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 第六章(7)

2025-03-30 14:44:16

臭蛋!小金宝大声说,臭蛋!我从门里忙冲了进来,我的双手撑在门框上,望着面目全非的小金宝脸上布上了片刻疑惑。

我对四周迅速打量了一遍,说:老爷来了?小金宝走到我的面前,脸沉了下来。

小金宝冷笑一声说:才跟我几天,就学得这么贱?小金宝从屋里出来了。

小金宝在石板路上的款款步态引起了小镇的八方好奇。

正是落午时分,西天的晚霞分外晴朗。

高处的墙垛抹了不规则的余晖。

路面的石板和两边的旧木板相映出一种极和谐的灰褐色,陈旧衰败又自得其乐。

石头与木板构成了水乡历史,有一种永垂不朽的麻木。

石头与木板过于干燥,和小镇人一样显得营养不良、劳累过度,缺少应有的滋润。

小金宝的步态又安闲又风骚,在小镇的石街上有一种无限醒目的都市遗韵。

大街安静了,如夜一样安静,如街两边的好奇目光那般默默无语。

我跟在小金宝的身边,甚至能听见鞋底下面最细微的脚步。

街两边的目光让我不自在,但小金宝极从容。

她目空一切,视而不见,她对众目睽睽众星捧月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心安理得。

我极其不安,抓耳挠腮,东张西望,我注意到阿牛正在不远处注视我们的行踪。

路上的行人都停下脚步了,他们站到了屋檐下面,目送陌生女人。

铺子里的手艺人都保持了他们的职业静态,接受小金宝检阅。

小金宝不大的脚步声震撼了整个水乡世界,在多年之后人们还记得这个精彩一幕。

那个老头打了赤膊坐在石桥头的一块阴凉下面。

他老得几乎看不出岁数了,脸上的皱纹如古董瓷器绽开了网状裂痕。

他的眉毛和胡子一样灰白,秋草一样长长地挂在那儿。

他望着小金宝,茸毛一样绵软慈爱地笑起来了,嘴里没有一颗牙。

小金宝走上去,静立了一会儿,也笑起来,伸出手就捋把他的白胡须。

小金宝说:你多大了?老头伸出一只巴掌,说:还差五年一百岁。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他的短裤上打了许多补丁,正端着一只碗向这边走来。

那只碗又破又旧又脏,里头盛了干净的开水。

白胡子老头兴致极好,似乎意犹未尽,指着端水的老头笑眯眯地说:他是我孙子。

孙子同样一脸宁和,他走上来,用一只铜调羹给爷爷慢悠悠地喂水。

两个老头动作默契、幽然恬静,在旧石块与旧木板之间互映出一种人生极致,弥漫出时间芬芳,余晖一样飘满小巷。

小金宝望着这幅喂水的画面,她很突然地背过了身去,她的目光向北越过了小阁楼的楼顶,楼顶上是一座小山,被夕阳照得郁郁葱葱。

草丛里藏着许多坟,时间一样冥然无息。

回到家门口桂香正坐在石门槛上扎花圈。

她的小孩趴着她的后背,没有目的地乱啃。

桂香抬头看见了小金宝,桂香很客气地笑起来,说:到屋里坐坐吧?小金宝没有答腔。

小金宝以为她家死了什么人,但看桂香的脸上又不像。

小金宝极不放心地往前走几步。

小金宝往前走动时我预感到了危险,十分警惕地踅到了屋檐下面,咬紧一只指头盯住小金宝的背影。

小金宝站在桂香的门口,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全明白了,我找来的裁缝竟然是给死人做寿衣的女人!小金宝的脸上霎时间下满了一层霜,刮起了冥世阴风。

我从没有见过小金宝受过这样的灵魂打击。

小金宝回过头望了我一眼,我的心里一下子就吃了十块冰淇淋。

小金宝操起桂香家门槛旁的一只扫帚,疯猫那样向我扑过来。

我老鼠一样机敏,蹿过堂屋,身体划了一条漂亮弧线,从南门槛上一头跃入了小河。

桂香立即就猜到了小金宝的心思,过去双手抱紧了小金宝。

我从水下冒出脑袋,用手抹一把脸,笑得又坏又毒。

小金宝气急败坏了,但又无奈,眼里沁出一层泪。

你敢作践我!小金宝气疯了,嗓子打了颤。

小金宝挣开桂香转过身,一扫帚就反砸了过来,她把所有的委屈仇恨与恼羞成怒全部泼向了桂香。

丧门星!夹不住腿根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