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东亮感到自己不是有了一位父亲,而是又多了一位母亲了。
星期六的晚上炳璋都要把耿东亮留下来。依照炳璋的看法,星期六的晚上是年轻人的真空地带,许多不可收拾的事情总是在星期六的晚上萌发,并在星期六的晚上得以发展的。
炳璋对耿东亮的星期六分外小心,他必须收住他,不能让耿东亮在星期六的晚上产生如鱼得水的好感觉。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太如鱼得水了总不会长出什么好果子来。
炳璋一到周末就会把耿东亮叫到自己的家里,坐到九点五十分。
依照炳璋给耿东亮制定的作息时间表,耿东亮在晚上十时必须就寝的,到了九点五十分,耿东亮就会站起身,打过招呼,走人。
炳璋在分手的时候总要关照,十点钟一定要上床。
炳璋的至理名言是,好的歌唱家一定有一个好的生活规律与好的作息时间。
但是,耿东亮下了楼不是往宿舍区去。他骑上自行车,立即要做的事情是尽可能快地赶回家。
耿东亮必须在星期六的晚上赶到家,母亲这么关照的。
一到星期六的晚上母亲便会坐在家里等她的儿子,儿子不回来母亲是不会上床的。
她守着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儿子不回来她甚至可以坐到天亮。
儿子到了恋爱的年纪了,又这么帅,被哪个小狐狸精迷住了心窍也是说不定的。
男人的一生只会有一个女性,亮亮要是交上了女朋友,她做母亲的肯定就要束之高阁了。
这是肯定的。
母亲不能允许儿子在星期六的晚上在外头乱来,这个门槛得把住。
做儿女的都是自行车上的车轮子,有事没事都会在地上蹿,刹车的把手攥在母亲的手里,就好了。
母亲不能答应亮亮被哪一个狐狸精迷住心窍,母亲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谁要是敢冲了亮亮下迷魂药,她就不可能是什么好货,一定得扯住她的大腿把她撕成两瓣!一瓣喂狗,一瓣喂猫。
这个世界上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但是,她是谁,这就不好说。
真正的敌人没有露面之前,谁都有可能成为敌人。
做母亲的心里头就越不踏实了。
母亲惟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在周末回家,看一看,再嗅一嗅。
再隐秘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
然而耿东亮的身上就是没有。
他总是说:在老师家了。
别的就不肯再做半点解释了。
亮亮回家总是在十点二十至十点半,再早一两个小时,他这个周末当然是清白的,再晚上一两个小时,做母亲的也好盘问盘问。
亮亮就是选择那么一个时间,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这就让人难以省心,问不出口,又放心不下。
亮亮,太晚了骑车不安全的,下星期早点回家,啊!我不会有事的。耿东亮如是说。这句话听上去解释的途径可就宽了。
唉,孩子越大你就越听不懂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母与子都知道对方的心思,有时候心心相印反而隔得越远了。
耿东亮在十点半钟回到家,第一件事情便是吃鸡蛋。吃下这两个鸡蛋母亲才会让儿子上床睡觉的。
母亲的理论很简单,天天在学校里头唱,哪有不耗元气的?耗了就得补。
儿子说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
妈陪着你,当药吃。
耿东亮知道是拒绝不掉的。母亲所要求的必然是儿子要做的。
当药吃,还能有什么吃不下去?
耿东亮听母亲的话,童年时代就这样了。童年时代的耿东亮称得上如花似玉,像一个文静而又干净的小闺女。
母亲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个二儿子身上。
母亲给他留了个童花头,他的头发又软,又细,又柔顺,摸在手上是那种听话而又乖巧的样子。
母亲在亮亮的头上永无止境地花费她的心思。
扎一只小辫,再戴上一只小小的蝴蝶花。
亮亮头上的小辫是经常变化的,有时候扎在脑后,有时候扎在额前,而更多的时候母亲则会把小辫子系在小亮亮的头顶上。
像一扎兰草,挺在头顶,蓬蓬勃勃地绽开在亮亮的脑袋瓜中间。
人们都说:多么好看的小丫头呵。
人们都这么说。
小亮亮走到哪里这句话就带到哪里。
母亲听到这样的话就会开心,她一开心了脸上的白皮肤就显得格外地光彩照人。
这时候母亲就会把小亮亮抱起来,以一种很不经意的方式捺开二儿子的开裆裤,露出二儿子的小东西。
人们就恍然大悟。
人们就说:噢,原来是个假丫头,原来还是个带把儿的呢。
这时候母亲的脸上就更幸福了。
母亲在幸福的时候反而不去纠缠人们的话题,反而流露出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满意样子。
就好像全世界的女人只有她生了一个儿子。
就好像全世界的儿子都没有她的小亮亮这样人见人爱。
但是母亲不让耿东亮下地。耿东亮望着满地飞跑的小朋友总是想参加进去,在地上撒一泡尿,然后用一枝小树枝自己和自己的小便玩一个小时。
母亲不让。
母亲把别的孩子都称作野孩子,母亲总是说别的小朋友都那么脏。
母亲搂着自己的小亮亮,贴在心窝子上。
张开嘴,在儿子的腮帮上头咬几口,在儿子的屁股蛋子上咬几口。
母亲咬得不重,但样子总是恶狠狠的。
所有的皱纹都集中到鼻梁上,脑袋因为用力而不停地振动。
母亲咬得不疼,但耿东亮的身上总是布满了母亲的牙痕。
母亲在咬完了之后就会把自己的脸庞贴到儿子的嘴边去,小声说:咬妈妈,乖,咬妈妈。
耿东亮就会把脑袋让过去,挣扎着要下来。
母亲在这样的时候总是很失望,说:妈妈不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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