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云中榭脸上虚伪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残忍的表情。
他拖着霈林海慢慢向楼厉凡走去。
居然敢伤害我的身体……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刚才发出声响的手腕下垂着,不知道究竟是骨折了还是不想动,他走到楼厉凡身边,站住,我不知道居然还有男性人类会使用灵力魔化技术,真是小看你了。
灵力魔化,和妖学院的魔化所学的东西是相似的,都是将身体能力进行近似魔化的转变,一般魔女使用的便是这种能力。
可是这种能力一般只有女性能够使用,男性在使用时将受到不知名的限制,所以在男性身上见到魔女的力量非常少见。
被踢了一脚的腹部在剧烈地绞扭、疼痛,楼厉凡不断咳血,无法回答他的话。
他的确是使用了灵力魔化,硬将能力提高了几层。
如果他是女性,以他的能力,把自己强行提高到120hix左右没有问题。
可惜他不是,所以能力只勉强提高到了100hix,要与霈林海的力量强度抗衡还是差得太远。
更何况以男性能力强行使用魔女的力量,会造成身体很大的负担,因此他吐血并不全因为云中榭踹他的那一脚,主要是因魔女能力。
云中榭吸收霈林海的力量从右手进入,集中在左手手腕上,隐现出白光。
没一会,他的左手便动了一下,很快活动自如。
他走到楼厉凡面前,用左手掐住他的脖子,逼迫他看着自己。
楼厉凡愤怒的眼神一晃而过,云中榭又露出了微笑。
对了,真奇怪,为什么觉得你的灵气波动这么熟悉呢?他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不,不对,这似乎不是你的灵力,你是沾染到谁的……他忽然向后一退,楼厉凡的手掌带着黑色刀风险险划过他的咽喉。
躲过他最后的垂死挣扎,云中榭一掌拍上他的胸口,楼厉凡被打得贴着地面倒飞出去,两只手在地上扣抓,试图稳住身体,可是他的努力并没有太大的效果,整齐的草坪上还是留下十道长长的、弯弯曲曲的黑色痕迹。
霈林海的脸色已经变得比之前越加死灰,他一直看着事情的发展经过,清楚地知道到底是谁打败了楼厉凡。
不是云中榭,而是自己。
那个怪物用自己的力量打败了楼厉凡。
总是冷静、从不失败的楼厉凡,这一次失败得如此凄惨,全都是自己太没用的缘故。
假设这一次能平安度过的话,假设楼厉凡以后不向他追究责任的话……可是即便如此,他自己呢?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楼厉凡在救他,总是楼厉凡在帮他解决。
可是他每一次都成为负累,从来……从来都没能真正帮上他一点忙!那他要这一身毫无用处的能力干什么?让别人用他来对付楼厉凡吗?不行!绝对不行!云中榭拖着霈林海又向楼厉凡走去。
他被脸朝上地拖着前行,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幽暗的天空零星落下的小雨。
他张开了嘴。
天上的神明啊,我发誓效忠……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楚,成为您忠实的奴仆。
请帮助我,借给我雷神的力量……云中榭的手又伸向了楼厉凡,他暂时不想杀他,只是想确认一下,从楼厉凡身上丝丝屡屡漏出的,却不是他本身力量的那股波动,到底是什么。
还是不说吗?究竟你是沾染到了谁的能力……?天上的云层在他们头顶上聚集成黑色的云炔,带着隐隐电闪快速旋转。
云中榭感觉到强大的灵能压迫,忍不住抬起头来…………以我的身体为媒,订下契约,我命令天空,打雷!巨大的闪光向云中榭的头顶直劈下来,连站起也来不及,云中榭本能地放开了霈林海头顶的那只手,双手同举,接下雷击。
一瞬间,周围的世界被照得如同白昼,云中榭的手心中轮转着七彩霞光,就像屏障一样抵挡着落雷的进程。
这个雷不像普通的雷一闪即逝,而是一个一个接连不断地向下击打。
一声声雷击的巨响轰隆轰隆砸下,云中榭原本咬着牙,拚死截击,似乎就算用尽最后的力量也要阻挡天雷落下,但是他的脚也在一次次的击打中,慢慢陷入泥土之中。
同时,他手中的屏障由于无法连续抵挡如此高的能量,在一次一次的打击中逐渐隐现裂纹,眼见他就要支撑不住了。
拜特!他忽然咬牙大吼,你就一直看着是不是!我要是被雷击中,我旁边的楼厉凡、霈林海一个也逃不掉!你想让他们给我陪葬吗?拜特!在离他们不远的树林深处,骤然向天空射出一道光线,落雷的云层在光线一击下,呼一声退下,明朗的星空露了出来。
没有了云层,落雷自然消失不见,云中榭喘息着收起几近破裂的屏障,然而力量使用过多,他那双为了迎接落雷而僵直的手臂,很久以后才放了下来。
小女孩模样的拜特管理员,面无表情地从黑暗中走出,扫一眼看来已经快死的楼厉凡等三人一眼,露出冷笑。
云中榭,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告诉过你,绝对不要打我们学生的主意,你当‘我们’放屁吗?云中榭努力喘息着,眼睛狠狠地盯着她不答话。
她走到天瑾身边,抚摸一下她的头顶:你吸收了天瑾的力量?是又怎么样?我是不会交还的。
除非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死了,我们忘记浇水,他干死了。
拜特轻快地说。
我知道你们说谎!云中榭指着她大吼,他在这里!我知道他就在这个校园里!但是我找不到!是你们屏蔽了他的力量吧!所以我才会感觉不到!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拜特轻笑:所以你才会想要天瑾的能力对不对?想遥测他的位置。
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她慢慢地走向他,双手按压的骨节卡卡作响。
弄错……?什么?被屏蔽了力量的不是他,而是你。
拜特凌空挥拳,咚地一声,云中榭就好像真的被什么打到一样,飞了起来,连连撞断身后几棵树木方才停下。
就像你刚才打斗时一样,虽然你们用了这么大的能量,但是却没有一个‘外人’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以为这是为什么?你可以感应到你身边人的能力,可以探测你希望探测的所有东西,可是总会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你以为这是为什么?我知道你在监禁期间也曾和人打斗过,但是你的能力似乎从来就没有超出某个范围,你以为这又是为什么?云中榭举起一只手,又放下,看看自己的周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难道……难道说……你们把我……你一直被结界的牢笼禁闭着,可笑你还不知道,拜特再次露出冷笑,所以你放心,不管你吃掉多少人的力量、超能,都不可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因为你在牢笼里,他在牢笼外,你超出范围的超能力会全部被幻觉取代,你找不到他的,找不到的,做梦去吧!云中榭捂住了脸,全身微微颤动。
拜特以为他在哭,然而他很快放下手,原来他竟在笑!原来是这样……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会这样……原来如此!他站起身来,掸一掸身上的尘土,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
拜特刚才的打击好像对他根本没产生任何作用,除了尘土之外,他甚至一点伤都没有。
拜特紧颦了眉毛。
你们以为屏蔽了我,就可以阻止我找到他?我知道他也在找我,但是我被屏蔽了,他的信息无法传输到我的身边。
可是我知道,他一直不断用各种方法给我传递他的信息。
我一直认为那是杂乱的信号,可是你今天这么一说,还真是让我豁然开朗。
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拜特退了一步。
原来你全都是装的!她厉声说。
差不多吧,云中榭做个耸肩的动作,笑,我不装的话,怎么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三十年我一直被关在另外一个牢笼里,而我自己却不知道,你不觉得稍微有点过分?那是你罪有应得。
校医从树林的阴影中施施然地走出,说。
云中榭看看他,又看看她。
我已经不是那个魂魄和身体完全不合的半鬼了,他说:七分之一个拜特没有用,七分之二当然也没有用。
说什么漂亮话,校医咬着一根牙签上下晃动着说:你只不过是吸收了霈林海的能量,现在暂时高于我们罢了。
霈林海这个超能电池不可能一直都有电,看,他昏过去了。
一低头,发现霈林海果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云中榭发现这一点,不禁脸色一变。
花鬼,你知道灵异协会为什么要把你关到专门监狱,而却把他关在这个学校吗?校医笑着,慢慢向他走去。
云中榭举起双手护在身前,摆出了抵抗的姿势。
校医却完全没有做出防护措施,反而满不在乎地继续走向他。
你们就是想分开我们罢了!只要我们分开,我的力量就剩不到一半!校医笑着摇头:你错了。
即使你回归完全体,我们两个拜特对付不了你,那三个呢?四个呢?我们一样也可以把你从这个身体里剥离出来,关进特级灵体监禁里,你又有什么办法逃脱?……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很失望,我不想看见你。
’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话。
云中榭的脸变得煞白,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好像鬼魅一样。
你在胡说……是我请求**官阁下将我和你分开监禁的,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会胡作非为。
我不奢望逃出灵体监狱,我只希望能平安度过刑期,如果可能的话,取回我的身体,从此以后再也不见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云中榭身体里的力量好像一下子就流光了,摆出的对战姿势也一副溃不成军的模样。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神采,双唇上下微磕,连声音也在剧烈地颤抖。
他果然不原谅我……他果然不原谅我……他果然……忽然传来沉闷的砰一声,云中榭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发现那是自己身体传来的。
他慢慢地,颤巍巍地回头,身后的帕乌丽娜和海深蓝两人缓缓收回了击出的手掌。
你们……只说出这两个字,口中的鲜血就把后面的话给淹没了。
你不是中榭,帕乌丽娜淡然说:所以不要用中榭的脸这么看我。
看见了吧!拜特可恶的声音在他身后说:这不是你的力量,所以你对她们的攻击没有本能的反应,你完了。
啊,对了,忘记告诉你,刚才那些话是我骗你的,真是抱歉哦。
云中榭捂住鲜血不断喷涌的口,退了两步,转身想要逃走,却被地上断裂的树木绊了一跤,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又继续跑。
要发动他手腕上的一级言字契约吗?拜特管理员问。
为什么?校医反问。
不行!帕乌丽娜叫,海深蓝拉住了她的手腕。
啊,丽娜说得对,那个不着急,我们不如就跟上去怎么样?一定会发生很有意思的事情!校医兴致勃勃地就要随后跟上,却被拜特管理员拉住了衣服下襬,怎么了?拜特指一指楼厉凡他们三个:那几只怎么办?你是校医,想逃避责任吗?校医兴奋的脸变得如丧考妣一般:他们又不会死……去、治、疗!校医带着一张愁苦的脸,向三个伤员的位置磨磨蹭蹭走去。
拜特向海深蓝和帕乌丽娜使个眼色,三人一起往云中榭逃走的方位追去。
他在哪儿?他知道这个校园中,必定有那个人给他留下的记号,提醒他自己究竟在何处。
虽然能力被囚禁了,但他知道,刚才在楼厉凡身上感觉到的那股陌生却熟悉的气息,必定是他的,可是他以前却完全没有发现。
是因为离开太久了吗?把不该忘记的东西也忘了?越往前走,双腿变得越发地沉重起来,失血太多,眼前的景物也变成了双影,看不清楚了。
人类的身体,始终都是最脆弱的。
——那么,当初又为何如此想要得到呢?不惜失去朋友,不惜背叛唯一相信自己的人,强夺这副躯体,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脚下不知又绊到了什么,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天旋地转的不知滚了几圈,仰面昏厥了过去。
花鬼。
很久……没有听到某个声音这么叫了。
其实他本来并不是人,也不是妖怪,只是一个不知何时就藏在某棵海荆花树里的魂灵。
苍老的海荆花树把他的灵魂当作养分吸入了体内,他就在树里睡着,一直睡,一直睡,睡得忘了自己是谁,睡得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睡。
后来他醒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就是在树的内部,呆呆地看着天。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不是在修炼,那段时间到底有多久他也忘了,总之不算太长也不太短。
再后来……再后来他就遇见了他——这具身体的主人,那个真正的云中榭。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圈入拜特学院的地界,不过他不关心,因为和他没有关系。
现在他已经忘记了他们相遇时候的情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的记忆只从他们相识之后开始。
之后他们的情谊究竟延续了多久呢?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百年?他不知道为什么云中榭从来没有疲惫过,每次都是神采奕奕,每天都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只知道那时候的云中榭是拜特学院的学生,有一个女朋友,他从不叫她的大名,只叫她的小名。
她的小名,叫做小P。
云中榭常常独自前来,有时候会带着小P一起。
他很喜欢他们在一起,确切点说,他很喜欢他们身上的味道。
那是活人的味道,带着阳光,不像他,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花鬼,甚至从来没有离开过树荫的范围。
云中榭和小P很亲密,低着头,好像交颈的鸳鸯一样,经常为一句不太可笑的话笑得前仰后合。
其实他们这样挺幼稚,挺可笑的,但是看着那两个人,他的心里却逐渐、逐渐地生出羡慕。
他喜欢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喜欢他们只有在对方在身边时,才散发出的一种甜蜜幸福的味道,喜欢他们只是互相望一眼,就知道对方心中的所思所想。
他知道那是爱情。
他知道那是默契。
但是他得不到,因为他只是一个花鬼。
于是,他开始对自己不满,不满自己没有身体,不满自己不能离开这棵树,不满自己不能有除了云中榭之外的朋友。
他想……他多么希望,可以要一个身体。
你要身体干什么?云中榭边翻书边笑问: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想要一个身体。
再修炼个一百年吧,就差不多了。
云中榭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想要一个身体。
你非要一个身体干吗?给我你的身体。
云中榭僵住了。
他慢慢合上书,看着面前的花鬼,……你想要我的身体?不是你的也行,他悲伤地说:反正我只是一个花鬼,除了你之外没人愿意到我这来,等再过一百年,我修炼出雏形再去抢别人的身体……你都修炼出雏形了,还抢别人身体干嘛……云中榭无奈地叹气。
就一天。
一天也不行。
半天。
不行。
六个小时!不行。
三个小时也行!不、行!云中榭丢出手中的书,穿过花鬼虚幻的脑袋砸到树上,灵异协会有规定,身体是不可外借的重要东西,就算我有心想借给你,但如果最后被人发现的话,我们两个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那,只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就行!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我只想知道有身体的感觉是怎么样的!行吗?……我说了不行……干嘛一定要为难我……他的眼神看上去似乎很坚定,但是花鬼知道他在犹豫,因为他们是朋友,而花鬼的朋友只有他一人。
真的!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就立刻还你身体!只要一个小时!你……唉……云中榭长叹了一声,那,你要我的身体,不后悔?是的!如果回不来……云中榭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什么,花鬼没有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云中榭苦笑着摇头:我说,我们交换一个小时,如果一个小时之内你不能和我交换回来的话,我们……他松口了!花鬼欣喜若狂。
那我们订下言咒——不!还是言字契约吧!订下绝对不能反悔的言字契约!他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食言,订下言字契约的事情也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这么想。
云中榭看着他,看着,就好像要穿透他看进灵魂的内核一样。
他说:……我不与你订言字契约,我相信你。
相信。
可花鬼至今都不知道云中榭在拿什么相信他。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的确很长,但他却并不知道云中榭到底是什么人,除了他的名字和他的女朋友之外,他甚至不知道他的身分,他家住何方,他能力为何……可是云中榭却相信他,因为他们是朋友。
不知道多少年的朋友。
云中榭离开了几天,在他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却穿着一身法袍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真的要这个身体,不后悔?云中榭再一次向他确认,即使有什么结果,也不后悔吗?不后悔!他什么也不想,什么都忘了。
他只知道自己将有一个身体了——即使,只有一个小时。
于是,交换。
刚刚得到这副躯体的时候他有多么兴奋啊!甚至来不及多看进入树心的云中榭一眼,他就飞也似的跑走了。
拥有身体的感觉是如此之好。
可以奔跑在阳光下面,可以离开那个保护他也在禁锢他的树荫,可以和云中榭之外的任何人交流,可以碰触他以前无法碰触的东西……太兴奋、太幸福了,所以他忘记了时间。
……不,他也许是故意的,故意不看时间,故意想让自己忘记一个小时的约定,忘了还有一个没有身体的魂灵,在海荆树下等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还来。
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真的,只要再多一会儿就好,是他小气,不是吗?只是多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又如何?他不再想自己破坏约定会怎样,他想的是云中榭一定才是破坏约定的那个人,因为他觉得自己在树心中修炼出来的能力,应该是所有人都欣羡的,只是没有躯体而已。
云中榭现在得到了那些能量,一定不会为他稍微晚一些回去而生气的。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不管怎样安慰自己,他的脑中始终都有另外一句话在回旋震荡。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之后他想起了说那句话时,云中榭的眼睛。
他心里一惊。
他在做什么?他辜负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他在玩弄他的信任!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说不定从此以后……他就真的失去这个朋友了。
他在明朗的阳光下觉得浑身冰冷,只犹豫了一下,便折回头,拚命向他们约定的地点狂奔而去。
太晚了。
有人说过的,一旦约定被破坏,约定的东西就回不来了。
永远。
花鬼永远记得他看见自己那棵树时候的感受。
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站在树下,从他手心中穿出十六条黑龙。
云中榭的魂魄被黑龙重重围住,紧紧捆绑在海荆树干上。
他魂魄的脸色被黑龙绞扭得青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他发现花鬼的到来,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一下。
我——不——会——原——谅——你——从他的眼睛,花鬼听到了炸雷一般可怕的声音。
你在对他做什么!他向那个白衣男子扑过去,企图让他放开黑龙。
但是他忘记了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他原本的力量被黑龙捆绑在树上,他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那人空着的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他撞到那个虚空的圈上,轰的一声,被撞得倒飞出去。
我在对他做什么?那白衣男子冷笑着说:他违反《灵体迁移法》第一五五条第六款,将身体借给你这个不守诺言的花鬼,现在我按照规定把他关进二级灵体监禁里。
你认为这是我的错吗?不……不对!是我的错!有一股暖流从口鼻中涌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时间去管,是我违反了一个小时的约定!这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把他关在树里!把我关进去吧——为什么?身体为什么没有力量!这就是所谓肉身的限制吗?为了这种脆弱的肉身,就把朋友赔上?你以为是一个小时的问题吗?那男子大笑。
黑龙从他手中完全脱出,严密地将云中榭的魂魄捆绑在树心里面。
他走到花鬼面前,用脚尖抬起他的脸,不屑地说:他之所以订下一个小时的约定,是因为只要在我的地盘上,有人的灵体迁移时间超过一小时,就会被我发现。
所以,其实就算迁移一分钟也无所谓,但只要被我抓住就是重罪,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这是重罪,他只以为是云中榭想推托而已!如果他知道是这么沉重的惩罚,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可是你是谁!你又有什么资格把他关在那个什么监狱里面!那人从衣袋中取出一个用黑色皮套封装的证件,在他眼前一晃:沐风,一级灵体猎人,有审判和执行刑罚的资格。
虽然回去以后还要向**官阁下报告,不过一般我的审判就是最后结果了。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你怎么敢——沐风一支手指按在他的头顶,他发现自己居然使不上力气。
别着急,你自然也有你的责罚。
像你这种情况还不能把你的灵体完全剥离,否则云中榭的身体就死亡了。
嗯……是不是要把你关在重刑监狱里……然而就在他正在考虑的时候,忽然花鬼伸过一只手来,他的眼前猛地一亮,世界变得一片煞白,然后复归一片黑暗,好像出现了无数怪异的影子在杂乱的世界里舞动。
虽然花鬼还不能完美地使用云中榭的力量,但是使用他能利用的那一点制造强烈光线,还是可以的。
沐风大惊,闭着眼睛向后跳跃了几次才停下。
他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但是他知道花鬼已经趁着这段时间逃走了。
花鬼!他闭着眼睛怒吼,你这么逃走,只不过是给云中榭的罪又加一等而已!如果你和他一起服刑,半年以后他就可以出来!可是你要是逃走的话,他的刑期会被无限期加长,直到你被抓回来为止!花鬼!你听到没有!该死的!花鬼没有听到这些,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被这个猎人抓住,他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和那个什么二级灵体监禁抗衡,但是他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增加自己的力量,然后把云中榭从那里面救出来。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潜伏在拜特学院里,刚开始只是偷吃学生们的力量,力量再大一些之后就明抢。
他一次次悄悄回到自己的海荆花树下,可是云中榭都闭着眼睛,魂魄的嘴也被咒术的线封住,不与他做任何程度的交流。
他隔几天就会去尝试打开监狱看看,但是他的力量不够,不管吃多少人的力量都不够。
因为他不能抢走他们每个人全部的力量,那样会杀死那些人,否则云中榭又会用那种冷笑的眼神看着他,说我不原谅你他看的书很少,所以不知道守株待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别人明白,谁都知道他一定会回到那里。
一个月后,他终于被埋伏在那里的灵异刑警抓住,关进了重刑监狱里面。
他还记得判刑之后,当时审判他的重刑**官要求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取下一直遮掩着脸庞的头罩时的样子。
看着我的脸,你记着,在记忆中好像一团黑雾似的脸庞,隐藏着异常清晰的杀意,是我判了你的刑,想报复就找时间来杀我。
不过你的错误让云中榭的刑期,比之前的增加了六十年,所以小心不要再犯错误,再犯的话,云中榭说不定就一辈子就出不来了!可是……为什么是这么重的罪?只不过是灵体换了地方而已——是啊,只不过是灵体迁移。
**官又戴回了头罩,所以原本只有半年的刑期,可现在变成了六十年六个月,你真的是白痴不成?沐风警告过你了,让你不要逃跑,可是你逃走了。
还用强夺之力袭击我的学生。
数罪并罚,你说我让你住六十年够不够多?你的学生?你是……?**官好像哼地笑了一声,不过也许只是哼了一声。
我是……拜特,这一届的灵异法庭重刑**官。
拜特学院,我是校长。
眼前,令人晕眩的景物一闪一闪。
身体好像飘飘荡荡的羽毛,飞起来,就不知道会降落到哪。
过去的梦境不断闪现出来又慢慢隐去,痛苦多于快乐,禁锢多于自由。
他果然是做错了,破坏了诺言的人永远都不该有好下场。
可是犯了罪的人是他,把身体借给他的云中榭并没有错,所以他要保护这具躯体,保护这个名字,直到把他救出来为止。
然后……至少,要向他道歉吧……道歉吧……背部忽然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就好像有谁把他用力扔到了地上一样。
他的身体已经很脆弱,这一撞让他禁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出一口血痰,他勉强清醒了过来。
环视四周,他发现自己正在教职办公楼的门口。
大概是时间太晚的关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远处的路灯亮得幽幽地,对面一百多层的教学楼上,也只有个别的窗口还亮着惨白的灯光。
刚才被拜特管理员吹走的云层又积聚了回来,按理说应该很暗的,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看得很清楚。
因为除了那些灯之外,这里还有一个东西在发出清明的光。
海荆树。
教职办公楼前的海荆树。
不知何时就已经在那里的巨大海荆树。
来到这个学校之后,他连一棵海荆树也没有找到过,有些学生总抱怨空气香得呛人,他也一样没有闻到过。
那么这棵海荆树是从哪里来的?它什么时候……结了这么多未放的花苞?夜很静,静得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一簇花苞伸展开了肢体,轻薄的花瓣互相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清淡的香气四散开来。
两簇花苞开了,三簇花苞开了……满树的花苞都开了,张扬开放的花朵隐隐散发着柔和的淡蓝色光线,在这个特别黑暗的夜里显得鲜亮而且美丽。
花鬼看着那些开放的花,看着那些被花朵遮掩的枝条,顺着枝干,一直往下看。
真正的云中榭果然就在那棵树的树心里,被十六条黑龙纠缠捆绑着,口被封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些海荆花开在他长得很长很长的头发上,清淡的香气一点一点变得浓稠,逐渐让人呼吸不畅。
正如他猜测的,云中榭一直在向他发出信号,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在哪。
就是你过来时候带的!这学校的香味是你干的吧!楼厉凡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他现在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中榭不能离开被禁锢的地方,所以只能用花香和在不正常花期开花的办法与他联系,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闻到了,只有他没有,他明明多次从他身边经过,却完全没有发觉。
他果然是被结界禁锢着,结界阻止他和所有海荆的交流,所以他才会忘了云中榭的灵力波动是什么样子,才会在四处都是海荆树的校园里,找不到一棵海荆,在海荆花的味道把校园淹没的时候,闻不到一点花香。
花鬼全身都几乎没有力量了,但是他还是用自己剩下的力气,努力向他爬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一边爬,他一边颤抖地低声说道:我不该不守诺言,让你多受了三十年的罪,我不该要求你做不该做的事,不该贪图这副身体,我不该逃走,不该不听那个叫沐风的人的劝说,不该没有发现他们加诸我身上的结界……我不该没有发现你,不该过了这么多年才来向你道歉,对不起……请原谅我……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把我关进去也无所谓,我把这个身体还给你,所有刑罚都由我来承担,请你原谅我!请你……他的声音好像有魔咒一般,在他的语言攻击之下,一条束缚在云中榭身体最外侧的黑龙忽然松开,从树身上掉了下来,摔成晶亮粉碎的碎片。
然后又一条掉了下来,第三条掉下来……群花碎落,巨大的海荆树枝逐渐萎缩,封住了口的咒术之线逐一断裂。
云中榭的头发也慢慢在恢复原状,在楼厉凡和霈林海眼中模糊不清的面容,也在黑龙掉下时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张和花鬼的躯壳一模一样的脸,只有披在肩上的头发是淡蓝色的,与花鬼黑色的头发不同。
花鬼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轻易便脱出了束缚,不由愣住。
你……云中榭缓缓开口,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不是?……是。
花鬼回答。
最后一条黑龙掉落消失,穿着法袍的云中榭,从被束缚了三十年的树心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可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犯错的其实不是你?什……么……?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花鬼呆滞地与他对视,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不想离开树荫?云中榭边走边说: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修不出人形?你早就忘了你在那棵树里修炼了多少年,更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达到了什么水平。
你不记得认识我之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你为什么待在那里,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你面前。
他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低头,你知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说什么……云中榭笑一下,很淡地,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封住了你部分的记忆,而你现在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告诉你的,你对我的话,总是深信不疑。
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花鬼觉得自己的身体正沉向冰冷的水底。
丽娜?教学研究室内,帕乌丽娜纤细的手指扶着窗棂,眼神懒懒地看着窗外的两个人以及枯萎的海荆树。
丽娜!帕乌丽娜回头,海深蓝一只手放在她背上,担心地看着她。
你没事吧?丽娜?帕乌丽娜摇摇头,又看向外面。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当初他刻意接近我,刻意经常把我带到那棵海荆树下的目的是什么。
但是我一直都没有说出来。
帕乌丽娜将额头靠在手背上,说:因为我知道他是真的逐渐喜欢上我,但是——你不是花鬼,而是上千年的黄杨木鬼。
云中榭的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暖暖的淡蓝色光笼罩他的全身,他身上的伤痕和血迹慢慢在光芒中溶化、消失。
你以魂魄的形状在不死的黄杨木中修炼了千年,却又糊涂又愚蠢,是我把你从里面拉出来,扫清你以前所有的记忆,把你放在那棵海荆树里,然后在周围立下结界,除了我之外,让任何人也不能接近你。
花鬼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双手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
你很笨,真的很笨。
我告诉你不能离开树荫,你就真的不离开树荫,我说你修不出人形,你就真的不尝试凝结人形。
你从来不怀疑为什么永远都只有我出现在你面前,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小P都不与你说话,从不怀疑我和你是朋友,更是从来没有想过我接近你的真正目的。
你的目的……花鬼——也许也可以称为木鬼——的脸,惶惑、悲痛、愤怒、疑惑,搅成一团,均匀地分布在他的表情中,你的目的究竟是……你的能力。
但是,我没有想到,对他来说,居然还是力量更重要。
我要的,就是你修炼了千年的能力。
花鬼的手指从地底下抓起了厚厚的泥土,泥土中的碎石划得他的双手鲜血淋漓。
我把你从黄杨木中拉出来的时候,用了点技巧,让你把自己所有的修为带给了那棵海荆,然后我们在交换的时候,你把你大部分的能力留在海荆树上,只带了很少的修为去投奔我的躯壳,当我进入海荆时,这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不过,如果黄杨木不是你的本体,我可以直接占用的话,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说那些话的时候,云中榭的表情一直都没有变过,就好像已经无所畏惧,不怕花鬼的愤怒,也不怕他追究。
他只是将手依然放在花鬼的头顶上,淡蓝色的光持续不断地给花鬼疗伤,鲜血淋漓的双手一次次划破,又一次次被修复。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云中榭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超出时间,你会因为贪恋这具身体而毁掉自己的诺言。
你以为我们没有用言字契约,可是其实我用了,所以只要超过一个小时,我就可以不用和你换回来了。
那天他回到我那里,告诉我说他的目的马上就要达到了,然后他要离开一段时间,最多半年或一年,然后我们就可以结婚……帕乌丽娜闭上眼睛,可我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十年,说不定还要等下去……可是我没有想到,那天值班的灵异猎人还在附近,居然发现了我和你交换的事,所以我不得不把并非事实的‘事实’告诉他,他囚禁了我,然后你出现……你以为我当时在对你发怒吗?我没有。
我看着你的时候,是在对你的潜意识下暗示,让你逃走,否则像你那时候那么温顺的性格,又怎么会违抗灵异猎人?这……这一切都是你计画好的……可是我没有想到我下的暗示这么强烈,这么多年你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逃走,典狱长向重刑**官投诉,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把你弄回来了……可是你为什么叫我?花鬼问。
云中榭愣了一下。
我分明听到你在叫我,却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在叫我……为什么!既然只是想得到我的修为,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要叫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让我知道?如果你不说出来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拿走我的修为,就像我占用你的身体一样。
甚至还可以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一辈子都对你怀着愧疚!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云中榭笑笑,放开了放在他头顶的手。
我知道这不是花鬼的错,要抢力量的是中榭,不是他,他只是受不了诱惑,想要那具躯壳而已。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讨厌他,谁让他有那么强大的能量,却蠢得像猪一样!害得中榭追逐他的能量追逐了那么多年,又增加了六十年的刑期!虽然对我们来说六十年不算什么,但是……全都是他的错!那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呢?我的暗示在这么长时间里,不可能仍然维持那么强大的力量吧?你有很大程度上是自己想回来的,为什么?因为……花鬼说:因为我对你感到愧疚,我想向你道歉——是吗?那么,我也是。
周围变得异常宁静,花鬼的嘴好像忘记了闭合一样微微张着。
我也是。
云中榭说:不是只有你会感到愧疚,我也是。
他把花鬼从地上扶起来,用好像叹息的声音说。
我利用了你,抢夺了你的东西,但是你却对我感到愧疚万分,甚至不惜去强夺别人的力量,不惜在监狱中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逃走,只是因为我对你的暗示误导,为了有一天能把我从这个灵体监狱里救出来。
我不是真的完全没心没肺,至少我们曾经是朋友,我不能看着你为了我这种朋友去拚命啊……霈林海呻吟一声,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好像就要裂开了。
他勉强张开眼睛,努力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觉得身上好像有一个什么很重的东西。
他忍着头疼,低头看……啊啊啊!校医室里,霈林海被随便丢在地上,楼厉凡以很别扭的姿势躺在他身边,而天瑾……天瑾被横着扔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如果没有那微弱的呼吸的话,别人大概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把你的嗓门给我放小一点……该死……说话的是楼厉凡,霈林海超高的男高音惨叫,让他想继续昏迷都做不到。
可是……可是……楼厉凡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好像压了一个什么东西。
低头,三秒之后。
……她躺在我的肚子上干什么?楼厉凡和霈林海的记忆只到雷击下来为止,大概是昏过去了吧,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完全不知道。
不过照他们是躺在校医室里的情况来看,八成是校医亲自把他们弄回来的,因为除了他之外,普通人绝不可能把伤员随意扔到地上就走掉。
楼厉凡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发现之前因为强行使用魔化而导致疼痛的部位已经不痛了,被那个云中榭踢到的也没有受伤的感觉,于是更确定这一点;也同时想到,既然如此,会把她扔到他们肚子上的行为,应该也是他干的了。
两人爬起来,合力将天瑾抬到床上。
他们两人的脸色很苍白,但是天瑾比他们更白,楼厉凡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边,发现她的皮肤几乎已经白得没有颜色了。
不过尽管如此,楼厉凡却知道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这样的情况,应该是被强夺力量后的虚弱造成的,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楼厉凡抬头看了一眼霈林海,他从把天瑾抬上床后就一直坐在校医的椅子里,不断地揉着太阳穴和额头。
霈林海?你怎么了?头疼吗?不知道怎么回事……霈林海近乎呻吟地说:我的头很疼……就好像有人在我脑子里搅一样……是因为被吸收的力量太多吗?楼厉凡这么猜测着走到他身边,想看一下他究竟丢失了多少能量。
然而就在他刚刚把手放在他头顶上时,一股强烈的能量便从霈林海头顶的灵汇穴猛冲了上来,楼厉凡只觉手腕一麻,竟被冲得向后大退几步,终于坐倒在地。
厉……厉凡?你怎么了?霈林海顾不上头疼,慌忙上前想扶起他,是不是还有后遗症?难道被我的雷打到了……他的手刚一伸出去,楼厉凡就抱着自己的手腕躲开了些。
……厉凡?你的力量怎么回事?咦?楼厉凡指指他的头,语气很生硬:这里,有强烈的能量泄漏。
啊?能量?霈林海自己摸摸额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哪里的能量?什么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