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璋让耿东亮一手提了香,另一只手摁在自己的腹部,整个上午只让耿东亮张大了嘴巴,对着那条孤直的香烟mi或者ma。
对炳璋来说,声音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这个世界的惟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声音而生成、而变化的。
所有的声音里头,人类的声音是声音的帝国,而美声则是帝国的君主。
正如察里诺所说的那样,人类的音乐就是肉体与精神,理性与非理性的谐调关系。
察里诺所说的人类的音乐当然只能是美声,别的算什么?只能是马嘶、猿啼、犬吠、狮吼、鸡鸣和母猪叫春。
人类的美声足可以代表人的全部真实、全部意义。
它既是人类的精神又是严密的科学。
精神是歌唱的基础,而科学则又是精神的基础。
他要求的声音必须首先服从生理科学,而同时又必须服从发音科学。
然后,这种声音就成了原材、质地,在人类精神的引导下走向艺术。
几十年当中炳璋在这所高校里头发现了好几部好机器,发现一部他就组装一部,整理一部,磨合一部。
可是学校就是学校,所谓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
最多四年,他的好机器就会随流水一起流走的,然后便杳无音讯。
他们就会湮没在某个水坑里,吸附淤泥,生锈,最后斑驳。
声乐教学可是无法从娃娃抓起的,你必须等,必须在这部机器的青春期过后,必须等待变声,否则便会倒仓。
最要命的事就在这儿,青春期过后,机器没有修整好,而机器的方向盘都大多先行装好了,你无法预料这部机器会驶到哪里去。
炳璋能做的事情就是碰。说不定能够碰上的。
也许的。
他的激情与快乐就在于碰。
又碰上了。
是的,又碰上了。炳璋对耿东亮说:你怎么能在浴室里唱那么大的咏叹调呢?太危险了,它会把你撕裂的——要循序渐进,明白了吗?循序渐进。所有的大师都这样告诫我们,察科尼、加尔西亚、卡鲁索·雷曼、卡雷拉斯。
你只有一点一点地长。
像你长个子,像太阳的位移。
成长的惟一方式是寓动于静的,甚至连你自己都觉察不出来。
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有‘大’进步了,十拿九稳得回头重来。
失去了耐心就不再是歌唱,而是叫喊。
只有驴和狗才做那样的傻事。
叫喊会让你的声带长小结的。
小结,你知道,那是个十分可怕的魔鬼。
但耿东亮的声音始终有点冲,有使劲和挤压的痕迹,有磨擦的痕迹。炳璋跑到厨房去,抱出来一只暖水瓶,拿掉软木塞,暖水瓶口的热气十分轻曼地漂动起来了。
炳璋指着瓶口,让耿东亮注视气息飘出瓶口时那种自然而然的样子,那种类似于叹息的样子。
炳璋随后就要过了耿东亮的手,让它罩在自己的口腔前。
炳璋又开始ma——。
耿东亮的手掌感受到一种均匀而又柔和的气流,真的就像瓶口的热气。
炳璋说:明白吗?耿东亮说:明白。
炳璋一边点头一边退回到琴凳上去,说:放松,吸气,像我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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