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往事 第六章(9)

2025-03-30 14:44:16

小金宝这时想起了桂香。

这个天才想法让她产生了绝处逢生的感觉。

小金宝这一回正经八百地走到小偏房门口,敲响了门,阿贵走了出来。

阿贵嘟囔说: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小金宝在漆黑里头正色道:下午我打了人家,我要去赔个不是。

阿贵鼻头里哼了一声,说:你可别耍花招。

小金宝说:这么黑,我还能到哪里去?阿贵又想了想,从腰间拿下钥匙,说:你总算有了点人样。

小金宝站在桂香家门口,身后头站着阿贵,桂香屋里头的灯还没有熄。

小金宝想了想,开始敲门。

里头问:谁?小金宝说:我。

桂香端着小油灯过来开门,刚开了门小金宝的手就插在了门缝里,桂香想掩门也来不及了。

就在桂香愣神的工夫小金宝早就挤进来了。

桂香说:有什么事,我手里忙着呢。

小金宝说:你在做什么?我帮你。

桂香便不吱声,小金宝一把捂住桂香的手,说:我都上床了,可怎么也睡不着,我光顾了出气,有没有伤着你的身子?金山坐在木墩子上仰着头望着小金宝,还没等桂香发话心里头早软下去了。

金山挪过一张小竹椅,碰了碰小金宝的腿,让她坐。

风尘女人时常都有优秀直觉。

依照直觉小金宝认定这里是她逃出虎口的最佳处所。

她的眼睛朝四周紧张地侦察,墙上挂着花圈寿衣和哭丧服。

屋外响起了火柴的擦划声。

小金宝听得出那是阿贵在门外抽烟。

槐根也没睡,在一盏小油灯下面织网。

桂香的脸被那盏油灯照出一层浮光,不像是有身孕的人脸上应有的光彩,反而类似于寡妇们最常见的倦怠颜色。

这层青光渲染了槐根,使他的脸上同样笼罩了浓郁隐晦,与他的少年身份极不相称。

金山一直蹲在地上,在角落里黑咕隆咚,张着嘴,如一只破水缸。

桂香拉着一张脸,坐下来接过了槐根手里的活,掸了掸槐根,让他去睡。

小金宝望着槐根的背影,立即找到了话题:相公今年多大了。

桂香没好气地说:脸皮厚,谁能看出他多大。

小金宝装着没听懂桂香的话,却把头转向金山了。

十五了……金山老老实实地说。

小金宝即刻调整了说话的对象,转过身对金山说:大哥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一看就是个面善的人。

一天到晚忙,累不累?金山望了望桂香。

桂香把手里的丝线拉得嘣嘣直响。

桂香站起来,顺手拿起一件上衣,对金山说:澡都洗了,你怎么衣裳也不换!金山不明白桂香想干什么,想说话,可又不敢。

金山扒了上衣,不明不白地换了件衣裳。

桂香又扔过来一件短裤,关照说:把裤子也换了!金山提着裤子,依然没有明白桂香的意思,为难地望着小金宝,只是不动。

小金宝堆上笑,大度地说:今天实在得罪了,我明天再来。

小金宝目光对上了桂香的虎视眈眈。

桂香现在是小金宝内心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这个本分的女人现在是她的一道槛。

小金宝坐在门前,望着忙出忙进的桂香,她必须跨过这道槛。

正午时分小镇上安静了,不少老人与马桶一起坐在屋檐下打瞌睡。

桂香坐在石门槛旁扎花圈的内框。

她的手脚极利索。

她的最小的儿子翘着一对光屁股蛋专心地啃大拇指头。

小金宝伸出头看见她们母子,回头拿了两只烧饼,从矮脚的腿上跨过去,蹲到了小男孩的身旁。

小金宝把烧饼塞到小男孩的嘴边,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偷看过桂香,她的脸还绷着。

小金宝有节奏地轻拍着小男孩的屁股,说:姨娘让小畜生气糊涂了,得罪了你阿妈,你恨不恨姨娘?你恨不恨姨娘?小男孩张开嘴,天真烂漫只会呆笑。

小金宝回过身,说:喂!还生我气哪?桂香依旧低着头,但小金宝敏锐地发现桂香的眼角嘴角全松动了,桂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金宝呼地就站起身,说:人家给你赔了这么多笑脸,怎么尽挨上你的冷屁股?桂香抬起头,小金宝却泪汪汪了。

桂香的心窝软了,热乎了。

——你才是冷屁股!脸上虽说没开花,意思却全有了。

两个女人侧过脸,极不好意思地笑开了。

小金宝重又蹲下来,抚着桂香的胸脯,问:没伤着你吧?桂香斜了小金宝一眼,说:我又不是人家,像两块嫩豆腐,哪能就伤着了?小金宝一把抱过了小男孩,把他放到腿上,咬着牙又轻打了一顿小屁股。

你瞧你妈的嘴,你瞧你妈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