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号台坐着男主人与他的小保姆。
男主人六十出头了,头发一根一根梳向了脑后,留了一片很开阔的脑门。
这位退了休的文化局群艺处的处长两年前失去了妻子,而女儿远在加拿大。
平时在家的时候老鳏夫只有望一望自己的小保姆,小保姆越来越像自己的女儿了。
小保姆是一个乡下姑娘,便安慰老鳏夫说,你要是觉得像,你就多看看。
女儿像她的母亲,这一来老鳏夫却又发现小保姆越来越像妻子年轻的时候了。
这个发现让老鳏夫年轻,却更让老鳏夫伤心。
退了休的前处长拉住小保姆的手,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她,一开口却更伤心了:我这辈子,白活了,什么出格的事都没敢做过。
小保姆又安慰他说:好人都是这样的。
前处长摇摇头,说:坏人是一死,好人也是一死。
全一样。
小保姆知道自己的主人又想念亡灵了,便把女人的相片拿出来,放到前处长的面前。前处长望着自己的亡妻,一手揽过小保姆,流下了眼泪。
前处长失声说:我年轻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呀!小保姆挣脱开去,前处长在伤心之后就再没有机会拥抱这位小保姆了。
然而小保姆爱跳舞,这是男主人知道的。她在看电视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流露过这种迫切心情。
前处长就决定什么时候陪着小保姆好好跳一回,再怎么说跳舞的时候她总不至于挣脱开去的。
小保姆健康极了,能吃,能睡,体态丰盈而结实。
发育得极好的胸脯无缘无故地耸了那么一大块。
八十年代初期他和他的前妻是时常跳舞的,跳舞的时候顶在一起的时常是腹部,前处长认定了和小保姆跳舞的时候情形肯定不会是这样的,顶在一起的绝对不可能是腹部,只能是胸脯。
前胸与前胸顶在一起肯定会有另一种感受,肯定的。
前处长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小保姆的前胸,两三眼下去,血管里的血液便年轻了,四处蹿,就想上去抓一把。
然而前处长好歹知道小保姆的脾气,倔得很,万一弄毛了便会不可收拾的。
前处长好几次想带小保姆出去跳一次,跳舞当然就得有跳舞的样,手牵手,胸贴胸,天经地义的。
但小保姆太能吃,太能喝,到了那种地方,如何能管得住她的那张嘴?算来算去又有些舍不得。
周末的下午前处长收到渥太华寄来的三千美金。他把工商银行的通知单拿在手上,涌上了一股花钱的豪情。
他再也不能等了,再也不能后悔了。
怕别人说什么?怕了一辈子,又有什么了?得潇洒一回。
六十五岁,相对于十多岁的人来说是爷爷,可相对于八十岁,他年轻得只是个小侄儿呢!吃完了晚饭男主人就对他的小保姆说:我带你到最好的夜总会跳舞去。
耿东亮唱完第一首曲子之前,前处长和小保姆已经跳了三圈了。小保姆激情荡漾,而男主人则心花怒放。
前处长当即决定给吕小姐点上一首歌,一首好听的流行曲目——《月亮代表我的心》。
前处长在点歌单上注明了点歌要求,必须是男声。
东北大汉与老鳏夫为点播耿东亮的演唱最终陷入了僵局。僵局是可以回避的,然而主持人不回避。
主持人顺理成章地把僵局引向了一场竞拍。
这是主持人的拿手好戏。
紫唇夜总会的气氛立即就火爆起来了。
人们喜爱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场面在生意兴旺的夜总会里总是时有发生的,只不过这一回不是为了捧歌手罢了。
竞拍从一百元起的价。不算高。
东北大汉喊了第一票。
前处长正处在一种空前的喜悦之中,他远远地看见九号台上的那个生意人,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种油头粉面的人了。
前处长知道这种人在这样场合绝对不肯认输,这个他有底,陪他玩玩,多放他一点血也是有趣的。
再说这样的场面他有生以来毕竟第一次碰到,有这样惊艳一绝,做鬼也风流的。
前处长的豪气上来了,翻了番,两百。
东北大汉咬了牙签,正和身边的小姐说话,根本不拿价码当回事的样子,只是向空中伸出了四个指头。
气氛开始火爆了,人们发出了欢呼与口哨。
老鳏夫喊出六百,小保姆就开始紧张了,什么样的歌需要六百块钱?东北大汉的八字手势举在半空,而一盏射灯恰到好处捕捉到这个手势,这个财大气粗的手势在整个夜总会里头显得鹤立鸡群。
但是小姐显得不开心了,这样的场面她见多了,这可是没有底的,东北人要是杀红了眼,口袋掏空了她挣什么?小姐不高兴地说:你到底想花多少钱?东北大汉笑笑说:随便,只要你生日开心,我陪他玩。
小姐却站起来了,把嘴巴就到他的耳边去,厉声说:让我开心就把这分孝心花在我身上,在这儿充大头做什么?小姐丢下这句话回过头去却走人了。
这时候一阵尖叫正随着老鳏夫的一千轰然呼起。
东北大汉只得舍下这场官司跟了小姐追过去,人跑了,他和谁一帘幽梦去?
这个结局是前处长始料不及的。他居然赢了。
刚刚才开了个头那个有钱人怎么就跑了呢?而大厅里的人们就更失望了,一千块,这算什么?一点惊心动魄与惊涛巨浪都没有。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嘛。
耿东亮不得不面临一首通俗歌曲了。他走到后台,对老板说:我不唱通俗歌曲的。
老板丢下来的话倒很爽快,抬起头,说:行。
你去跟顾客说去,你是艺术家,你不唱通俗。
耿东亮说:我说过的,我不唱通俗的。
老板却笑了,说:我这不是答应了,你去说去,艺术家当然是不唱通俗的。
而大厅里头《月亮代表我的心》已经起调了。
老板走到耿东亮的身边,把麦克风塞进耿东亮的手中,玩笑一样大声说:这是哪儿?唱着玩玩的,你还当真了。
去吧,本来就是玩玩的,大家高兴。
人太顶真了就成雕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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