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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七章(2)

2025-03-30 14:40:29

罗绮弹掉烟灰,很有把握地说:

这肯定不是恋爱,不是单相思。

你想女人了。

红枣的耳朵开始回环着罗绮的话,你只是想女人了。

红枣第一次严肃认真地正视自己的生理感觉,想不出否认这句话的理由。

这些天来身体内部的确有一股陌生的气力窜来窜去的,古怪得很,难忍得很。

原来是想女人了。

这一想红枣便恍然大悟了,罗绮说得不错,这怎么能是恋爱呢,这只可能是想女人。

罗绮从衣架上取过皮包,掏出钱来,丢在了茶几上,说: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要苦了自己,找个干净的女人去荒唐几天,只是别染上了病,千万别陷进去,别纠缠在这种事上头。

你妈依了你,我可不依。

罗绮把这句话丢在豪华客厅里,关上门,回卧室去了。

夜在这个时候却静出动静来了。

红枣的这个夜混乱透了。

夜深人静,他的脑子里不停地重复这样两句话:你这个岁数哪有不想女人的。

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要苦了自己,找个干净的女人去荒唐几天。

就两句话,颠过来又覆过去。

红枣弄不清身体的哪个部分出了问题,躺在床上出奇地亢奋,止不住地生机勃勃,而到了后来居然发烫了。

红枣都看见自己的身体半透明了,像一支巨大的温度计,有一块晶莹的半液体正在体内玩命地上下移动。

红枣下了床,晕了一下,然后就披了衣服重新走回到客厅。

红枣走到酒柜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红枣倒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已经很厉害了。

但是红枣没有喝酒,他看见罗绮的手机正放在酒柜的不远处。

红枣拿起手机,摁下了号码。

楼上的卧室里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响起的,宛如夜的雪亮裂缝,红枣自己都吓了一跳。

红枣坐进沙发里头,从手机里听见罗绮拿起话机了。

罗绮说:谁?红枣用一只手捂住脑袋,忍住颤抖,说:我。

红枣听见罗绮的卧室响起了电灯开关。

你怎么了孩子?罗绮说,你在哪儿?红枣静了好大一会儿,说:客厅。

罗绮挂上耳机,披了一条羊毛毯站在了楼梯口,红枣的手指头正叉在头发里头,显现出自燃的模样。

罗绮只看了一眼就全明白了。

罗绮坐到他的身边,张开羊毛毯,把红枣和自己裹在了一处。

红枣把头埋进了罗绮的胸口。

她的前胸和自己只隔了一层柔软的真丝。

他在颤抖。

罗绮就摸着他的头发,像抚摸着心爱的小狗。

她的指头在抚弄毛发的时候有一种出格的温馨。

罗绮叹了一口气,说:我明天就帮你去找筱麦。

红枣痛苦地说:不是。

客厅里再一次安静下来了,罗绮托起红枣的下巴,与他对视了很久。

他的瞳孔里头布满了夜的内容。

罗绮放下红枣,站起身子背对了他。

罗绮说:你要是总不能静下来,可以进我的卧室。

我让你考虑一个星期。

罗绮给红枣的时间是一个星期。

这是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所用的时间。

整整一个星期红枣都发现昏睡在自己身体内部的其实还有另一个红枣,那个红枣蠢蠢欲动,那个红枣火急火燎,那个红枣像一只爆竹,导火线被罗绮点着了。

导火线正以一种倒计时的方式向自己的根部滋滋燃烧。

红枣想不爆炸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红枣看到自己的身上冒出了白烟,内心堆满了焦虑与骚动。

红枣渴望罗绮。

然而,在第七个发烫的日子临近的时候,他在渴望之余却又滋生出了一种恨。

红枣不知道自己恨什么,然而,他恨。

红枣就希望自己能够尽早地摆脱这一切,摆脱罗绮,摆脱自己,重新回复到耿东亮的日子里去。

但是这种痛恨没有长久。

第七个发烫的日子正式到来的时候渴望再一次占得了上风。

倒计时的日子以小时为单位向红枣逼近了,红枣闻到了自己的气味,是硫磺与硝的共燃气味。

红枣被这股气味弄得烦乱无力。

他感到这一个星期不是时间,而是火。

这股跳跃的火焰把他从头到脚烧了一遍。

他现在只是灰烬,手指一碰就会散掉的。

东郊的夜依旧是那样静,红枣都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晚饭是西餐,餐桌在吊灯底下,屋子里充盈了吊灯的柔和反光。

屋子里的色调是褐色的,在淡黄的灯光下面泛出一种温馨的焦虑与哀愁。

而餐桌上有一把红玫瑰,很深的紫红色,欲开欲闭,处在矛盾的苦痛之中。

红枣的手上执着刀叉,因为神不守舍显得越发笨拙了。

红枣一点胃口都没有,不住地咀嚼,却咽不下。

卷毛狗蹲在红枣的脚下,一边眨眼一边舔嘴唇,神情专注地打量红枣。

它和红枣一样,一直在热切地渴望什么。

忙碌了一个星期罗绮并没有显示出疲倦,她冲完了热水澡总给人一种爽朗的印象。

她坐在红枣的左侧,丝毫也看不出今天与往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罗绮说:一直忙,还没有给小卷毛起名字呢!罗绮说,你给起个名字吧。

红枣想了想,脑子里空得很,堆上笑说:就叫小卷毛,不是挺好的。

罗绮说:不好,听上去不喜庆。

红枣说:又不是你女儿,要那么喜庆做什么?罗绮说:怎么不是我女儿?它哪一次见到我不是喊妈妈。

经枣便笑笑,又低下头用餐刀在盘子里切东西。

他手上的刀滑来滑去的,切得盘子里全是餐刀的声音。

罗绮把手上的餐具放下来,擦过嘴,丢下餐巾说:真笨。

教过你多少遍了。

罗绮走到红枣的身后去,手把手握住了红枣,示范给红枣看。

罗绮轻声说:这样。

罗绮锯下一块,又轻声说:这样。

她的头发就碰在红枣的腮边,红枣一下子就闻到了她头发窝里的致命气味,那种气味真是令人沉醉。

而罗绮却浑然不觉。

罗绮呢喃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