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2025-03-30 14:26:45

炳璋在筱燕秋给春来示范亮相的时候找到了筱燕秋。

春来在亮相这个问题上老是处理得不那么到位。

亮相不仅是戏剧心理的一种总结,它还是另一种戏剧心理无言的起始。

亮相有它的逻辑性,有它的美。

亮相最大的难点就是它的分寸,艺术说到底都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分寸。

筱燕秋连续示范了好几遍。

筱燕秋强打着精神,把说话的声音提到了近乎喧哗的程度。

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看出来,她热情洋溢,她还心平气和,她没有丝毫不甘,没有丝毫委屈,她的心情就像用熨斗熨过了一样平整。

她不仅是最成功的演员,她还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最甜蜜的妻子。

  炳璋这时候过来了。

他没有进门,只在窗户的外面对着筱燕秋招了招手。

炳璋这一次没有把筱燕秋叫到办公室里去,而是喊到了会议室。

他们的第一次谈话就是在办公室里进行的。

那一次谈得很好,炳璋希望这一次同样谈得很好。

炳璋先是询问了排练的一些具体情况,和颜悦色的,慢条斯理的。

炳璋要说的当然不是排练,可他还是习惯于先绕一个圈子。

他这个团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害怕面前的这个女人。

  筱燕秋坐在炳璋的对面,专心致志。

她那种出格的专心致志带上了某种神经质的意味,好像等待什么宣判似的。

炳璋瞥了一眼筱燕秋,说话便越发小心翼翼了。

  炳璋后来把话题终于扯到春来的身上来了,炳璋倒也是打开窗子说起了亮话。

炳璋说,年轻人想走,主要还是担心上不了戏,看不到前途,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走。

筱燕秋突然堆上笑,十分突兀地大声说:我没有意见,真的,我绝对没有意见。

炳璋没有接筱燕秋的话茬,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

炳璋说:照理说我早就该找你交流交流的,市里头开了两个会,耽搁了。

炳璋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说:你是知道的,没办法。

筱燕秋咽了一口,又抢话了,说:我没意见。

炳璋小心地看了一眼筱燕秋,说:我们还是很慎重的,专门开了两次行政会议,我想再和你商量商量,你看这样好不好--筱燕秋突然站起来了,她站得如此之快,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筱燕秋又笑,说:我没意见。

炳璋紧张地跟着站起了身,疑疑惑惑地说:他们已经和你商量了?筱燕秋茫然地望着炳璋,不知道他们和她商量了什么了。

炳璋把下嘴唇含在嘴里,不住地眨眼,有些欲言又止。

炳璋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磕磕绊绊地说:我们专门开了两次行政会议,我们想呢,--他们还是觉得我来和你商量妥当一些,能够从你的戏量里头拿出一半,当然了,你不同意也是合情合理的,你演一半,春来演一半,你看看是不是--  下面的话筱燕秋没有听清楚,但是前面的话她可是全听清楚了。

筱燕秋突然醒悟过来了,这些日子她完全是自说自话了,完全是自作主张了!领导还没有找她谈话呢!一出戏是多大的事?演什么,谁来演,怎么可能由她说了算呢?最后一定要由组织来拍板的。

她筱燕秋实在是拿自己太当人了。

一人一半,这才是组织上的决定呢,组织上的决定历来就是各占百分之五十。

筱燕秋喜出望外,喜出了一身冷汗,脱口说:我没意见,真的,我绝对没有意见。

  筱燕秋的爽快实在出乎炳璋的意料。

他小心地研究着筱燕秋,不像是装出来的。

炳璋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炳璋有些激动,想夸筱燕秋,一时居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句。

炳璋后来自己也奇怪,怎么说出那样一句话来了,几十年都没人说了。

炳璋说:你的觉悟真是提高了。

筱燕秋在返回排练大厅的路上几乎喜极而泣,她想起了春来闹着要走的那个下午,想起了自己为了挽留春来所说的话。

筱燕秋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会议室的大门。

筱燕秋当着炳璋的面说过的,春来演A档,可炳璋并没有拿她的话当回事。

显然,炳璋一定只当是筱燕秋放了个屁。

筱燕秋对自己说,炳璋是对的,她这个女人所做的誓言顶多只是一个屁。

不会有人相信她这个女人的,她自己都不相信。

  过道里旋起了一阵冬天的风,冬天的风卷起了一张小纸片。

孤寂的小纸片是风的形式,当然也就是风的内容。

没有什么东西像风这样形式与内容绝对同一的了。

这才是风的风格。

冬天的风从筱燕秋的眼角膜上一扫而过,给筱燕秋留下了一阵颤栗。

纸片像风中的青衣,飘忽,却又痴迷,它被风丢在了墙的拐角。

又是一阵风飘来了,纸片一颠一颠的,既像躲避,又像渴求。

小纸片是风的一声叹息。

  天气说冷就冷了,而公演的日子说近也就近了。

老板在这样的时刻表现了老板的威力,老板实在是一个操纵媒体的大师,最初的日子媒体上只是零零星星地做一些报道,随着公演一天一天地逼近,媒体逐渐升温了,大大小小的媒体一起喧闹了起来。

热闹的舆论营造出这样一种态势,就好像一部《奔月》业已构成了公众的日常生活,成了整个社会倾心关注的焦点。

媒体设置了这样一个怪圈: 它告诉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在翘首以待。

舆论以倒计时这种最为撩拨人的方式提醒人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响排已经接近了尾声。

这个上午筱燕秋已经是第五次上卫生间了,一大早起床的时候筱燕秋就发现身上有些不大对路,恶心得要了命。

筱燕秋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前些日子服用了太多的减肥药,感受好像也是这样的。

第五次走进卫生间之后,筱燕秋的脑子里头一直挂牵着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一时又有点想不起来,反正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一直没有做。

筱燕秋就觉得自己胀得厉害,不住地要小解。

其实也尿不出什么。

利用小解的机会筱燕秋又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还没有做。

就是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