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2025-03-30 14:26:45

筱燕秋把洗澡水的温度调得很烫,几乎达到了疼痛的程度。

筱燕秋就希望自己疼。

疼的感觉具体而又实在,甚至还有一点快慰,有一种自虐和自戕的味道。

筱燕秋把自己冲了又冲,搓了又搓。

她用指头抠向身体的深处,企图抠出一点什么,拽出一点什么。

洗完了,筱燕秋坐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皮肤上泛起了一层红,有些火烧火燎的。

大约在深夜十一点,面瓜裹着毛巾被出来了。

面瓜显然没睡,挂着一脸巴结的笑,面瓜说:魂不守舍的,捡到钱包了吧?筱燕秋没有搭腔。

面瓜文不对题地嗨了一声,说:今天是周末了。

筱燕秋凛了一下,紧张起来了,不动。

面瓜挨着筱燕秋坐下来,嘴唇正对着筱燕秋的右耳垂。

面瓜张开嘴巴,顺势把筱燕秋的耳垂衔在了嘴里,手却向常去的地方去了。

筱燕秋的反应是她自己都始料不及的,她一把就把面瓜推开了,她的力气用得那样猛,居然把面瓜从沙发上推下去了。

筱燕秋尖声叫道:别碰我!这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的夜,突兀而又歇斯底里。

面瓜怔在地上,起先只是尴尬,后来竟有些恼羞成怒了,夜深人静的,又不敢发作。

筱燕秋的胸脯一鼓一鼓的,像胀满了风的帆。

筱燕秋抬起头来,眼眶里突然沁出了两汪泪,她望着自己的丈夫,说:面瓜。

  今夜不能入眠。

筱燕秋在漆黑的夜里瞪大了眼睛,黑夜里的眼睛最能看清的就是自己的今生今世。

筱燕秋的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过去,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未来。

可筱燕秋的两眼都一样的黑。

筱燕秋好几次想伸出手去抚摸面瓜的后背,终于忍住了。

她在等天亮。

天亮了,昨天就过去了。

  除了学戏,春来总是闷不吭声,静得像一杯水。

空闲的时刻春来习惯于一个人坐在一边,又长又弯的眉毛挑在那儿,大而亮的眼睛这儿睃睃,那儿瞅瞅,一副妩媚而又自得的模样。

春来的身上有一种寂静的美,恬然的美,一举一动都透出弱柳扶风的意味。

但是,这样的女孩子说来动静就来了动静。

春来无风就是三尺浪。

她带来了消息,一个让筱燕秋五雷轰顶的消息。

  临近响排的那一天炳璋突然把筱燕秋叫住了。

炳璋的脸上很不好看,他闷着头,不声不响地只是把筱燕秋往自己的办公室里带。

春来坐在炳璋的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地翻着当天的晚报。

筱燕秋一看见春来就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要走。

炳璋一进办公室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说。

  谁要走?筱燕秋懵在那儿。

她看了一眼春来,不解地问:要到哪里去?  春来站起身来,依旧不肯看自己的老师。

她站在筱燕秋的面前,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自己的脚尖。

春来的模样再一次使筱燕秋想起了自己的当初,她当初站在李雪芬的病床前面就是这副样子的。

但是,自己的心气和春来的现在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春来磨蹭了半天,开口说话了。

春来说:我想走。

春来说:我要到电视台去。

  筱燕秋听清楚了,就是不明白。

春来的那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筱燕秋弄不清里面的山高水深。

筱燕秋说:你要到哪里去?  春来直接把底牌亮出来了。

春来说:我不想演戏了。

  筱燕秋听明白了,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

筱燕秋静静地打量着她的学生,慢慢歪过了脑袋。

筱燕秋轻声说:你不想做什么?  春来又沉默了,接下来的话是炳璋帮她说的。

炳璋说:电视台要一个主持人,她报名去了,一个月之前她就报名去了。

都已经面试过了,人家要她。

筱燕秋想起来了,说戏的那些日子里头电视台的确是在晚报上面做过广告的,那有一个月了,这孩子不声不响居然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筱燕秋傻在了沙发旁边,身体晃了一下,就好像被谁拽了一把。

筱燕秋顿时就乱了方寸。

她伸出双手,打算搭到春来的肩膀上去的,刚一伸手,又收回了原处。

筱燕秋喘息了,突然喊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春来看了看窗外,不说话。

  你休想!筱燕秋大声说。

  我知道你在我的身上花费了心血,可我走到今天也不容易。

你不要拦我。

  你休想!  那我退学。

  筱燕秋抬起了双手,就是不知道要抓什么。

她看了看炳璋,又看了看春来。

双手抖动起来。

她一把拽住了春来的衣襟,心碎了。

筱燕秋低声说:你不能,你知道你是谁?  春来耷拉着眼皮,说:知道。

  你不知道!筱燕秋心痛万分地说,你不知道你是多好的青衣--你知道你是谁?  春来歪了歪嘴角,好像是笑,但没出声。

春来说:嫦娥的B档演员。

  筱燕秋脱口说:我去和他们商量,你演A档,我演B档,你留下来,好不好?  春来掉过头去,说:我不抢老师的戏。

  春来还是那样生硬,然而,口气上毕竟有所松动了。

筱燕秋抓住了春来的手,慌忙说:没的,你没有抢我的戏!你不知道你多出色,可我知道。

出一个青衣多不容易,老天爷要报应的--你演A档,你答应我!她把春来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里,急切地说,你答应我。

  春来抬起了头来,望着她的老师。

这么些日子来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正眼看她的老师。

筱燕秋仔细地研究着春来的目光,这是一种疑虑的目光,一种打算改弦更张的目光。

筱燕秋全神贯注地看着春来,就好像春来的目光一移开立即就会飞走了似的。

炳璋一直注视着春来,他从春来细微的变化当中看到了玄机。

那绝对是七不离八的。

炳璋有底了,知道和春来的谈话从哪儿入手了。

炳璋对筱燕秋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筱燕秋不动,都有些神经质了,直到炳璋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才还过了神来。

筱燕秋一步一回头。

炳璋悄声说:先回去,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