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个子从浴室里返回结束了他们扑朔迷离的沉默状态。
一种极重要的东西让郑大个子失之交臂了。
郑大个子的焦急显示出对大哥的赤胆忠心。
郑大个子对宋约翰挥了挥手,只说了一个字:走!他就一同走向后院了。
我的周围又安静了。
小金宝掉过头,望着宋约翰和郑大个子的背影,随着脚步的远去,她又回过了头来。
小金宝一定从我的脸上看到了吓破胆之后的神情。
她走到了我的身边。
恐惧和悲痛把我弄麻木了。
我的脸上布满了酒迹与血污。
小金宝仔细打量了我一眼,用右手的中指擦我脸上的血痕,这个意外的温存被我放大了,内心的麻木随小金宝的指尖一点一点复活了,眼里的泪水顷刻间无声飞涌。
我望着小金宝柔和起来的脸,一把抱住了小金宝的腰,我抓住了救命稻草,失声痛哭。
小金宝一把推开我,压低了声音厉声说:别哭!我抬起头,哭声戛然而止,只是张大了嘴巴,小金宝从右胸襟里抽出一块白手绢,擦过自己的衣服,又在我的脸上补了两把。
我依旧张着嘴,喉管里发出极努力的阻隔,不敢哭出声音。
这个院子里还要死人的。
小金宝最后擦了一把,自言自语说。
小金宝把唐府都打量完了和我一同来到了老爷的卧房,门半掩着,一个女佣端了铜盆从里头出来。
女佣背对着光,这使她的蹑手蹑脚更像一个幽灵。
小金宝轻轻推开门,人已经散去了,只剩下医生和铜算盘。
医生正从老爷的胳膊上往外拔针头。
医生悄声说:老爷,不要多说话。
医生收拾箱子时铜算盘走到小金宝面前,堵在了门口。
铜算盘轻声说:小姐,老爷有话要说。
小金宝就进去。
铜算盘立即补上一句,说:是和我有话要说。
小金宝听懂了他的话,讪讪收回脚步,和我一起站在了过廊。
上海的夜又一次安静了,除了医生离去的脚步声,四周杳无声息。
我背倚一根柱子,身子滑下去,蹲在地上如一只丧家犬。
门被关死了,窗前的灯光表明屋里并不安静。
小金宝的身影在黑暗中来来回回地晃,这样的晃动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很突然的一声破裂声轰然在卧室里面响起,是铜器,小金宝和我被吓着了,小金宝缩到了我的身边。
铜算盘在屋里说:老爷,不能发脾气,您看血又出来了。
小金宝沉住气,悄悄走到门前,伸出手咚咚敲了两小下,里头没有回应。
小金宝收住手,又悄悄退了回来。
小金宝站在原处,静了片刻拔腿就走,赌了天大的气。
墙角的拐弯处却闪出一条黑影,拦住了她。
黑影子说:回去!谁也不许乱动!黑影子的说话声不高,但声音里头有山高水深。
回到小洋楼已经是夜间一点。
马脸女佣走到我的身边,鼻子在用心地嗅。
她一定从我的身上闻到了什么。
她的眼睛在我的身上四处寻找。
马脸女佣最终盯住了我的手。
她只看了一眼,身子就背了过去。
这时候落地大座钟敲响了午夜一点。
钟声响起时小金宝、马脸女佣和我正站成三角形,立在客厅的正中央,钟声响起后我们相互打量了一眼,随后小金宝就上楼了。
她的背影疲惫,充满了厌倦与无奈。
她走在窄小的楼梯上,每爬动一步臀部便大幅度地扭动一次。
马脸女佣望了她一眼,转过身往后院去了。
谁也没有料到小金宝的电话铃会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小金宝和马脸女佣原地站住了。
她们彼此看不见,却一同回过头来看我。
我交替着看了她们各一眼,兀自回到我的小房间去了。
铜算盘来敲门大约在四点钟左右。
我的印象里天还没有亮。
铜算盘的敲门声秋风一样沁人心脾。
我惊魂未定。
在这样的夜间敲门声里有一种格外的东西。
马脸女佣打开了门。
铜算盘走到我的门前,拍了两下,大声叫道:臭蛋,起来!我已经起来,拉了几下门,却没有拉开。
这时候楼上的灯亮了,我站在门后的黑暗里透过门缝看见小金宝站在了S型楼梯的拐角。
她穿了一件鲜红的低胸红裙,两只雪白的大乳房有大半露在外头。
小金宝立在那儿,冷冷地问:什么事?我透过门缝从第一眼看到小金宝的那一刻起就有一个感觉,小金宝一直就没有睡。
她的头发、神态和衣着一起说明了这个问题。
小金宝走下楼梯,站在最低一阶的梯子上,再也不离开了。
她望着铜算盘,又问了一遍:什么事?但这一次说得中气不足了,好像心里有什么隐患。
铜算盘却说:怎么把臭蛋锁上了?小金宝扔过一把铜钥匙,解释说:昨晚上他吓着了,回到家我怕他出什么事。
铜算盘却不再问了,既不像相信,又不像不相信。
铜算盘把我放出来,对小金宝说:老爷关照了,你们跟我走。
小金宝神经质地愣了一下。
她十分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楼上,走?这时候到哪里去?我不知道,铜算盘的话像算盘珠子一样听得见,看得出,老爷吩咐了。
我收拾一下。
这就走,小姐。
……我收拾一下。
这就走,小姐。
这是到哪儿?要几天?小金宝一边走动一边大声说:要是离开上海可不行,我还要拿点卫生纸,我过两天就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