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东亮是被老板半推半送地弄上歌台的。
耿东亮一开口就赢来了满堂彩,比他唱美声漂亮多了,气息轻飘飘的,吐字也就格外不费力了。
他的通俗歌喉居然把紫唇夜总会的周末之夜推向了高潮。
舞池里的人们开心极了,他们举起手臂,裸露的手臂随音乐的节奏左右波动,灯光如红色的雾,缠绕在手臂旁,而半空里密集的手指都成了人体的火焰。
大厅里寂然不动的是那个小保姆,她望着付账的男主人,在蓝色灯光底下眼里头流出了蓝色的泪。为了让她听这首歌,他花了整整一千块钱呢!歌词里的话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我的情不变,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句话他在哪儿不能对自己说?客厅、厨房,哪儿不能?光为了对自己说这句话他就花了一千块啊!舞池里的人在疯狂,没有人注意这里坐着的一老一少。
小保姆望着自己的主人。
认定了男主人爱上了自己,拐了弯子变了法向她表白爱情罢了。
小保姆心里说,你不开腔,让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先对你开口呢?她的男主人付了钱之后便有些神不守舍了。
脸色也不对。
小保姆想,多好的男人,他还在害羞呢。
小保姆扑进他的怀里,激动得哭了。
可怜的文化局前处长拍拍她的肩,安慰说:没事,没事。
小保姆仰起脸说:我们回家,我们再也不出来了。
前处长说:我们回家,我们再也不出来了——钱算什么?我有美金呢……
耿东亮一回到后台夜总会的同事们便给他鼓掌了,大伙都说,你的流行曲子唱得真是有味道,比美声棒多了。老板走进来,笑嘻嘻地在耿东亮面前丢下三张,说:你拿着,店里的规矩,这样的买卖你我是三七开。
耿东亮捏着三张老人头,塞进口袋。
老板拍拍耿东亮的肩,大声说:什么他妈的美声通俗,不就是唱,客人喜欢不就齐了?还不是玩玩吗?多大事啊。
李建国走进办公室,用鸡毛掸掸过大班桌。桌子并不脏,但是李建国总经理每天都要以这样一个动作作为每天的开始仪式,然后,泡好茶,抽根烟,总经理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上午八时二十分,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李建国说过请进,就走进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的气宇轩昂,女的丰姿绰约,男人和女人都年轻,似曾相识,一时又有点想不起来。
男人进了屋,说:你是李总吧?李建国接过名片只看了一眼,便微笑了,恭敬起来,客客气气地说:是洪记者。
这时候女人的名片也递上来了,李建国又客客气气地说:卓记者。
李建国第一次和新闻界打交道,恭敬起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说:难怪刚才我觉得面善,电视上见过二位的。
市电视台的二十二频道我常看,办得不错,有新意,贴近生活,贴近时尚,办得不错。
李总说着话便走到门口喊:小蔡。
小蔡在隔壁应了一声,是个女孩。
李总说:给电视台的两位记者泡茶。
小蔡看了两位记者,向他们点点头,泡茶去了。
洪记者坐定了,对李建国说:李总也非常关心我们二十二频道?李建国说:说不上关心,喜欢,喜欢罢了。
洪记者说:贵公司在我们市是有相当的影响力的,当然,不久前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但我们相信,贵公司一定会进一步发展壮大起来。
我们双方一定有很好的合作前景,文艺离不开传媒,传媒离不开文艺,我们将来一定能合作得很愉快。
李建国摸不准这两个人上门的目的。
但是,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一听就知道是有备而来的。
说出来的话都有腹稿,显得又正经又亲切,都有点像外交了。
李建国调整过坐姿,把注意力集中起来,他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不停地说:那是。
茶泡上来了,洪记者和卓记者都没有碰,卓记者却开口说话了。卓记者的腔调与电视里的不一样,在电视画面上她一直操一口上好的普通话,而现在她用的却是本城的城南方言,一开口就亲切,有了一股淡淡的乡情,卓记者说:李总一定记得,去年的八月二十八号是我们二十二频道首播的日子。
李建国有些茫然,他用力地点点头,肯定地说:记得,记得。
卓记者说:你看,还有二十来天,都快一年了。
李建国笑起来说:是的,快一年了。
卓记者说:这个二十二频道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的二十二频道,是吧?我们呢,想请一些社会名流、著名的企业家什么的,出席我们的晚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建国便明白了,是好事。
李建国站起身,恍然大悟地说:你们看,都忘了给二位名片了。
三个人便一同站起身,把交递名片的仪式又做过一遍,总经理的办公室里立即就喜气洋洋了。
李总说:请坐。
请喝茶。
卓记者端起茶,依照顺序,现在便轮到洪记者开口说话了。电视上就是这样的,女声播一条,接下来就是男声播一条。
洪记者显得很斯文,很缓慢地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一边往外掏,一边慢声慢语地说:晚会呢,对我们来说是一次机遇,对企业来说呢,也是一次机遇。
李总如果能利用这个机会和广大的电视观众说几句话,对贵公司扩大知名度肯定会有很大的好处,同样是说三十秒钟,效果肯定比广告好,费用也比广告便宜。
如果贵公司能够成为赞助单位的话,费用虽说多一些,可是我们可以把公司的名称打到字幕上去。
李建国听到这儿算是彻底明白了,彻底恍然大悟了。
一句话,拉赞助来了,说白了,要钱来了。
既然是要钱,李总也就没有必要太恭敬了。
这时候洪记者已从包里抽出一张价目表,递过去。
李建国看了一眼,脑袋里一阵晕。
李建国丢下价目表,叉起了十只指头,放在大腿上,尽量平静地说:价格倒是公道,比北京和广州公道多了。
李建国这么说着就仿佛和北京、广州的新闻界打过交道似的,听上去见又多识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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