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宝站起身。
她下面的爆发动作与她起身时的缓慢镇定极不相称。
她猛地掀开方桌,黑灯瞎火的同时瓷器的粉碎与木头的撞击声响彻小镇的八百里天空。
滚出去!小金宝尖声骂道,她的声音在漆黑的夜发出炫目火光。
滚出去你这王八蛋!小金宝依靠良好的空间直觉迅速摸到了两张长木凳。
她把木凳砸在了木墙上,咚的一声,滚!小金宝随后又咚的一声,滚!小金宝的尖叫笼罩了整个小镇。
响起了婴儿的惊啼。
啼哭从黑处飘来,在我的耳朵里拉出了小镇的寂静的夜空。
阿贵重新点上白蜡烛。
重新点亮的白蜡烛照耀出小金宝的绝望神色。
烟瘾和酒瘾把她的脸弄得很难看。
剧烈的喘息在她的胸前回光返照。
阿牛锁好前门后门,用蜡烛在一盏小油灯上过上火。
两个人一同走进了堆柴火的小厢房。
小金宝站了一会儿,关照我说:上楼去。
我端着烛台走到楼梯口,用脚试了试,旧木板的咯吱声被江南水乡的小镇之夜放大了,发出千古哀怨。
楼上就一张巨大的红木床。
又古典又精致,雕面对称地向左右铺张,烛光照耀出凉爽结实的红木反光。
小金宝跨上床踏板,顺手掀开左侧的一块木盖,露出一只马桶,有红有绿,华贵好看。
一只木盆放在马桶边,有两道极好的铜箍。
我站在梯口,小金宝用脚踩了踩地板说:你就睡那儿。
我望望脚下的楼板,无声地点点头。
小金宝似乎精疲力竭了,倦态马上笼罩了她的面庞。
小金宝拽了拽红裙,抬起头。
给我烧水去,她无精打采地说,我要洗个澡。
我再一次上楼,我的脑袋刚过了阁楼板的平面看见小金宝已经睡了。
她一定是困极了,样子都睡散了,胳膊和腿散得一床,东一根西一根。
我轻轻地坐到楼板上,望着小烛头,脑子里全空了。
我只愣了两个哈欠的工夫,眼皮就撑不住了,我甚至都没有吹掉蜡烛头,歪下身子就睡着了。
那一阵尖叫发生在黎明,闪电一样破空而来,无迹可求,随后就开始了雷鸣。
小阁楼里发出了木板的暴力打击与破碎断裂。
小镇一下子天亮了。
人们循声而起,了无声息的小镇清晨充斥了一个疯狂女人的突如其来。
这时候石板小巷里飘了一层薄雾,人们刚从石门槛的木板槽里卸下门板,四处就炸开了那个女人的猛烈尖叫。
王八蛋!王八蛋!我要抽烟,给我酒!烟!我要喝酒!我操你亲爹你听见没有!小金宝睡足了,劲头正旺。
小金宝一把推开北窗,推开北窗的小金宝自己也惊呆了,窗下居然是一条街,对街阁楼上几乎所有的南窗都打开了,伸出一排脑袋,石街上身背竹篓的农人正驻足张望,但真正受了大惊吓的不是小金宝,而是那些看客。
小金宝半裸的前胸后背与残缺不全的化妆使小镇的人们想起了传说中的狐仙。
那个狐仙被江南水乡的千年传说弄得行踪诡秘、飘忽不定。
它突然间就在二楼推开了窗门,隔了一层淡雾,由口头流传变成了视觉形象。
近在咫尺、妖冶凶残,活蹦乱跳、栩栩如生!人们看见狐仙了。
人们惊愕的下巴说明了这一点。
看什么?小金宝大声说。
对面一排窗立即关紧了。
小金宝大步走到南墙,推开南窗大声说:你们看什么看?南窗的风景与北窗无异。
但到底隔了一条河,淘米衣洗菜浣纱的女人们似乎有了安全感,她们惊恐之后马上镇定了。
一个淘米的女人在一个浣纱女的胸前摸了一把,笑着说:看见了,全看见了!河上乌篷船上单腿划船的男人们跟着大笑了起来。
小金宝低下头,极不自在地捂住胸,一脸的恼羞成怒。
小金宝放下胳膊,没见过?小金宝大声啐了一口,回家叫你娘喂奶去!啪一声,窗子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