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宝凑到翠花嫂的身边,问:你住这儿几年了?好多年了。
小金宝放眼看了看远处,说:这里怎么能住,闷不闷?我才来就闷死了,住长了可要出毛病的。
习惯就好了。
这里就一样好——小金宝伸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偷男人方便。
翠花嫂红了脸,说:小姐……小金宝自己先笑了,咧开嘴说:反正没人,多自在,多痛快?一天偷一个——你明天就偷。
翠花嫂的目光羞得没处放了,低着头说:小姐,怎么能说这种玩笑话。
小金宝却认真了,说:什么玩笑,我可不开玩笑,你要不敢,我叫人来偷你,怕什么,你反正不是黄花闺女。
翠花嫂实在羞得不行了,回过头。
她一眼睛见了阿娇,阿娇正专心地听她们说话。
翠花嫂有些恼羞成怒,对阿娇说:去去去,一边去。
阿娇笑了笑,走到了我的身边。
小东西是个人精,她好像什么都明白。
阿娇拉着我的手说:我带你去抓鱼。
三小金宝这人,就这样,什么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对谁都这样,对什么事都这样。
你想想,槐根的事多大,离开断桥镇前的那个晚上她是什么样,可一见到老爷,她又换回去了。
她这个人,面孔太多,要想找一副永久的面孔把她固定起来,就难了。
她这样的人,大上海摸爬滚打出来的,总想着能让自己和世道靠近起来。
世道是个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比它变得还利索?小金宝的亏在这上头可是吃大了。
不过我倒是实实在在地觉得,她这人不坏。
至少我现在来看是这样。
有些人就这样,小时候看着他恨不得拉尿离他三丈,可老了回忆起来,觉得他比大多数人真的还要好些。
百无聊赖的小金宝领着我来到了小岛南端。
芦苇茂密而又修长,像小金宝胸中的风景,杂乱无章地摇曳。
一条乱石小路蜿蜒在芦苇间,连着一座小码头。
小金宝意外地发现岛南的水面不是浩淼的湖面,而是一条河,四五条马路那么宽。
对岸山坡上的橘林一片葱郁,半熟的柑橘悬挂于碧绿之中,密密匝匝,有红有绿。
小金宝说:那是什么?我告诉她说:橘子。
一条小船靠在小码头旁的水湾里头。
小金宝对着小船望了好半天,突然说:臭蛋,你会不会划船?我猜出了小金宝的心思,点了点头。
小金宝使了个眼神,两个人弯着腰,神神叨叨解开桩绳。
我把竹篙子插到船头的底部,一发力,小木船就飘了出去。
我手执竹篙,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当当落在了船头。
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芦苇丛中突然横出一条小舢板。
划船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面色严峻,一身黑,左脸长了一只黄豆大小的紫色痦子,头上戴着一顶苇皮草篷。
小伙子说:回去。
小金宝紧张地问:你是谁?小伙子说:你们回去!小金宝呼地就站起来,木船一个晃动,小金宝的小姐尊严没能稳住,不得已重又蹲下身去,大声说:知道我是谁?紫痦子对她是谁不感兴趣,只是绷着脸说:老爷说了,他不发话,谁也别想来,谁也别想走。
小金宝指着小岛大声说:这是哪儿?你当这是坟墓!我又不是埋在这儿的尸首!紫痦子绷着脸说:回去。
又是一轮孤月。
又是一个寂静空洞的夜。
芦苇的沙沙声响起来了。
这种声音渲染放大了小金宝的虚空。
她望着灯芯,灯芯极娇媚,无法承受晚风之轻,它的腰肢绵软地晃动,照耀出小金宝眼风中的失神与唇部的焦虑春情,小金宝在过道里站了片刻,阿贵远远地坐在阳台上。
小金宝四处打量了一回,一个人走向南面的草地了。
我正在厨房里认认真真地抠着脚丫,小金宝刚过去不久我的房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却是铜算盘。
铜算盘进屋后四处张了几眼,从墙根处取过一把绛红色的油纸伞,塞到我怀里,说:跟过去。
我看了看窗外,不像是下雨的样子,铜算盘一定看出我的愣神了,小声说:岛上水汽大,别让小姐在夜里受了凉气。
我听得出铜算盘的话不全是实话,可我不敢多问,翻了他一眼,抱了雨伞跟在小金宝的身后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