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呀——对面的瀚澜军中,战士们也举起长刀,吹响号角,一艘艘战船在海面行驶如飞,分明想要和大平军在最短的时间内接上船舷。
洛承威咬着牙关,挥舞着令旗指挥弓箭手,就在此刻,太阳已经升上天顶,他明白时机已到,至于那支奇怪的军队究竟是谁在率领,当下无暇顾及。
他手中腰刀一横,果断地下达命令:全军听令!布金壁阵!怎么回事?那些……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对面的瀚澜军还未靠近,一道道刺目的金光迷花了他们的眼睛。
中军元帅曲路王手搭凉棚看了半天,才看出大平军战船上布设着一排排院落围墙般又高又长的盾阵,盾面像是镀了一层黄金,反射着太阳光,正对准瀚澜战船。
霎时间,瀚澜军战船上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哀叫,大平军金壁阵的缝隙中,联弩齐发,箭如急雨,倾泻直下。
放箭!反击!快反击!曲路王声嘶力竭地吆喝着,瀚澜军中却已经阵势大乱。
金壁阵迷得一个个瀚澜将士眼冒金星,晕头转向的他们,哪里还看得清目标?一排排羽箭胡乱地射出,大多数都掉落大海。
绕行!从两侧的岩山绕过去!曲路王举着巨大的盾牌,愤怒地叫喊。
才刚一开战,瀚澜军便牺牲了不少战士,曲路王只恐慕远怪罪,在掩护自己的同时,拼命让情绪保持冷静。
许是他军中有敢死之士驾驭的战船,冒着箭雨靠上了对方的船舷,他猛然发现从岩山绕行,可以令友军战船不至于全部暴露在阳光的反射下。
时至下午,瀚澜军利用岩山躲避,等到后面的援军,开始了凶狠的反击。
糟糕,敌人避开了阳光,金壁阵不太好使了……洛承威紧紧捏起拳头,眼见敌船疯狂地朝他们扑来,只好让众将士准备接舷战。
小子,就算我军换了新式战船,你以为跟瀚澜海军进行接舷战,我们会有超过一半的胜算么?后方的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阻止了洛承威的行动。
你是……央改小叔?洛承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正是那支挂着无名战旗的奇怪军队中的领导者。
然而,那一头长长的红发和一双银灰色的眼睛,除了飞影将军梓央改,别无他人有此特征。
承威,不想令我猛子哥绝后就给我回阵好好按老将军的意思指挥你的军队,金壁阵能对付多少敌人是多少,听明白了没?梓央改的战船还未接上洛承威的船,那刺耳的声音已让年轻的小将震惊。
洛承威知这位模样怪异的小国舅少年时就与他父亲洛猛交好,深知他的脾气,本想问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战场,偏被这样一吆喝,话到嘴边也收了回去。
而此时他所见到的梓央改,看起来比三年前苍白憔悴得多,的确像是大病之人,但从他眉宇间却丝毫看不到脆弱,反而像小伙子一样热血满腔。
他无奈转过头去,可是仍然担心那位小叔叔的身体,不禁犹豫不决。
臭小子,你还在犹豫什么?跟个娘儿一样,是不是想把你老爹气得从地底下蹦出来?再不回阵,别怪你叔叔我不给你好果子吃!梓央改性情急躁,除了他师姐冷星桓和老将军武兆康,谁也拗不过他的火爆性子。
洛承威这一次是当真被吓住了,连忙率军往回退去。
这才乖嘛,我的小霜儿没了,我总不能让她的准驸马也赔上一条命,唔……我可真是会替晚辈着想的人啊。
将军,您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爱跟自己也跟洛小将军开玩笑。
副将侬青在旁咧着嘴偷笑。
还是我的老部下能理解我的心啊,我可不想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掉,至少在我变成海上的咸水泡沫之前,我也会想着打一场像样的战斗,这样才对得起我的太后师姐。
侬青,你记住我的话,如果我没有见到太后之前就死了,记得往我脸上再扑点儿粉,我想让太后永远看到年轻的、精力长久不衰的梓央改。
将军,您别说这种话了……侬青忍不住擦起眼角的泪。
梓央改冲他笑笑,没再回头,右手只一扬,一面红色令旗抛向了蔚蓝的天空。
方刀阵——出击!给我把敌军杀个片甲不留!他一声令下,身旁的战船就像离弦之箭一样朝海对面疾驰而去。
曲路王和梓央改几乎也是在同一时刻发动全面攻击,但瀚澜军已包含了从后赶来的援军。
曲路王见大平军的兵力分散,对阵自己直属军队的不过是一支只有数千人的队伍,全然没把对面那奇怪的小个子将领放在眼里。
接舷!不要放过一个大平人!两军刚接上船舷,曲路王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扑上前来的大平国海军,每个人手里都擎着一柄长刀,和普通的长刀大不相同。
那些造型奇特的长刀,刀刃呈规整的长方形,三面都是刀锋,刀面宽阔。
瀚澜军朝大平军船上放箭,方刀队根本不用盾牌来挡,只消抡起大刀一晃,飞来的羽箭就几支几支接连不断地被打掉。
而方刀的刀柄比普通的大刀起码要长出一半,在宽阔的海域上挥舞,可谓所向披靡。
第一话 触摸天边的虹第一话 触摸天边的虹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本书 返回目录◆如果生命可以无限延长,如果来生可以任我选择,我只希望——能和你站在美丽山顶的岩石上,看世间最灿烂的风景。
◆春风吹过来,多么的清爽,深圳的阳光绚丽明亮……一首怀旧歌,来自一个忙碌穿梭在人群里的男青年之口,明明是首歌颂深圳美丽夜景的曲子,却搞笑般的被他配上白天的词,倒果真把深圳白天的都市景象唱得一点不错。
恐怕,就因为这样,才正好搭配上他的特殊形象。
乱蓬蓬的头发,散落在前额,让人乍一眼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
明明是一米七六左右的中等身材,偏偏因为那身古怪的穿着而显得矮了几分。
可不是,如果是正常人,谁会傻乎乎的穿一身休闲T恤和运动球鞋,还提着一个很有造型的公文包?他走路的姿势也实在不太优美,双手摆动的幅度大得出奇,不时引起行人的特别注意。
无论是在钢筋水泥丛林的城区,还是在美丽的珠江之畔,他都和深圳这个经济特区映衬出一种极度的不协调感。
邢震洲,注意你的形象好不好?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是大街上,你好歹也是个记者,别给咱同行丢脸!另一个稍微雄壮些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歌声。
喂,你又当没听见吗?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出租车也叫不到一辆……邢震洲走到出租车招呼站前面,低声自语着什么。
不安的右手习惯性拉扯T恤的下摆,一会儿伸长脖子朝同一个方向张望.还等出租车?这已经是第四个招呼站了。
穿西装的同伴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
慌啥?才第四个站而已。
穿西装的同伴瞬间石化,这个损友,他到底想做什么?自己又不是什么公司干部,更不是有钱人,干嘛每次上班都要坐出租车?恐怕只能用腐败两个字来形容。
可更离谱的是,今天是五一劳动节,他就不怕客满,还执意要等出租车!我说,坐公车会死?死倒是不会,不过被挤成照片那样,比死好不到哪里去。
好好好,你就在这里等你的出租车,我懒得陪你,我还不想因为迟到被炒鱿鱼!一场短小的争执下来,西装钻进了拥挤的公交车,邢震洲继续在招呼站一个劲招手。
这个胜昌,真不够朋友……可我在这里等下去,真会像他说的那样,一辆都等不到?正在烦恼之际,一个熟悉的汽车鸣叫声突然传来,邢震洲不由惊喜地跳起老高,来了!是出租车!老兄,请问到不到虹霓杂志社?虹霓杂志社?司机递出一个令人极度失望的白眼。
车上的客人全是去世界乐园的,你要去虹霓杂志社,不是和人家方向刚好相反吗?还是自己等下一辆吧。
不过今天坐出租车的人好像都是去游玩的,我看你没那么容易等到去杂志社的车,劝你还是去挤公车比较好。
什么玩意儿?有生意上门都不做!邢震洲搓搓手,没好气的呸了一声,眼看着出租车飞驰而去。
这位先生,请问你是要去虹霓杂志社吗?一个银铃般的甜美女声,突如其来的解除了他的困惑。
原来刚才走掉的出租车后面,竟跟着一辆小巧的红色奔驰。
车窗里飞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那是一位穿着红色休闲装的短发少女,摘下紫色的墨镜,露出两弯神采奕奕的挑眉,一双乌黑而水灵的大眼睛,并不太白却很健康的肌肤,嘴角倔强的向上微撇,活脱脱的一个火焰美女,和那辆小奔简直绝配!燕妮?我……该不会是遇到明星了吧?邢震洲瞪大眼睛望着那少女的脸,这少女分明就像昨天在某时尚杂志上看到的封面大明星燕妮。
我真有那么像燕妮?你看清楚,燕妮下巴上有颗痣的,我没有。
那少女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虹霓杂志社,正好我也往那边去,算那里的新近员工吧,送你一程应该没问题。
邢震洲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实在太意外了。
一个和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少女,就算是将来的同事,居然愿意用的名车送他去杂志社,他有生以来还从没遇到过这种像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看你的打扮,是记者吧?记者够辛苦的,五一节还要加班。
据我所知,虹霓杂志社的编辑部全是女编辑,采访部也只有几个男记者,你在那里一定挺受欢迎。
少女一面开车,一面大大方方地和他聊天。
像我这种畸形记者,没有你说的那么受欢迎。
邢震洲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却又像找到采访对象似的,顺手递给那少女一张名片。
邢震洲……很霸气的名字嘛,那少女收起名片,回眸一笑。
配我的形象就不协调了啦!邢震洲哈哈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了虹霓杂志社的大楼下。
还是得谢谢你,奔驰小姐,下车后,邢震洲左手提起公文包,右手放到胸前,扮绅士似的向那热心的少女鞠了一个标准九十度的躬。
那少女又笑了:不是说不用谢了么?大家很快要成同事的,对了,刚才你叫我什么来着?你自己没告诉我名字,我只有叫你‘奔驰小姐’了。
去你的吧,我们算一面之缘,你可听清楚了,我叫……邢震洲!磨蹭什么?快点把昨天的稿子送上来!正当那少女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时,楼上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粗里粗气的叫喊声。
小伙子匆匆忙忙的向那少女说了声再见,便飞奔进了大楼里。
真是个有趣的记者……少女靠在车前,用异样的目光凝视着那大楼里正在上升的电梯。
春风将她的短发吹乱着,五一节的都市是热闹的,她的反应却异常的静,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或许,从很早的时候,她就开始注意这幢大楼了吧;或许,她期待着更多的东西,那是即将到来的,自己可能会是一颗风靡于某一行业的、和燕妮完全不同的——超级巨星。
邢震洲提着公文包,风风火火赶到编辑部。
Amanda,给你,他气喘吁吁地打开公文包,将里面的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递给一个正在东首窗前排版的姑娘。
这就是虹霓杂志社的特征,因为是女性杂志,工作人员也自然而然阴盛阳衰。
偌大一个编辑部,偌大一间工作室,放眼望过去,清一色的女职员。
而邢震洲这万红丛中的一点绿,早已习惯了面对这种特殊景象,每次从采访部到编辑部,他都不会感觉心理失衡。
他喜欢这里,也喜欢编辑部的女同事们。
震洲,你好像跑得很累的样子,过来歇口气。
接过稿件的姑娘有点担心地望着面前的人,递上一杯开水。
怎么,不是很急吗?邢震洲吃了一惊。
刚才老云在楼上像催魂似的催我,难道她又耍弄人?那个老**的话你也信?她那个怪脾气,我们受够了,她自以为很了不起,什么工作都不许我们做晚一秒钟,其实根本必要,现在可好,都欺负到了你们记者头上。
算了,下次不会上当就OK。
邢震洲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么今天五一节都没有果汁供应给我们?果汁?有开水都不错了。
那姑娘还是一个冷眼。
老**最近发了疯,不许我们随便用饮水机,说什么社里面的所有能源都要节约,这几天我们可都是自己从家里带水来喝。
这个老云,唉。
谁叫她缺爱?三十六岁了还没找个男人,像那种没有爱情滋润的老**,十有九个都心理变态。
朱雁,留点口德。
另一个姑娘的声音从西首窗前传来。
你忘了你三天前才被老云扣了薪水,这次再让她听见,来个公报私仇,你不连这个月的底薪都没了?还是快点选你的稿子吧,我这边的专栏和你一样是从昨天开始弄的,我马上就要完成了,你还拖拖拉拉。
还是羚姐最尽职,让我膜拜一下!邢震洲向西首的姑娘翘起大拇指。
在女人堆积的编辑部里,这两个姑娘正是邢震洲最好的异性朋友。
西首那位名叫麦羚,今年二十四岁,长了一张可爱的圆脸蛋和一副纤小的身材,容貌虽然算不上特别漂亮,却给人一种活泼而贴切的温暖感觉。
她是众多女编辑中唯一的太太级人物,二十岁进了虹霓杂志社,二十一岁就嫁给了一位招商银行的高级职员,现在有了一个一岁大的儿子,或许那种和蔼感就是因此而起吧。
但是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总是一心专注于工作质量并在第一时间完成。
不论是在上级还是同事的眼中,麦羚都是一个极有地位和魄力的编辑。
东首的朱雁,则是麦羚的死党,任谁都无法想象这两个性格完全极端的人会相处得如此融洽。
朱雁比麦羚大一岁,性情却是极其古怪。
她爱化妆,即使自己长着一张根本不用打扮,回头率就达到百分之百的天使面孔,却仍要每隔一小时就补妆一次。
她爱穿黑色的衣服,十有九件都是黑色,大家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叫她黑玫瑰,她却说黑色更能显露出她的魔鬼身材。
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她从来没考虑过结婚,男朋友倒是多得数不清,不过每个男友却都很悲惨,一定会在半个月内被她无情地抛弃。
OK,搞定!麦羚兴奋的声音打断了邢震洲的思潮。
懒得跟你比速度,朱雁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呵欠。
麦羚冲她诡秘地一笑,你呀,是看到身边坐着个英俊的弟弟,就没心思工作才是真的。
算了吧,我对小弟弟才不感兴趣。
对了,阿羚,反正现在你又提前完成了任务了,就顺便下去帮我买份便当吧。
还有,小弟弟要杯橙汁,他下午要采访天源房产老总的千金,不喝果汁他会肾亏,提不起精神!拜托,玩笑可以乱开,但求你别这么大声好不?邢震洲压低声音推了她一把。
你的便当……算我请客好了。
朱雁眨眨眼睛,美丽的脸庞上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阿羚,我要牛排,四分熟,最好带血丝的,谢谢!怪物!麦羚冲着她哼了一声,接着就咚咚咚走下楼去。
你就那么爱吃西餐?麦当劳的汉堡也就罢了,可那些稀奇古怪、半生半熟的东西我怎么就不觉得好吃?邢震洲冲她笑着。
朱雁停下手里的活儿,开始补妆。
那是你自己口服薄。
先不说这个了,透露一下你今天下午的采访吧。
你是说那个大小姐?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次采访的目的,吕Sir根本就没提示我多少关于她的事。
我只知道那位小姐在德国留过三年学,今年才回来不久。
老实说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工作都不知道。
你也清楚,这种富商的掌上明珠一向都很难摆平,如果不是吕Sir指明要我去,我一定会把它让给胜昌。
可能你比较幽默,更适合采访千金小姐吧,奉胜昌就太显得硬了点。
不过我倒觉得这件事有古怪,你那个专题采访听起来还是蛮重要的,可我们这边怎么都没听见老**提?她根本就没有安排这个专访的编辑工作给我们任何一个人。
是吗?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有点担心。
自从《地平线》杂志的首期改版刊在深圳出现以后,《虹霓》上一期的销量就降低了,或许这次你要做的专访,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访问。
也不知道冯太太是怎么想的,让老**当副主编领导我们工作,长此下去,我们大概真会被人家踩死。
有那样严重?邢震洲默默凝视着朱雁,他清晰地看见那张艳丽的面庞上不知何时笼罩上了一层灰色的愁云。
Amanda的话到底暗示着什么?走在去采访总部的路上,邢震洲紧紧抱着手里的公文包,脑中不时闪过冯雁飞那严肃而担忧的表情。
他深知冯雁飞的个性,这个阿姐虽然平时不算正经,但感觉的敏锐却是别人根本无法相比的。
即将到来的专访,真会影响到全社的整体利益吗?还和那家名叫地平线的杂志社——虹霓杂志社的竞争对手有关?一长串疑问在心里油然而生,迫使他放慢了脚步。
震洲,你来了,采访部大楼的门口,一个三十多岁、体型略为发胖的男子正向他招手。
他就是虹霓杂志社采访部的负责人吕勋——一位经验丰富的资深记者,平时因为爱穿着一件类似警察制服的外套而经常被职员们称为吕Sir。
我没有迟到吧?邢震洲有些抱歉地撩了撩额前的乱发。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问题,所以……你没有迟到,是那位小姐自己来了,还来得很早,吕勋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胜昌,这样可以吗?站在更衣室的穿衣镜前面,邢震洲一边整理着身上崭新的西装,一边询问着同伴。
不用再整理了,这样就好,奉胜昌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回答。
邢震洲极不自在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我生平最不喜欢穿西装,穿上这身衣服,连走路都怪不方便,还是T恤好。
拜托,你要采访的对象是大富商的女儿,平时那身怪里怪气的打扮就省了吧,免得搞低了自己的档次。
奉胜昌用一种善意讽刺的目光注视着朋友的脸。
我去做采访,又不是去相亲,干什么要扮成白马王子?再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白马王子。
得了得了,闭嘴吧。
奉胜昌大声打断他的话,一把将公文包塞到他手里,却突然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怎么了?邢震洲不解。
震洲,我是想说……你穿这身衣服,好像才配得上你那个公文包。
会客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坐着即将接受采访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灰黑色职业装的年轻姑娘,梳着齐耳的利落短发,正在安静的品尝一杯咖啡。
请问……你是纪小姐吗?邢震洲轻轻叩了叩门。
啊?那少女听到他的声音,竟意外地愣住了。
奔……奔驰小姐?邢震洲的公文包险些落到地上。
自己没有看错吧,怎么会是她呢?她居然是天源房产董事长的女儿!他疑惑地抹了抹眼睛,的确,他没有认错人,就是那张和燕妮相似的明星脸!真没想到会是你来见我呢,邢先生。
少女嫣然一笑,上前和他握手。
早上你走得匆忙,我都来不及告诉你我的名字,现在可有时间了吧。
我叫纪如茵,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纪如茵?邢震洲不由自主的悄悄将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好美的名字,虽然名字秀气,她身上却散发着十足的洋味。
相对于早上见到的红色休闲装,这身职业装显露出的是另一种高贵气质,将两个她联系在一起,他似乎还不大习惯。
冯太太和吕先生让你来接待我,我也很意外呢。
接待?不是做采访吗?邢震洲听得一头雾水,自己没发烧吧,难道吕勋在骗他?怎么你不知道?纪如茵开始是很惊奇,但很快看出了端倪。
我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我刚来,不熟悉杂志社的情况,冯太太才会让吕先生安排一位优秀的记者来带领我熟悉环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邢震洲越发糊涂起来。
从明天开始,我将接替云佳女士成为虹霓编辑部的副主编,请多指教,纪如茵微笑着朝邢震洲鞠了一躬。
副主编?面对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女,这个事实确是很难让邢震洲接受。
不会是她父亲用钱贿赂了主编冯太太吧,或者是她父亲和冯太太是朋友,或者……他脑海里浮起一个接一个的问号。
纪如茵看见他的表情,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不用怀疑什么,我并不是靠关系进来的,家父是天源的董事,我完全可以去父亲的公司工作。
不过那不是我所喜欢做的事,所以请邢先生不要把我看成千金小姐,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新闻工作和文学爱好者。
在德国的时候,我学的就是新闻专业。
一周前,是我主动去拜访冯太太,经过她再三考核和批准,最后才同意让我做这个工作。
哦……原来是这样。
请沈先生不要拘谨才好,从此以后我们可是同事了,今后我还要从大家那里学东西呢,纪如茵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
邢震洲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瞧我这人,咱们都不是初次见面了,我还这样,真对不起。
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就别叫我先生了,叫震洲就好。
纪如茵递上一杯咖啡,那你就叫我茵茵吧。
喏,这是我自己在这里冲的咖啡,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要不我去加奶或是糖。
美女副主编请我喝的第一杯咖啡,就算苦我也会把它喝光的。
邢震洲眯起一只眼睛,细细品尝着杯里褐色的液体。
你好像对咖啡挺有研究。
纪如茵略带感慨地望着桌上的杯子,我喜欢黑咖啡,不爱加其他东西在里面,可能觉得加了别的东西,会影响它本来的纯度。
这里的咖啡虽然不如德国的黑咖啡那么醇香,却也别有风味。
呵,我好像真的在给你做专访呢,从咖啡开始的话题。
邢震洲愉悦的笑着,将喝光的咖啡杯放回桌上。
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加入虹霓杂志社就任新的副主编,是不是和《地平线》杂志有关呢?纪如茵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一本杂志,或许吧,这是《地平线》上一期的杂志,那家杂志社原是综合性的,和我们虹霓不是同一性质的刊物,可改版以后,就立刻变成虹霓最大的竞争对手。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他们新推出的女性专栏,加上从前的名气……杂志改版是大事,必定会引起读者更多关注。
那些看惯了《虹霓》的读者,突然发现《地平线》做成了一半女性、一半综合的杂志,当然会转移注意力。
可我不这么认为,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似乎并不是对方的女性发展方向,而是那个倡导改版的编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
阿星日记?看到杂志里的四个大字,邢震洲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的确,他曾经特别注意过这个小栏目里的文章,那是一位笔名阿星的新编辑以日记形式写出的文稿。
文章里,并没有华丽的语句,不能轻易用美来形容,平淡中透露的是一种奇异的深刻,甚至有时看来,像是俄国式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再现。
或许现在流行沉闷风格吧,不过这《阿星日记》算不上是沉闷系文章,我也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也许,真正好的东西是说不出好在哪里,这才算对吧。
你是觉得这个叫阿星的女编辑就是倡导《地平线》改版的人?我也是猜想一下罢了。
纪如茵抿起嘴唇,目光仍专注于那杂志上的专栏。
许久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文章,我看过很多报刊杂志,可让我吃惊到这种程度的,只有《阿星日记》。
我想,读者们被吸引着去买《地平线》的真正原因就是它。
那个编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她的字里行间可以透射出这种抽象式的光芒?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邢震洲顿时沉默了。
在杂志社里,他见过不少女人,包括朱雁和麦羚这样的奇才,但这个纪如茵,似乎更令他惊诧。
谁会想到一个不过才二十岁的少女,居然一语道破玄机,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庞底下,是不是还藏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还有她所提到的阿星,自己也不由自主更注意起她来。
空空的咖啡杯,重新冲上褐色的液体,冒着腾腾热气,迷乱的分子笼罩了一室……夜街,纷繁绚丽,络绎不绝的来往着行人,其中也包括那些金发碧眼的外国朋友。
街道两旁,树立着许多新广告牌,闪烁着霓虹灯光,把整个都市映得五光十色。
街边各大商场的夜市中,不时传来无数人无机质般的欢笑声。
孟靖儿也走在这条街上,脚步声早被各种各样的声音湮埋。
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停和她擦身而过,即使某人撞到了她,她仿佛也没有引起注意,只默默低着头,走向她该去的地方。
街道的转角,穿过窄巷,便见一栋四层的旧楼房。
不熟悉这里的人,都不会想到这栋简陋的房子就是地平线杂志社。
没有虹霓杂志社那幢高楼的惊人气派,连一个像样的标志也没有,底楼那扇门上,钉着一块小铁皮标签,上面写着地平线三个快要被锈蚀的字。
姐,你在吗?孟靖儿走到一间还亮着台灯光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
不是叫你不用来了吗?台灯下,坐着一个约摸二十一、二岁的姑娘,齐肩长发,深蓝色职业装,灯光只映清了她半边脸庞,却丝毫没抹掉她带着高洁气质的美丽。
回头的刹那,温柔而坚强的眼神,停下快速按动电脑键盘的动作,仿佛结束了一场无烟战斗。
电脑荧屏右下角,留下三个华文行楷的黑字——冷星桓。
姐,你这段时间天天加夜班,我担心你的身体啊。
孟靖儿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送上一份便当。
你一定还没吃晚饭吧,这是我做的炒面,趁热吃。
谢了,靖儿。
冷星桓微笑着接过便当,一面将刚刚写好的文稿打印出来。
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加班是常有的事,我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
这一篇是我刚写好的日记,明天还要交到先叔那里。
可是先叔并没让你这么快就交稿啊。
你忘记了,我一直都是走在时间前面的人,冷星桓伸出左手,纤细的手腕上露出一块造型简单的手表,分针比墙上的挂钟多走了十个小格。
唉,姐总是喜欢把手表拨快十分钟……孟靖儿喃喃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只好转换话题。
对了,今天的日记内容,我可以知道不?很简单,但也有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冷星桓从打印机里取出印好的稿,小心地将它折成一个小纸块。
今天上午我去医院看香帆,突然注意到一个跟她同病室的女病人。
那个人……有什么不对吗?那个姑娘和我年纪差不多,命运可就比我不幸多了。
她得的是肠结核,已经住院半个月了,上周才做完手术,一直是她母亲在照顾。
可我一见到她时,就发现她不太正常,别人和她打招呼,她没有任何反应,反而用一种有些可怕的目光对着别人,弄得人心里寒碜。
怎么会这样?我开始也不知道,正好今天那个姑娘出院,香帆才告诉了我她的情况。
她是广州人,本来广州大学外语系念书,成绩非常优秀,但她爱上了同系的一个曰本男生,偏偏一直不敢对他表白,就弄得古古怪怪了。
那个曰本男生好像对她也有意思,可似乎也不敢说出来,结果……怎么还有这种事?那她不是先得相思病了?还有更可怕的事。
听说前天半夜里,她像是被恶魔上身一样,突然大叫大嚷,连输液的瓶子也打碎了,她妈和香帆她们都吓得灵魂出窍。
后来她好容易才送到加护病房,直着脖子叫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镇定剂发挥了效用,才睡了过去。
孟靖儿听的心里酸酸的,真可怜,爱情的事想不通,偏偏又得上这个病,也难怪她……冷星桓幽幽叹了口气:我只希望她出院以后能乐观一点,早日放下感情的包袱,或者去和自己喜欢的人说清楚一切,她母亲说过她想出国。
姐,我去给你泡杯茶吧。
孟靖儿岔开话题,转身去柜子里取茶杯和茶叶。
很久没喝苦丁茶了,想尝尝家乡的味道,冷星桓重新露出一个笑脸。
孟靖儿顽皮地眨着眼睛,姐,说真的,我不用看你这篇稿,也知道一定受欢迎,我们山城编辑本来就是文风独特的一群人,尤其是你,大家都说上一期的杂志销量可以跟《虹霓》血拼,都是你的功劳。
谁教你说这种骄傲的话了?骏彪还是香帆?都错,是先叔说的。
孟靖儿笑得更加可爱。
姐,虽然我年纪小,又还只是个实习编辑,可我也是最了解你的人呀。
先叔指名夸你,你没话说了吧?好了好了,咱们回去吧,明天香帆出院,我们一起去接她。
冷星桓收好文件,端起茶杯向门外走去。
公寓的房间里,冷星桓望望已经进入梦乡的小妹妹,又转眼望向窗外,悄悄做了一次深呼吸。
午夜的空气安宁而干净,微风拂过,隐约听得见阳台上风铃摇曳的声音,像一支单调却动人的歌,拨弄着不能入睡之人的心弦。
爸,您在天堂还好吗?冷星桓的眼角,无声落下一滴眼泪,她凝望着夜空,倾听风铃残碎的声响。
阳台上的花瓶里是几天前买回的马蹄莲,洁白的花朵已经稍微低头,宽大的叶子也开始打起了蔫。
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父亲是个业余作家,也是个股票爱好者。
至于母亲,她则是完全没有印象,在她两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从此就失去了母亲的消息。
或许在母亲眼里,父亲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可是在女儿眼中好像并不是这样,父亲很疼她和弟弟。
然而,她接到名牌大学通知书的那天,股市狂跌,本就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父亲绝望离世。
从此以后,她担起照顾弟弟的重任,为了让弟弟读书,她毅然放弃自己的学业,留下弟弟在老家,投奔了父亲挚友谭世先,成为地平线杂志社最年轻的编辑。
到深圳的第三年,她亲自考查了一个前来应聘的女孩,孟靖儿——和她一样从山城来到沿海的小姑娘……姐……下个月……要让我的稿子上杂志……孟靖儿的梦话打断了冷星桓的思绪,她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朝着床上熟睡的人浅浅一笑。
她并没想过自己的《阿星日记》要对《虹霓》杂志造成威胁,那不过是生命里的另一种动力。
Say goodbye,在灿烂星海,握紧你的手,不忍心离开眼角悄悄落下一滴泪,那天空因此变阴霾Leave my soul,我扬起衣袖,生命的彼岸,是继续漂流假装模糊了眼和风景,其实不敢看你心在颤抖许个愿,在明年春天,玫瑰色的线,续前生的缘不求永恒,就算只是瞬间依恋一个吻,是灵魂的爱,这世界刹那褪尽了苍白风干的笑冲淡了昏暗,发现,地平线之外,有一个未来Say goodbye,我终于释怀,告别你的梦,勇敢去乘风我相信不久后的晴空,终究会悬上美丽彩虹——涵昭《永不消失的地平线》2009年1月23日第二话 花,为谁而香?次日清晨,冷星桓提着一袋红桔,和孟靖儿一同去医院探望不久前因阑尾炎动过手术的同事沈香帆。
本来三人间的病房,现在只剩下沈香帆一人,当冷星桓进去时,已经不大能闻到浓烈的药水味,朋友的点滴瓶也已被护士取走。
当然,冷星桓不用再看见昨天见过的那个可怕病人,自然丢掉了紧张感。
沈香帆的气色很好,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虚弱。
沈香帆原是虹霓杂志社没能应聘上的人,据说原因是她有些男性化的个性,不符合女性杂志编辑的要求。
然而,冷星桓慧眼识英雄,将她拉来了地平线杂志社。
如今提起沈香帆,地平线无人不赞她是全社最好的情报员,她是编辑,却能比某些记者更快得到最新消息。
沈香帆一面慢条斯理的吃桔子,一面用个白眼朝向坐在病床边只是微笑而不发言的朋友。
我说星桓,靖儿都知道给我吃的,和我说话,你呢?一场同事,连句关心的话都不说,是不是过分了?靖儿是第一次来看你,当然比较亲热了,我又不是第一次。
对了,下午骏彪会开车来,到时候坐他的车回去就好,还要我说什么?你不都已经完全好了吗?冷星桓端起带来的方便茶杯,缓缓揭开盖子,呷了一口茶。
好好好,你够毒,沈香帆脸上露出一丝善意的冷笑。
看到好茶就什么东西都忘记了,龙井还是毛峰?是我从家乡带来的苦丁茶,也算名茶么?冷星桓笑着刮了一下她的脸。
懒得跟你说,你这个财迷,平时的吃穿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跟犹太似的,只有买茶舍得花钱。
茶嘛,不就是矮树上长的叶子,有什么魅力?反正头脑简单的你不能理解,我就不用解释了。
等你退出新闻界和文学界的时候,大概会去当茶叶专家吧。
不过现在我暂且不问你这个,虹霓杂志社最新的情报,我想你应该比较感兴趣。
沈香帆忽然神秘的勾勾手指,仿佛故意吸引对方的注意。
情报?冷星桓不由一惊。
虽然这段时间我都在讨厌的病床上度过,工作还是没停止。
冷星桓记得,沈香帆正式成为地平线职员时,还带来了一帮换过不少工作的朋友,都是十六到十九岁的小伙子,一共十来人,大多都是职高、中专生。
他们因为长期找不到好工作而烦恼,冷星桓提议让他们帮忙社里的跑腿业务。
在沈香帆的带领下,他们学会了特殊的情报工作,成立了狂蜂信息集团队,上一期的《地平线》,也有他们很大的功劳。
香帆,真不愧是女王蜂。
冷星桓拍了拍朋友的肩膀,像是军队里感谢同志一样感谢着这位勤劳而尽职的姑娘。
据我们队里发来的消息,虹霓杂志社换了副主编。
云佳下台了?孟靖儿惊得张大了嘴巴。
冷星桓却没有半点惊讶的神情,依然悠闲地品茶。
换成什么人了?是他们主编亲点的?的确是冯太太亲点的,可那个新任的副主编,是深圳房产界的大富商纪煌的女儿——纪如茵。
冷星桓习惯性地撩起额前的头发,沉默了片刻。
我听说过纪煌的事情,他是深圳房产界出名的大富商。
儿子现任天源房产的总经理,以后可能会代替父亲成为董事长;女儿纪如茵则曾在德国留学三年,就读新闻专业。
依你看,她有没有可能是空降的?我看不是,纪煌是天源房产的第一任董事,他有今天全是他一手打拼,他的儿女绝不是等闲之辈。
冷星桓无意识地旋转着手里的茶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杯里浓浓的液体,荡起一串串白色泡沫。
星桓,那个纪如茵虽然是大富商之女,又有很好的学历,但毕竟还是个菜鸟,你用不着太担心。
我不是担心,只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半晌,冷星桓才开了口。
这次还真谢谢你带来的情报,香帆,明天的地平线杂志社,我要重新看到你的身影。
沈香帆双手一摊,硬是走下床来夺过她手里的茶杯,工作狂,今天是我出院的大好日子,少谈点工作,OK?那谈什么?冷星桓将茶杯夺回来。
沈香帆习惯性的像男子一样搔搔前额,除了工作你还会说什么?星桓,你都二十二了,难道就没想过要谈恋爱?少跟我提这个,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勤劳的**。
那可不一样,有人把我当女人看过吗?我这个德行要改过来都要花好几百年。
可是你不同,那么好的业务条件,追求你的人不少,你偏偏一个都不答应,而且没有原因。
当‘冷美人’很好吗?不是我说你,其实骏彪一直对你蛮不错,你至少可以试着考虑他呀。
骏彪是不错,但目前恋爱这件事还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等再过几年我想通了,再给你答案。
沈香帆撇撇嘴,骂骂咧咧从孟靖儿手里接过第二个桔子。
我只是觉得你给所有男人都下逐客令,有点为骏彪感到可惜。
谁在说我的坏话呀?病房的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留着平头,穿一身米白色衬衫的男青年。
他的个头不算太魁梧,但身体相当结实和健壮,浅色的衣着,衬着黝黑的皮肤,自然散发出一种阳光美。
彪哥,你不是下午才来吗?孟靖儿第一个迎上前去,却发现龙骏彪左手攥着一封印着深圳虹霓杂志社字样的信。
今天一早我去社里,就看到了这封古怪的信,指名是给阿星的。
冷星桓拆开信,刹那,她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一扬。
沈香帆迫不及待朝信上看去,信纸的右下角,用红色钢笔签着几个刺眼的行楷大字——纪如茵。
落日的余晖,悄悄泻入虹霓杂志社大楼的某间办公室,直到装饰精致的办公桌上。
纪如茵坐在窗前,正向远方眺望,夕阳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彼端。
地平线……为什么永远不会消失呢?喃喃地呷着黑咖啡,纪如茵微蹙起眉,那面对天际的期待目光,像是在等着一个正确的回应。
白色泡沫在黑色液体的包围里已完全寻不着,又因杯子第二次的晃动而被再度掀起涟漪。
地平线不过是无形的、虚幻的东西,谁能准确描述出它真正的形状?它甚至没有自己的颜色,而是分隔天与海的虚拟线条,或者是美丽风景的附属物,让人难以捉摸。
但是,无论多好的景色,少去了它的陪衬,就是不完整残象。
她想,地平线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永恒不变,除非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它才会消逝。
茵茵?邢震洲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办公室门口传来,纪如茵不觉手指轻颤了一下,放下咖啡杯转过头。
没有和你们采访部的朋友们一起回家吗?今天我加班,赶着整理一大堆稿子,所以晚了一点,因为明天要赶着交给翎姐呢。
邢震洲笑着抖了抖手里的公文包。
倒是你为什么还不回去?看你的样子好像有心事,是不是新官上任还不习惯?对我来说,的确有一定难度。
纪如茵从旁取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下。
他们不听你的指示?这我倒不介意,毕竟我太年轻,又没有为社里做什么贡献,要下级完全听我指示的确需要一段时间。
我已经和冯太太商量过,后天我会组织全体编辑开个会,吕Sir应该也会组织你们那边的,但详细情况我暂时还不能透露给你,不好意思喔。
哪里,秘密晚点儿公开不是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感吗?我这个三流记者,只要在社里有足够的薪水拿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你大概还没吃饭吧,要不要我请你?震洲,这几天真的很感谢你。
纪如茵秀丽的脸庞上微微掠过一丝红霞。
整个社里,只有你最支持我、信任我,我第一天上任的时候想过要放弃这份工作,可是一想到你的鼓励,又有了动力。
别那么夸我,我会骄傲的。
邢震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向她行了个礼。
加油干吧,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编辑,也会是虹霓杂志社的好领导。
纪如茵重新走到窗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窗外的清新空气,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邢震洲的话对自己来说会如此重要。
在她眼里,邢震洲是特别的,从第一次见他起,就很特别。
他的外表压根儿就不像一个记者,言辞表达并不华丽,只单纯透露着一种热情,那种感觉,像一团不需要木柴就能燃烧的火,可以带给每个人最舒适的温度。
邢震洲的下一句话,却将幻想中的少女重新拉回现实。
听说你给《地平线》那个名叫阿星的女编辑写了信,是么?谁告诉你这件事的?是Amanda,在我今天中午去交稿的时候。
纪如茵的笑容不禁收敛了一些,朱雁倒是挺细心的,什么事情好像不知不觉就被她注意到了。
在我的同级里面,那些人对她的评价好像都不怎么好,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还真看不出来呢。
可不是?我刚来的时候,羚姐对我是挺好,Amanda就经常损我。
但是和她相处时间长了,发现其实她人挺好,就是私生活有点复杂,社里的上级的确都不怎么喜欢她,可是又没有理由对付她。
有意思,看来我要把这个编辑部搞得更好,必须要和她们两位多交流了。
纪如茵思索了片刻。
该透露一下那封信的内容了吧?邢震洲看准时机,立刻转过话题。
只有一句话——虽然地平线永不消失,但虹霓的美丽也是奇观。
纪如茵的回答很平静,但在邢震洲听来,却像是另有深意。
为什么她穿上职业装的感觉和穿休闲装的时候,像两个不一样的人呢?面对着这位曾经热心帮助过他的姑娘,他开始矛盾。
眼前的纪如茵,不论是思想和语言,都大大超出了她仅二十岁的年龄范围。
看不出那个纪如茵挺狂妄,居然给星桓写这样的东西,是挑战书还是恐吓信?冷星桓和孟靖儿的宿舍里,刚出院的沈香帆紧紧攥着信纸义愤填膺地为好友鸣不平。
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挑战书,接着是龙骏彪的声音。
孟靖儿端过两杯凉茶给正在生气的二人。
纪如茵她写归写,可她还没正式做过一期杂志,你们怎么就知道她一定比得过我姐呢?姐可是十八岁就入行的前辈。
一直沉默的冷星桓终于开了口。
谢谢你们的好意,纪如茵信上的文字里,并没看出恶意,反而我觉得她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怀着一种喜悦与不甘示弱交织的心情。
龙骏彪和沈香帆不约而同傻了眼,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冷星桓居然能比他们更加保持冷静!不要忘了纪如茵身上流着纪煌的血液,多少都遗传了他好斗的性格,女人的战斗往往比男人的战斗更激烈。
星桓,就如你说的,纪如茵是个好斗的女人,可你自己呢?龙骏彪用一种无奈的眼神注视着坐在写字台前的人。
你和纪如茵不一样,你不是喜欢争斗的人,你已经接受了她的挑战吗?你十八岁入行,到现在四年,你已经太累了。
你曾经说过,你只是一个爱好文学的普通人,你写的文章也并非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可为什么你还要勉强自己接受这种根本没有意义的挑战?骏彪……你在怪我吗?冷星桓本想以责备的语句回应面前这个男子,却没有力气。
对于龙骏彪,她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抱歉。
沈香帆也没想到龙骏彪会为此事冲动到这般程度,连忙一把拉开他,你干嘛?你这样会吓着星桓的!龙骏彪用力甩开沈香帆的手,星桓,我早就想对你说那些话,可一直没有机会……拜托,不要管什么虹霓杂志社了,我们还是跟平常一样安心工作、安心生活吧。
尽管你一直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可我始终不想看见你为工作拼命拼到累坏的样子,我想看到你的微笑,你明白吗?够了,彪哥!孟靖儿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将他用力推到门口。
你不要再刺激我姐了,算我求你好不好?姐从一开始就有苦衷,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其实……靖儿!冷星桓生硬地打断她的话,已然转身离去。
黑夜的公路上,无法集中精神开车的龙骏彪,抱歉地将驾驶的位置让给了沈香帆。
车窗外昏暗的行道树,一棵棵消失在黑幕里,他的心情也随之刻上了斑驳交错的影子。
作为冷星桓的合作伙伴,他时常会看见那女人的含泪,却没有一次看见过眼泪坠落,是什么力量,把星桓的泪重新逼回了眼底?他不知道,甚至到现在,他才发现了这一点。
小小的宿舍里,沉痛的洪水还未落潮,孟靖儿已经累了,沮丧地躺到床上。
漆黑的天空里,寥寥点缀着几颗并不明亮的星。
台灯的黄光,乱洒在写字台上,把一本打开的相册照得若隐若现,那是童年时代的冷星桓与父亲的合影。
那时的山城、长江,一切的一切,全成为了过眼云烟。
褪色的照片,引起的是冷星桓更多叹息和永远无法抹去的遗憾……冰冷的白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葬礼,送走了父亲的灵魂。
十八岁的星桓带着哀痛,和弟弟紧抱在一起,所有的眼泪,仿佛都在那一天流尽了。
为父亲送葬的,只有文学社的几位大叔大婶,母亲仍旧没有露面。
整理着父亲稀少的遗物,她只发现了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人只有侧面,长着很好看。
照片背后,是父亲潦草的笔迹,写着吾爱月明四个字。
月明,这就是母亲的名字吗?多好听的名字,又是一张多温柔的笑脸……看着照片上的人,她实在想象不出那就是抛弃她和父亲的可恶女人。
然而,几分钟的好感很快就被怨气取代。
她不再是从前老爱躲在父亲风衣底下的小公主,她被迫去提早面临了那些无可奈何与残酷现实。
在她决心前往深圳的那一刻,她已准备好用纤弱的手臂来支撑黑压压的天空,为她自己,也为了弟弟。
转眼,又是一个清晨。
先叔,您来了?正在简陋办公室整理文稿的冷星桓听到久违的门铃声。
谭世先是一个面目和内心都一样和蔼可亲的中年人,有一副稍显矮胖的身材,因为曾经出过一次车祸,他的左手明显不太灵活,右手也不得不拄一根木拐杖。
前些日妻子重病去世,他悲伤了许久,他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自然像疼爱女儿一般疼爱着冷星桓。
先叔,我向您汇报这几天的工作吧。
看到谭世先恢复了以往的精神,昨夜的忧愁逐渐转为喜悦。
谭世先笑眯眯坐到椅子上,放下手里的拐杖,是关于虹霓杂志社的事情吧,还有骏彪的事。
香帆告诉您的?她那张快嘴,怎么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冷星桓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借故到饮水机旁边,为谭世先冲上一杯热茶。
你就不要怪香帆了,她告诉我这些也是出于好意。
谭世先轻咳了两声。
星桓,我知道你的性情,现在虹霓那边换了个实力强大的新官,你又偏偏接到她的挑战书,实在不想和她开战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冷星桓将茶杯放到谭世先面前,微微一笑,在我成为《地平线》正式编辑的时候,我就答应过您,要和同事们一起把《地平线》办成深圳最受欢迎的杂志,难道您要我反悔?倔强的孩子,你爸生前那么疼你,舍不得你用命去拼工作。
为了自己的身体,你还是想清楚,纪如茵那方面,让我亲自给她回封信,要不写信给冯太太。
千万不要,如果您坚持要这么做,那才是为难我。
我不能放弃战胜自己的机会,先叔。
谭世先沉默了,冷星桓坚毅的目光,是那样令他熟悉和震惊,对了,她刚来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内心的坚强就是男儿也难匹敌。
空荡荡的办公室,重新留下冷星桓一人。
拉开淡紫色的窗帘,她忽然嗅到一阵花朵的芬芳。
好像是宿舍那边传过来的……宿舍离杂志社只隔了一条小路,下班以后,冷星桓自然就循着清香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对面有一家刚刚搬来的住户。
屋里似乎没有人,连窗帘都还没挂上,隐隐约约看得见屋内的一套桌椅和一张单人床,从床的型号来看,对面的户主应该是男性。
可令她觉得有趣的是,那家阳台上横七竖八堆着花盆,茉莉、米兰、栀子……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开的,更不管花时是春夏秋冬,一律都是能散发香味的花种。
冷星桓拔掉自己花瓶里打蔫的马蹄莲,放入阳台上最大的一个花盆里,小心的捧上几把泥土,将它们掩埋。
春风吹过来,多么的清爽,深圳的阳光绚丽明亮……房间里忽然传来孟靖儿甜美的歌声,冷星桓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
这么老的歌你也会唱?不过歌词好像错了,冷星桓故意提高了说话的响度。
姐,这歌词可不是我改的,是昨晚我听见对面的人唱的。
你看,对面的主人回来了!对面阳台上,连接房间的门忽然开了。
可是,当坐回屋里的冷星桓发觉到时,那阳台上的花盆已经不见。
孟靖儿正戴着耳机听音乐,没有意到冷星桓已经悄悄出门。
公寓是U字形的,一栋四层楼,一楼五家住户,冷星桓住在四楼,上天台当然就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咦?什么时候天台的那端用葡萄架搭起了一个花木葱茏的小院?她悄悄穿了进去,小院的里面,原来是一个方形的简易花坛,里里外外都栽植了各种不同的花,和对面阳台一样,是清一色的芳香花种。
唱歌的人正在桂树下忙碌。
《夜色阑珊》的调子是重复的,歌词是错误的,那个穿一身T恤忙着给桂树剪枝的男青年丝毫没注意到冷星桓的前来。
直到对方忍不住笑出声,他才惊讶的发现,小院里还有美女存在。
小姐,拜托你来的时候,制造一点声响好吗?你好像幽灵。
我早就闻到这些花香,因为我也喜欢花,觉得好奇,所以就冒昧想来拜访你了。
原来你住我对面啊,那我们从今天开始是邻居了?他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便爽快的和她握手。
多一个邻居,也多一点方便吧。
初次见面,我叫邢震洲,震动的震,洲际的洲,你呢?冷星桓,星空的星,齐桓公那个桓。
你那个‘桓’字可不常见,很容易被人家写成永恒的‘恒’字。
不过这名字艺术性很高,够幽雅,有诗意。
把我的名字想出诗意的人,你是第一个,谢谢。
她浅浅一笑。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种香花吗?尘世间的空气太污浊,需要自然的花香来净化。
邢震洲轻拈着一朵落下的白色茉莉,靠近鼻边深吸了一口气。
我种的这些花并不名贵,大多是随处都可以生长的,但是我喜欢它们的香,崇拜它们顽强的生命力。
至少,我懂得如何去爱它们,让它们的花语永远代表快乐。
你不是深圳人?从邢震洲的语气中,敏锐的直觉像是告诉了冷星桓什么。
我的家乡在杭州,我没念过大学,那时候家里拮据,于是我就来到深圳打工。
我当过饭店的服务生,当过打字员,直到前些年进了虹霓杂志社成为记者,才混到了稍微多点的薪水。
本来我住在新龙街那边,后来打听到这边房租便宜,所以就搬过来了。
他是《虹霓》的记者?冷星桓惊于他来深圳的原因,更惊于他现任的职业。
但很快的,她冷静下来,向她挑战的是纪如茵,而非邢震洲,用敌意的目光衡量他不适合。
哦,不好意思,我还有稿子没写完,现在得下去了,要不薪水会少的,改天见好了。
邢震洲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向冷星桓道别。
冷星桓忽然莫名觉得有些失落和惆怅,只呆呆的望着小院里的花朵,伫立在那里,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像。
人活在世上,是否都要为了衣食住行而不惜千里奔波?自己是如此,邢震洲也是如此,他那天真的笑容下面,一定也藏了属于自己的愁苦。
她并非刻意去捉摸别人的内心,可谁叫邢震洲的境遇在一定程度上和她相似?或许,他也是那么想的吧,把薪水看得如此重要的他,其实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命运却不允许,才会借花香来冲淡悲哀。
当然,现在不是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原始社会,但这个发达的世界对人又公平吗?或许公平二字,对许多人来说,根本就不存在。
一缕晚风,吹乱了寂寞女子的秀发,无边的暗夜,为地面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
月光,也是朦胧的玉白色,衬着冷星桓的白纱裙,如邢震洲说的,她像个幽灵,只有魂魄的幽灵……麦羚在食堂吃过早饭,到杂志社外面的餐厅包上个汉堡,带到楼上去给还没来得及就餐的朱雁。
然而,当她看到那个损友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在津津有味的品尝时,当场就傻了眼。
朱雁!听见麦羚夸张的叫喊声,朱雁吓得连碗也差点没打翻,被你吓死了!你死了吗?麦羚瞪着眼睛,将手上的汉堡用力扔在对方的办公桌上。
是谁叫我带这个的?我可是排了好长的队,总算给你带来了,你居然心安理得在这儿吃汤圆,让我白跑一趟!别火嘛,来来,坐下。
朱雁把汉堡放进提包里,一面让麦羚坐到她对面。
我把汉堡当午饭不就行了?这碗汤圆是震洲送来的,说是给胜昌带的,结果胜昌不爱吃,他就拿来给我了,不吃白不吃,味道还行,你要不要尝尝?男人给的东西再难吃你都会说好!真不知道你那花痴什么时候改得了,老实交代,最近又交上了什么男朋友?朱雁放下手里的汤匙,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不信?茵茵一上台,《虹霓》就开始全面改版,你那天不是没去开会。
做了近十年的女性杂志,突然间要改成综合性刊物,她的决策一下来,很多人都在反对,你说我有时间去交男朋友吗?茵茵的决策并不能说有错,就连我曾经也这么想过。
但社里人那么多,茵茵是新上台的领导,大家都认为她年轻气盛,更有人认为她进社是靠她父亲的金钱关系,即使在会上她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她也占不到上风。
正面有你支持不就行了?我负责在私下里‘笼络人心’。
又胡说。
才没有。
我承认茵茵的观点够创新,也很愿意帮她,可如果我们俩一致从正面热心帮助她,社里那么多人会怎么说?事情万一闹大,恐怕连我们也站不住脚。
你的确比我心细,麦羚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可是你比我尽职啊!朱雁回应一个同样的笑脸。
我们这对双子星,少了对方就不完整。
罢罢罢,说正经的,我劝你还是找个男人嫁了,建筑一个快乐家庭吧,单身贵族。
错,我是单身,但不是贵族。
朱雁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汤圆。
还有,结婚不适合我,我对每个男人的感觉最多只有半个月。
我觉得男人呢,就像汤圆一样,外皮儿都是白嫩圆滑的,可心里就不知道包着什么花花肠子,非要你去咬破了才知道。
我看再过不久,你可以出一本《黑玫瑰语录》了,麦羚向她做个手势,便往私人电话那边去了。
朱雁厌恶地用汤匙搅搅剩下的汤圆,毫不迟疑地将它倒进了垃圾桶。
男人?除了震洲和阿羚她老公,剩下全都给我见鬼去吧!小姐,请问纪如茵在吗?一个温柔的男声,不知何时传到耳边,朱雁不禁愣了。
第三话 也许是前生的缘进来的人是一个有着一头天然微卷头发的高大男子,看模样约二十六、七岁,但不管是朱雁还是别人,都用一种极度惊讶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一对英挺的眉毛,金丝眼镜下,是一双中国人中难得一见的灰蓝色眼睛。
那身合体的名牌西装,将他几近完美的身材衬得更加完美,从头到脚仿若一个自童话里的异世界来到地球上的贵公子,让人从他身上几乎就挑不出半点儿缺陷。
朱雁迎合着他的目光,除了一声哽住了似的问好声,那张一向抹着毒药的利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男子不敢正面看朱雁不大正常的眼神,脸上微微显露着羞怯,面对这样的尴尬,唯一的办法是像初见客户将一张名片递到对方手里。
你好,我是天源房产公司的纪朗奇,这是我的名片,因为贵社的副主编纪如茵是我妹妹,我想……来这边看看她,顺带有私事和她谈谈,请让我直接去她的办公室好吗?纪朗奇?他就是那个名企天源房产的现任总经理?朱雁差点儿晕过去,不过对男人的抗议还是让她本能地在瞬间转变了表情。
就算他长得再帅、是大款又怎么样?总之还不是一种叫做男人的动物罢了。
想到这里,她用一种故作冷漠的口气说,你等等啊,我先给茵茵打个电话,问她有没有预约你。
纪朗奇觉得奇怪,怎么哥哥看妹妹还要预约吗?少在那里跟我打官腔,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朱雁刚刚提起电话,又立刻放了下去。
小姐,我给过你名片不是吗?纪朗奇觉得万分冤枉。
现在什么都有假的,名片不可以伪造复印吗?再说,这里是虹霓杂志社,不是天源房产公司,就算你真是茵茵的哥哥,也不能在这儿给你开后门。
那好吧,请你打电话给我妹妹,纪朗奇无辜地摸摸脑袋,或许,在他两年的总经理生涯中,也没见过如此难说话的人,尤其这人还是个美女。
他悄悄打量着正在打电话的朱雁,这个奇怪的姑,不但不给他面子,还似乎在用言语攻击自己。
难道,她和茵茵不和吗?可看不出来,更没听妹妹说过。
茵茵马上就过来,你等会儿。
朱雁挂上电话,装作不耐烦地瞅了纪朗奇一眼,接着拿出化妆品,又开始了她的补妆工作。
那边有椅子,自己随便坐,我就不招呼你了啊。
谢谢,纪朗奇无奈,只好坐到一张旧椅子上,等待妹妹的到来。
哥,你来了吗?一个活泼的少女声音从门外飞进了办公室。
茵茵!一见到妹妹,纪朗奇像是吃了颗救心丸,连忙奔了过去。
哥,你怎么了?一副见了鬼似的样子。
纪朗奇没有说话,朱雁倒先开了口:茵茵,原来他真是你哥哥呀,我还以为是冒充的呢。
纪如茵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Amanda,你对打击身份不明的人员挺认真的,谢啦。
这年头假货多,万一真有人冒我哥的名招摇撞骗,还请你‘黑玫瑰’来清理喔!谢谢副主编!朱雁故意大声喊着,引起全办公室的人一阵大笑。
好妹妹,拜托你救救你哥吧!纪朗奇一脸愁苦的望着妹妹,没想到妹妹也会和同事们一起起哄。
好了,好了,到我办公室去吧,纪如茵右手攀上哥哥的肩膀,又向朱雁挥挥手,于是走出了门外。
朱雁,快把稿子给我,麦羚的声音忽然间打断了正在电脑前发呆的朱雁的思潮。
甜蜜电话打完了?稿子我还没找出来呢。
朱雁的回应就是继续补妆,一面自言自语。
刚才我在干什么?居然补了一半的妆就停下来了……你在嘀咕啥?麦羚皱起眉头推了她一把。
找篇稿子现在都没找出来,还装着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朱雁打开抽屉,没好气地把稿子交到麦羚手里,刚才茵茵的哥哥来了,说是要探望妹妹,我不过捉弄了他一下而已。
怪不得你现在才记得给我稿子呢,茵茵的哥哥……帅哥是不是?麦羚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再帅又怎么样?我对他不来电。
口是心非,那刚才我来的时候,你在发什么呆?你那种发呆的眼神只有你在看过帅哥以后才会有,男人是你字典里面永恒的重要词语。
坦白从宽,是不是想钓人家?不告诉你,朱雁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麦羚送上一个鬼脸,既然羡慕我和远声,就早点为自己的幸福着想。
副主编办公室里,写字台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纪如茵和纪朗奇对坐在两边。
哥,其实是爸要你来的吧。
爸其实很想你去天源帮忙,他一直都说你比我更适合做总经理。
为什么我非要去天源呢?爸爸应该也清楚,我念的是新闻系,就算我如他所说,有商业方面的天份,但房产经营我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纪如茵蹙起柳眉,轻呷了一口咖啡。
哥,你也一样不是吗?你喜欢画画,不是经商,爸爸如果理解你,就不该让你去天源。
可是爸的公司……纪如茵冷笑着望着窗外,没人来继承是吗?自从你接任了天源的大小事务,爸的心思似乎就不像从前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为他或天源感到悲哀。
茵茵!难道不是?纪如茵丝毫没褪去刚才的表情。
哥,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爸,现在的他不是从前了,从我回来起,我就觉得那个充满魄力的爸爸仿佛已经消失了。
房产公司老总也要世袭,这应该是他的作风吗?难道他非要你来扛下担子,他想过你的感受吗?你接下天源房产?这不是孝顺,是害自己!别说了好吗?纪朗奇沮丧的垂下头来。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接手天源,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告诉爸,让你留在杂志社,做你喜欢的事情。
只是,请你不要这样批评爸,他年纪大了,至少,我们做儿女的该让他安点心。
当纪如茵抬头再看时,纪朗奇轻轻端起了咖啡杯,杯影遮挡着他的半边面庞,让人看不清晰。
然而,她猜得到哥哥此刻矛盾的心情,没再说话,只暗暗埋怨自己先前的冲动,或许,自己无意之中伤害了哥哥,虽然自己被许多人称为天才,却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纪煌结过两次婚,前任妻子玛丽是德国人,在生下纪朗奇之后,就离开了人世。
后来,纪煌另娶了一位太太,就是纪如茵的母亲韩翠音。
韩翠音年轻时,是一名职业记者,自从嫁到纪家,就成为纪煌的后方得力助手,她为人和蔼,温柔体贴,对纪朗奇亦如亲生儿子。
也许正是纪如茵的诞生,让原本和谐的纪家掀起了波澜。
和性格内敛温和的纪朗奇完全不同,纪如茵压根儿就是个叛逆种子,童年时的光辉历史多得数不胜数。
成绩优秀当然不急着提,单是在国中里针对学校乱收费问题来个领导全校学生罢课,就闹得学校的贪官领导们招架不住。
可是,命运就是命运,谁也阻挡不了。
温文儒雅的哥哥成了和父亲一样的生意人,非要学着世故圆滑;争强好胜的妹妹却做了文职,非要学着收敛脾气。
但是,至少纪如茵自己做了编辑还比较满意,而纪朗奇无疑像是走进了茫茫的大沙漠。
半晌,纪朗奇才主动转换了话题。
瞧瞧,我们都在说什么啊?别提爸爸了,说说你自己吧,在社里怎么样?和同事相处会不会很难?在我没办好新刊之前,当然会有人不服。
纪如茵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嫣然一笑。
不过,社里有一个叫邢震洲的记者对我不错,没有他的鼓励,说不定我还在这里站不稳呢。
男记者?或许他想追你也不一定吧。
纪朗奇打趣儿说。
哥,你胡说什么啊?怎么你也学着妈妈那样,喜欢乱给我和别人牵红线?我和邢震洲又不算太熟。
纪如茵不禁脸上微红。
可万一我的猜测没有错呢?看到你这张燕妮第二的脸,有几个男人不动心?你以为我愿意像燕妮吗?不认识我的人看的都不是我,是那个大明星,真悲哀。
正当兄妹俩聊得正起劲的时候,急促的电话铃忽然响了。
纪如茵接起电话,里面竟是麦羚沉重的声音:茵茵,朱雁她……好像出事了。
当纪如茵匆匆赶到前厅办公室,却发现朱雁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前面,原本灵动美丽的眼眸,此刻仿佛失去了神采,变得干枯而麻木。
更震惊的却是纪朗奇,一个小时前,这个女人还在理直气壮地和他开玩笑,这时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茵茵,我想请三天假,半晌,朱雁强打起笑脸,向纪如茵交上一张假条。
请假是没有问题,可是Amanda,我担心你的事。
刚才麦羚在电话里的声音不大对劲,应该不是小事,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纪如茵从麦羚那里知道朱雁对于全社的重要性,如果朱雁离开杂志社三天,改版后的《虹霓》女性专题版块必然会耽搁,从而会影响到发刊的时间。
麦羚像是看出了纪如茵的心思,她悄悄凑到年轻的副主编耳畔。
你不希望在这种关键时期让朱雁暂时离开,但是,她也有她自己的苦处……阿羚!听觉敏感的朱雁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紧拉住麦羚的手,像是请求又像是强迫地说。
你最了解我的脾气,只要茵茵答应准假,一切不是都解决了吗?多余的话,拜托你不要说了。
行了,我批准Amanda的假,纪如茵没有再问,只取出印章和笔,在朱雁的假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你,茵茵,回来以后,请允许我加双倍的班。
朱雁第一次感动的握了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上司的手,转身走下了楼。
作为一个默默的旁观者,纪朗奇是心情最复杂的一人。
她,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从那张俏丽的面庞上,他似乎隐隐触碰得到朱雁一点点的内心世界。
那黑色长裙第一次在他眼前飘过,之后,她不带任何理由就消失而去。
朱雁这次一走三天,她剩下的工作看来必须得由我来做了。
麦羚的叹息声,打破了周围的安静。
让我来接着做吧,从容回答的人竟是纪如茵。
麦羚几乎不敢相信,坐在大厅里的女职员们也是一片惊讶。
纪如茵,她在大言不惭吗?《虹霓》的女性专题永远是最吸引人的亮点,即使她是新上任的副主编,有优秀的文字功底,但要办好这个王牌专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没有说风凉话,我决定亲自接下Amanda未完成的任务,至少本期就是这样。
纪如茵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微笑。
让你们很失望吧,各位同志,我不是云佳,而是纪如茵。
其实我早就想过亲自参与编辑,而不仅仅是幕后的策划,在我看来,坐在幕后一味搞策划的人,不能算是优秀的编辑。
据说冯太太年轻时,在外地某杂志社做副主编的时候,不也是和所有的职员都站在一线?所以,我更要接手这份任务,纪如茵需要的不是萎靡不振,而是精神抖擞,我希望在新一期的杂志出版以后,《虹霓》可以以全新的面貌再居深圳杂志销量的榜首!纪朗奇不禁为妹妹更加感到骄傲和自豪。
尽管自己无法做到自己喜欢的事,也无法成为天源房产的优秀总经理,但就因为有这个一身豪情的妹妹,他才能在天源做到现在,他这么想着。
轻轻的,他走出了大厅,最后回望了妹妹一眼,妹妹已经开始战斗了,并且,无时无刻她都会是战斗的前锋……他,真的已经生命垂危了吗?坐在客轮之上,朱雁呆呆地望着流淌的江水,白色的浪花在船尾不断掀起,却冲不走她心底复杂而矛盾的思绪。
电话里和某个女人的一番对话,像鬼魅一样,缠绕在她神经里,不停地纠结。
你就是朱雁?志涛的心上人?那是一种极端让她感到难受的口吻。
你一定是林媛小姐吧,不,应该是苏太太才对。
但请你注意一下,苏志涛在六年前已经和我分手了,分手之后,他没跟我联系过一次。
朱雁,不是我要刻意对你说这种话,现在志涛得了绝症,是末期肝癌。
要不是他这些天来一直想念你,我也不用来打长话,找一个我永远都不愿意见的女人。
朱雁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是什么味道说不清了。
那个曾经让她快乐,又让她痛彻心扉的男人,此刻竟重新让她记起了原本已经丢失的回忆。
她真心爱过她的初恋情人,真心为他付出过一切,原以为这个男人就能托付终身,他却在和她**过后的第三天,就狠心抛弃了她,另寻新欢。
她冷笑一声,将手中揉碎的纸片抛下江河,然后发疯似地扯弄自己的长发。
大概,这就是对那负心男子的报应,让他只能活到三十岁。
他不是失踪了吗?不是早就不记得她了吗?原来他还留在广州,和林媛住在离自己老家不远的地方……广州和苏志涛,虽然和她相隔遥远,但她偏偏就要回去,看一看那男人死前痛苦的挣扎。
她不再是六年前的纯真少女,而是一朵诅咒着爱情的黑玫瑰,深黑色的花瓣,已长久拒绝了阳光和高温。
深夜的豪华别墅,一个无法入眠的人,轻挥手中的画笔,在一米见宽的画板上不时留下行云流水的痕迹。
今夜的风吹得很乱,他停顿了一下右手,转头向窗外望了望,月亮罩着银色光晕,明天,应该会刮大风或是下大雨,他无奈地向月亮笑着。
别墅是和闹市相隔甚远的地方,看不到灯红酒绿,看不到夜色阑珊,却更适合让人陷入沉思。
哥,你怎么还没睡?纪朗奇不禁一惊,连忙用白纸将刚才的画稿遮住。
纪如茵淘气的跑过去,飞快抢过哥哥手里的纸,那幅画上竟是一群北飞的大雁!茵茵,你快回房间去睡吧,我是怕爸爸发现我白天画画,所以才晚上赶工的,纪朗奇涨红着脸。
我的好哥哥,没撒过谎的人,撒起谎来很容易被揭穿的!纪如茵悄悄笑起来。
你会脸红,是不是想画这幅画送给某位小姐?一行大雁往北飞,不就是朱雁了?哥,你对Amanda什么时候开始感兴趣了?不过话说回来,她的确很漂亮又很有魅力,可是要做她的男朋友最好有心理准备,我可不想我哥哥第一次恋爱就以半个月的时间告终。
谁跟你说我要追朱雁了?人家跟我算认识吗?拜托,纪如茵小姐,你给我乖乖的回房去吧,要是阿姨看到你不在房间,没准儿又要被吓到。
纪朗奇终究说不过牙尖嘴利的妹妹,只能借助武力,终于把纪如茵推出了门外。
或许,第一眼的感觉就是那么不可思议,尽管他并没想到爱情。
那个穿着黑色长裙的神秘女子,从工作时被他吓住的瞬间,到她翩然离去,和她那惊鸿般的名字不正是完全贴合?墨迹留在白纸上,泛起无尽思量。
去编辑部大楼的路,是一段不算远也不近的路程,当然,虹霓杂志社占地的面积是宽大的。
昨日得知朱雁请假离开的邢震洲,正走在那条路上,悄悄埋怨着自己没能赶上和好友道声再见。
今天的天气并不太好,没有阳光,偶尔吹起一阵风,带来些飘洒的细雨,甚至让一些人感觉到一点儿难寻的凉意。
茵茵,你在吗?黄昏时分,邢震洲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
门没锁,铝合金的窗子却是紧掩着的。
日光灯没打开,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笼着黄晕光亮的壁灯,把灯下坐着的人照得像个暗淡的影子。
纪如茵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仍旧专心坐在电脑前面飞快地敲击键盘。
朱雁离开深圳整整一天了,余下的工作苦煞了接替她的纪如茵。
邢震洲分明望见桌上有一杯看不见热气的黑咖啡,这个常与咖啡为伴的少女,为了尽快完成别人未完成的工作,居然连咖啡也忘记喝了吗?一阵莫名的酸涩,顿时涌上了他的心。
此刻的纪如茵,怎么也看不出一丝富家千金的娇弱,到底是什么样意想不到的力量,可以让她如此拼命工作?难道如她从前所说,是单纯因为自己对她的鼓励吗?两天没有见过她,那双白皙的纤手上竟已长上了老茧。
茵茵!他再唤了一声。
震洲?纪如茵蓦地转过身来,似是惊喜,又似松了长长的一口气。
可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每当自己感到疲惫或是愁苦的时候,天使就会飞来她身边?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另外一面,却总是被邢震洲意外发现。
虽然是喜悦的神情,仍旧掩饰不住忙过一整天所留在脸上的倦容。
为什么一定要接Amanda留下来的任务?你很清楚她做的板块是关于婚姻和异端恋情的东西,这不适合你做。
震洲,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面对他的担心,纪如茵表现出难得一见的半晌沉默。
你也应该了解我来到虹霓杂志社的目的,我并非为了坐在幕后命令别人,而是想和同事们一起站在工作第一线,做出最好的杂志。
茵茵……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都会让你看见毫无掩饰的我……她闪动的星眸中,竟落下了两行泪水。
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议论着我,甚至有些话说得很难听,我就是不想空挂着一个上司的名号而继续被讽刺下去……我其实没有冯太太那样的宽容大度,我……邢震洲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总是充满活力、脸上时时挂着微笑的纪如茵,此刻竟然哭了。
他更觉得自己没用,居然不知道如何安慰这哭泣的少女,只能扶她坐到沙发上,静静看着她落泪而束手无策。
让我靠靠你的肩膀好吗?哽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邢震洲不知所措的直挺着身子,任凭纪如茵斜倚上右肩。
从没和女性有过如此近距离接触,他甚至有些害怕,一颗颤抖的心几乎要跳出僵硬的躯体。
那是一种奇特而残忍的热度,从身边人的眼泪里透过自己的衣襟,直接烫痛了他的灵魂。
此时的她,更像个无助的孩子,不是神,也不是明星,而是那样普通,容易快乐,也容易悲伤。
也许,这时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大哭一场,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震洲,求你一件事……好吗?说什么请求?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你开着那辆红色的小奔,送我到了社里,我当时都来不及向你说声感谢……震洲,过编辑部来做我的助理吧。
我想……我很需要你的帮助……夜幕降下去了,晕黄的灯光,将所有愁绪织成了一张模糊的网,无底,无边。
什么?你要调到编辑部去?当奉胜昌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向在采访部工作积极的邢震洲,竟然对自己说要调走,他只怀疑是朋友故意在开玩笑。
胜昌,我说真的,吕Sir也已经同意我到茵茵那边去了,说实话,我觉得茵茵挺可怜的……哦,因为纪如茵,你才决定调走的吗?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你八成是爱上那个燕妮第二了,你自己才可怜。
说什么风凉话?茵茵曾经帮过我,难道我就不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她吗?我对她……只不过是好朋友的感觉。
现在是这样,以后就难说了,不管你对纪如茵是不是有幻想,劝你还是早些看清自己。
纪如茵是纪煌的掌上明珠,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奢求的。
即使不是你喜欢她,而是她喜欢你,你们最终也不可能。
胜昌!即使你不高兴,我还是要说,女人是危险动物。
邢震洲本想发火,却始终无法那样。
自己对纪如茵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他知道奉胜昌曾经失过好几次恋,都是被女人抛弃,他那样想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只是自己越来越认不清自己了。
已是黄昏,冷星桓撑着雨伞,走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昨天还是初春般的阳光,今天却像秋天一样,凉雨在抚着她的头发,水珠直落到肩膀上,融进了吸水的衣料里。
她不明白,已经快步入夏季,却还有如此阴沉的天气,柏油马路上倒是看不见雨的痕迹。
天空里没有出现晚霞,预示着明天仍旧可能是阴雨天,她将项上的丝巾解了下来,小心放进衣袋。
左手在衣袋里直接接触到真丝的柔滑,轻轻的、软软的,仿佛一直要把那温柔感传送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柔和的触感,才让冷星桓猛然想起,这丝巾是父亲去世的那一年专为她买的,那天,她就围着这条丝巾,和父亲一同上了缙云山。
结果由于空气的稀薄,她感到缺氧而晕了过去,吓坏了父亲。
然而,身体并不太好的父亲仍旧背着她走下山去,将她送到了医院……对她来说,这已是遥远的事,就像一个梦,一个永远沉溺而无法重现的梦。
她悄悄的叹息了一声,接着便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因为,不愿意让孟靖儿看到自己锁眉。
星桓?一个似是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在公寓大楼的院门外,站着身穿笔挺西装的邢震洲。
她站住了,眼眶里立刻收起潮湿,脑海中却突然多了一阵眩晕。
对面那个喜欢种香花的闲人,什么时候也穿成了那样?虽然认识他没有几天,她仍然感到西装将邢震洲的悠闲与活力莫名的掩盖住了。
刚下班回来吗?要不要我帮你拿着伞?邢震洲笑着迎上前去,还是那天晚上的温柔笑容,一丝未变。
谢谢,不用了,一把伞而已,现在雨已经小了很多。
她一面收伞一面说道。
怎么,你换工作了?还是调职位了?当然,西装穿在你身上很帅气,可就是有点看不习惯。
邢震洲摸摸头笑道:大家都这么说呢,的确是调职了,从今天开始,我只能算是半个记者,还得做半个编辑。
为什么是半个呢?冷星桓很是好奇。
其实,是茵茵想让我去帮她的忙。
对了,还没有告诉过你,茵茵是我在虹霓杂志社里最好的朋友之一,只因为一个重要的编辑有事要离开几天,作为副主编的她才兼做那位编辑的工作。
她一个人忙挺累的,所以她提出要我帮忙,我也就一口答应了。
他说的茵茵,应该就是给自己写过挑战信的纪如茵吧?冷星桓猜到了,却没有想到邢震洲会进一步成为纪如茵的直接合作伙伴。
那位富家千金终于开始行动了吗?为了在下一期杂志未出版前就击败《地平线》,竟然开始了重用男性编辑的第一步。
况且,她选上的人偏偏是当过记者、勤奋的邢震洲。
她不禁暗暗佩服纪如茵,如果因为这次新编辑的注入,能够使《虹霓》更加声威大振,《地平线》便只能瞄准更高的目标。
星桓,怎么了?哦,没什么。
听到邢震洲再次的问话,冷星桓才回过神来。
第一天当编辑,工作还顺利吗?说实话我没有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的编辑,但我是真的很想帮助茵茵。
大概是你喜欢人家吧?冷星桓不禁笑了起来。
爱上自己的上司,你不觉得有压力吗?两个人谈恋爱,要是女方比男方强的话,在早期可能会吸引男方,但如果久了,男方可能会厌倦女方啊。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似的,你谈过几次恋爱?邢震洲同样好奇地追问。
恋爱?那跟我没缘份。
冷星桓依旧像回答同事的话一样回答他。
只不过单位上的同事中间有过这样的情况,开始是男方主动追求女方,而感情结束的时候,仍然是男方先提出分手。
你是和茵茵一样,是很特别的女孩。
邢震洲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
怎么说呢,茵茵是比较锋芒外露,属于火焰型的;而你是比较内敛沉静,属于冰雪型。
我真没有想到这辈子能遇上两个神秘女郎,跟你们俩的结识到成为朋友,好像是上辈子注定的一样。
我可不喜欢浪漫主义,更不想受到浪漫主义的传染。
冷星桓诡异地一翘嘴角。
震洲,只是活在欢言笑语之中,就一定会快乐到永远吗?我相信你是那样认为的,而我还要仔细去琢磨其中的奥义。
我很羡慕,你背负着养家的义务,却能活得简单,活得潇洒自在,而不是像许多人一样辛酸。
为什么你认识我几天了,也不问起我的一些情况?难道你真的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有朋友,又何必去在乎朋友的身份呢?邢震洲回头一笑。
只要我能诚心对待每一个朋友,相信朋友也懂得珍惜这份友情。
况且,男人不同于女人,很大程度上就在一个好奇心,相比女性而言,我自然不算好奇了。
星桓,如果你想说的时候,你自然就会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你说对吗?冷星桓的双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接着,她低下头,提着收好的雨伞飞快的往楼上走去了。
邢震洲默默的扯扯衣角,愕然而迷惘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在那句未说完的话后面,到底透视出多少的心酸与无奈?他清楚地看到,她清丽的眉心中央,紧锁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淡淡哀愁,远远超过了她的实际年龄。
凝视着冷星桓离去的地方,他竟然呆呆的站着,许久,也没有移动步伐。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邢震洲准时上班,发现纪如茵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
虽然只是半开玩笑的向她打了声招呼,他却看见对方的眼圈有些浮肿,猜到她昨晚加了一个通宵的夜班。
来啦?纪如茵还同从前一样,请他坐下和自己一同喝咖啡。
这些送给你的,邢震洲从身后捧出一袋水果,小心地放到办公桌上。
桔子?纪如茵打开袋子一看,不由一惊。
不是本地桔子,是今天早晨六点运过来的正宗浙江蜜桔,邢震洲一面说话,一面拿出一个开始剥起来。
浙江……不是你的家乡吗?是啊,正因为我看见是卖家乡的蜜桔,才特别去看了一下。
本来我以为是唬人的,结果看了才知道真是从浙江运过来的,于是就买了好几公斤,分成三袋,一袋自己留着,一袋送给了另一个朋友,还有一袋就给你提过来了。
尝尝吧,瞧你这眼睛都浮肿成了什么样子,记得吃完桔子以后不要扔掉桔皮,那些皮挤出汁液之后就把它敷在眼上,一天两次,就不会起黑眼圈。
谢谢,看不出你还懂那些治疗黑眼圈的偏方。
纪如茵尝着桔瓣,笑盈盈的。
味道还真甜呢。
对了,今天Amanda给我来电话,说是她下午就回来,我今晚也就不用加班了。
邢震洲点点头,忽又想起朱雁,虽然没有来得及在离开时跟她说声再见,但听说她已经安全抵达深圳,也放下了心。
大概,此刻的朱雁,正在和麦羚用手机发短讯,说悄悄话。
茵茵,我可以进来吗?门外突然传来麦羚的声音。
纪如茵让麦羚进办公室,一面问起杂志的事情。
你昨晚不是去冯太太那里了吗?怎么样,有些什么情况?先恭喜你了,茵茵。
麦羚笑着握住纪如茵的手。
上次你提议增开时尚和青春文学专栏,已经正式通过冯太太的认可,她还说这次《虹霓》的改版,或许可以让我们的杂志大卖一笔。
真的吗?邢震洲吃惊的望着麦羚的脸。
尽管邢震洲激动不已,纪如茵却只是浅浅一笑。
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阿星日记》呢?谁会知道《地平线》以后会出什么样的策略?听说那边的密探集团比我们这边高明得多,所以这件事情暂时保密比较好。
不过,我还有一个新的想法,就是等Amanda回来以后,让她和麦羚、震洲共同筹划一个招聘专场。
招聘专场?麦羚与邢震洲同时惊诧了。
不错,就是我们杂志社的招聘专场,所以我想请大家协作,由震洲负责海报宣传,阿羚和Amanda负责网络宣传,到时候将来应聘的人员都集中起来,由我们共同选拔。
但有一个要求,就是这批新近人员必须年轻,只有注入年轻的力量,我们的新专栏才会爆发出生机和活力。
茵茵的提议很好。
麦羚想了想说。
等朱雁回来以后,就由我去告诉她,但关于《阿星日记》,我把那件事情跟冯太太说的时候,她的反应倒是有点奇怪,她的手居然在颤抖。
纪如茵心里不由得震动了一下,她知道冯太太的脾性,那位四十八岁的女社长是一个从不喜欢将感情表露出来的人,刚才麦羚的话,不能不说让她感到疑惑。
难道,连冯太太也对那个名叫阿星的女编辑感到了畏惧?不,或许应该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迎着窗口吹进的风,额前的几缕刘海儿在风中轻飘着,她站在那里,那乌黑的眼珠里跳动着不安的因子。
第四话 风雨前夕带着暮霭的风景,顺着车窗飞速移动着,玻璃面上映出车内人的虚像,与窗外的实景重叠,让人看着感到眩晕。
从麦羚家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尽管车速不慢,却仍旧还没有到达朱雁的公寓。
靠在座位上,她倦极了,半睁着双眼,只看到一片模糊,渐渐消融成一个抽象的世界。
朱雁?车在一个站前停下了,上来的男人发出的声音,让姑娘顿时惊觉。
那不是纪朗奇吗?朱雁暗自纳闷,现在坐到她身旁的这个男人,可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型。
你走的那几天,过得还好吗?纪朗奇又问了一句。
即将垂下的暮色斜照在姑娘脸上,折射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朱雁虽然没有说话,他却似乎感觉不到她三天前那样的活力,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惆怅。
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朱雁冷冰冰地吐出一句生硬的话。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好,还有两站我就要下车了,一会儿你自便。
纪朗奇不作声了,自己就算再热情,好像也只能令她反感。
该怎么样才能把那幅画送给她呢?不出声了?生气了?朱雁忽然推了他一把,扬起俏丽的嘴角,从袋里取出一盒粉饼,开始补妆。
没有。
听阿羚说,茵茵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你们俩身上终究还是流着一个老爸的血,为什么那样的妹妹会有个这样的哥哥呢?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面对某个女人就这么迟钝,在面对客户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谈生意的?淡妆上好以后,朱雁笑着收起粉饼盒。
妹妹开小奔,哥哥却愿意坐公车,像你这种类型的男人太纯了,不适合我。
我……不,我没那个意思……听见朱雁大胆的话语,纪朗奇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本来我想问你一件事,为什么男人在拥有女人的时候总是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要后悔莫及?甚至在死前才知道对女人说抱歉?一字一句,朱雁的语调是那样低沉,苏志涛死时的一幕不时掠过脑海。
我知道我找错人了,问也是白问。
你的恋爱经验好像很丰富。
纪朗奇掏出手帕,擦擦鬓边的汗珠。
你到底是喜欢男人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呢?呵,这话好像才是茵茵的哥哥说出来的。
我……我想叫你作雁儿,可以吗?雁儿?朱雁猛然愣住了,曾经这样叫过她的人,只有苏志涛。
玻璃车窗上,她望见了他带着真挚热情的面容,遮住了窗外冷淡的暮色。
他的脸像是纯净而透明的,尽管那只是她的错觉,她面对着窗玻璃,默默告诉自己,虚幻的映像和真实相距甚远,那张脸应该只是反光而已。
华南中路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乘务员的喊声,让两人同时一怔。
朱雁走下车去了,车并没有立刻开走。
车窗外的暮色甚是凝重,路灯的光芒并没有把她的脸庞照得清晰。
纪朗奇只看见她的眼睛,仿佛与路灯光重叠在了一起,只有短短的一瞬,随后如萤火虫一般消失在风里。
姐,你今天怎么又加班了?面对刚回到宿舍的冷星桓,孟靖儿一面泡茶,一面询问着今晚迟归的原因。
香帆和骏彪都来告诉过我,听说虹霓的老板冯太太好像对《阿星日记》有兴趣,那位老板甚至想找阿星面谈。
冷星桓接过孟靖儿手中的茶杯,她已经习惯了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惊讶。
多半是他们想把你从这边挖过去。
冷星桓神秘的一笑,那又怎么样?对《虹霓》杂志以及它的相关事情,我一点都不好奇,那位老板找我面谈,我倒是可以答应她。
但离开我本来的工作单位,我做不到,即使那边可以付给我两倍的薪金。
姐,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离开这里,但是我始终觉得那个老板怪怪的。
冯太太和你根本就不认识,据说从前她也没有和我们社来往过,为什么一下子就要你去和她面谈呢?再说,是纪如茵在她面前提起你的,一个一心想要和你争斗的人又怎么可能要你去自己的杂志社?这一连串的事,不是非常值得怀疑吗?冷星桓没有说话,只轻轻解开发髻,拿起桌上的梳子缓慢梳理散落的长发。
你明天真准备去和冯太太见面?孟靖儿再问了一句。
冷星桓点了点头,或许我去一趟,可以了解到虹霓杂志社的一些事情,未尝不是件好事。
今天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你。
什么人找过我?冷星桓不由一惊。
就是住在对面那个唱《夜色阑珊》的帅哥。
孟靖儿对她做个鬼脸。
呵,刚才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怎么一提到那帅哥,你就紧张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他来敲门,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和他已经认识好几天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企图?或者他对你有什么企图?看来彪哥要成泄气的皮球了。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和香帆一样三八了?冷星桓笑着推了她一把。
还有,不要平白无故把我和骏彪扯到一起,那些所谓的绯闻不都是你们炒作出来的吗?现在连先叔也跟着你们起哄。
这次可没有起什么哄,阳台上有件东西,是帅哥送过来的,自己去看看,孟靖儿淘气的翘起嘴巴,钻进卧室去了。
阳台的石栏上,搁着一盆含苞未放的马蹄莲,宽大的叶子半遮着花体,宛如娇羞的美人。
冷星桓走上前去,小心拨开那遮着的叶子,那些花朵大概过两三天就要开放,裹紧的花苞雪白之中透着几丝淡绿,显得年轻而不那么成熟。
然而,那是一种特殊的美丽,清新而不冶艳,素雅但不柔弱。
邢震洲为什么知道她喜欢马蹄莲呢?难道是旭儿跟他说的?可是,旭儿和他相识不过就是从这盆马蹄莲开始的,应该不会是她。
冷星桓暗自猜想着,一面静静欣赏那株马蹄莲散发的独特韵味。
对面的楼上,没有看见灯光,那个和她同样来自异乡的男子,已经因为新工作而疲惫得早睡下了吗?她不知道,因为她还不完全了解那个仅认识几天的人。
阳台的范围之外,是一幅宁静却不寂寞的夜景,冷星桓轻哼着那首《夜色阑珊》,弦歌之外,仿佛可以听到夜空深处响起风声与虫鸣。
虽然没有月亮,满天星斗,多得数不胜数,像是在互相争辉,更以轻飘飘的形态慢慢的上升和下坠。
一颗,再一颗,星星似在移近她的眼前,然后才将夜色越沉越深,直到星光逐渐暗淡,地平线的轮廓,也渐渐看不清了……离虹霓杂志社大厦不远的地方,穿过一条窄马路,是冯太太私人办公的地方。
星期天,冷星桓起得很早,才不过七点半,她已经到了那里。
原本以为老板都是比较习惯晚来的,谁料当她到达的时候,大门前的接待小姐告诉她冯太太在等她,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可更令她吃惊的,是走进社长办公室的时候。
那是一间并不宽敞的房间,陈设也并不豪华,相反是非常简单,那里面的布置竟和自己在地平线杂志社的办公室颇有几分相似。
办公桌前坐着一位身穿职业装的中年妇人,她戴着造型精巧的老花眼镜,正津津有味似的看一本《地平线》杂志。
她似乎没有发觉冷星桓到了门口,而冷星桓看着她,也看不出那是位即将年满五十的富家太太。
眼镜下面的眼睛看不太真切,悬直的鼻梁虽略显得单薄了一点,但那嘴唇的形状却很美,在沉默不语的时候都显出一种微笑的亲切感觉。
两道清秀的眉毛,不上翘起也不下垂,只像两条深黛的柳叶。
冷星桓莫名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然而那满月般的面庞不自觉的让她感到讶异。
轻敲了三下门,冯太太抬起头来,望见门前年轻的姑娘,也是一副惊异的神情。
小姐,你真的就是《阿星日记》的作者——那位在地平线杂志社工作的女编辑?您好,冯太太,我叫冷星桓。
姑娘向她行了一礼。
冷……星桓?冯太太听到她的名字,握住她右手的手腕竟颤抖了几下。
您怎么了?冷星桓一时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哦,没有,冷小姐请坐。
冯太太好半天才恢复了平静,一面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如《阿星日记》里所说的,冷小姐果真来自重庆吗?那离深圳可是很远的地方啊。
或许您并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母亲,父亲又去世了,弟弟在念大学,我是唯一能照顾他并给他经济支持的人。
是吗?冯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地平线杂志社的谭世先社长我见过几次,说实话在看到你的《阿星日记》之前,我并没有太在意贵社的杂志。
既然冷小姐是山城人,我知道重庆人说话不爱圆滑,所以我也就直接跟你说了吧。
我愿意出高薪聘请冷小姐到我们虹霓杂志社,并且担任第二位副主编之职,‘虹霓’的资金、运作、技术设备跟管理方式都远远超过了‘地平线’,冷小姐如果过来这边,相信可以更快更好的发展自己。
不知道你能不能细细考虑一下呢?冷星桓淡淡一笑:冯太太看好我,我的确非常感谢,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地平线’,尽管虹霓杂志社的条件样样都比那边优越,我的回答还是一样。
况且,冯太太应该很清楚,贵社的副主编纪如茵小姐给我下过挑战书,即使我真的会过这边来,那位纪小姐也会失去一份乐趣,您说是吗?如果是因为茵茵的问题,那你可以不必担心,今后若成了同事,相信她不会那样做了。
我个人并不是单纯因为纪小姐那件事情。
冷星桓从容地说。
我答应过谭社长,要帮助他和同事们一起将《地平线》办成全深圳最好的杂志,虽然那边看似没有发展前途,但事实才是值得信任的,在一切没有定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妄下结论。
但两家杂志社的竞争,不仅是文学上的战斗,更是商业之战,你仅仅因为和谭社长有过那样的约定,就愿意将大好前途永远系在看不到未来的《地平线》上,那样做值得吗?冯太太叹了口气。
追求浪漫固然没有错,可人生在世,怎么可以逃避现实?你仅仅就是那样想的吗?您不用叹气。
冷星桓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不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战斗这种东西我虽然也喜欢,但我同样是一个重感情、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地平线杂志社有一班和我知心的朋友和关怀我的先叔,甚至有我去世父亲的灵魂和遗愿。
冯太太,相信您也有子女,若是您的子女帮助别人来对付自己,请问您作何感想呢?你……非常抱歉,我要告辞了,我仍然相信《地平线》会有崛起的一天,现在,不是已经在往前迈步了吗?一个办杂志的编辑,如果连最基本的信心也没有,仅仅因为待遇就要另投别处,那么他就不配干这个职业。
星桓!冯太太忽然脱口叫出她的名字,望着面前的女孩,她像是欲言又止,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
您叫我的名字吗?冷星桓回眸一笑。
您可以那样叫我,我能看出您没有伤害我的意思,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说真的,我也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缘份。
但是的确很对不起,地平线杂志社才是冷星桓永远的家。
再见!冯太太,纪小姐来了!随着秘书的声音,纪如茵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前,正和即将离去的冷星桓擦身而过。
不经意之间,两人相对望了一眼,两道交汇的目光,同时附上了一丝浅笑。
地平线杂志社的阿星?纪如茵轻声道了一句。
纪如茵小姐——《虹霓》的副主编?冷星桓撩起额前的两缕头发,然后转过身去,风一般的离开了这个不可能属于她的地方。
冯太太,您怎么了?望着冯太太苍白的脸色,纪如茵连忙上前去扶住她。
如果我没有猜错,刚才那个人就是《阿星日记》的作者,对不对?难道是她来这儿,对您说了什么您不爱听的话?冯太太摇摇头,携着纪如茵的手到沙发上坐下。
没有,本来我欣赏她的才华,想把她拉到我们这边。
但她的确不是一般的编辑,她根本不为任何名利而活,从她的眼中,我仿佛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坚定。
她不是那种仅仅为了战斗而活的人,只是,她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地平线杂志社,还有她心目中重要的人,我无法想象她这样的年纪,说的话会那样深刻。
纪如茵紧咬着下唇,心底一种奇异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一个恍然的交错,冷星桓的面容已经深刻在了她脑海里,那双明丽的眼睛,那个特别的微笑,像是给她一种无言的暗示。
冷星桓,她竟然是为了和朋友的某种约定,才答应接受自己的挑战吗?对于挑战,她根本就没有把它当作商业之争,仅为了一份单纯的感情?战争并未开始,纪如茵却像是首先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挫败。
遥远的地平线上,只有初升的朝阳,看不见雨后绚丽的虹。
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的邢震洲,被推门的声音微微一惊。
当他来上班时,就听说纪如茵去了冯太太那里,但他并没有问麦羚和朱雁询问原因。
你都替我把文件整理好了吗?望着办公桌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夹,本来心事重重的纪如茵,此刻顿觉遍身温馨。
任何时候,他的热情都不可能失去吗?邢震洲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除了快乐与活力,就完全没有一丝烦恼?她想微笑,却又觉得奇怪,表现在脸上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神秘笑容。
你的表情代表的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邢震洲歪着头笑望了她一眼。
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是那种容易喜怒于色的人,可是现在,我好像越来越看不出你心里的事了啊。
你的意思是……我变了?纪如茵疑惑地凝视那双同样充满疑惑的眼睛。
看见你又帮我提前完成了一个任务,我怎么会不高兴?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邢震洲走到饮水机前面,为她冲上一杯咖啡。
呐,现在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主要的东西还得要你来完成,毕竟我这个从记者转型的编辑还有待提高自己的水平,目前只能帮你干干杂活儿。
其实……我今天在冯太太的办公室那里,见到地平线杂志社那个叫阿星的女编辑了,并且知道了她的名字——冷星桓。
纪如茵坐到电脑前面,右手托着下颔,无意识地注视那显示器的屏幕。
或许因为没有阳光,天因此也还没有亮透,屏幕的光线稍微显得亮了一点,却仍旧反射得出一个并不清晰的人脸轮廓。
她说完那句话就沉默了,邢震洲不自觉地跟着沉默。
目光穿透了屏幕中的影像,整个办公室内静悄悄的,楼顶边缘滴下残留的雨水,轻敲在玻璃窗上,落下的声音单调而寂寞。
冷星桓?怎么会是她?邢震洲几乎不敢相信纪如茵刚才所说的话,然而,他听得非常清楚,的确就是那个名字,或许全中国就没有和冷星桓同名同姓的人。
虽然他并不能说和冷星桓是多好的朋友,比起纪如茵,冷星桓当然是出现在后,但这个消息仍旧扰乱了他的思绪。
只是,冷星桓就是《阿星日记》的作者,却在他意料之外,世界为何如此狭小?茵茵,那个冷星桓……你真那么不喜欢她吗?怯生生开了口,邢震洲又急着想将话收回,希望刚才出口的话只是错觉。
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是感到有种莫名其妙的威胁,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的。
纪如茵轻声回答着。
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我早就觉得自己和她有一天会碰面,只是我以为是要等到新一期杂志出版之后。
可是,她却在那之前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不是作为对手的缘份?听冯太太说,本来虹霓想把她挖过来,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据说是为了和朋友的情谊。
在这个世界市场上,贫穷的人谁不想住进华丽的豪宅?但冷星桓偏偏拒绝这种难得的机会,宁愿呆在并不富裕的故园。
或许她就是那种人吧……邢震洲喃喃地说着。
震洲,你在说什么?纪如茵忽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禁生疑。
哦,没有,我是觉得从《阿星日记》上看,她应该是那样的人。
邢震洲连忙摆手。
不用担心,以你的自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我们还是开始工作吧,如果你想上任后的第一期杂志就超过对手,就应该对我们这些下属做出表率呀。
纪如茵没有再问,只默然点点头,将电脑屏幕切换到办公界面。
心底,那股好胜的气息无法平静,冷星桓的出现,到底是一种压力还是动力?她思索着,脑海里更添上了一层淡淡的感觉,包含着兴奋与忧愁。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听得如此真切,那时间似乎走得非常之慢。
一本《地平线》杂志,静躺在离电脑不远的地方……在纪如茵陷入思绪中时,地平线杂志社办公室里坐着的冷星桓,心情同样起伏不定。
不是因为那个向她下挑战书的人,而是当她离开虹霓杂志社时,那位直呼她星桓的冯太太。
那个声音,分明带着难以割舍的奇异感觉,自己和冯太太不过才见第一次面,为什么会……星桓,封底弄好了没有?对面的办公桌前,传来沈香帆的声音。
封底?冷星桓这才回过神来,将还盖在影印机里的纸片取出,交到沈香帆手里。
你今天是怎么了?沈香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
喂,我这就把封底拿去给骏彪了,报告你一声,免得你又失忆。
香帆,你别忙着走,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冷星桓忽然拉住同伴的衣袖。
你清楚虹霓杂志社社长冯太太的事情吗?沈香帆脸上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不瞒你说,纪如茵的事我知道得还多一些,至于冯太太,我还真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说女王蜂同志,你们集团都是怎么侦察情报的?冷星桓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冯太太好歹也是《虹霓》的社长兼主编,我们死对头的第一号老板,怎么连你都不知道她的事情?拜托,狂蜂集团又不是超人们组成的。
沈香帆叉起腰,一脸无辜。
我只知道她老公叫冯鑫奎,在壮年时期是和纪煌鼎足的大富商,但七年前就已经翘了辫子。
之后她创立虹霓杂志社,因为有丈夫留下的大笔资金,在传媒界发展得超快。
不过,我听说她以前结过婚,徐鑫奎是她第二任丈夫,还听说她好像是从重庆搬到深圳来的,原本姓温,至于名字,就真不知道了。
姓温?她是重庆人?而且是改嫁过的?冷星桓一怔。
香帆,我想拜托你,帮我查一下她更多的事情好吗?嘿,你这个人一向最讨厌八卦,怎么就对冯太太那么好奇了?沈香帆更是不解冷星桓的想法。
人家不过和你是同乡,你也不至于那么激动吧。
如果你当我是好姐妹的话,这件事就一定得帮我做,算我请求你了!冷星桓紧紧握住沈香帆的双手,急切地望着她犹豫不决的眼神。
沈香帆终于答应了她。
算了,我怕了你,就帮你查查吧。
瞧你,说得好像非常严重似的,犯不着用姐妹情来威胁我吧。
但话说回来,这件事情查起来可能要花上久一点的时间,因为冯太太有个怪癖,不肯公开她的名字,即使签署文件也是写的英文名,看来我要联系上次去重庆采风的几哥们儿了。
谢谢你,香帆,冷星桓对同伴激动的道了声谢,重新坐到了办公桌前,开始了新的工作。
那我这就去送文件给骏彪了,我说你呀,没事还是多关心一下骏彪吧,那次的事情不至于就让你不再理他了啊,他现在还真是个可怜人。
沈香帆咧嘴一笑,将一叠文件和同印好的封底夹在手臂下面,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大门。
一分钟、两分钟……才不过三分钟,提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冷星桓接上电话,里面传来的却是邢震洲的声音:星桓,你正在工作吗?嗯。
只简单地应了一个字,她发觉邢震洲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震洲,你想说什么?今晚八点……我们在天台上见个面好吗?震洲?冷星桓正想再问,对方却已经匆忙地挂上了电话。
今天,他为什么如此反常?另一个疑团,越过先前的疑问,在她的脑海里再次打上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斜睨着窗前,只有那花盆里默默无语的马蹄莲,旧日那雪白的苞片,悄悄转为枯萎前的微黄,提前掉落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凝重的暮色仿佛淡灰色的雾,远方蔓延到近处,最后充满在每一个地方,连缝隙里也不放过。
一天与第二天的交替并不代表着什么,在一些人看来,也不过是白天与黑夜的单纯交替,而时间,就从那交替的夹缝里伶伶俐俐地流走了。
邢震洲坐在天台花圃里的石椅上,双手自然的放上膝盖,对着眼前的一棵棕竹沉思。
他觉得自己或许更喜欢那些常绿植物,即使不是生长的季节,也不用看到它们枯萎和落叶。
但现在,他只是发呆,前面的东西像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常绿的棕竹叶子密密交织着,在他眼里同样只像是显现一个不真切的世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记着看了看手表,原来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没有听见脚步声,冷星桓仍旧如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身穿白色的衣裙,风吹着她的长发,仿佛她就是可以随风飘动的魂一样。
他望见了她,像是望见了一株盛开偏又失去力量的马蹄莲。
星桓,其实……你就是地平线杂志社的阿星吗?告诉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神秘女子似乎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出口的话语却掩饰不住现实。
其实你上次提到纪如茵,我已经预备告诉你这件事情了……冷星桓轻咬着嘴唇。
只是我终究没有说出而已,你觉得失望吗?还是……我想我应该能够感受到你心里的矛盾。
星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矛盾而已,对吗?作为纪如茵的得力助手,却和她最大的对手也做了好朋友,要是我站在你的立场,我或许会比你更加感到矛盾。
我只是想问问,你对这件事是否在意?人各有自己的目标,我又何须感到介怀呢?冷星桓伸手撩开额前的几丝头发。
纪如茵的确是值得欣赏的女孩子,她有颗好强的心,但是我想的只是做好自己的杂志,没有想跟她争夺什么东西。
不过,我答应过地平线杂志社的先叔和朋友们,要把《地平线》推上顶峰,所以才接受了她的挑战。
我写《阿星日记》,只不过是随意表达自己的一些想法,完全没有想到能引起一阵轰动,我猜想,或许是纪如茵将一些东西看得太过重要了些。
邢震洲抬起头望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冷星桓的话,他的确放心了,然而却难清楚纪如茵的想法。
在他心底,突然忆起了好友奉胜昌说过的话,难道女人的心,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理解?震洲,你无须为看清了别人而迷失了自己。
冷星桓又说。
告诉我,你想将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个……我似乎还没有想过。
邢震洲知道自己喜爱简单生活,在他看来,工作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在他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几个春秋以来,的确没有真正的伟大理想。
星桓,我好像真没那么想过,一个人工作,不是为了生活吗?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我只想在《地平线》红红火火之后,就退出传媒界,回到重庆的故乡,陪伴爸爸的亡灵,过与世无争的平静日子,安然度过余生。
安然度过余生?你不要说得好像生命即将终结似的啊!邢震洲不由笑了起来。
果然,你跟茵茵的思想完全相反,至少我这么觉得。
不是你如何觉得,而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因为故事的不同,思想自然便会不同。
冷星桓坐到石椅上,回应对方的笑容。
在重庆的时候,我是个非常害羞的小女孩,除了爸爸和那些叔叔们之外,我几乎从来不和男性说话。
在爸爸的记忆里,我仿佛是全世界最沉默也最安静的孩子,总是半睁半闭着一对迷迷糊糊的黑眼睛,喜欢若有所思般地注视着周围谈话谈的热火朝天的人,或者就在夜晚凝视着天际那边眨眼的星星,好像我可以和星星说话一样。
很有诗意的话啊,你爸爸是艺术家?邢震洲饶有兴趣地问。
我爸爸只是业余的作家。
冷星桓继续说道。
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那样,仅为艺术而创作艺术,并不追求结果。
在私底下,他称这类文人为‘新狂人’,当然也包括了他自己,直到去世,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自己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
而妈妈的观点就因为和他相左,视他为没有追求的人,于是在我两岁的时候,也就是刚学会叫妈妈的那年就离开了我们。
听到这里,邢震洲才发觉自己不该问关于她父亲的事,明知道冷星桓少年丧父,却还提起伤心事,那无疑会令对方感到难过。
然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冷星桓不仅失去了父亲,更是从小没有母亲。
对不起,星桓,我似乎不该问这些……他红着脸垂下头来。
没关系,从小到大,我都已经习惯了。
冷星桓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连这些都不能面对,我也不用从内地跑到沿海来工作。
世事万千,都如同过眼云烟,何必要在意那么多的东西?人生在世,能够摆脱所有的烦恼琐事,也就是‘道行高深’了吧。
对了,谢谢你送我的马蹄莲,我非常喜欢,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我喜欢那种花么?偶然的,真的,我是觉得你满像马蹄莲,因为你每次晚上和我见面,都恰好是穿一身白衣,后来恍然之间又看到你窗台上有盆马蹄莲快枯死了,于是就想到买盆新的送给你。
很简单却又不简单的理由,令冷星桓忍俊不禁,笑容中亦带了一丝神秘。
纪如茵跟你是同事兼好朋友,怎么你都没有想过送盆花给她吗?茵茵她……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花这种东西。
邢震洲擦擦额边的汗水。
除了第一次和她见面,后来每次看到她,似乎都是在她工作最忙的时候,她好像完全没有闲心停下手里的活儿,来细细欣赏那些大自然的艺术品。
纪如茵——那个不同寻常的富家小姐,到底在追求什么样的功绩?和邢震洲说了再见,冷星桓再次和孟靖儿对坐在旧沙发上。
窗外,月光似水,一丝灰色的云拉长尾子,垂到月与夜的临界点,宛如一条通往远方的灰色小径。
第五话 天平倾斜在心少女的秘密心事……行动急躁的她没有代表着热情,行动迟缓的她也不一定就是代表她谨慎或着习惯沉思……在很多时候,追求不能按部就班,不容想得透彻……当她接受爱情的时候,或许开始只因为想象中的爱情比较浪漫,所以可能带着一种凑兴心情,而需要那个‘他’去带给她惊喜和感动……倚靠在窗台前面,工作任务又已提前完成的麦羚津津有味地拿着一份稿子,一边小声念着,一边不时地瞧瞧坐在对面的朱雁。
喂,你干什么一会儿又看着我?通常只有男人喜欢看这里的美女,怎么我都不知道你也有这种嗜好?什么叫‘少女的秘密心事’?麦羚抿着嘴笑着,一面指指那份稿子。
虽然茵茵说让我们的稿子有点创意,你也不至于弄上这种东西吧,你认为你还是少女吗?我怎么看着这篇稿子,越看越像你在教授读者们初恋攻略似的。
如果你不满意,大不了你自己来改。
朱雁撇起嘴说。
还说咱们‘风雷太太’是搞先锋文学出身的,思想会比谁都前卫,我看不然。
让你做这份稿,那一定是少女扮作娇滴滴的古典美人,让男人被那种幽雅倾倒,然后闪电式结成连理,就像你跟你们家远声一样对不对?麦羚没有再说话,只是悄悄笑了一笑,掏出小巧的手机,背对着好友按起键钮。
朱雁眨眨眼睛,轻轻撩起额前的乱发,接着开始补妆。
最近几天,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议,自从和上一个男友分手后,她已经快一周没有接触别的男人,甚至连从前常去的酒吧也不去了。
Amanda,有人送东西给你,电话中传来前台文员小蓉的声音。
很快地,朱雁的办公桌上就多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扁形包裹。
麦羚光速一样直奔而来,迫不及待拆开了包裹在外面的牛皮纸。
那是一幅工笔画:近处是一湾清浅见底的水流,延伸到无尽的远方,景物模糊而迷离,但是,山那边的一群大雁正排**字形,向北方展翅飞去。
领头的一只雁,描绘异常细致,仿佛山水与同伴都成了它的陪衬,雁的翅膀像是作画的人故意用了凝重的笔法,显出坚强的劲力,而它的前方是一片明亮的曙光。
麦羚看了看盯着那幅画出神的好友,她深知朱雁不是那种会欣赏书画艺术的人,就是写稿,字迹也是弯弯曲曲的孩儿体,下一种预感油然而生,这个任性的黑玫瑰过不了今天就会把画扔到垃圾堆里。
在她所知道的朱雁所有的礼物中,除了从前苏志涛送的一块手表,仅存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可是这个,已经看了三分钟,朱雁的目光居然还没有从上面离开。
难道她的基因里会增加了会欣赏美丽事物的新密码,懂得了另一种乐趣?震洲!震洲!终于转移了目光,朱雁口中竟然大声喊出了邢震洲的名字,弄得邢震洲手忙脚乱地从副主编办公室里跑出来。
喏,帮我把这个交给茵茵。
邢震洲不解地看着画,给茵茵?这上面明明写着‘送给雁儿’的,你的男朋友送你礼物,叫我转给茵茵做什么?再说,茵茵到冯太太那里去了还没有回来。
你不要管那些,反正帮我把画给茵茵就对了。
朱雁直推着邢震洲走向那边的办公室,似笑非笑地说。
顺便告诉她一声,说我谢谢送画的人,但是我不会收,请他把画送给别人。
一头雾水的邢震洲终于带着画进办公室去了,朱雁却坐到电脑前面,陷入了沉默。
麦羚没有去打扰她,让同事们自己忙自己的事情,或许从那种异样的眼神中,她看到了好友的一丝迷惘,那是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一种朦胧而矛盾的心情,尽显在目光里,不经意的。
外面忽然起了风,不一会儿,天空就下起雨来。
蓝色透明的窗玻璃就被雨点打得叮咚作响,溅起一团团碎裂的水花,痕迹不断从玻璃上向下滑落。
办公大厅里只有电脑键盘敲击的零乱声音,各色的显示屏在窗玻璃上投下了各色光影,那些玻璃在暗光下,像是被加工过后的缟玛瑙或烟水晶,折射着交融之后的光芒。
中午,大家都去食堂用餐了,只有朱雁一人坐在那显得比上班时空旷得多的大厅里。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画中的雁,一个温柔的声音随之呼唤着雁儿。
是苏志涛吗?不,是纪朗奇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故作神秘的送自己那种礼物?他不会是……手里握着一杯早已冰冷的果汁,虚渺的眼光落到窗外,室内的幽静得让人心慌,她不禁为那个男人感到害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不安,始终不敢相信。
她并不太喜欢艺术,画,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传奇般的东西,太过虚无化,又太具有难懂的的宗教味,即使只是一行大雁往北飞。
然而,她却看出纪朗奇的笔法满载着欧美气息,她从没想过外国到底是什么样,可那幅画似乎也在告诉她,要她冲破一个长久形成的桎梏。
尤其是领头雁那有力的翅膀,精练又带点利刃的笔锋,在微妙里诉说着一个思想,一个故事……他几乎是个完美的男人,然在她面前却遥不可及。
把文稿收成一叠,朱雁站起身来,踱着颤抖的脚步在大厅里转着圈,一步,再一步,迟迟没有停下。
傍晚六点半,纪如茵开着那辆红色的小奔,带着画离开了杂志社。
对哥哥倾心于朱雁的事,她并不想多加掺和,或许她早已料到,那幅一行大雁往北飞迟早会兜个圈子,再转回到纪朗奇手中。
也许是因为公路上所有的车都担心擦到了名贵的奔驰,她每天开车回家,都是异常迅速。
茵茵今天这么早就回家来了吗?还真少见呢,一打开家门,韩翠音已经迎上前来,叫菲佣为女儿接过手里的大包裹。
妈,哥哥回来了没有?一进家门,纪如茵便悄悄询问母亲。
他在房间里。
韩翠音凑到女儿耳边说。
不过你现在不要去找他,他刚回来就被你爸爸骂了一顿。
爸爸为什么又骂他?纪如茵皱起眉头,似乎在为父亲的做法感到不满。
听说这几天以来,朗奇工作的时候越发心不在焉了,作为天源的总经理,有一次居然因为莫名其妙的魂不守舍而错过了一个大客户的电话,还弄得你爸爸亲自给人家赔礼道歉。
还好那家客户比较大方,没有计较太多,否则一笔生意又要付诸东流。
唉,朗奇这孩子,不知道他最近都在想些什么,即使你爸爸骂他,他也是一声不吭地挨骂,茵茵,你有没有发现你哥哥什么地方不对啊?我……没有啊。
纪如茵听了这话,不禁愣了一下,然而还是故作镇静。
她深知父亲的脾气,如果父亲知道纪朗奇是因为一个女子而乱了阵脚,想必哥哥的总经理位置也从此坐不稳了。
尽管父亲并不反对已经二十六岁的儿子谈恋爱,但是像朱雁那种思想前卫、行为怪异的女性,保守派的父亲绝对无法接受。
看着放在桌上的画,她心里反而要轻松一些,至少朱雁的做法,能令纪朗奇重新振作精神完成接替父亲的任务。
轻手轻脚走到父亲的书房门口,门是半掩的,从敞开的地方,纪如茵看见了屋内的情景。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坐在旋转椅上,一声不响的吸着烟斗里的雪茄,大小不同的烟圈一个接一个,在房间里弥漫成模糊的云雾。
他的鼻梁非常挺直,虽然是张标准的国字脸,却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显露着很多人都没有的炯烁精神。
以前就听母亲说,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如今虽然年过五旬,鬓边的花白头发需要染黑,但这丝毫没有减少他一分气质。
他依然是深圳房产界乃至整个广东省商界的风云人物,纪煌的名字同样不会因为今后的退隐而消沉藏匿。
纪如茵从一开始就明白父亲的心思,如果没有纪朗奇,如果她身为男子的话,那么天源总经理一定非她莫属,父亲可以比对哥哥放心十倍。
爸,她低低地唤了一声,抽烟的父亲缓慢转过头来。
纪煌淡淡的笑了一笑,一面唤过门外跑过来的小猫,爬满老茧的双手抚着它的绒毛,一面毫不在意地说。
茵茵,你看,这小东西本来是白色的,怎么就是那么不爱干净,怎么昨天才洗过澡今天又得重新洗呢?纪如茵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心中暗暗为哥哥叫苦,尽管父亲是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理,但这种明显却不深刻、甚至带点的讽刺性的语言,如果她是纪朗奇,一定会受不了和父亲大吵一架。
可是,正因为纪朗奇天生的好脾气,并且已经习惯父亲的责备,所以无论多伤人的话语,他都可以全部忍下去。
爸,哥哥他……新一期的《虹霓》杂志做得如何了?还没等女儿说下去,纪煌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做传媒这一行,和房产不同,但宗旨都是为了商业上的收入以及获取更高的利润。
你毕竟上任不久,遇到困难是必然的,听你妈妈说,你最大的困扰是地平线杂志的一个女编辑。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的确,做任何一行并且想要获得成就,没有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就等于没有了动力。
可是……我不是想说这个……纪煌摘下老花镜,眯起眼睛看着女儿,两道浓眉微蹙了几下,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告诉我,你进了虹霓杂志社以后,你的目标是什么?当然是……让《虹霓》杂志保持深圳第一刊的纪录,然后再把它推向广东省以至全国……但是当一个人迷失了方向,偏离了达成目标所要遵循的轨道,就算别人再怎么规劝,他也很难回头。
纪煌抽了口烟,继续说道。
我何尝不知道阿奇的性情?他喜欢画画我当然了解,可是他太过单纯,只一心追求着什么艺术境界,却忽略了社会现实,和世界脱了节。
他不仅是一个男人,更是我纪煌的儿子,我在意的并非是他执意搞艺术,而是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上次那种严重的错误,如果你是我,你能允许他再犯吗?爸爸……行了,茵茵,你去休息吧。
纪煌摇摇右手,转过头去继续拿起手里的房产杂志。
如果有一天你哥哥真的发觉自己完全不能胜任总经理的工作,我不会强求他,我的两个儿女当中,只要有一个事业有成,那也就够了。
或许我说这种话你会觉得很奇怪,其实那是你妈妈说的,优秀的女儿今后如果嫁得更好,同样两全其美,而朗奇也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
你妈妈还闹着要去找些名门望族,给儿子相亲呢。
我回去了,爸。
掩上书房的门,纪如茵无精打采地踱回了自己的卧室。
想起父亲的话,她感到异常郁闷,母亲要替哥哥相亲?也不知道纪朗奇会不会满意那些名门闺秀,或许,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会觉得他是一个呆板守旧、提前衰老的落伍者也说不定。
只有那只不会向他回头的雁儿,才是他永远的方向,她非常明白,哥哥从来没有爱过任何女子,可一旦爱上了某人,就会毫不迟疑的从一而终。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不久以后,家庭里将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甚至会和深圳传媒界两大杂志月刊的对撞相提并论。
或者,世事就是难料,人生有遗传也有变异,不是每一种生物的繁衍,都会按照典型的规律。
纪如茵自己是个纯粹的中国人,行事作风却更接近欧式风格;哥哥身上明明有着德国血统,却更像复古类型的纯种华人。
难道是物极必反的原因吗?她思考着哥哥的事,不由得同时想到了邢震洲。
那个年轻的男记者,是否也和朱雁一样,从不羁中散发着特殊的吸引力,在拉着自己渐渐靠近?她不敢再想下去,匆匆的拿出了工作日志本。
忙碌,也许是治疗不安的唯一良药,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外面的雨声也听不清了。
渐渐的,孤独迈进了房间,窗边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少女模糊的影子,只能看见一种灰黑色,雨水在窗前的花盆里堆积,玻璃在被不断的打湿。
忘记了这是什么季节,或者,已经到了令人习惯落寞的时候,只有孤寂和无声,才能使那些不安的灵魂遗忘些什么,比如不该出现的寥落……哥……推开另一间卧室的门,纪如茵咽了咽心底的苦水,带着那幅画,探着头走进了房间。
纪朗奇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妹妹走到了他身边,此刻的他一脸无精打采的坐在画板前面,那种呆滞的目光,仿佛已经陷入了任何人都无法闯进的世界。
画板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成形的图稿,而隐约可以看到橡皮和抹布擦过的浅浅痕迹,是人字形?或者他原本又要准备画大雁……自己该不该现在就把画递到他手里?望着一脸憔悴的哥哥,纪如茵头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心情。
哥哥竟然会为一个只见过两三次面的女人痴迷到这种程度?这……真是她所熟悉的哥哥吗?倘若立刻就将画还给他,他会做出什么异常的反应?心跳的速度猛然加快,她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茵茵,把画放下吧,低低的声音让她突然一愣,原来纪朗奇并非没有发觉到她已经进来。
哥,原来你已经知道我来了……是雁儿要你把画还给我的吗?纪如茵诧异地点点头,她完全没想到纪朗奇的反应会如此平静。
在你进我房间之前,是不是去见过爸爸?嗯,我问过他关于你的事。
请你明天去告诉爸,在他没有找到适合接任天源总经理的新人才之前,我还是会继续把这个总经理努力做下去。
但是雁儿那方面,我希望爸爸不要干涉,因为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样吗?纪如茵有些疑惑。
哥,我也知道你喜欢Amanda,可是你能保证Amanda会对你有意思吗?麦羚亲口告诉过我,Amanda和男人的恋爱只是逢场作戏,不管是哪一个男友,在半个月以后都必然被她抛弃,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哥哥也遭到这种沉重打击。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雁儿不是生来就是那样的人。
纪朗奇轻叹了一口气。
或许,我希望自己可以改变她,让她恢复到真正的自我。
茵茵,因为你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现在的你不可能知道那种奇特的味道,爱,应该是要靠感觉的。
爱上一个人,你会莫名其妙的关心他、守护他,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很快发觉。
哥哥所说的,真就是所谓的爱情吗?纪如茵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酸,邢震洲的微笑油然涌上脑海。
难道,自己也和哥哥的感觉相同,她爱上那个阳光记者了吗?不,自己怎么可以爱上他?只因为他天天和自己相对,自己就可以忘记事业而去追求她所谓虚幻的爱情?然而,她不能不承认,在偌大的虹霓杂志社,只有邢震洲能给她最大的关心、帮助和爱护。
茵茵,你在想什么?哦,没有,明天我替你去告诉爸爸就行了。
纪如茵脸上一热,没有再多说话,转身走出了纪朗奇的房间。
什么?你想亲自去采访虹霓杂志社的社长冯太太?你没有在发神经吧?地平线杂志社简陋的办公室外面,沈香帆和龙骏彪同时用惊讶的目光对着刚从里面出来的冷星桓发愣。
昨天夜里,大家从孟靖儿那里听到类似的消息,本以为是冷星桓在对全社的人开玩笑,然而,现在的她已经整装待发。
她不像记者,编辑和记者给人的感觉,内行人是完全可以看出的。
在沈香帆和龙骏彪眼里,冷星桓即使穿上休闲服装,挂上一系列记者专用的照相机、MD微型录音机,也没有那种能够风风火火提起干劲的味道。
梳成辫子盘在脑后的发型,无法改变她那生就文静秀雅的面容,还是那朵纯白色的马蹄莲,就算再怎么修饰外在,她依旧是马蹄莲。
我说星桓,上次我不是已经答应你带着狂蜂队去查那位社长了吗?怎么你现在要突然给她做专访?你认为她会接受你这种唐突的访问?沈香帆没好气地叉着腰,她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如此心急,冷星桓那突发奇想的做法,在她看来变相地成为了对她这个朋友的不够信任。
是啊,星桓。
龙骏彪也接着说。
以前你可不是这么冲动的人,虹霓杂志社的社长,真让你有这么大的兴趣吗?自从你去了那里回来以后,连我也觉得你好像变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原因呢?我们不都是好朋友吗?难道我们现在已经不值得你信任了?骏彪,我不是不信任你和香帆,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去解决,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一些隐私,不是吗?冷星桓笑着将双手搭上两位好友的肩头。
或许在这次的专访中,我可以写出一篇更好的稿也说不定。
所以,请你们留在这里努力做完今天该做的工作,这一次的专访如果成功,我相信我们的杂志会一炮打红全深圳。
凭一篇访问记能让我们超越彩虹吗?望着冷星桓远去的背影,龙骏彪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就算她再有信心,人家会不会接受她的采访还不一定,她现在下断言是不是太早了点?她就不怕失望比希望还来得快?彪哥,看来你并不完全了解我姐,孟靖儿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这话怎么说?龙骏彪忽的转过头来。
孟靖儿微微一笑,那张天真活泼的脸上显露出罕见的认真。
听说虹霓杂志社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决定,这就是那位小姐精明的天份。
但是,我姐恰好就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失败了十次,只要可以抓住让《地平线》更加出名的机会,她就会不顾一切去争取回来。
她做编辑没有任何特殊的技巧,她能让我真正为之羡慕和敬仰的,就是她的真、她的情。
龙骏彪和沈香帆听到这话,已然哑口无言。
是因为那个不变的信念,冷星桓才会坚持她所有的决定?那个柔弱的姑娘,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活,又是为了什么而工作?在两人心中,仿佛寻到了那朵白色马蹄莲更多的神秘。
在我刚进地平线杂志社的时候,我看见这个看来根本毫无发展前途的地方,应聘以后就想过要离去。
但是,姐把我留了下来,她对我说过一句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话……孟靖儿凝神地望着远空升起的朝阳,思绪不禁回到了从前,她没有后悔留在这里,便是以后也不会后悔。
冷星桓温柔而坚定的语音,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
靖儿,你知道地平线的含义吗?虽然从来没有人能描绘它的具体形状,但就在白昼和黑夜替换的一刹那,它却把天与地分隔得无比清晰。
当地平线杂志光大的时候,它就可以让人生变得更美。
急促的脚步声,让坐在办公室里的冯太太顿时惊觉,还没有秘书进来告诉她情况,她已经听出了那个似是陌生而又熟悉的节奏。
不会错,是她来了,这一次她竟然主动来找自己,她会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紊乱的情绪在心里翻腾,像是要把本来就在凝固的血块更要弄得凹凸不平。
您好,冯太太,白色的纤细身影在门口出现了。
社长,真是对不起。
白色身影后紧跟着那位女秘书。
我问过冷小姐是否跟您预约过,她说没有预约,但是硬要进来,我拦不住……你自己去忙吧,没关系。
冯太太一面遣走了秘书,一面请冷星桓坐下。
冷小姐什么时候由编辑转行做记者了?这身臃肿的打扮,好像不太适合你的风格吧。
既然冯太太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我也就开门见山好了。
冷星桓并没有因为那略带讽刺性的言语而乱了分寸。
不错,我是想就一些事情来给您做个专访。
作为深圳传媒界的风云人物,又是全深圳最大的女性杂志社社长,尽管现在的《虹霓》杂志转变成了综合版,却也影响不到冯太太的地位,当然了解媒体的您也不会拒绝同行的采访吧。
好一个冷星桓,好一张灵巧的嘴,看来我们的副主编纪如茵把你当作强劲对手,的确不是虚言。
冯太太笑着呷了一口热茶。
看来,我还真要破例接受你的采访了。
我们正在办名人坊专栏,所以想知道冯太太成名前的一些事情。
冷星桓不慌不忙地说。
我并不想揭您的隐私,也没有逼迫的意思,只是想让广大的读者分享您和虹霓杂志社的成功经验。
你跟别人的确不一样,你好像完全没有好奇心嘛。
冯太太笑得眯起了眼睛。
因为我的目标和纪如茵不一样,她是以我为竞争目标,我却从来没想过要把她当作多么可怕的竞争对手,不是我轻敌,只是觉得没有这种必要。
现在的传媒非常流行揭露名人隐私来大肆炒作,甚至不断的登八卦新闻,只为吸引读者的目光,赚取更高的利润。
我只能说,《地平线》并不是一本追求多少金钱的杂志,仅仅是据实报道而已,所以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搞那些八卦消息。
你越没有好奇心,倒是越惹起我的兴趣了,好,我就跟你说一个故事。
冯太太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道出了一段过去:曾经有这样一个姑娘,她在一家报社当实习编辑,因为她年轻漂亮、才华出众,受到过报社很多男士的青睐。
但是,她爱的人却只有一个,是一位长期来报社投稿的自由撰稿人,或许是很巧的缘故,每一次那个男人来投稿,总是会遇到那位姑娘给他编审。
久而久之,两人因此而相爱了,姑娘只因为单纯爱着那个男人而嫁作了他的妻子,不久,他们生了一可爱的女儿,第二年更添了一个儿子。
然而,自从孩子出生,家庭问题便随之出现,家里的经济并不宽裕,丈夫的稿费和妻子的一点微薄薪水,只足够勉强养活一家人。
于是,妻子想要丈夫转行经商,丈夫却只想自由地搞创作,始终不肯答应妻子的要求。
直到有一天,妻子从前上班的那家报社因为经济效益问题而关门,她回到家里,和丈夫大吵了一架,看到丈夫仍旧不愿意转行经商,她决定和丈夫离婚。
抛下了两个孩子,离婚后的她去了沿海地区,嫁给了一个大富商,由于第二任丈夫身患绝症,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女人继承了大笔遗产,接着全力投资金额开办杂志社,做回她的本行,因为资金雄厚,她很快招募了一批得力人才,做出了特色女性杂志,她自己也因此而风靡了整个深圳传媒界。
钱吗?那种东西果然无所不能。
冷星桓刚才还带着微笑的脸上,陡然划过一片冰霜。
那个女人的确够有野心,为了钱和风光,连亲生儿女都可以像快刀斩乱麻似的抛弃,甚至可以永远忘记掉曾经拥有过的家庭和爱情。
不!冯太太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无比的惶恐,她紧紧抓住了冷星桓的双手。
她没有,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的第一任丈夫和两个孩子,只是……只是她觉得自己的良心充满了污浊,她不敢回去见他们,她无时无刻都在为那件事情而忏悔啊!星桓,星桓,我一辈子都无法抹去对秉秋、你和日枫的悔,我……冷星桓没有说出任何言语,只是无声的沉默了,原本想要流出的泪水,却像悬在了身体的最高点,始终不肯下坠。
眼前浮印出父亲临死前的憔悴面容,又显现出那张写着月明二字的旧照片,和她的想象接轨了,这个握着她双手的人,她的名字叫温月明——的确是抛弃她的家庭整整二十年的母亲!天花板上的灯光,如酷暑的炎阳,晒得她头昏得将近要神智不清,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和着一点一点的尘土,把心中的空白处也积上了厚厚一层。
从重庆来到深圳,她只是为了弟弟,只是为了寻梦,原本跋涉千里路的也会勇往直前的她,此刻却感到异常疲惫。
星桓,告诉我……你爸爸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冰冷的泪水已经模糊了温月明的眼眶,她不敢相信冷秉秋的死,更不敢相信在此时能找到多年没有音讯的女儿。
然而,她更加不敢正眼看女儿的目光,她怕接触到那个眼神,它会锋利得像一把磨亮的钢刀,把自己割得体无完肤。
在我十八岁那年,爸爸的身体和虚弱,加上他购买的股票大跌,一直潜伏的病便突然发作,然后过世了。
冷星桓擦了擦迷蒙的眼睛,低声说。
他留下了一张没有写完的手记,名叫‘何处月明’,不过我没有看过内容,日枫就把它烧掉了。
在日枫烧毁父亲的手记时,他哭倒在我怀里,他对我说:‘姐,我没有妈妈,在这个世界上,除爸爸和你以外,我没有一个亲人。
’不管你对我说自己有多么后悔,但事实终究是事实,二十年的痕迹不是一句简单的后悔就能磨灭,你应该非常清楚。
星桓,我不奢望你能叫我一声妈妈,可是……至少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和忏悔,我只求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颤抖地松开女儿冰冷的手,温月明无力擦干脸上的泪水。
现在在你面前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刚才的话已经被你录了下来,只要你把我二十年前那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写到‘地平线’的专栏里,整个深圳传媒界就将会为你们的杂志社喝彩,这也是驳倒虹霓杂志社的有力办法。
或许《虹霓》将消沉下去,再也抬不起头来,你可以代替你爸爸还有日枫对我报复了吧……不,我跟二十年前的你不一样,用这种方式来报道新闻,甚至写到名人专栏,这不是‘地平线’的作风。
冷星桓摇摇头,转向了办公室门口,一卷被扯坏的录音带,啪一声落在地上,激起碎响般的振动。
温月明呆呆地望着女儿,竟仿佛看到了丈夫当年的影子,还有那个充满正直和坚强的声音、那个坚持原则而不畏一切攻击的面容。
如果你觉得后悔,就请和你的得力助手纪如茵一起,把《虹霓》杂志办到最好,相信你手下的每一个职员同样不愿意看到你在消沉。
冷星桓回眸之际,留下一袭冰山中燃烧起火焰般的眼神。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天平,天平的两个托盘上,一边载着理想,一边载着良心。
当然,不是任何人都会在天平的两边加上同等重量的砝码,但至少可以试着使它接近平衡。
再见了,温月明女士,希望你下次再看到我的时候,不要让我觉得你爱用眼泪来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