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不久,雍城令嬴山只遣五骑护卫,乘一辆单架马车迤逦而来。
这雍城令嬴山年约五旬上下,若论辈分起来,是如今国君渠梁的族叔。
但在道旁迎候的吴狄却捏拿不准该如何称呼的好,于是便硬着头皮道了一声:见过雍城令大人。
咄!刚从车上下来的老嬴山却是呵斥一声,一脸严肃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个好鸟。
在栎阳时,渠梁见了老夫都得叫一声老叔,你小子居然叫我什么,雍城令大人?吴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却是被身后的子岸一捅,急忙醒过神来叫道:见过老叔,老叔近来身体可安好!好!嬴山眉毛一抖,阴阳怪气的叫道:自从老叔的老雍城将军病亡、新雍城将军常驻这阳谷之后,老叔可好得不得了,每日至少要咥一鼎肥羊肉。
听嬴山语带调侃,吴狄也不知道怎么答话了,到是子岸一脸媚笑上前接口道:老山叔,谷口风大,咱还是进去说吧!去去!这没你这个小子说话的份儿……嬴山挥手扇开子岸的笑脸,却是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吴狄的手,一张老脸却是变做了慈眉善目,自来熟的对吴狄笑道:来来!让老叔好好看看咱老哥哥给老叔认下的义侄儿……嗯!两眼有神、鼻开口阔,是个将种!说话间,老嬴山把吴狄的脑袋扳过来扭过去的看了个通透,就差勒开吴狄嘴巴看看几岁口了。
最后吴狄只能哭笑不得的笑道:老叔一路风尘,我看咱叔侄俩还是先回官邸再做絮叨吧!对对对!走走走!这一次嬴山却是没有拒绝,欣然上了吴狄的软车,从山阴捷径入谷。
行在车上是时,不待吴狄开口嬴山却是首先开了腔:这个三侄儿啊!西乞雄的事,老叔也是事后才知道。
老叔想着避嫌,所以一直没来探望,你不会怪老叔吧?老叔言重……一听这话,吴狄急忙道:按理说当是侄儿去拜见老叔,老叔如此说道,吴狄惭愧之极,无地自……去去去!嬴山伸手虚扇,却是打断吴狄的话道:少给老叔来虚的,你老叔可是明白人,这事咱叔侄俩心里都揣着明白,这就心照不宣了哩!自当如此!吴狄点头应承道。
嘿嘿!老嬴山将手一拍,却是再次拉住了吴狄手,左看右看的笑道:尚早老甘龙那个老家伙给老叔来信,说你这个三侄儿是个明白人。
今日一看果然不假,你倒是给老叔说说,你是怎么管住那些三日不打草捞野食儿,就能上房的小兔崽子们……老山叔,这话可就省人了……一旁骑马随行的子岸却是接话道:这五千飞鹰骑可是咱骊山大营训出来的兵,有我在这,谁敢抖刺儿……去!赶马去,没你说话的份儿……老嬴山又是抬手作势要扇的样子,把子岸给轰跑了开去。
却是依旧笑脸盈盈的看着吴狄,等吴狄答话,吴狄自然藏不得私只得笑道:侄儿在阳谷里种了上几亩的菜田,又养了些鸡鸭牛羊,到也能管住……你看你看……嬴山拿手指着吴狄,向马车外骑马跟随的一个老者笑道:老甘龙和老夫都没看走眼,这小子果然是个明白人……说,你是不是早就看出老叔这茬儿了?吴狄点点头,其实刚才嬴山那话的意思,正是暗指五千飞鹰骑的粮草问题。
按照秦军军律,飞鹰骑这样的精锐,除了粮食供应宽裕之外,还规定有定量的肉食。
而当初嬴山将五千飞鹰骑半年的粮草运来时,却是只有粮食粟米,并无肉类。
三侄儿,这事老叔得给你说道说道……嬴山一脸无奈的说道:当时老叔难啊!又是刚刚开春,青黄不接,所以这事老叔可不是故意坑你……而且……嬴山说道这里突然话锋一转,却是用略带狡黠的目光看着吴狄道:三侄儿的报捷文书可是转发到了雍城,老叔见三侄儿连场大捷,缴获颇丰,想来三侄儿应该管的住吧!老叔精明……吴狄却是笑了起来,握着嬴山的手笑道:看来咱叔侄果然是都是明白人啊!哈哈!是明白人就好!哈哈哈哈!一老一小当即对视而笑。
车队迤逦而行,延山阴捷径缓缓进入阳谷。
才入阳谷,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粟米地,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十分的爽眼。
嬴山看着这大片的粟米地一开始也没觉得什么,可行到近处,却发现这些粟禾不但长得异常的茂盛,而且植株距离也太过拥挤,当下这才察觉出异常来,叫道:啊吔!这谷子长得……粟米便是小米,战国时代也称为谷、禾,与其他几种传统粮食作物统称为五谷。
粟米是秦国除了麦子之外的第二种主食,是十分重要的粮食作物。
车驾又行了几步,嬴山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忙叫停车驾便跃下身去,扑到田中查看起来。
怪哉!奇哉!嬴山细细一看,便发现了粟米下的那层肥土,当下捏在手中捻捻闻闻之后,竟然要用口尝,吴狄当然不能让嬴山尝了味去,急忙阻拦并言明这是肥料之后,却是笑道:没想到老叔也懂得农事……鸟!老叔不但懂农事,懂得事还多着呢!嬴山起身来拍拍手道:三侄子,你得给老叔说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肥料,竟然能让这密实实的谷禾长成这样……看到嬴山这么一惊一乍的,到这会了还没套出嬴山的来意,吴狄也有些无奈:这事简单,既然老数问了,侄儿当然不敢藏私。
老叔,咱们还是先回官邸,慢慢详说……行!有三侄儿这话就行……嬴山也是心里有事,当下蹬车复行。
可谁知道,又走了不过半里多路,就在车要入寨之时,嬴山却是一指远处立着的几架车轮一般犹自转动的巨物当下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物,凭地这般巨大……嬴山呆了一下,却是犹如苍鹰扑兔一般,起身便从车上向子岸扑了过去。
子岸机灵,当时便侧身避让下了马儿,嬴山却是正好跨在子岸的马上,一扯缰绳就向水车杀去。
我靠,要坏事……子岸你快追上去,莫让老叔干了傻事……看着嬴山杀气腾腾的样子,吴狄当时便是脑子一僵,心想这老头子莫非要学堂吉诃德?还好,嬴山骑马狂奔了一阵,到了水车近前却是自觉放慢了速度,然后便如当日孟光一样如色狼一般对水车又看又摸。
此时立在韦水河上的水车已经达到了九架,其中六架主要用来取水灌溉,另外三架则在下游负责为兵器作坊的火炉牵引风箱。
此时的水车,自然不是当日孟光所见的那样。
水车之畔架起了一条条用粗大竹子破开连接而成的水槽,将水车提上来的水运送到山谷腹地的一个个蓄水池用作灌溉。
嬴山一看之下,也是慢慢看出了道理,自然是赞不绝口。
接着又发现了河谷之内种种新奇之物,比如说就在田亩里以竹竿结架,种着的奇怪藤蔓,而一些田地里所种植的植物,都是他前所未见过奇怪植物,甚至有数亩土地种植的竟然还是路边长见的野花。
在当时,老秦人的主要佐餐的蔬菜,主要是葵、藿、韭三种,其他的野菜植物也有人采摘来食,但却从来没人会在粮田里种菜。
嬴山看着看着,却是从一开始的奇怪,渐渐转变为愤怒。
就他看来,这些用来种植野菜野花的田亩全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肥土,如此好田不用来种粮,却是用来种这野菜,这不是糟践东西吗?恰好看到一名农人正在田间劳作,嬴山便过去问道:这位老叔,为何如此好田不用来种粮,却是种这些野花野草……野花野草?正在低头劳作的农人听着有些奇怪,抬头见嬴山一身绸衣也是连忙拱手道:贵人有礼!这里种的不是野花野草,而是蔬菜,可以用来佐餐食用。
而且这田也不好田,原先即便种麦,一年也不能打出一担粮食,多亏我家君上制出了这地龙肥,如今才能种这蔬菜。
蔬菜?地龙肥?嬴山听着这新词有点省的慌,却听说这田原本不是好田,便问道:那此地的好田往年能打多少,今年可曾施这地龙肥,又打了多少粮食……呵呵!好叫贵人得知,咱这阳谷原先的好田,往年每亩打个两担粮食已经是老天见怜。
今年咱这岐山君来了之后,施了秘法制出这地龙肥,将这肥土施在那田上,地上的麦子可都长疯了。
贵人可猜猜看,咱这阳谷今年一亩好田打了多少麦子?四担?嬴山大着胆子揣测。
农人打笑道:少咧!可是七担有余哩……啊吔!神了!嬴山摸摸额头,心中震惊莫名。
农人话匣子打开却也不能打住,继续道:今个仲秋祭天,咱阳谷百姓做了新歌,贵人可要听听?听!嬴山点头道。
农人这便清清喉咙,放声唱了起来:八月种秋,地熟大收。
耕男织女,皆告上天。
有我山君,乞天见怜。
有我山君,弭祸消愁。
穷水之渔,穷地之牧。
悠悠上天,佑我苍生。
有我山君,仓满廪实。
有我山君,灾祸全休。
农人唱得深情,附近左右正在劳作的人也跟着旋律哼唱了起来。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吴狄给阳谷带来的巨大变化众人可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腔热情鼓荡在胸,一旦找到宣泄口便会不由自主的施放出来。
也在这时,吴狄等人也弃了车,高一脚低一脚的赶了过来。
还未近地头,嬴山便听见农人们低呼道:是君上来了!然后便见地里农人,也不顾面前是烂泥还是秽土,齐齐拜服在地,行大礼参见吴狄。
老叔……吴狄一手撂着袍子下摆,苦笑不得的赶了过来。
当初计划着走山阴捷径而不走大道,就是想着避开正面,对这阳谷之事能瞒就瞒,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嬴山看了个通透。
好好好!嬴山看着奔来的吴狄,却是冷着脸连说了三声好,接着道:老叔我看人无数,没想到今日却还是看走了眼。
原先想你是个明白人,却没看出你竟然是个大大的明白人……老叔今日,要代这岐山阳谷一地的百姓和千千万万的老秦人,拜你一拜……使不得……见到嬴山作势要拜,吓得吴狄急忙就扑过去一把抱住,这老族叔的大礼如何受得,当下也不多想急忙道:老叔使不得,老叔心思侄儿明白,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还需从长计议!怎地?嬴山拜不下去,被吴狄死死抱住。
听着吴狄话语,却是眉毛一扬怒道:还要从长计议?再从长计议下去咱老秦人可就得亡国了!吴狄一听嬴山再下去就要口没遮拦,急忙向子岸使眼色架起他便走,直直将他架道官邸后。
挥退了闲杂人等后,吴狄心思电转,却是瞬间便下定了决心,开口就问:老叔此来,可是为了栎阳二哥之事?老叔刚才所想,可是为了侄儿这秘制肥土之技?呀!正是……嬴山一愕,却是没想成自己心思想法,竟然已经被吴狄给算死,当下便到:三侄儿,你先给老叔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到底是要帮你渠梁二哥,还是帮嬴虔那个混小子?吴狄想也没想,开口便道:公父带我若亲出,二哥的命也是侄儿从战场上抢回来的,我不挺二哥还能挺谁?可是……吴狄却是话锋一转,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眼下栎阳城内暗流涌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议个鸟!嬴山握拳起身,却是怒吼道:这庞涓可都已经杀到家门口了!【第二卷全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