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空,天色由明到暗,再由暗到明,不知过了多久,又被沉沉的夜幕笼罩。
湍急的湖水开始放慢了流动。
哗啦一声,风照原手脚划动,湿漉漉的脑袋再次钻出水面。
两岸崇山峻岭,怪兽般地盘踞着,漆黑中闪着一、两点微弱的光。
山石陡峭、险恶,很难攀爬上岸。
眼下,风照原也只能随波逐流,寻找上岸的机会。
河水拐过一个弯,冲入一座剑锋般狭窄的峡谷,不断沿着地势向下奔腾,又变得迅急起来。
激流呜咽,四周看不到任何人,风照原想起重子和尊将,暗自担心。
在被冲入洪流的刹那,根本没有时间顾虑他人,危急下,只有结出雪鹤秘术,形成牢不可破的结界,保护好自己。
生死存亡的关头,本能想到的,还是自己。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那一瞬间,他已经背叛了友情、爱情?又或者说绝情绝性,孤独的自我,才是生命的本原?风照原一时觉得心头茫然。
峡谷上方,一线黑暗狭窄的天空,更使人感到深深的孤独。
千年前的我,和现在的你,心中想的都是同样的问题。
千年白狐的声音倏然响起,流露出无限的怅然。
在记忆深处,在那个千年前的夜晚,血染道袍,绝望而痛苦地凝视自己的少年,仿佛一根针,狠狠地刺在了白狐的心头。
绝情绝性!追寻天道!轰的一声,水流向四周炸开,撞在山石上,激起骇浪。
河水像失去了缰绳的野马,疯狂冲下。
前方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漩涡,仿佛张开的巨口,吞噬一切。
风照原暗叫不好,结出雪鹤秘术手印,形成结界,同时双掌全力拍击水面,想借力跃起,避过漩涡。
啪,水花激溅,风照原一跃而起,漩涡在他脚下两米处轰鸣旋转,骤然生出一股怪异的吸力,像伸出巨掌,将他硬生生地拽下。
千年白狐怪叫一声,漩涡的力量太奇异了,竟然能够突破结界,实在有违常理。
砰,风照原重新摔落下来,湖水淹没口鼻,被卷入了漩涡。
淡淡的雪鹤飞舞,环绕在风照原四周,抵御漩涡中层层搅动的外力。
眨眼间,漩涡急转,风照原像一只陀螺,顺着漩涡,不受控制地向下疾沉。
一个深黑的洞口出现在下方,将他倏地吞入。
洞内阴森寂静,由上而下,似乎是一条垂直的甬道,洞壁的表面,伸出无数条小管子,类似某种海绵体的物质,软绵绵,黏乎乎,时而伸长,时而收缩。
而洞口的水流就在它们一伸一缩之间,形成疾转的漩涡。
千年白狐惊异地道:原来是这些家伙搞的鬼!吸力陡然增强,与其说风照原一路下坠,倒不如说是这些小管子的古怪牵引,硬拽着他往下沉。
耳畔风声呼啸,垂直的甬道开始迂回弯曲,水流渐渐稀少,到最后,湖水完全消失,甬道内已经十分干燥。
砰的一声,风照原摔落在地,吸力倏地消失。
头顶上空,无数根小管子依然在蠕动,正前方,是一条幽长的隧道,水平延伸,一眼望不见尽头。
隧道的入口是整齐的正方形,四周的石壁,都是用厚实的岩石砌成,具有明显的人工痕迹。
风照原惊异地向前走去。
走了大约几千米,眼前豁然开朗,隧道分出几十条分叉的道口,仿佛一座纵横交错的庞大迷宫。
每条分叉路口前,都有一扇精致的岩石门洞,挡住去路。
石门上刻满了千奇百怪的图案,色彩斑斓,线条古朴流畅,像是史前遗留的文明痕迹。
真是太奇妙了。
风照原伸出手,抚摸着石门上的图案,喃喃地道: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座地下宫殿。
千年妖狐蓦地一震,风照原的手指,顺着图案划动的姿势,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这些图案究竟是什么?风照原兴趣盎然盯着石门:既不是生物,也不像语言字符。
赫拉!千年白狐突然叫道。
风照原微微一呆,随即双目中爆出灼灼的异彩,明白了千年白狐的意思。
在玩偶世界,赫拉攻击时划出的一个个古怪图案,细细回想,和石门上的图案,竟然有不少惊人的相似!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风照原激动地伸出手,对照石门上的图案,迅速在空中画了一个图形。
四周毫无动静,时间也没有放慢或者停止,完全达不到赫拉划出图案时的奇异效果。
千年白狐咯咯地发出一阵讥诮的笑声。
风照原耸耸肩:老妖怪,不要发出类似母鸡下蛋的声音好不好?***!千年白狐骂道:别说我没资格嘲笑你,我可是看出了这些图案的奥妙。
风照原精神一振,嬉皮笑脸道:姜还是老的辣啊,老妖怪,你究竟看出了什么门道?千年白狐缓缓地道:在中国古老的文明中,有一项流传了几千年的军事文明,被称作阵法。
沉默了一会,千年白狐幽幽吟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两仪阵法,四象阵法,八卦阵法,本质上,都可以理解成玄妙的图案。
这些阵法,具有高深莫测的力量,蕴涵了天地的至理。
风照原盯着石门,思索了片刻:你的意思是,阵法的本质就是图案。
石门上的图案,其实就和阵法一样,是蕴涵某种神秘力量的载体。
只要掌握其中的秘密,就可以将力量发挥出来。
我靠!臭小子,不要每次都领悟得这么快啊!我还怎么表现我超人的妖怪智商啊!千年白狐沮丧得连连叹气。
风照原陷入了沉思。
这条地下隧道的位置,应该在贯穿南美的安第斯山脉下。
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人为建造出来,那么建造者,一定和赫拉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
他们会替我复仇的。
风照原仿佛看见了赫拉张开嘴,面目狰狞的样子。
一丝寒意爬上背脊,即便他已经踏入秘能道,然而面对赫拉那种等级的高手,又有多少胜算?还需要不断地变强啊!风照原静下心,默默地牢记石门上的图案。
三十六扇石门,每一扇门上刻画的图案都迥然不同。
最右面的石门上,刻着一个类似中国八卦的图案,只是细节略有不同,两条对角线交叉着划过八卦,交叉点上刻着一只眼睛。
与它邻近的石门上,则刻着一个浑圆的图形,内部有五芒星的标记,周边配以古朴的花纹,倒有些像西方魔幻小说中的魔法阵。
看到这里,风照原心中一动,古老相传的魔法,不也是秘术中的一种嘛。
这些石门上的图案,似乎包容了东西方的阵法,但又略有差异。
十分钟后,所有的石门上,一共三十六幅奇妙的图案,已经风照原他牢牢刻在心中。
只要回去慢慢研究,总有一天,他会握住开启神秘力量的钥匙。
砰的一声,背后传来重物堕地的声音。
风照原回头一看,札札龇牙咧嘴地坐倒在远处,呆呆地打量四周。
看这个样子,他也是随波飘流,然后被漩涡吸入这里的。
你好。
风照原微微一笑,昔日两人的友谊,像温暖的阳光在他眼中闪动。
你,你是?看到突然出现的风照原,札札满脸震惊,想支撑着爬起身,左腿却传来刺骨的疼痛。
你的腿受伤了?风照原关切地走过去,札札警觉地直起身,双拳自然握紧。
风照原笑了笑:我没有恶意,相信我。
札札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戒备:阁下难道是这里的主人?当然不是,我的遭遇和你一样。
风照原指了指上方,心中暗忖,按照水流的方向,如果不出现意外,所有被卷入冰洪的人,迟早都会来到这里。
甚至,也许有人比自己先到达。
想到这里,风照原的目光立刻扫过四周。
果然,在地上发现了几点深色的水渍。
因为隧道内十分黑暗,如果不是风照原超人的目力,根本无法察觉。
也许重子和尊将已经来了。
风照原忍不住心潮澎湃,对札札道:这里似乎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我要进去看看。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背着你。
你要背我?札札默默地盯着风照原,在那张陌生的脸上,充满了关切和真诚,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
一咬牙,札札挣扎着爬起,左腿的疼痛,又让他扑通瘫倒在地。
风照原苦笑一声,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将札札强行背起。
他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以免给双方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你。
札札抓了抓脑袋,内疚地道。
现在对方的后背正对自己,等于完全不设防,显然没有什么恶意。
地上的水渍,星星点点,除了风照原自己留下的,在从左向右数,第九扇石门前,水渍流了一大滩。
用力一推,沉闷的隆隆声中,石门缓缓打开。
眼前骤然一亮。
宽敞的隧道顶壁,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石头,在整块整块岩石铺成的地面上,投下鱼鳞般的光泽。
两边的墙壁,都涂满了鲜艳的釉彩。
每隔一段路,就会出现一个通风井,建造得十分精致。
札札骇然叫道:我的天啊,这里真像电影里的藏宝秘道!风照原沉吟道:也许是一个地下文明的遗址,还没有被世人发现。
一记闷哼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里面有人!札札失声叫道,风照原已经冲了上去。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一个高大的身影趴倒在墙根,手捂着小腹,鲜血顺着手指流淌。
组长!札札满脸震惊,猛然从风照原背上跳下。
对方迟钝地抬起头,望着札札,眼中掠过一丝喜悦的光芒,然而这丝光芒,又迅速地微弱下去。
这个人竟然是罕高峰!组长!您怎么了?札札扶起罕高峰,不能置信地叫道。
罕高峰浑身颤抖,用力抓住札札的手臂,刚张开口,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洒得札札胸膛上血迹斑斑。
是不是那个怪物伤害了您?它难道也到了这里?札札嘶声叫喊,罕高峰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喉头耸动,鲜血不断溢出嘴角,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
风照原心中一沉,罕高峰的脸上,流露出痛心、愤怒、惊骇的表情。
腹部破开了一个大洞,内脏、肠子全被震碎,不断流出,就像是一团花花绿绿的稀粥。
罕高峰已经没救了。
昔日坚毅的铁汉,就这样直直地瞪着札札,曾经有力的手,一点点变得软弱,一点点变得冰凉。
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组长!札札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隧道中。
望着罕高峰始终圆睁,至死不闭的眼睛,风照原的心,也忍不住抽搐起来。
坚持理想的方式,其实并不是只有一种。
在关押绯村康的密室中,罕高峰曾经这么说过。
那看似高大坚毅的背影里,背负着说不出的沉重。
石门处,又一条人影飞射而至。
尊将!是你!风照原和札札同时叫了起来。
瞥见地上罕高峰的尸体,尊将的面部肌肉陡然绷紧,整个身躯如被电击。
是你杀了组长吧!盯着尊将,札札的眼睛里怒火喷射,狂吼一声,双手用力撑地,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早在亚历山大的城堡,异能组已经和尊将对敌,这时突然在隧道相遇,札札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方一定是杀害罕高峰的凶手。
不是他,我可以保证。
风照原长叹了一口气,左手结出妖植秘术,五指倏地拉长,绳索般将札札捆住。
尊将看也不看札札,眼角不停地跳动:谁?是谁杀了他?是谁?风照原从来没有见过尊将这么可怕的脸色,眼球仿佛充了血一般,简直就像一匹暴戾的恶狼。
我也没见到凶手,不过可以肯定,不是那个怪物。
风照原断然道,如果是婴儿脸,罕高峰的身上一定会有被腐蚀的绿色液体。
而看他的表情,似乎是遭到了意料之外的袭击。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札札拼命挣扎,扭过头,对风照原怒目圆睁。
犹豫了片刻,风照原松开手:札札,我是风照原,很久不见了。
你说什么?札札震惊地盯着风照原,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风照原苦笑一声,这才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原来你真的是照原。
呆了半晌,札札大叫一声,紧紧地抱住了风照原:***,这么长时间,白让我为你担心!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
风照原有些内疚地道,体内脉轮转动,施展枯木逢春妖术,迅速愈合札札的腿伤。
尊将依然僵硬地站着,凝视着罕高峰的尸体,他的神情木然,仿佛一尊风化的石像。
剑气般锐利的目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我的力量,我的良心,我的理想,就是正义!可是正义也需要约束,比如法律。
法律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正义也不是绝对的。
我是绝对的,所以我的正义也是绝对的!青涩的年龄,激烈的争吵,最后的决裂。
往事像一幕幕电影胶片,闪过尊将沉默的心。
谁能留住,青春的岁月?谁能挽回,那些被埋葬的友情?慢慢地蹲下身,抱住那具冰冷的血肉。
曾经流淌的热血,已经凝固。
那个走出草原的少年,那匹在蒙古包外,渴望驰骋远方,渴望冲破天地的骏马,终于倒了下去。
尊将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突然,他指手向天,声色凄厉:你说,老天公平吗?它公平吗!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一颗晶莹的泪水,滴落在罕高峰的脸上。
如果它公平,你就不会死。
尊将喃喃地道:如果它公平,就会让你把自己的理想,坚持下去。
札札黯然地看着罕高峰的尸体,对风照原道:因为你的突然失踪,组长还受到了内部处分。
当时,安全总署纪律处做出决议,将你除名,同时准备引爆你腕表上的炸弹。
可是控制炸弹的装置却被人破坏了,有人怀疑是组长干的。
风照原心头热血上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不问可知,一定是罕高峰为自己做了手脚。
过了很久,一道金色的火焰,从尊将的眉心倏地射出。
罕高峰的尸体,刹那间燃烧成熊熊的火焰。
火光映照出尊将悲苍的脸。
你从远方而来,孤独的身影一路高唱。
烈酒,青春,昨日的英雄,今天的尘土。
唯有燃烧的理想,永不熄灭!尊将高声喝道,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多年的恩怨,已随摇曳的火焰,化作灰黑色的骨灰。
唯有燃烧的理想,永不熄灭!风照原握紧拳头,沉声念道。
唯有燃烧的理想,永不熄灭!札札语声哽咽。
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裹起罕高峰的骨灰,尊将的手,已经非常稳定,神色,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们没有听见任何打斗声,可以说,罕高峰是被突然击毙的。
风照原思索了一会,缓缓分析道: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凶手是地下隧道的主人,而且力量绝对惊人,所以能在瞬间以强击弱,杀死罕高峰。
第二种可能,凶手是我们这批被卷入冰洪中的人。
札札一愣:我们中的人?难道是那个漂亮得像是怪物的男人?英罗翩。
尊将长身而起,嘴角微微地抽搐。
每一个字,都念得犹如山岳般沉重,剑气般森冷。
风照原沉默不语,英罗翩确实有杀死罕高峰的动机,也具备了这样的实力。
不过,看罕高峰临死前的表情,凶手似乎另有其人。
痛心、愤怒、惊骇,这样的神色,更像是死在自己相信的人手里。
难道说?风照原心中一寒,如果凶手真是异能组的组员,他下手的目的是什么呢?你见到其他人了吗?风照原想了想,问尊将。
后者摇摇头:既然是修炼秘术的高手,相信都会安全到达这里。
你不用担心,重子会没事的。
老大,你泡了妞,也不跟兄弟我说一下。
札札强作欢笑,打趣道。
赛玛,她经常提到你。
尊将看了一眼札札,低声道。
札札的脸色顿时苍白,声音微微地颤栗:赛玛,她,她还好吗?尊将不动声色地道:她只是一个兽人,值得你这么牵挂吗?我也只不过是一个黑人。
札札悲哀地笑了笑。
理想,是要靠自己去奋斗的。
尊将深深地看了一眼札札,对风照原道:我们继续往前走,英罗翩一定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