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屋就在我们面前,许多人的命运将在这里彻底完结。
我走近大草屋,才发现大草屋是分开的,南北各两间,中间是一个大过道。
从大过道向上看去,上面还有一层。
所有的木料用得都很浪费,又粗又大。
过道的四面木墙上挂着许多农具与渔具,依次排着锹、钉钯、虾篓、鱼篼、锄头和几只马灯。
这些东西很旧了,与其说放在那儿不如说扔在那儿。
上面积了一层灰,手一碰就是一只手印。
小阁楼上放着好几只大木箱,猜不出里头塞了些什么,那些干稻草也旧得不成样子,一点金黄色都找不到,到处都是干灰色,透出一股子霉味。
老爷走进南边的第一道门,第一道门内阿贵和阿牛匆匆打扫过一遍,厚厚的积尘刚扫去不久,黄昏的空气中厚厚的粉尘飞来荡去,传出一阵阵极浓的陈旧气味。
床上干净些,干净的被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拖出来的,平平地摆在床上。
老爷进门后看了一转,看见铜算盘和小金宝跟了过来,松了口气,缓缓躺在了床上。
老爷望着屋顶只是大口喘气。
我立在门口,铜算盘和小金宝慌忙走上去,一个为老爷宽衣,另一个往老爷的后背垫被子。
他俩无声无息,手忙脚乱却又井然有序。
老爷长叹了一口气,说:年纪不饶人,也晓得疼了。
铜算盘侧过头对我说:去把最大的白布袋解开来,里头的一个红木箱子,小心点,全是老爷的药。
我再次回到栈桥,远远地看见大木船已经离开了码头。
大木船被夕阳的余晖和水面的反光笼罩了,在我的眼里弥漫开浓郁的伤心气息。
我感觉到脚下的孤岛就此与世隔绝,与二管家划分到另一世界里走了一回。
我走到阿牛的面前,阿牛的肩上扎着那只白色大布袋,正扭过头和阿贵说话。
他一边模仿小金宝妖冶的步行模样,一边说:小娘们,走路走得真有花样。
我把小红木箱搬进屋,听见小金宝对着铜算盘抱怨:这么小的单人床,怎么睡得下?铜算盘装着没听懂她的话,说:老爷一个人睡,差不多了。
铜算盘说得慢条斯理,又无懈可击。
小金宝无奈地望着他,反倒不好意思把话挑破了。
我住哪儿?小金宝不甘心地问。
她可不傻,她想靠近老爷,摸摸老爷的底。
小姐睡隔壁。
铜算盘依然装着听不懂话里的话,挪过老爷的小木箱,动作不紧不慢。
小金宝回眼望老爷,老爷闭上眼,天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铜算盘打开箱子,取出一团白白新新的药用棉花,对门后头努努嘴,说:去把棉花扔了,绷带洗洗干净。
我吸了吸鼻子,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脓血腥臭,我拉了拉门,看见地上放了一大堆脏棉花,上头黏着黑色血污。
我小心捡起来,不声不响往门口走。
别扔到水里去,老爷突然转过头,睁开眼,望着我说,没用的东西都埋进土,这是唐家的规矩——记住了?我望着脚尖,回话说:记住了。
我提着锹出了门,走到了离屋很远的一块空地。
我蹲在草地上,埋完了老爷的血棉花。
我的手上握着一把小铲锹,失神地拍打新土。
天擦黑了,吹起傍晚的风。
我机械地拍打新土的过程中突然记起了二管家,我挖了几块土,垒成海碗口大小的一块小坟墓。
四周响起芦苇的沙沙声,我腾出手把小坟墓拍得极光滑,土有点凉了,一手的秋意。
我涌上了哭泣的愿望。
我忍住泪,长叹一口气,有些不放心地往四处看了看,意外地发现七八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的身影在逐渐变浓的暮色里有点模糊。
我站起身,和那个小女孩隔着七八丈远的距离对视了好大一会儿,这时候草屋门前站着一个妇女,那个女人叫一声阿娇,小女孩就回过头。
我看见那个女人朝小女孩挥了一回胳膊,动作很猛。
小女孩一边回头一边小跑而去,给我留下了一大块暮色空白。
这一切有点像梦。
我茫然地望着这梦,风把她的衣角撩起来,只有二管家的眼睛在我的想像中一个劲地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