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也走神了,自语说:怎么会呢。
暑期的酷热看来是有增无减了。酷热当然是一种天气。
然而,在某些时候,它又有可能成为一种心情。
耿东亮凝视着一凡的名片已经有一两天了,他反反复复回忆着游戏机旁一凡说过的话,那次谈话是无头无尾的,似乎并没有说什么,而愈是无头无尾的话意义也就愈深刻了。
天气真热。
耿东亮揣上一凡的名片,跨上自行车,出去兜兜风。
耿东亮沿着行道树的阴凉慢慢地往前骑。
大街上的行人软绵绵的,即使是腻歪歪的恋人也只是拉了手,他们一律放弃了那种相拥而行的亲热模样。
耿东亮买了一听冰镇可乐,一边喝,一边骑车,打量着马路两侧的大幅广告。
看来看去还是可口可乐的广告好,看上去晶晶亮透心凉。
一个美国佬正仰着脖子,很豪迈地把可口可乐往肚子里灌,看得人都觉得痛快,解热。
耿东亮在自行车上仰着脖子,弄出一幅很舒坦的样子。
耿东亮把可乐的易拉罐丢进垃圾桶,肚子里却胀开了,而接下来的一个饱嗝全解决了问题,又凉爽又通气。
耿东亮骑了一阵子,迎面又撞上另一块巨大的可乐广告。
广告真是无所不在,广告默化了每一个人,都成为人们的一种活法了。
耿东亮是在民主南路71号刹住自行车的。耿东亮一点都没有料到自己竟骑到这个地方来。
他把一凡的名片从口袋掏出来,又看了一眼,一凡的地址不就是民主南路71号吗?耿东亮似乎从一开始就决定到这个地方来的,似乎又不是。
然而,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总要上去坐一坐的。
正如在这样的大热天里看见了可口可乐的广告牌,总要掏出两块五毛钱解一解渴的。
想也不要想,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
耿东亮一走进银都大厦的大厅就感受到一阵凉爽。他用指头拉拉T恤衫,让空调的凉意尽其可能地贴到他的皮肤上去。
大厅里铺满了酱褐色的方块大理石,它们被打磨得如同镜面。
看上去就是一股凉爽。
而楼梯上的不锈钢扶手更是让人舒坦了,不要说用手,就是目光摸在上头那股凉意都可以沁人心脾的。
耿东亮的心情无缘无故地一阵好,这个地方实在是招人喜爱。
他走到电梯的面前,摁下键,把电梯从高处调下来。
耿东亮一跨进电梯就摁到第17层了。
电梯的启动很快,耿东亮感受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而又一次眩晕之后电梯已经抵达17层了。
耿东亮在烟灰色地毯上走了几步,来到1708号门前,犹豫了片刻,敲门。
说请进的却不是一凡,而另一个声音极漂亮的男人。只有练过声乐的人才能有那种集中和结实的气息。
耿东亮推门进去,一个身穿藏青色西服的男人正坐在大班桌的后头打电话,他穿了西服,八月底穿西服的男人总给人一种雄心勃勃和财大气粗的印象。
他用右手请耿东亮坐。
他在挂断电话之前对着话机说:以后再说,我来了一位小师弟。
耿东亮听出来了,他没有说来了个人,来了个客人,一口就亲切地喊他小师弟。
他挂了电话就站起身子往冰柜那边跑,他在取出依云矿泉水的时候居然一口将耿东亮的名字报出来了。
耿东亮注意到他的发音,柱状的,发音的部分很靠后,有很好的颅腔共鸣。
只有受过系统和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发音。
我是李建国。他微笑着说,这儿的总经理,你的老校友。
李建国这么说着话就递过了矿泉水,转过身去又送上来一张名片。这张名片的设计款式和一凡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一行总经理和一连串的阿拉伯数字。
耿东亮望着这位师兄的笑脸,心情立即放松了,刚一见面他就有点喜欢这位总经理了。耿东亮一开口就夸他的嗓子,说:你的嗓子保养得不错。
李建国听到这句话放开喉咙便笑,说:要说搞艺术,只能靠你们了,你看看,我都成奸商了。
耿东亮陪了李建国一同笑过,说:一凡呢?他怎么没在?李建国坐进大班椅里去,说:我们谈谈不也很好吗?李建国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夹,打开来,一个人端详了好半天。李建国望着耿东亮,说:我的意思,我想一凡都跟你说了。
耿东亮叉起十个指头,说:我们只是和游戏机赌了一回。
李建国又微笑,把文件夹递到了耿东亮的手上。
他脸上的表情是建议耿东亮和他一起再赌一把的样子。
耿东亮接过来,是一份计划。
耿东亮很凝神看了一遍,又动心又不甘心的矛盾模样。
李建国在这个过程里头点起了香烟。
他在等耿东亮说话,而耿东亮则在等李建国说话。
还是李建国先开口了。李建国说:从公司的未来着眼,我们需要你这样的歌唱家。
耿东亮是第一次被称作歌唱家,有些不自在。然而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不自在。
李建国总经理的表情是诚恳的、严肃的。
他就用这种诚恳和严肃的表情把耿东亮称作了歌唱家。
但是歌唱家不是高等学校培养出来的,李建国打起手势说,他是一种公众形象,他只能由公众来完成。
我很赞成这句话,经济搭台,艺术唱戏。
我想我说得很明白了。
耿东亮没有开口。他挪出一只手,托住了腮帮。
两三年,甚至更短,我们可以把你送上巅峰。李建国总经理说,我们有这个能力。
耿东亮摇摇头,说:你自己就是从音乐系出来的。你知道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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