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响起来了。
老爷用筷子夹过来一块西瓜片,一口整整地吞了。
小金宝白了他一眼,轻声说:你怎么又用筷子?吃西餐哪里有用筷子的?老爷笑了笑,不在乎地说:洋人的规矩是管洋人的,哪里能管我?老爷说完话抬头望着手下兄弟,大声说:你们怎么不跳舞?一边跳,一边吃消化消化,吃得多又跳得好。
郑大个子挥舞着刀叉说:大哥,我从来没见你跳过舞,你和小金宝来一段二龙戏珠。
老爷笑笑说:你们跳,戏珠的事好说。
十几张嘴巴又一同笑。
宋约翰抿了嘴,极有分寸地一笑,低下头喝了口加冰苏打水。
老爷挥了挥手,赶鸭子一样笑着说:跳,都跳。
老爷转过来叫过二管家,关照说:叫他们多拿点冰块来。
小金宝的目光开始向远处打量。
她的目光在寻找一道目光。
宋约翰在远处站起身,要过了宋太太的手。
这个动作自然而又平静。
小金宝的眼睛失败了。
她的失败风平浪静。
她的目光平移过去,和郑大个子不期而遇了。
小金宝轻轻地一扬眉梢,郑大个子的眼神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用眼睛问:我?小金宝的目光拐起了十八弯,同样用眼睛说:当然是你,呆样子!郑大个子托了小金宝的手走进舞池。
宋约翰和他的太太正从相对的方位呈四十五度斜着走进。
小金宝和宋约翰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心有灵犀,张扬和内敛都同样有力。
这个稍纵即逝的精致过程中小金宝辐射出诸多内心怨结。
宋约翰扶了扶眼镜,对小金宝微微一欠身子,开始了舞步,小金宝侧过脸,傲气十足地随郑大个子款款而行。
郑大个子人粗,舞跳得却是精细。
音乐极好,音乐里有大理石的反光和洋蜡烛的熠熠光芒。
一会儿舞池就挤满人了。
人们的掌心里都沁出了一层厚厚的汗。
人们弄不懂老爷怎么会在这样的季节开这样的舞会。
郑大个子在这一曲华尔兹里鹤立鸡群,他舞姿倜傥,展示出极强的表现欲望,郑大个子满面春风,低下头有些炫耀地看了一眼小金宝,小金宝正仰了头盯着他,眼里充满了崇敬,仿佛少女情窦初开。
郑大个子的脚下立马就乱了,没了方寸,他再一次低下头看小金宝时她的脸上已是冷若冰霜,散发出长期幽禁的女人才有的哀怨与缅怀。
郑大个子的脸上立马茫然了,他故意转了个身,瞟一眼老爷,老爷坐在远处只有背影。
小金宝右手的四个指头像即将上山的春蚕那样,半透明地顺着郑大个子左手的虎口往上爬,郑大个子用力挣脱开来,额上有了汗珠,郑大个子把小金宝四只指甲握得极紧,稳住了,小金宝的四只半透明的春蚕却极其顽强,坚定疯狂地又爬了上来。
它们就那样艳丽冰凉而又依偎柔弱地在郑大个子的手背上蠕动。
郑大个子向四处瞄了几眼,低声说:嫂子!四只春蚕这时便死掉了,临死之前悄悄爬回了原处。
这时候小金宝看了一眼远处,她明白无误地看见了老爷和一个人正在说话。
她的眼眨巴了一下,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老爷从桌子上撕下了一块鸡腿,很意外地对我招了招手。
我明明白白地看见了老爷的这个动作。
但我不敢相信,更不敢往前挪步。
二管家并了步子走到我的面前,推了我一把:老爷,是老爷叫你哪。
我仰着头只是望着二管家,二管家握住了我的肘弯,把我拉到老爷面前。
老爷拿了那只鸡腿,对我说:我还记得,你也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