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在过道的那头向这边伸出一只大巴掌,示意她们止步。
他的神态里有一种过于隆重的严峻,仿佛阿娇和她的母亲是一对红颜杀手。
阿牛走到老爷的门前,还没有敲门,先对门板堆上笑,而后才轻轻地敲了两小下。
门缝里探出铜算盘的瘦脑袋。
他客客气气地朝阿娇她妈迎了上去,是那种大上海人才有的客气。
铜算盘接过竹篮,撩开竹篮上面的白色纱布,仔细打量着里头的东西。
铜算盘慈祥地拍拍小阿娇的头,说:真是个小美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竹篮里摸出筷子,夹起一口咸菜就往阿娇的嘴里喂。
阿叔,她吃过了。
翠花嫂显然不明白铜算盘的心思,也客客气气地说,不知道有人来,上次的咸菜才好呢,都吃了,过两天再给你们腌。
铜算盘听不进她的殷勤,笑得一脸是皱,他又喂下一口饭,问:叫什么?阿娇忽愣着一双眼,说:阿娇。
阿妈呢?翠花。
铜算盘拿出一块米饼,掰下一块,塞到阿娇的唇边:阿娇几岁啦?九岁。
这米饼不太好吃。
翠花嫂又歉意地说,火也大了,明天我……翠花嫂一看就是个过于热心的人,对别人总觉得没能尽意。
呵,九岁。
铜算盘对饭菜放心了,直起了身。
身后响起了木质枢纽的吱呀声。
小金宝歪歪斜斜地拉开门,站在了房门口。
她依在门框上,一手叉腰,一手撑着另一条门框,显得松散懈怠。
小金宝斜了翠花嫂一眼,回过头打量她的女儿。
阿娇的嘴里衔着一口米饼,只看了小金宝一眼就不动了,目光定在了那里。
小金宝的鬈发耳坠戒指手镯高跟鞋和一身低胸红裙在阿娇的眼里拉开了城市繁华的华丽空间。
阿娇的鼻尖亮了,干干净净的目光里闪耀起干干净净的美丽憧憬。
铜算盘提起竹篮对翠花嫂说:翠花嫂,你等一下。
铜算盘无声无息地回老爷的屋里去了。
我站在我的房门口,小金宝依在她的房门前,过道口站着翠花和她的女儿阿娇。
小金宝斜望着阿娇,下巴却向翠花嫂歪过去:是你什么人?我女儿,翠花嫂说,阿娇。
小金宝抱住胳膊说:小丫头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哪一点像你?是我女儿。
翠花嫂没听过这么不讲理的话,拉过阿娇,赔上笑说:再像你,也修不来你那样的小姐命。
小金宝没开口,就那么凝神地望着小阿娇,像照镜子,回到九岁了。
阿娇却望着小金宝,她的眼在展望未来,想像自己长大的脸。
小金宝说:把女儿借给我玩两天,解完了闷再还你。
翠花嫂讪笑道: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就怕她惹小姐生气。
小金宝不理会她,径直走到阿娇面前,蹲下来对阿娇问:阿娇,是我好还是阿妈好?阿娇的嘴巴躲到胳膊弯里去,只在外面留下一双笑眼,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交替着看小金宝与阿妈,不知道怎么回话。
小金宝摸着她的脸说:阿娇,长大了做什么?阿娇眨巴一下清澈的大眼,羞怯地说:到大上海,也像姨娘你这样。
我心里就咯噔一下。
我记起了槐根关于大上海的话,预感到又一个轮回开始了。
小阿娇真乖。
小金宝意外得到了姨娘这个称号,高兴地对翠花嫂说:我喜欢这丫头,你男人要不死,再给我多生几个。
翠花嫂垂下眼睛,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