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脸女佣开始往后院的草坪上运衣裳。
整个后院开始弥漫出樟脑丸的古怪气息。
这股气味越来越浓郁。
小金宝夹了根烟,我走上去打火,她半天都没有点,却把烟放下了自语说:多香,多好闻的气味。
我知道她说的是樟脑。
我弄不懂她怎么这样痴迷这种气味。
她的脑门上有一种梦的颜色,在夏日午时松软地绵延。
我觉得她有一种类似于梦的东西被樟脑的气味拉长了,弄乱了,弄得四处纷飞。
小金宝这样的神情渲染了我,我追忆起我的家乡,我的小柳河,我的桑树林。
我望着小金宝,就这么走神了。
小金宝突然注意到了我的打量,无精打采地说:看什么?我又不是西洋镜!小金宝哼了一声,走到了条台面前。
她趿了一双拖鞋,她的走动伴随了拖鞋与地毯的磨擦声,听上去拖沓而又慵懒。
她拿起一张胶木唱片,放到手摇唱机上去,摇了两下,却又把唱片拿下来了。
她的手又伸到了矿石机的开关上去,奥斯邦电台里头正播送小金宝的歌。
小金宝听了两句,好像对自己极为厌烦,转开了。
另一家电台里是日本仁丹和南洋香烟广告。
小金宝转了一气,听来听去总是无聊,顺手又关了。
我侧过脸打量起后院,秋千也被马脸女佣用上了。
秋千上卧了一件方格子呢大衣,呢大衣被太阳晒出了热焰,在秋千上像被烧着了,有一种无色无形的火苗在静静晃动。
小金宝点上烟。
她的烟吸得极深,吐得却很慢,很轻。
大口大口的浓烟里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焦虑与郁闷,随后淡了,随后淡成为虚空。
这天就这样无聊,就这样无所事事。
就是这样的无聊中我却惹下了大祸。
傍晚时分马脸女佣开始收衣物。
小金宝说:臭蛋,洗洗手,帮着收东西。
我洗好手,小金宝拿出一包樟脑丸和一叠小方纸,关照我把樟脑丸一颗一颗包好,待会儿塞到衣服的口袋里去。
依照小金宝的吩咐,我先得在所有木箱的四只角落塞好白纸团。
我托着一只盘子走进了小金宝的卧室。
她的卧室极考究,放满了各式小盒子小瓶子和剔透的小玩意。
小金宝不在卧室里头,但我尽量蹑手蹑脚,不弄出半点声音:我知道这个女人对樟脑气味的病态热爱,能放的地方我都给她放上了。
事情最终发生在一双棉鞋上,这双老式两片瓦棉鞋放在一张橱子的底部,被一块布挡着。
这样的棉鞋我非常熟悉,这样的棉鞋充满了冬季里的乡村,但在小金宝的卧房里见到我反而好奇。
我拿起鞋,鞋没有穿过,没分出左右。
我把手伸进去,夏日里把手伸到棉鞋的深处有一种异样的归家感受。
我塞进一只樟脑丸,随后拿起了另一只。
另一只鞋里头有只小盒子,一只极普通的纸盒。
我打开来,里头装满了塑胶口袋,口袋里头是一个圆,像一只大耳环,也可以说像一只小手镯,软软的。
我拿在手上,回头看了一眼小金宝,小金宝正在修指甲,没留意我这头。
出于一种神秘的暗示,小金宝恰恰就在这时抬头看了我一眼,她看见了棉鞋。
她的整个身子抖了一下,像给刀子戳着了。
小金宝无比迅猛地冲进来猛推了我一把,抱过了棉鞋。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塞了进去。
她的这次凶猛举动使我十分错愕。
她捂住棉鞋,脸上脱了颜色。
我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那又不是金子。
那么软,能值什么钱?你看见什么了?好半天她这么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