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5-03-30 14:57:34

事情发生的时候,封悦正在封家大宅里,假装轻松地应付着封雷的关怀。

他已经有些厌倦反复努力,试图去打消封雷对康庆的偏见,也许大哥早就认定他和康庆永远做不成朋友的事实,也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如果非得我说过得无比糟糕,天天和康庆勾心斗角,动手打架,你才相信,你就随便编排,怎么高兴怎么想吧!封悦说着觉得烦躁,起身想离开,封雷却伸手拉住他,飞速地掳起他的衣袖,胳膊上还清楚地留着打针留下的青紫,封雷脸色阴云密布,低声说:你就是跟他太操心,才弄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自己照照镜子去,这么下去,你***还能活几天?不用你管……你用谁管?封雷看起来真的生气,并没有象以前那么忍让,但语气仍能保持着冷静:封悦,波兰街是个土匪窝,你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儿?康庆身边那些破事儿,不是你能帮着摆平的。

他就看你这么白操心,累得要死要活,是明摆着利用你对他的感情,封悦,你别傻了!那你呢?封悦突然质问,你也是在利用小发吗?封雷被这句话彻底打击的楞住,他明白小发不可能和封悦说过,那么封悦就是凭着蛛丝马迹自己猜出来的?他们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谁也不肯让步,气场彼此抵触着,两人之间飞速地凝结了一堵厚厚的墙,谁也没耐心去穿透的墙。

古旧样式的落地钟兀自打了两点钟的报时,封悦的手机这时候也响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是阿战。

通常他回封家住的日子,康庆那头的人是不敢联系他的,因为接他们的电话,封雷就会不高兴,久而久之,大家都形成了默契和习惯,没大事的话,绝对不打扰他回家和封雷的生活。

封悦正好借故走开几步,放在耳边接听,还没等他说话,阿战的声音就传过来:二少,桂叔出事了!他长话短说地交代:刚刚突然昏倒,象是心悸梗塞,正送去医院急救,康哥这就过去。

怎么会这样?封悦大吃一惊,桂叔身体向来很好,心脏从来也没毛病:我马上就出发,其他人没什么动静吧?太突然,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呢。

封悦没有问太详细,匆忙挂了电话,发现封雷皱着眉,正盯着他:怎么了?桂叔心脏病昏倒,我得赶过去看看。

先别着急去,刚刚两人争吵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这会儿封雷的心思都在担心封悦的处境上,这样的关头,桂叔指不定会和康庆说什么,你过去倒是自投罗网。

封悦的脑筋转得确实不如封雷快,又或者他的心都放在康庆身上,就怕桂叔要是有什么,波兰街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反倒没有想自己。

大哥的话虽然没点破,他心里是有数的,当年的事,桂叔肯定知道不少,他若临终,会不会跟康庆交底?手机这时候又响起来,这回是阿昆。

接,封雷果断地说,说不定就是不让你过去。

封悦按了接听键,却没说话,这次是阿昆。

阿昆比阿战警觉很多,他喂了一声,确定对方是封悦才开始说正事:桂叔没什么大碍,康哥说先不用二少过去,让二少在家等消息。

若没这通电话,封悦也许还不会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儿,然而阿昆客气得有些虚假的电话,反证明他们心里的猜测,桂叔是想单独见康庆,有话要交代。

看来桂叔是病得不轻,要跟康庆交代遗嘱了。

封雷没想到局势变化得如此突然,他本来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清理当年的痕迹,结果,桂叔的突然病危,他会怎么和康庆说当年的事,他身边是否还有别人的眼线。

桂叔身边现在是谁跟着伺候?封雷问,靠得住吗?桂叔多疑,身边的人康庆插不上手。

波兰街你不能回去,封悦,从现在开始,别出门,外面的事,我去应付。

我不回去,康庆会对你下手……那就让他放马过来,我封雷会怕他一个波兰街的小混混?我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逃避没有用,该来的总是要来,这些年,我们躲过了什么?封悦的冷静,让封雷摸不出底细,我不是小孩子了,哥……封悦想,如果当年自己坚持,不那么顺从封雷的安排和决定,也许今天又是不同的局面,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封雷有些急了:你以为康庆对你有多少感情?封悦,和他的义气,他的地盘,他在波兰街的声望比较起来,康庆不会保你的!那我偿命给他,封悦平静地说,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人都是为了自己争取和努力的,不是吗?哥,当年……你保我了吗?这话一说出来,封悦突然轻松了,仿佛卸掉了背了很多年的沉重的负担,从肩膀到心头,所有的骨肉和关节,同时解脱了桎梏的禁锢,自由的阳光照进身体里每个细小的角落,那些阴霾和黯淡,都在光线里湮灭和消散。

当生和死不过是个结局,封悦才真正体会出,从容的滋味。

康庆赶到医院,桂叔的人都在等他,说桂叔怎么也不肯接受急救,怕进了急救室出不来,他还有要紧的话,要交代给康庆。

在家里接到消息,这头的人不要让二少来的时候,康庆就觉得这事不简单,他不怎么太相信桂叔身边的人,让阿昆亲自去找了间病房,将桂叔推了进去,医生气得骂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催他们尽快。

人都远远遣了,外头只留阿昆一个,康庆放心地关了门,走到桂叔的身边。

桂叔闭着眼,似乎努力地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呼吸长一阵短一阵。

桂叔,我康庆,你有什么话和我说?桂叔好半天才睁开眼,瞪着他,说:康庆,你大哥,他,是给封家兄弟杀死的!急救室的灯亮了起来,康庆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思绪却是万马奔腾,不得安生。

他早就意料到桂叔很可能知道大哥的死因,却没想到竟然是封雷下的手。

那时候封悦才多大?为什么桂叔要拉上封悦垫背?刚刚他说了两句就昏死过去,想多问都问不出来,也不知老家伙有没有命,把谜底彻底地揭开。

然而,桂叔的话,又有多少可信?康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护士小姐诶远远警告了两次,见他们的装束和气焰,也不再过来烦他。

医院里雪白的灯光,没有一点温度,活人看起来也跟死人气色差不到哪里去。

他真想不到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康庆微微闭着眼,在尼古丁的镇静下,慢慢地盘算着当年的事。

那时桂叔是希望波兰街能把赌场生意做起来,正努力地巴结着胡家的大少爷,自己还曾经笑话大哥,说他一半时间都在胡家大少那里上班……他脑袋里的某根弦突然绷紧了。

阿战,你带人在这里看着,有事马上联系我,阿昆,你跟我回去。

康庆的命令,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弄不明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管康哥和桂叔实际关系如何,出来混的人,多少都要受辈分和道义的限制,桂叔是康哥的长辈,怎么着也该做做样子啊!还有,康庆小声交代说,看着桂叔身边的几个人,不准他们和外头联系。

其实,刚刚康庆一来,就把他们的手机都没收了,严禁他们和别人说桂叔生病的事。

就算不治,这消息也得由康庆的嘴说出去,其他人从现在开始,禁言禁足。

他们心里虽然有些不服,又都慑于康庆的脾气和威力,不敢冒昧。

康庆带了几个人,回到家里,只领了阿昆进书房:我大哥出事的时候,波兰街除了桂叔还有谁当权?阿昆想了想:辛葵和六叔都算二把手了,大事小情,都要汇报给他们的。

没有再说话,康庆陷入一阵沉思,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头,果断地说:你现在就去给我找波兰街和胡家大少联系的一切资料,亲自去,马上,不准给任何人知道。

阿昆心领神会,面色凝重地走出去。

康庆坐在椅子里,扬起头,听见自己僵硬的关节吧嘎吧嘎地响起来。

封悦啊,封悦,你骗得我好惨,还巧言令色地说什么想帮我,无非就是替封雷在我这里卧底而已,康庆想起过往那些甜蜜痴缠的日夜,竟然不过是封悦制造的,迷惑自己的假象,顿时感到一股万箭穿心,无法忍耐的剧痛,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封悦,你等着,看我怎么拆了你身上每一根骨头!封雷通宵都在书房里和人商量,阿宽目不转睛地盯着客厅里的封悦,封雷说在事情明朗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回去找康庆,那绝对是自寻死路。

以康庆的火爆脾气,根本不会冷静考虑,头脑一发热,或者给人一撺掇,就得把封悦拆了。

我想上楼,封悦对阿宽说,你干脆把我锁屋里吧,省得你还不放心。

阿宽这个人特别木讷,好像听不懂讽刺似的,不带什么感情地说:我让人去卧室收拾一下。

封悦躺在床上,睁眼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几年前,他曾象这样整晚整晚地清醒着,不能合眼,不能入睡,封雷那时忙碌地往返于太平洋上空,就怕封悦哪天挺不住,撒手走了。

死掉比活着容易,封悦不止一次地厌倦,每次在绝望的最边缘,总想起康庆,想起他站在楼下,仰头问自己:封悦,下来玩儿啊?!封悦的卧室,带了个小客厅,此时阿宽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虽然封悦的床不在他的视线以内,但是封悦的每一次呼吸,都逃不过他训练有素的耳朵。

封悦没有想逃跑,他甚至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终于不需要再奔逃了。

他没有睡着。

当早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他的眼皮儿上,封悦就睁开了眼睛,外头还是藏青的,太阳并没有升起。

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心脏平静得几乎没有跳动,他身体和精神上感到无边地疲倦,可又觉着特别安宁。

不一会儿功夫,阿宽的声音响起来:二少,早饭端上来了,您现在要吃吗?我不想在这里吃,封悦说着,转头看了看客厅那里的阿宽,我大哥在楼下吗?大少也是刚刚谈完,在餐厅,说二少想的话,可以去楼下和他一起吃。

封悦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到了楼下的餐厅。

封雷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身睡衣,正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子旁边看报纸。

昨晚睡得好吗?他放下手里的报纸,问封悦,好像昨天那些事根本就没发生。

挺好。

封悦一坐下来,佣人就过来端菜布饭,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什么。

等茶水和水果摆上来,封悦才说:我有话和你说,就我们俩。

封雷抬头看他,彼此都没有回避对方的注视,封悦的冷静,让封雷难过,封悦走到今天,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喝了口茶水,低声说:那,到书房说吧!书房里打扫的佣人连忙都撤了,房间里还清晰地存留着昨夜的烟味儿。

窗户开了个缝,换进外面新鲜的晨间空气,一清一浊地混在在空气中。

封悦走到书架跟前,上面放着个相框,里面是张他们的全家福,那时封悦才三四岁,对什么时候照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封悦坐在爸爸的腿上,封雷和妈妈坐在一起,那时候应该是春天,他们身后的迎春花开得那么灿烂。

大哥不是爸爸的儿子,只有妈妈知道大哥的爸爸是谁,可是,大哥对自己很照顾,很疼爱,就是亲弟弟,也不见得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和耐心。

你有什么事要说?封雷看着封悦单薄又显得倔强的背影。

封悦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也不会和张文卓联合起来对付康庆?书房里的光线,随着太阳升起,而渐渐明朗,封悦本来站在阴影里的轮廓,也清晰起来,只有在封悦的身上,封雷才会意识到时光的速度快得让人不胜唏嘘。

站在自己面前盘着长手的年轻人,就是当年襁褓里蹬着胖腿儿要吃奶的小婴儿?那个被自己骂了,也不会顶嘴,梗着细脖,低头不语的小倔孩儿?封雷一直希望能摆脱波兰街的乌烟瘴气,让封悦长成一个快乐的人,没人会因为他的出身嫌弃他,因为他的病弱欺负他,他想笑的时候大声地笑,想哭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可为什么偏偏事与愿违?封雷觉得封悦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如果康庆对付我呢?他反问回去,你选择谁?封悦长久地注视着封雷,他能清楚地听见窗外的鸟鸣,淡淡地卷在风里,从微微敞开的窗户,弥漫到房间里,这让他们之间,少了昨晚对峙时的冰冷和尴尬。

我从来没恨过你,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封悦诚恳地说,他的心,在这样宁静的早晨敞开着,我不能在你们之间做选择。

封雷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就是选择了康庆。

这句话象爆破性子弹般击中了封悦,并在他身体迅速地分裂开,一一击中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片甲不留。

他似乎有些站不住,退了两步慢慢地坐回沙发上,手四处摸索着,不知该放哪里才对劲儿。

封雷的心,猛然揪紧了,连忙走上去,握住封悦的两手,放在自己掌心,暖暖地握住。

你对他的感情,我怎么会不明白,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伤你的心。

封悦身体蜷起来,有些发抖,他躺在沙发上,象是经历了一次长途的迁徙,精疲力竭:我累了,哥,特别特别累。

那你就先睡会儿。

封雷想劝他回楼上睡,可有怕他惊扰他的情绪和睡意,从柜子里抽了条薄毯子,给他盖上。

封悦的睫毛开始还颤抖着,呼吸时长时短,渐渐地安宁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封雷在心里叹着气,忍不住轻轻地抚摸着封悦的肩膀,他沉睡的模样,象夜色里一只半开半合的花骨朵……封雷见他睡得熟了,走出书房,让门口打扫的人轻一点儿:二少醒了,马上叫我。

阿宽正从二楼走下来,对他说:大少,楼上的房间都检查过,二少的卧室也都弄好了,二少人呢?刚睡,他昨晚是不是一点都合眼?眼睛是合着,但是没有睡觉。

你让管家叫林医生来看看封悦,我怕他会犯病。

封雷说着进了另一端的会客室,阿宽跟了进去。

这几天,你在封悦身上多留意,我就怕他忍不住会往外跑。

怎么样?波兰街有什么动静吗?康庆昨晚没在医院陪桂叔,好像领了几个人回家,具体的还不太清楚。

他们说了会儿,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踩油门的声音,封雷跑去窗边,一辆房车横冲直撞地出了大门。

他赶紧跑去书房佣人:二少呢?不知道呀!佣人惊慌不已,没见他出来。

封雷开了门,沙发上只剩那条橙色的薄毯子,窗户大开着。

他急得连忙要找人去追,这时候手机却响了,他看也不看就接听,还不待他吼出是谁,那头先连珠炮一样骂起来了:妈的,封雷,你耍我是不是?我等你一早上,你***人呢?你当老子缺你这顿早饭是不是?还敢放我鸽子,你问没问过我是谁呀!封雷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约了小发吃早茶,却给昨天桂叔的事一搅和,全都忘了,他不假思索地说:桂叔的事,你不知道吗?说完封雷就后悔,既然他还有心思等自己吃饭,肯定是不知道,那么就是说康庆隐瞒了消息!桂叔怎么了?小发先是楞了下,接着说,妈的,他怎么样关老子屁事啊!封雷的脑筋迅速地转动,立刻问小发:你在哪儿呢?还在那里?我让阿宽去接你。

接我去哪儿?来我家。

封雷果断地说。

桂叔没有死,他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康庆站在他身边儿,弯腰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桂叔,那些事我大概都知道,您好好养身体,我过两天来看你。

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桂叔目光显得呆滞,楞楞地看着康庆渐渐离去的身影,无法反应他刚刚的话,他知道了什么?哪些事情?然而桂叔来不及细想,护士走进来,在他的点滴里加了些药,他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虽然糊涂着,他却又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走错了一步。

上午,康庆接到封雷的电话,直问:封悦是不是在你那儿?哦?康庆扬了扬浓眉,用略带取笑的口吻说:没看住你的宝贝弟弟,就来找我要人?封雷还不确定康庆是不是知道当年的秘密,说话格外小心:封悦若找你,你告诉他,小发在我家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康庆不得不佩服封雷反应的速度,他还没有确定桂叔找自己做什么,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押住小发做谈判的砝码。

短短两天发生这么多的事,强迫着康庆修正着自己暴躁易怒的脾气,他恩了声,故做平静地回答:好,我一定转达。

这头放下电话,康庆冲着阿战他们就骂:小发什么时候跟封雷混一起了?你们***都是吃白饭的,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阿战他们给骂得楞住,也不明白为什么从昨天桂叔生病到现在,康哥跟吃错药似的到处骂人,只好问他要不要打电话给芳姐问问情况。

那我不会自己问吗?以后外面的事机警点儿,别弄得我跟个二百五似的,别人电话都追上门示威了,还蒙在鼓里!外头的人面面相觑,不再吱声儿,康庆进了书房,没人敢上去打扰。

阿战想,肯定是因为桂叔的病,下面已经有人听说了,这两天他接了好几个打听的电话。

虽然现在波兰街是康庆说的算,但桂叔的地位还是在的,几个老一辈也全看桂叔的面子,才对康庆这么服从。

快傍晚的时候,封悦来了,阿战他们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二少总是有办法治住康哥,再怎么生气,有二少在,康哥也总得收敛。

他们刚想坐下来打牌,阿昆走过来,让他们去外头的娱乐室去玩,说屋里不让放人了。

阿战他们连忙起身,里里外外检查,确信没人在,才都从大屋里撤了出去。

封悦感觉着身后沉重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顿时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康庆坐在他对面的桌子后面,夕阳在他周围镶了圈儿奇怪的金色,而他的脸,在光线的背面,让人尤其看不清楚,象双无形的手,冷漠地将封悦远远地推开。

他知道了,封悦在心里肯定,桂叔与他交底了。

康庆双手寡寡地拍了两下,笑着说:不得不说,封悦,你很有种。

封悦站在门口,没接他的话儿。

你们兄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他扣了小发,派你来探底,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动你,是不是?小发?封悦立刻明白,难怪大哥没有满世界追找自己,原来他手里扣了人质,难道这才是大哥接近小发的原因?可是,封悦已经不想再去考虑别人,他现在是自身难保。

我既然来,就不怕你动我,封悦走到他跟前,隔桌子站着,从容而平静,我本来不想你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事儿,可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讲,康庆,这件事我一人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封悦薄薄的嘴唇轻轻一动,说得容易且认真:我偿命给你。

康庆闷住,手抓着椅子的扶把,用力得好像会掰断关节,他沉重的喘息,透露着怒气和阴沉,封悦点住了他的死穴,过了好久,才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这事和你什么关系?他是我哥,我不能让人伤他。

转眼间,太阳一点儿都不见了,书房里黑下来,康庆伸手摸到开关,轻轻地拨动,发出啪一声微响,封悦的心跟着惊跳了下。

桌子上的灯光亮起来,照着两人之间,短而厚重的空间。

当年的事,你不想说?康庆问,我大哥做了什么,让封雷杀之后快?封悦的眼睛,追随着那一束柔润的光,台灯是他给康庆换的,他嫌弃原来那个光线太白太亮,显得刺眼,就象当年那些事,每每想起来,如同暴露在雪白的光线里,针扎一样的刺痛他的尊严,又无处可藏。

跟胡家大少的死有关?康庆注意到封悦的身体抖了一下,却没说话,就算你不说,我也查得出来,封悦,在你来之前,我曾想要一根根地把你的骨头拆了。

可我昨晚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只有你,能让我这样绞尽脑汁地去想,去衡量……封悦,你刚回波兰街的时候,我有多高兴?那么多年,我总是想你,想你在我身边,象小时候那样,走哪儿都领着你……康庆陷入沉思,在柔和的灯光里,看到缥缈的从前,他的神态,带给封悦一阵晕眩:人是我大哥杀的,我不能骗你。

你在道上混,要跟兄弟,跟芳姐,桂叔有所交代,我替我大哥偿命,你想按着道上的规矩,怎么弄死我都行,康庆,别去找我大哥,别为这件事再生杀戮,算我,算我求你了。

康庆反倒不象刚刚那么紧张,他朝后坐回去,歪着头,嘴角放松了,跟封悦说:你是不是认准了我舍不得动你,又或者封雷手里押着小发,才口口声声非要偿命?你真当我对你下不了手吗?他低身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木匣,放在桌上打开,一转,朝向封悦放着,里面是把枪。

康庆喜欢枪支,封悦知道,这间书房的保险柜里,放着几支罕见而名贵的,都是康庆很上心的,这一支,他却从来没见过。

这是我大哥的枪,康庆好像看透他的疑虑,慢慢地说给他听:我的枪法,就是大哥教的。

他死的时候,身上带的就是这一支,上满膛,却一发子弹都没缺。

他完全可以自卫,但没有,我那时就觉得他是替人死的,不得不死。

康庆说着,把枪拿在手里。

他手形长而大,对各种枪械都有研究,拿起来得心应手,提枪上膛那股流畅的动作,优美而迷人。

细长的枪口,对准了封悦:我在心里发誓,要让杀害他的人,也不得不死。

封悦伸手,握住枪口,挪到自己心脏的地方,那里一颗心,跳得从容不迫:应该的,康庆,我知道你大哥在你心里的地位,从小到大,他待你,比对小发好要用心。

你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将来再不让他在外头看人脸色做事,让他呆在家里,和芳姐享福。

你还记得?往事象洪水倾覆而来,康庆突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还记得?!你知道他在我心里多重,你知道我多想他过几天好日子,你他妈都知道,怎么还能让你大哥对他下手!?康庆的枪口颤抖着,狠狠抵住封悦的胸口,顶得一阵阵钝痛,康庆强忍的悲恸,封悦切身体会着,然而他无从劝解,他清楚地了解,自己把康庆推到绝望的边缘。

做出这种事,你还回来干什么!啊!你***,为什么瞒着我这么多年!康庆情绪象海啸一样泛滥开,他扬手扔了枪,一挥长臂,将桌子上的东西通通扫到地上,引起劈里啪啦阵阵清脆的破裂和轰鸣。

台灯歪在地上,那束光破散着,照着封悦的脸。

我不会杀你,封悦,康庆瞪着他,咬牙切齿,我会用一辈子去恨你,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让你们封家血债血偿!血色从封悦的脸上褪尽,他张了张嘴,却又将话吞回去,喏喏地喊了声:康庆……他们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半边屋子都是黑暗的,只有那破碎的灯,残陋地亮着,象他们无法追忆的过去。

这是个装了隔音材料的房间,窗户也是紧紧闭合着,没有半丝空气流通进来。

空气里,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沉默,象冰霜一般蔓延。

当康庆觉察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看见封悦的喉咙再一次吞咽的同时,血从口鼻中,奔涌而出,染红了胸前大片大片的衣服,封悦身体抽搐着,朝地上倒去。

康庆扑身过去,抱住封悦,伸手掰开他的嘴,却是来不及,他放平封悦的身体,试图减轻他的痛苦,而封悦早已经痛得抽成一团,神志不清。

拉开门,康庆冲外面的阿昆大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封悦服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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