头:但是夫差却不满意了。
起初他还成天盯着我瞧,我做什么事情他都觉得好奇,后来他就不瞧我了,他说我‘没意思了’,说我是……假的。
假的?他说我总是在装,像套了一张皮。
他说这太没意思了。
勾践弯腰,拿起旁边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示意苏虹:夫人,要一杯么?苏虹点头:多谢大王。
给苏虹斟满了酒,勾践放下酒壶,他呆了半晌,才道:我能骗过包括伍子胥那老狐狸在内的所有人,连妻子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在夜里偷偷哭泣,在我枕边说她想寻死,我甚至安慰她说,吴王宽宏大量饶我们夫妻不死,我们应该感恩尽力服侍才对,怎么能寻死呢?苏虹心里更觉得酸楚,她知道,勾践在说那个做了越王后没多久就死掉的女子。
所有的人,都被我瞒骗过去了,可我竟然瞒不过那最重要的一个。
勾践笑了笑,我竟然瞒不过夫差,他看出来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苏虹捧着酒杯,她愕然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他看出大王有不臣之心,那他怎么会放过大王您呢?这一点,我起初也并不明白。
勾践慢慢地说,之前他说我是假的,那一刻,我的浑身惊出冷汗,衣衫都被打湿了。
我想这下完了。
早晚夫差得杀了我。
……可他没有。
嗯,他没有。
勾践摇摇头。
原因很简单,他觉得杀了我就不好玩了。
……他甚至跑来问我,觉得我的妻子‘有没有意思’。
他说;‘勾践。
我觉得她真没意思,你干吗要娶这么个没意思的女人?’那时候的越王后,是我父亲指定的,本来我也并不多么喜欢她,父王看中了她的家族,所以娶也就娶了,可从来就没人问过我,觉得这桩婚事有无意思。
苏虹苦笑。
他既不想杀我,又觉得我‘没意思了’,也就不再盯着我瞧。
勾践说,夫差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这让我轻松了许多。
我日日做着马夫做的事情,小心谨慎地注意言行,又暗自开始联系文种范蠡,筹划归国的办法。
文种上大夫去找的伯嚭,对吧?勾践点点头:他找到了伯嚭,用财货贿赂他,让他去和夫差说好话。
起初我觉得这办法行不通,我一点都不认为夫差能被伯嚭说通,但是文种说,什么办法都得试试,而且伯嚭是最能突破的一个缺口。
苏虹默默听着。
但是最后出来的结果是,夫差同意放我回越国。
勾践怔了怔,又道,所以,我从来就没能琢磨透夫差这个人。
至少您能回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嗯,消息出来的时候,我高兴的发狂,我还以为自己得死在吴国。
万没想到能有逃出生天的一日。
勾践说,那段时间我正喜不自禁,没想到某天晚上,有传令说,夫差叫我去见他。
苏虹有点紧张地望着勾践!我听见传令,顿时吓得脸发青,心想这都没剩几天了,难道夫差出尔反尔、又不肯放我走了么?勾践慢慢吃着鱼,过了一会儿,才说。
等我进了寝宫,就看见,喏,也是这么大一个炭炉。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夫差就坐在炭炉前,炉子上也摆着烤鱼,就像现在这样。
勾践停了停,又说:起初,我以为夫差是叫我给他剔鱼骨,就慌忙去找刀具,谁知夫差说不用我忙,他是叫我来吃鱼的。
苏虹听入了迷,她放下手中的鱼,望着勾践。
我第一反应是,难道鱼肉里有毒?他想毒死我?!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不是,因为他自己也在吃鱼,并且很明显是随意拿取。
勾践说,我这才发现,他是真的要我和他一块儿吃烤鱼。
苏虹默默叹了口气,夫差本来就是那么简单的人。
我老老实实坐下来,最开始那条鱼,我吃得食不下咽,根本尝不出滋味,人满心都是恐惧时,再鲜美的食物也如同嚼蜡。
勾践呆了呆,才道,夫差看出我的恐惧了。
他说我不是在吃鱼,而是在糟蹋天物,他说这样吧,我给你说个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勾践点点头:他说,勾践,你知道么?我今天早上又去耍了伯嚭的。
我把他叫来,然后和他说,我想出一个好主意,要修筑水坝,不过国库暂时缺钱,所以伯嚭大夫,请你把以前寡人赏赐给你的那些珠宝还回来,用以贡献国家吧。
……然后他说,伯嚭一听,当庭大哭!夫差说到这儿,哈哈大笑。
他说,他总是这么逗伯嚭玩儿,三五不时就把他叫来,要么说是要他还回已赐的珍宝,要么说是要把他新盖的豪舍推平做训练场……反正每次只要这么一吓唬,伯嚭就会嚎啕大哭。
眼泪鼻涕挂满脸,那样子,活像被夺走了嘴里**的婴孩。
苏虹又囧又笑,她完全能想象出来。
夫差吓唬伯嚭时的那种场面。
我在旁边听着,哭笑不得又不敢插嘴。
勾践笑了一下,然后夫差说,勾践,你知道么,其实人人的嘴里,都有这个舍不得放开的**。
你以为伍子胥没有么?你以为你没有么?勾践说到这儿,眼睛朝虚空里瞧了瞧,才道:他说这话,让我胆寒。
我一声也不敢吭。
夫差说,他觉的这事儿挺怪,为什么人除了衣食居所,还一定要某些特殊的东西才能活呢?他在朝堂之上,日日瞧着下面的这群人,反复瞧了十多年,就瞧见每个人都像叼着**的婴孩,他甚至完全知道怎么动这些人的机关:**一拔就哭,**一塞进去就笑。
可是这样一来,多么可悲。
苏虹无语半晌,才说:夫差这人,想得太多了。
勾践点点头:少有做君王的会观察这种事情,更不会有人觉得这很可悲,但是夫差却这么说,他直接和我说,勾践,人要是都这么活着,岂不可悲?就好像自己不归自己管了,而是由别的什么给操控着。
由那个把控着**的手来操控。
勾践说着,凝视着炭炉上的烤鱼:然后夫差就说,勾践,此刻,‘回越国去’这件事,就是你嘴里的**,对么?……他说,如果我不答应放你回去。
你在心里,会不会哭得比伯嚭还惨?勾践说,他这么一说,我根本不敢吱声,他说的一点没错,其实如果当晚他下令囚禁我,再也不准我回越国,我恐怕真的当场能哭出声来。
苏虹忽然,觉得有一丝凄然。
然后他就问我:勾践,你真的就那么爱越国么?谈话到这儿,忽然,停了好一会儿,就仿佛空气中,苏虹都能感觉到夫差的那种存在。
那种充满疑惑,想探寻个究竟的存在气息。
……我惶恐万分地说,那是因为越国是小人的家乡,每个人都怀念家乡故土,小人是越人,当然会去爱越国。
结果我这么一说,夫差就继续追问,那你究竟爱越国的什么?勾践慢慢翻着烤鱼,他像是思索着边说:我当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搜肠刮肚半晌,我才说。
我喜欢越国的山脉、河川,我从小就在那儿长大,没法不去依恋它,我还喜欢会稽城,喜欢那里的人,我说我喜欢热闹,爱看着人群走来走去……勾践停了会儿,又说:当时我说的全都是真心话。
我本来是不该这么回答的,按照文种的指点,我应该说,自己一点都不怀念故土,自己喜欢的是吴宫,因为吴王对自己很好,这么说才符合一个马奴的身份。
然而很奇怪,夫人,在夫差面前我竟不想说谎话,我觉得就算惹他怒了,下令杀了我,我也要说实话。
苏虹完全同意勾践的说法,她见过夫差,她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在夫差那样一个人面前,被那双纯净的眼睛盯着问,人没法违背内心说假话。
我这么一说,夫差就说,那既然你喜欢的是越国的山脉,你就该去做个樵夫才对,日日在青翠山间行走,与山林为伴,这不就够了?如果你喜欢的是越国的河川,你就该去做个渔夫,时时游历于清澈流水里。
与溪流为伴,这不也够了?如果你喜欢的是会稽,喜欢人群走来走去。
你就该做个商贩,集市上和人商讨买卖,人群在你身边走来走去,这不也够了么?勾践放下手里的鱼刀,仰起脸。
半晌才道:夫差说了这么一大通之后,怪得很,我也跟着迷糊了,觉得……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我爱的只是越国的这些东西,我完全用不着非得做一个国君。
为什么我越努力折腾,我所爱的,就离我越远?苏虹皱眉不语,她觉得这里面有些什么不太对,但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结果夫差就说,勾践,所以你为什么非要做国君呢?你如果喜欢那些,可以去做樵夫或渔夫呀?如果早早选择做樵夫,或许你现在都不会呆在这儿了。
我当时,回答不出他的问题,好半天才说,那是因为,小人的父亲是国君,小人才做了国君。
勾践说,谁知我这么一答。
夫差就问,父亲是国君,你也必须是国君,就是说,父亲是什么样。
你也必须是什么样?父亲叫你成为什么样,你就该成什么样?那么你究竟是你自己,还是你父亲的一部分?是他的一只手还是他的一条腿?唔……当时我也不知是哪里不太对。
竟然冲口而出,我说,大王,你是吴王,不也是因为你父亲是吴王么?难道你一生下来,就喜欢这让**冰凉的吴国王宫么?勾践说到这儿,笑起来:我的话说出来,才觉得说错了,我吓得浑身打哆嗦!想要跪下求饶,谁知我这么一说,夫差竟然拍手大叹,他说。
是呀!从这一点上来说,勾践,我们真是难兄难弟,**着凉的难兄难弟。
苏虹忍不住笑,这又是什么说法!我觉得夫差这些话,说得我半懂不懂,我想,这人怎么每天尽思考这些个?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呀!亏他是怎么打败我的……勾践说到这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十年的如今,我才明白,正是因为他看什么都比旁人更究竟彻底,当年他才会那么容易打败我。
苏虹想了想,才说:可是大王,如今败兵的是夫差呀。
勾践点点头:是的,如今败了的是他,不过关键却在于,他完全清楚这结果,哪怕十年之前,他就已经非常清楚了。
苏虹有些愕然,她一时没能懂勾践的意思。
就在我发愣、觉得眼前这人搞不好是个傻蛋的时候,我就看见,夫差拿起我们俩吃剩下的鱼骨头,摆在炭架子上,然后他说,勾践,你知道么?你想强国灭吴,有很多种办法的。
苏虹大气都不敢出!我被夫差的话给惊呆了!可他像是完全不管我惊讶成什么样,只把那雪白的鱼骨,依次在炭架上排好,他拿起一根,说,首先要做的。
是尊天地,敬鬼神,使越国上下统一一心。
然后他又拿起第二根鱼骨,说,然后要做的是,尽量以财货贿赂吴王身边的重臣,使之不再对越国有警惕之心……苏虹惊讶得要跳起来了!他当时这么说的?!苏虹愕然打断勾践的话,他怎么能说出这些来?!是啊,他怎么能说出这些来呢?勾践一笑,也放下手中那根鱼骨,那晚,他就这么一根一根的摆鱼骨,好像小孩子摆石块玩耍一样。
他一共摆了十二条,夫人,之前文种献计九策,夫差比他所想的还要多三条,所以,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么?……我觉得脖子好像被人给掐死了。
气怎么都喘不上来,我真想当场去把文种拉来看看,再对着他狂笑。
可当时我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一排排惨白的鱼骨,觉得像是在盯着自己和群臣的尸骨……苏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比文种考虑得还要周详,越国近海地域的灾害该如何治理。
吴国南部的族人又该如何加以挑衅,还有会稽城所处的某个致命缺陷……这些文种没想到,可是夫差他都想到了。
勾践弯下腰,盯着那一排鱼骨,他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调说,他在教我怎么强国破吴,他,一个吴国君主。
苏虹的脑子完全混乱了,她花了一番功夫镇定了自己,才说:不管怎么说,他这是在自毁……您还不明白么?夫人。
勾践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盯着苏虹,夫差他既然可以想出这么多计策来强越灭吴,这说明,他同样可以想出更多的计策来强吴灭越,可这方面他却没有和我说。
苏虹的脑子,打了个闪!勾践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夫差是如此清醒聪明的一个人,那他完全有可能想出更可怕的计策来对付越国。
我不知道那个晚上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我们吃光了所有的鱼,又喝光了所有的酒,然后夫差打着哈欠去睡觉,等我回过神来,就只剩下一个人,对着一地雪白的鱼骨……勾践说到这儿,沉默了良久。
在那之后,您就回了越国?苏虹小心地问。
勾跨点点头:我就沮丧无比的回到了越国。
夫差和我说的那些,我谁都不敢说,若告知文种和范蠡,只会让他们惊慌无措,又何必拉着他们一块儿感受灭顶之灾?……这十年里,我厉兵秣马、战战兢兢坐卧不安,难道仅仅为了对付一个脑子进水、只知淫乐的蠢蛋?如果我因为自己被一个蠢蛋给欺辱而痛苦,那只能证明,我也不过是个蠢蛋而已。
勾践语带讽刺地说。
可文种还真就这么想。
他根本就不了解夫差,不,也许他根本就不想去更深地了解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谈话到此,又陷入到了静默里。
他们谈论的是过去的事情,谈论的是已经死亡的人,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却仿佛依然在奇异地影响着这个空间,这让这俩人所处的这空间,不禁有了一种古怪的不安。
苏虹缄默良久,才道:然而如今,灭顶的是吴国。
勾践点点头:我起初,也是这么想。
我看着文种的计策一条条实现,还暗自琢磨,怕是夫差那家伙,真的是个疯子也说不定呢。
他瞥了一眼苏虹,越国是胜了。
吴国是败了,如今各国都这么说,然而不久之前,我却从夷光那儿得知了详情。
什么详情?苏虹疑惑地问。
吴国,根本就没有灭顶。
苏虹瞪大了眼睛!夫人,您难道没有发觉我们的进攻是如此顺利么?真是快得让人发狂,势如破竹。
勾践慢慢地说。
那是因为比预期的抵御少了,为什么抵御少了这么多?那是因为吴人少了。
为什么吴人的人口数会突然变少?因为他们都躲起来了。
躲起来了?!在这十年之内,吴人慢慢搬迁去了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勾践停了停,才说:……某处。
是吴国境内的一片土地,相当大的地方,他们的迁徙活动太缓慢。
动静又太小,以至于我根本就没发觉。
苏虹困惑了,那是什么地界?那是无论越人怎么努力,都攻打不进去的禁区,都说那一片自古就有神佑,地形特殊自成一体,险要处又有繁密难入的白茅竹与山川阻挡,但是土质肥沃,因此除了祖居的吴人,没人敢接近。
勾践慢慢说,几百年来,没人能够对那一片下手,楚国、晋国、鲁国、还有越国……这一圈的诸侯都眼馋着它。
知道那是好地方,但没有国家有那个实力抢夺它,所以,您懂了么?夫差是在变戏法,他把吴国整个变没了,扑!勾践做了个凌空的手势:他没有把百姓的性命全都耗在抵抗越人上。
而是让他们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那是他和夷光耗时三年,风尘仆仆,一步步用自己的脚去丈量,最终才确定的好地方,之后,他俩用垦荒的名义暗令百姓搬迁,又在那一片修了水渠、建了必要的防御……那儿如今已成了天堂乐土。
可是为此,不光耗尽了吴国历年积攒的国库。
也彻底毁了夫差在民间的名声。
百姓们都怨恨他,认为君王纯属无事找事,为了腾开狭窄的姑苏城。
给他自己大兴土木寻乐子才这么折腾庶民,所以他死了反倒好……天哪!苏虹惊得直起了身体!勾践看看她,又低头夹起了一条烤好的鱼,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
然后,他慢悠悠地继续说:即便如此,那两个却全然不在乎。
各国以为钱都花在了姑苏台上,花在了他与夷光的享乐上,从燕国到楚国。
人人都在传说姑苏台有多么多么奢华……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勾践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神色:越人还自以为得计,以为吴国‘中计’,最后等我们攻下姑苏才发觉,那只是一座空城,我用了十年时间做准备,攻打下的只是个表面的‘吴国’。
所以,这到底是谁中计了呢?……原本我怎么都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我的感觉一点都没错,但是我找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所以我一定要你把夷光找回来,我要弄清楚,这些,甚至连文种都不会知道了。
苏虹收回愕然的目光,默默看着鱼骨,她低声说:可是夫差死了。
勾践点点头:是的,他死了。
他用昏君的败亡彻底结束了‘吴国’这个‘没有意思’的东西,但是却留下了更多的人命,使得他们不至于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消耗在吴越间的无聊拼杀中,就目前局势看来,百姓也没谁真心热爱他,为他报仇。
最后跟随在他身边的人数少得可怜,那是真正无论发生什么,都誓死捍卫他的一批侠义之士,但那太少了,绝大多数早早就逃掉了,夫差看着他们逃,他什么都不做,那些人甚至当着他的面,拿着宫钥往外逃——他完全可以强迫他们,让他们为了他或者为神灵祖宗之类的去送死,他完全可以的,但他不肯这么做。
到最后,只有他和夷光守在姑苏城内,引诱着越**队倾其全力扑过去,最后志得意满地停在那里,自以为大功告成。
所以夫人,您能想到么,当我看见夫差的人头时。
我就已经明白自己上当了。
因为他竟然是在笑着的,他的那颗人头。
他的脸,是在笑的。
苏虹骇然!……我懂他的意思,也许全天下。
就只有我能懂。
那甚至都不是在嘲笑我。
勾践抬起头,望着黢黑的高高屋顶,他在得意,像小孩子那样的得意洋洋。
因为他总算是逃出来了,他终于成功地从那个让**着凉的冰冷位置上逃掉了。
苏虹竭力使得自己的声音正常。
她颤声道:可是如今,天下人都在耻笑他……耻笑?勾践冷冷笑起来,耻笑对他,没什么用。
夫差只做他想做的事情,他把百姓赶进了一个安全的匣子,我知道,他是想让世代兵戈不休的百姓们,至少有那么一代。
放下手里的刀剑;尝试不战而活。
吴国灭亡的假相,能够掩盖很多东西,平息很多**。
至于百姓怎么说,后世又怎么评论。
甚至他所做的这一切,功效又能坚持多久不定两代之后就白费了也有可能……总之,夫差他完全不会放在心上了。
……他万分讨厌‘吴王’这个东西,就像我,其实,也同样讨厌透顶‘越王’这个东西,他如今解放了。
他彻底毁了这东西,可是我呢?勾践忽然微微一笑,我却得一直坐在这位置上,不,我所能够做的,只有去谋求更大、更高的位置,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这也是眼下这世间所剩给我的,唯一的道路。
苏虹默默望着勾践,她忽然怜悯起面前这个男人来了。
如方无应所言,勾践已经完全跳脱出来了,他从夫差的那番话开始质疑,又被具有同样思维的夷光所影响。
十年间几番动摇,到最终,终于明白了命运之吊诡,世态之荒谬。
然而如今,他却不能像夫差那样结束。
于是就只好被这历史洪流继续推动着,朝往他并不想去的地方去了……终章一代倾城逐浪花于是,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西施的去留。
文种的意见仍然是杀掉她,他认为不能留着这样一个女人:她的肚子里是吴王的孩子,再过几个月。
她会生出越国的敌人来。
苏虹则坚决反对,她对文种说,西施是为了越国的利益才舍弃故土去的吴国,此事,越国上下人尽皆知,此刻大功告成,国君却把这么一个功臣给杀了,未免给人过河拆桥之感,再者,如果为国尽忠都是这种下场,那往后谁还乐意重蹈覆辙?而且文种都管到后宫来了,这简直是捞过界——女人的事情。
本来就该身为王后的苏虹来管。
苏虹的语调带着很明显的讽刺,她的意思里还包含着对文种杀方无应一事的强烈怨愤。
起初一段时间。
苏虹表现出强烈的不合作,后来经过不断劝说,才慢慢被软化,这让越王宫里的人都觉得,这女人在斟酌良久之后,还是在为夫报仇与一国之后这两者的选择中,选择了后者。
并没有人对此起疑——反正丈夫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抓着不能改变的事也没用,再说眼前还有这么荣耀的诱惑:一国之后。
大家都觉得苏虹的选择很正常。
虽然没人喜欢这只母猴子,但考虑到她的剑术以及地位,也没人敢当面忤逆她。
但是文种丝毫不肯让步,虽然与之争执的是越王后,他说此事关系着国家命脉,别的都好商量,吴王的后代却是不能留着的。
勾践对此似乎抱着不偏向任何一方的公正态度,他说他同意文种的意见,西施不可留。
然而,苏虹是一国之后,她掌控着越宫里的所有女性。
夷光目前暂居越宫,她也是女性,所以从这个逻辑上来说,该如何除掉夷光,应该由苏虹来决定。
他这么一说,显然,那两个全都不满意。
国君既然如此调停,虽然还是很不情愿这结果,文种也只有暂时让步。
那么,王后想要如何处置夷光?他仍然咄咄逼人,要苏虹立即交出方案来。
苏虹没好气地瞪了文种一眼:且容我想想,其实杀人这件事也是要讲技巧的,上大夫。
她的话里带刺,文种却像是全然无感觉,他点头道:好,鄙人等待王后做出决定。
望着文种远去的背影,勾践突然说:他已经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苏虹看了他一眼。
昨日,杀了两名官员。
勾践继续说,虽然证据确凿,不过多少也让他有点不舒服了。
他发觉大王要做什么了,是么?苏虹有点担心地问。
勾践摇摇头。
他发觉不了。
十年来寡人对他一向言听计从,他怎么会想到自身去?勾践笑了笑,长久的尊重,使得文种已经产生了某种幻觉:自己和越国的前途是分不开的。
他认定我没有那个能力,他根本就不相信我能够丢开他,独自支撑这个国家。
这很好,且让他继续幻觉下去吧。
苏虹缄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大王虽然无意置夷光于死地。
可您难道真的不担心她的孩子将来对越国不利?勾践转过脸来,看了苏虹一眼:你觉得夷光会把孩子养育成那样?把他培养成时时刻刻想着杀父仇人的复仇鬼?苏虹一愣!她不会的。
勾践兴致索然地哼了一声,她对那个没兴趣,也知道夫差对那同样没兴趣。
况且吴国已经被夫差折腾得完全没有效忠他的人了,所以,那孩子甚至都不如文种的一个党羽来得危险。
苏虹只得沉默。
夷光已经变了。
勾践突然,轻声说,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懵懂的小姑娘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含着一丝对往昔的怀念。
于是苏虹终于明白,那所谓的夷光是我的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那种纯粹的东西,勾践他在自己的身上已经寻找不到了,他已经全然丧失了那种东西,夷光对他而言。
正是旧日自我消逝前的最后一丝投影。
而如今,勾践已经全然放开了过去,他因为某些顿悟,彻底放下了当年对夷光的嫉恨,也由此,连那份爱情都一并消失了。
西施依然住在越宫里,苏虹亲自挑了人去服侍她,但是苏虹不太敢经常去看她,每次去的时候,也是冷着一张脸,只等着侍女们都退下了,才敢凑近和西施说话。
当然,她也能看见守在院外的几名侍卫,那是文种派来的人,他命他们日夜监控房间里的西施。
这让苏虹觉得简直是荒唐可笑,越宫内本来就有值守,文种根本用不着再多加这一道锁,明明是一个身怀六甲。
行动迟缓的妇人,他却好像把她当成了三头六臂的蜘蛛侠。
况且,西施本身也完全没有挣扎逃命的企图。
西施已经得知苏虹成了越王后的事情,因为宫内那段时间都在准备典礼,侍女们也并未对她隐瞒。
越王后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这样笑眯眯地对苏虹说。
苏虹一愣,才和她说了真相。
她说自己和勾践根本就是在做一台戏。
西施听了,良久无语。
现在控制权总算到我手上了。
苏虹低声说,目前就是要把计划想得周全,得把你救出去。
多谢你了,苏姑娘,西施叹了口气,我原本指望能面见爹娘,却没想到最后是被你所救。
谁救都是一样。
总不能见着你被杀死。
西施听了,好久,才说:其实我想,真要是死了,那也没什么。
夫差和我作伴十年,他突然不见了。
我再怎么想得通,也还是觉得寂寞孤冷。
苏虹默默握着她粗糙温热的手。
一时没有出声。
生死的事情,我总想不太明白。
她慢慢说,我记得,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像是变了个人……想起来了?你父亲的脸孔?西施摇摇头:没有,只是感觉有些苏醒而已,他那时候,给我的感觉可真苍老啊,他活得太久太久了,苏姑娘,你能想出来,一个人活得太久之后,那种无能为力的老迈吗?我是想不出来这些的,苏虹在内心黯淡地自语,她和方无应这些人。
甚至可能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突然死掉,但是他们却怎么都无法衰老。
至少你得先把孩子生下来。
苏虹握紧她的手,放心,我来帮你!那天下午,她在西施的房间里,细细把自己和方无应所想的计划告诉了西施,她告诉西施,这个计划是有点危险,但是它有逃生的机会,而且她和方无应会尽最大的可能性来救她,再怎么说,也比她一日一日留在越宫里要安全得多。
再呆下去,我担心文种会提前下手。
苏虹说,只要想办法逃出这里,往后的日子怎么都好只是那以后,我们夫妇就帮不了你了。
西施慢慢点点头:我知道。
能够遇见你们,我就已经很走运了。
苏虹想了想,又问:夷光姑娘。
你想过逃出去以后,怎么办了么?西施茫然抬起眼睛,望了望虚空:……不知道,也许就去太湖边吧。
夫差总说,走遍天下,仍然觉的太湖畔是最好的地方。
我想,就我和孩子两个人,找一处安身之所应该不难的。
苏虹思索片刻,又道:细软之物。
我叫外子再想办法……西施笑起来,她摇摇头:不需要的。
吃野果,饮露水,也能活下来。
我以前就是那么活下来的。
哦,范蠡提过,她原本就是从深山丛林里走出来的。
苏虹想起来了。
既如此,她倒是的确不用太担心西施的谋生能力。
于是次日,苏虹告诉文种,她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将之沉湖。
苏虹顿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文种瞪大眼睛!他原本已经准备着苏虹提出的方案太心慈手软,然后由他来加以反驳——却没想到。
苏虹会提出如此毒辣的法子!这……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勾践。
大庭广众之下,将为国尽忠的女子当场斩杀,哄传出去未免有损国君声誉。
苏虹淡淡地说,就命人将她推进太湖,悄无声息地结果掉,再对外宣称:国君本来感念夷光姑娘一心为国,又念及吴国已无后嗣,所以一直命人好好照顾,却没想到夷光姑娘突然小产,母子意外去世——这样,岂不既解决了祸根。
又维护了国君的声誉?可是……勾践在旁却开口道:此事可行。
上大夫若不放心,监督的军士可由上大夫亲派。
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文种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他躬身一行礼:是,臣谨遵君上之命。
于是那两日,越宫内纷传新王后要除掉西施,毕竟那女人之前也差点做了王后,这让新王后深感不安,又因为大王竟然命她把西施好好送回来,然后又跑去和那女人密谈。
这些也让王后发怒,觉得西施美色祸国。
迷惑了吴王,现如今回来了。
又要照老样子迷惑越王。
秘密行刑那日,是个温暖异常的八月,一直服侍着西施的两名侍女。
目瞪口呆望着两个如狼似虎的武士,大力推门闯,二话不说、就将西施用绳子捆绑起来,拽了出去。
而身为王后的苏虹,只在一旁冷冷看着。
两名侍女吓得面如土色,却一声都不敢出。
等武士们离去,她们才惴惴不安地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
之间院内停了一辆车,车身用布罩得严严实实的,武士将西施塞进车内,然后驾起车辕,一阵尘烟后。
马车就不见了踪迹……回不来了么?夷光姑娘。
一名侍女轻声说。
看样子,回不来了。
另一个也轻声说,然后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
到了太湖畔,车停下来,武士们从车内拽出西施,将她一直拖拽到湖水边上。
她的头发蓬乱,脸色有些发青,她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被那两个武士推搡着,她重重跌,那粗硬的麻绳绑在她的手上,甚至深深勒进了手腕的皮肤里……然后,苏虹从后面一辆车里下来,她一直走到西施面前,然后弯下腰。
像是检查似的,仔细审视了一下西施手腕上的绳索。
松不开么?她忽然扬起脸,看了一眼那武士。
对方一愣,慌忙道:松不开。
王后请放心,除非用刀割,这种结自己是挣扎不开的。
另一个武士在旁听着,悄悄咧了一下嘴。
他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心狠手辣,生怕面前之人淹不死。
然后,只见苏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然后转过脸来。
推下去吧。
她淡淡地说,背对着湖面,新王后的那张俏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两个武士得令,慌忙上前,抓过西施,将她往湖里一推,噗通一声,西施就跌入了湖水里!起初,湖面还能看见西施使劲挣扎扳动出的浪花,过了一会儿,浪花就不见了,湖面再度恢复了平静。
回宫。
苏虹淡淡地说。
两名武士不敢再看,慌忙转身奔到车前。
这一趟使命就算完成,俩人莫名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们就能顺利向文种上大夫报告了。
黯淡的斜阳,映着苏虹那张缄默的脸,淡淡的光芒反射进她深邃的双眸。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车马一行刚到越王宫之外,苏虹从车里下来,就看见范蠡一身出行打扮,牵着一匹马,从宫里出来。
哦,王后回来了。
范蠡笑了笑,牵住马匹。
见他这样,苏虹不禁诧异,她慌忙迎上去问:范大夫,你这是要去哪儿?启禀王后,下官要回去了。
回去?范大夫,你这是要回哪儿?下官已经辞官,所以,也已经不是上大夫了。
范蠡笑眯眯地说。
大王已经准了我离去的恳求。
苏虹心里一动!范蠡终于要走了,他在留下了那两句著名的飞鸟散,良弓藏,狡兔尽,走狗烹之后,单独辞别越王,离开了越国。
这是历史上人尽皆知的一段故事。
想到此,苏虹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那么,范大夫,你想去何处呢?她轻声问,接下来,又打算干什么呢?唔,这个嘛……范蠡摸摸胡子。
笑了笑,我打算去太湖畔找个人。
找谁?就找夫人您今天推下湖去的那个人。
苏虹不禁骇然!我打算去找她,尽我所能。
范蠡说,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可是……苏虹靠近他,以免旁边人听见,她又竭力从嗓子里逼迫出声音,您打算去哪儿找啊?太湖畔那么大,她或许避世不肯再见人呢。
哎呀,反正我留下也没意思了,在这儿赚钱也赚够了。
范蠡又笑了笑,各方面的门路疏通也都做好了,往后的日子也不用愁的。
苏虹勉强抑制住惊讶,才又努力笑了笑:那……找到了她,范大夫。
您又打算怎么办?那还用说?当然是一块儿过日子啦。
他笑嘻嘻地说,那表情就好像个天经地义的事情,男人和女人在一块儿还能干什么?苏虹都要眩晕了!可您打算……打算去哪儿找她呢?她又继续问。
这个嘛。
范蠡抬头看看天。
我不晓得。
……大致就在太湖畔寻找,应该没问题的。
范蠡想了想,又说,大不了,一块一块地方赎买,反正赚钱对于我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把地都买到我手里,这样她去哪儿都逃不掉啦!苏虹苦笑,她叹了口气,也不再做出劝阻的意思:可是范大夫,她有孩子,而且脸也毁了……这样一个女人,值得你这么费心思满世界找她么?范蠡看了苏虹一眼:那些我不在乎。
十年前看见她时,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下,她可真没的说了!说来,我还是要感谢夫人呢。
范蠡说着,竟朝苏虹深深行了个大礼。
这下把苏虹弄糊涂了,她赶紧还礼道:哪里,明明该是我说谢谢。
您搭救外子的事情,我都还没道谢……哪里,那是我应该做的,因为夫人您也救了一条人命嘛!救命?您救了我未来妻子的性命呀!他笑嘻嘻地说,如此一来,我又岂能不谢?范蠡这个厚脸皮的!苏虹没想到。
这家伙大言不惭到这个地步!本来我该对夫人感恩戴德,不过眼下,我要赶紧去找我的妻子了。
咱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吧。
然后,那家伙就牵过马来,施施然扬长而去。
这鬼东西,真还以为自己笃定能得到夷光呢!苏虹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此刻,这并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稀里糊涂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苏虹走进庭院。
还没到廊檐下,她就感觉手臂轻微震动,一道光闪了过去!苏虹一阵狂喜!她快步进了房间,又命侍卫们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关上房门,确定四下无人偷听,苏虹这才打开通讯器。
苏虹?是方无应的声音。
是我!怎么样?没事了。
方无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人救上来了,灌了几口水,吐出来就好了,就是身上有点冷。
谢天谢地!苏虹舒了口气。
嗯,应该没问题,我试了试了脉搏,也做了基本的检查,她的身体没有危险。
方无应说着,笑道,要和她说话么?然后,苏虹就听见那边传来西施嘶哑的声音:苏姑娘?苏虹笑叹道:谢天谢地你没事。
刚刚我还在想,我那一刀怕是砍得还不够深,绳索太粗你无法挣扎开。
嗯,刚下水的时候,一时没弄断。
西施低声说,后来就断开了。
我只在水里泡了一会儿。
那就好。
苏虹说完,又突然笑起来,对了,范蠡那家伙辞官了。
啊?嗯,他说他要去太湖畔找你,不找到不罢休。
夷光姑娘,你要小心这个鬼东西哦。
她听见西施发出一声苦笑。
行了,苏虹,暂时不要让她说太多的话。
方无应说,她刚刚上岸,身体还很虚。
好。
苏虹说,我这边已经没问题了,冲儿,你还需要多久?差不多半个时辰吧。
嗯,我先给雷钧发信息。
苏虹说,我这边先收拾一下,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回去。
好的。
关掉通讯器,方无应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西施正呆愣愣望着自己。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万分惊愕、震撼无比、又如大梦初醒般的诡异神情!方无应吓了一跳!怎么了?他赶紧问,夷光姑娘,你怎么了?被他这么一问,西施微微晃了一下身体,慢慢低下头:……不,我……没什么,就是刚才,听见你们说话……方无应怔了怔,这才想起来。
刚才自己和苏虹通讯,最后那几句说的是鲜卑语。
大概只懂普通话的西施,从来没听过那种语言,因此有点惊讶。
他笑了笑:哦,那个啊,是我的家乡话,很少有人知道的。
他的话没说完,却见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西施布满刀痕的脸颊滑落。
她在无声无息的哭!夷光姑娘……方无应有点无措了。
西施啜泣着,拿手背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又努力挤出笑容: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起我的爹娘。
方无应沉默了几秒,终于说:要不然,你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回去?回你来的地方。
方无应说,回去之后,再慢慢找你的父母,这方面我可以帮你点忙……西施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忽然轻声问:听苏姑娘说,你们也有一个女儿,是么?方无应呃了一下,才微笑道:是啊,还不到三岁,小不点儿一个。
原来,还不到三岁……西施的表情怔怔的,她好像又陷入到什么迷梦里去了。
夷光姑娘?于是,方无应就看见她轻轻摇头:不了,我就留在这儿吧。
可是……这才是我该呆着的地方。
她说罢,又微微一笑。
那时节,他们藏在太湖畔一处深密的芦苇丛里。
这是方无应找到的安全地带,这儿人迹罕至,打渔的都不会过来,而且土地比较干燥,躲在这儿没人能发觉。
他甚至燃起了一堆篝火取暖。
这时西施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烤得差不多了,原本一直滴水的头发:也已经变得半干不湿,虽然她散乱的发际里,还夹杂着细碎的水草叶片,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已比刚刚被捞出来那时好很多了。
方无应从怀里拿出用现代防水材料包裹的衣物,还有一些食物,他将这些交给西施。
这是一身干净的换洗衣物,还有一些吃的。
都是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拿它抵三五天是没问题的。
方无应又说,这儿还有一点钱……西施默默收起了这些,她低声说:谢谢。
望着她憔悴的脸,方无应觉的有些不忍,他轻声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先找个地方安身。
她低声说,好在这一带我都熟悉,之前我……我和夫差就来过的。
方无应点点头:那就好。
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然后,他就看着西施抹抹泪,将东西收拾起来,站起身。
这就走么?他问。
西施点点头:趁着天没黑,去林子里先躲起来。
方无应略一迟疑,道:也好。
西施突然停下,看看他:您也要回去了么?呃,是的。
那么……那么,方夫人也快回去了吧?西施又问。
方无应一愣,他想,西施怎么知道自己姓方?大概是苏虹告诉她的吧。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都得回去了。
谁知,他这一说完,就见西施朝着他深深行了大礼!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她颤声道,若不是……若不是您和夫人,我必死无疑了。
方无应叹了口气:不用谢的。
你在危难中,谁看见了都会伸手。
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西施这才转身离去。
还没走再步,方无应突然喊住她:……夷光姑娘。
西施停住,转头看他。
呃……方无应犹豫片刻,才道,那你往后,还要去寻找自己的父母么?西施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放弃了?方无应又问。
不打算找他们了。
西施摇摇头,不能一直牵着他们的衣襟不放手,哪怕子里牵着,那也是不成的。
……接下来……接下来就该我自己来生活了。
她说着,犹自挂着泪水的脸上。
却露出微笑。
目送西施远去,方无应默默叹了口气,他不知为何,有一些怅然。
夏之末节的湖畔,暮色里,四下悄寂无声,他独自站在芦苇丛边,直到西施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
通讯器在震动,他打开它,对面传出的是雷钧的声音:方队长?可以回收了么?是的,可以了。
方无应说完,又朝着四周看了一眼。
泛着淡蓝暮霭的空气里,远远的。
他看见一只孤鸟从静静的太湖湖面飞过去,身影带起一丝水痕,然后。
那只青色的小鸟就飞快掠过血红落日,瞬间消失在云端里了。
方无应突然觉得,他会永远记的眼前这一瞥。
……白雾渐渐散去,转换室玻璃的大致轮廓慢慢出现在面前,方无应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苏虹也在身边。
玻璃门拉开,外面等候着的是雷钧、小武和小卫,还有于凯。
一见他们夫妻俩出来,那几个都松了口气!队长你总算回来了。
于凯说。
队副说再不回来,我们得去救人了。
行了,这下安心了。
雷钧笑道,我当你们要留驻春秋当友好大使呢。
方无应苦笑。
见已经没事,同事们纷纷出了转换室,更衣柜前,就剩下了方无应和苏虹。
这一趟,还真是奇妙。
苏虹突然,轻声说,这怕是我最奇特的一次穿越经历了。
方无应也深有同感。
那时候,正是下班时分,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声,人声,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另一头,方无应能听见办公室里的打字声,传真机哗啦啦的送纸声。
间或铮的一声,似乎卡住了,小卫在问传真号码,小武与雷钧商量着下周的排班表,于凯则大声和李建国通电话,报告他们的队长平安归来。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无奇,如生命里的每一个时刻。
然而就在这一秒,方无应却忽然自内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一时分不清,究竟哪边才是真实……是生命飞扬、充满血与火的春秋,还是忙忙碌碌、平淡如水的此刻?……也许,他的庄周蝴蝶梦。
此刻才刚刚开始呢。
走吧,去换衣服。
苏虹低声说。
方无应悄悄叹了口气,握住了苏虹伸过来的手。
终章 一代倾城逐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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