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墨镜被杀没有在大上海闹出什么话题。
这次意义重大的谋杀实际上被人们严重忽略了。
多数人恪守这样的话题:大上海哪一天不死人?人们极容易把墨镜死亡的意义等同于一般的斗殴伤害。
真正对此高度重视并心系于此的只有两个人:老爷和宋约翰。
他们天天见面,对于墨镜的死亡说一些不关痛痒的话。
但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疙瘩:老爷觉察到了一种危险,他不能知道危险来自何方,但他看见危险又向他靠近了一步,哧溜一声,黑咕隆咚地又向他走近了一步。
老爷的的确确看见这种危险了,这个我有把握,否则他不可能天天去陪余胖子打牌。
老爷骨子里是瞧不起这个大胖子的。
现在想想余胖子实在不入流得很,虽说样子还说得过去,但身上的霸气总是不足,别看老爷小了点,土了点,丑了点,但开口不开口总归还是老大的派头。
这是学不来的。
我只能说,老爷就是老爷,这可是一点掺不了假。
墨镜死后的三四天天气突然热了。
一天一个吼巴巴的太阳。
这几天很古怪,至少在小金宝的身边是这样,全上海似乎都把她忘了。
小金宝一连好几天被人们丢弃在小洋楼里,白天没有电话,晚上没人捧场。
小金宝在这样的炎热里表现出一种恹恹欲睡的混沌状态,她整天穿着那件黑色丝质背心,两只胳膊花里胡哨地撂在外头,终日弥散出鲜艳的肉质曙光。
小金宝在白天里哈欠连天,在客厅里一边走动一边张大了嘴巴打哈欠。
那件毛衣只织了两排,不耐烦了,扔到了一边。
米色毛线可怜巴巴地缠在两根茨针上头,呈人字状骑在手摇唱机的铜喇叭上。
只有到了晚上小金宝才重新变得热烈起来,张扬起来。
刚死了人的逍遥城来客更加稀少了,只有小金宝一个人卖力地跳,卖力地唱。
不知道是为了谁,她的脖子对了麦克风伸得极长,唱出一些令人心醉的山呼海啸。
许多乐师和招待都被她弄得心酸。
一到白天她又蔫了,像一只猫,夜里圆圆的两只瞳孔到了白天萎成了一条线,处于半睡眠、半清醒的矛盾状态。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小金宝都坐在那张旧藤椅里头。
左手既夹烟又端酒。
小金宝用那种忧郁放浪的做派守着电话机。
那台电话机也是黑色的,一连好几天没有发出动听的声音,她对电话的渴望连我都看出来了。
我不晓得她在等谁,我只知道那部电话一直没有响。
小金宝什么也没有等到。
小金宝的西瓜只吃了几口。
她愣了一会儿神,把调羹扔进了半只西瓜内。
调羹溅起了一只西瓜籽,西瓜籽跳出来,落在了我的脚尖。
小金宝斜了眼望着我,对我说:过来。
我走到她的面前,她没好气地对我说:给我捶捶腿。
我跪在她的腿边,小心地给她捶腿。
她的腿弹力极好,捶在手里有一股回力。
我捶得用心而又谨慎,由膝盖始,认认真真地当一件活做。
我捶了没几分钟,小金宝疲惫地笑了笑,说:不错,捶好了给你赏!我不指望她的赏。
她的钱可都是长了牙齿的,这个我怎么能没有数。
过了一刻小金宝就睡觉了。
鼻子里发出了匀和细微的喘息。
我不敢停。
我担心一停下她就会醒来。
我交替着给她捶两条腿,就在我准备中止时她却意外地睁开了眼睛。
小金宝冲我笑了笑,缓慢地向上拉起了裙子,她在我面前露出了两条腿。
是两条光滑滋润的腿,她的下巴往外送了送,对我说:别停,谁让你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