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2025-03-30 14:26:45

筱燕秋把面瓜拉住了,对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女儿过来。

她让女儿坐到自己的身边,端详起自己的女儿。

女儿一点都不像自己,骨骼大得要命,方方正正的,全像她老子。

但是筱燕秋今天晚上觉得自己的女儿特别地耐看,细细地推敲起来还是像自己,只是放大了一号。

面瓜又要上厨房,筱燕秋说:你不要做,我要减肥。

面瓜站在卧室的门口,不解地说:肥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你肥了。

筱燕秋把巴掌放到女儿的头顶上去,说:你不嫌我肥,观众可不承认嫦娥是个胖婆娘。

  幸运的夫妻最急着要做的事情就是命令孩子上床。

等孩子入睡了,他们好回到自己的床上,开始他们的庆典。

幸福的夜晚都是宁静似水的,但又是轰轰烈烈的。

这个夜晚实在让面瓜喜出望外,他上上下下地忙,里里外外地忙,进进出出地忙,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面瓜是一个交通警察,从部队上下来的,五大三粗,就是不活络。

说起婚姻,面瓜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娶上一位国营企业的正式女工。

面瓜做梦也没有想到著名的美人嫦娥会成为自己的老婆。

真的像一个梦。

  面瓜的婚姻算得上一桩老式婚姻,没有一丝一毫的新鲜花样。

先是由介绍人在公园的一棵柳树下面介绍他们认识了。

接下来便是谈。

谈了一些日子,匆匆便步入了洞房。

  那时的筱燕秋绝对是一个冰美人。

她在公园鹅卵石的路面上不像一个行人,而更像一个梦游者,一个失魂的走尸。

不过女人的落魄不仅没有妨碍女人的美丽,反而让她们炫目起来了。

对于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人来说,落魄会赋予她们额外的魅力,在体貌的姣好之外,附带上一种气息的美--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招人怜爱的异质。

面瓜一见到筱燕秋两只手就凉了,心口也凉了。

筱燕秋一身寒气,凛凛的,像一块冰,要不像一块玻璃。

面瓜顿时就自惭形秽了。

面瓜甚至在暗中抱怨起介绍人来了,再怎么说他面瓜也配不上这样亮晶晶的美人的。

面瓜小心翼翼地陪着筱燕秋沿着鹅卵石的路面往前走,筱燕秋不说话,面瓜就更不敢说了。

最初的那些日子面瓜不是谈恋爱,简直是受罪。

然而,这份罪受起来又有一份说不出来头的甜蜜。

筱燕秋还是那么凛凛的,魂不守舍的,瞳孔里虚散着目光的。

面瓜起初以为筱燕秋看不上他,可是又不像。

只要面瓜约她,筱燕秋总是会病歪歪地准时到达的。

面瓜一点都不知道筱燕秋现在的心思,筱燕秋中了邪了,她铁定了心思一心要把自己嫁出去,越快越好。

但是筱燕秋却又不好好谈。

她不说话,就知道和面瓜一起走。

面瓜在筱燕秋的面前自卑得要了命,一点想像力都没有了。

他反反复复地把筱燕秋约到公园的那条鹅卵石路上去,--既然他们是在那儿认识的,他们的恋爱就只能和必须在那儿谈了。

筱燕秋从来不问心思以外的事,她只是面瓜的影子。

面瓜怎么走她怎么走,面瓜往哪儿去她往哪儿去。

其实面瓜也不知道往哪儿走,但是第一次既然那么走了,第二次当然也那样走。

依此类推。

他们每一次都走相同的路,以同样的方向向同样的地方走去,在同一个地方拐弯,在同一个地方休息,走完了,在同一个地方分手。

然后,面瓜说同样的话,约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局面的改变起源于一次意外。

那一天筱燕秋的鞋后跟意外地在鹅卵石的路面上崴了一下,呼噜一下倒在了地上。

在此以前筱燕秋一直斜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的鞋跟一定踩到了鹅卵石路上的罅隙,脚踝迅速地朝外一撇,说倒就倒下去了。

面瓜的脸色吓得比月光还要白。

面瓜天生的慢性子,是那种火上了头顶也能够不紧不慢地迈动四方步的男人。

面瓜乱了。

面瓜在手忙脚乱的时候越发不知所措。

他慌慌张张地把筱燕秋送进医院,慌慌张张地把筱燕秋送到了家中。

筱燕秋的脚踝肿起来了,青紫了一大块,肘部也蹭掉了一块皮。

  筱燕秋对自己的受伤一点都没有在意。

受伤的似乎是别人,她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偶然看见的罢了。

她那种事不关己的样子使你相信,即使有人把她的脑袋砍下来,放在了桌面上,她也能镇定自若地,不慌不忙地眨巴她的眼睛。

  疼的是面瓜。

面瓜在疼。

面瓜望着筱燕秋的脚脖子,不敢看筱燕秋的眼睛。

后来他到底偷看了一眼筱燕秋,目光立即又避开了。

面瓜说:还疼么?面瓜的声音很小,但是筱燕秋听见了。

筱燕秋不是一块玻璃,而是一块冰。

只是一块冰。

此时此刻,她可以在冰天雪地之中纹丝不动,然而,最承受不得的恰恰是温暖。

即使是巴掌里的那么一丁点余温也足以使她全线崩溃、彻底消融。

面瓜木头木脑的,痛心地说:我们还是别谈了吧,我把你摔成这种样子。

筱燕秋冷冷地望着面瓜,面瓜木头木脑的,扯不上边地胡乱自责。

可胡乱的自责不是怜香惜玉又是什么?筱燕秋的心潮突然就是一阵起伏,汹涌起来了,所有的伤心一起汪了开来。

坚硬的冰块一点一点地、却又是迅猛无比地崩溃了、融化了。

收都来不及收,不能自已,不可挽回。

她一把拉住面瓜的手,她想叫面瓜的名字,但是没有能够,筱燕秋已经失声痛哭了。

她拼了命地哭,声音那么大,那么响,全然不顾了脸面。

面瓜吓得想逃,没能逃掉。

筱燕秋死死地拽住了面瓜,面瓜没有能够逃掉。

  筱燕秋和面瓜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大哭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某种时候,女人为谁而哭,她就为谁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