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宴会准时开始了,县衙口一色人头高的火炬熊熊燃起,四围***通明。
当我们来到县衙里时,里面已经开始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虽然是围城之中,可是尚羌却还是有办法弄来了各色菜肴,再加上几十坛喷香的窖酒,夜宴办得倒也像是那么回事。
仔细一看,周围大多是海盗和饥饿的城民,而极少有画苑号的诸人,大约是夺船之恨还没有淡忘,再则一些有身份的人也不屑于这种场合吧,或是因为这些原因,尚羌没有请来舞伎助兴,硕大的衙门里,到处是男人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景象,嘈杂声闹得甚嚣尘上。
好笑的是,有人酒醉之下站到桌子上唱起了戏,捏着嗓子学旦角声音,只不过不像旦角,荒腔走板,倒像是鸭子嘎嘎怪叫,让人忍俊。
我才坐下来片刻,就觉得不堪忍受了,想着早不该来赴宴的,看看反正也没人会注意,于是叹气摇了摇头,拿上剑准备回去。
不料,才走到一树黑乎乎的柱子边上,忽见前头闪出一个人来,我警觉之下,正要拔剑,却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于是,拔了一半的剑又收回鞘里。
原来正是神情诡秘的王阐。
我皱了皱眉,不悦道:为何装神弄鬼的,躲在竹子后面吓唬人,这样好玩么?他不在意我的讥讽,一根手指竖在嘴边,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一瘸一拐走到我面前,低声道:跟我来,别引人注意。
我满腹狐疑,不知道他要带我到哪里去,但是看他行事神秘,又联想到下午说的什么‘宝藏’一事,心生好奇,便随着他去了。
王阐今天披着一件毡毯似的披风,过大的衣料遮住了他瘦削的身材,乍看上去像是整个人躲在衣服里面一样,因为不透光线,愈发显得面色阴郁,只看得见眸子的间或反光。
走过酒醉的人群之间,穿行过一道树木夹道的灰白小路,不久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小小的庭院,进门之后我不由停住,因为认出这里正是上次我来过的、救出画苑号众人的那个院子。
王阐在那座庞大的假山前面停下,回过头来对纳闷的我道:如果渠寿城真的有宝藏,我猜……宝藏就在这里。
这里?我仰望着巍巍的山石,静谧的月光洒在我脸上,令我不由得眯了眼,……不会吧,这里以前可是县衙后院,县令的家啊,如果是你,会对家中的宝藏无知无觉?王阐呵呵一笑,他解下披风,慢慢走上前,双手摸着假山,口中幽幽:确实没错……但是,如果宝藏根本是县令藏的,那又另当别论了。
啊?我愣了,怎么也不会想到,渠寿的宝藏,居然是县令藏的,不过,回过神来依然不无怀疑:凭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王阐并不立刻回答我的疑问,而是双手继续在假山上摸索着,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东西,一会儿,他双手按着一块并无特别的凸起停住,拍了拍之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回头唤我:赵公子,是与不是,马上便能见分晓了,请你——击碎这儿。
击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用这个词,那石头明显与假山连作一体的,怎么可能击碎?想归这么想,但我还是迟疑着拔出剑来,使上了三分气力,照着他所指的那儿劈了下去——统!一声空腔的回响,剑光过处,一大片石头即刻粉碎,然后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待到尘灰散尽,我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原本凹凸不平的山石全部不见了,代之以一个一指深,一掌宽的函洞一样的平壁,往里面看,依稀有着字迹……杭州刘康,天极五十年正月……我一面读出看到的字迹,随着字词连成语句,我禁不住‘呀’了一声,陡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杭州刘康,这假山,居然是刘康造的!看到我震惊的样子,王阐颇为满意,他这才道,老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山是主人亲手建造的,因为在杭州刘府中也有一座,而那一座几乎和这座一模一样啊!刘府也有一座?我感到不可思议,刘康造这么多假山干什么?还有,难道说所谓宝藏竟然是刘康的?王阐不置可否,叹了口气,沉默很久才道:姚县令和主人是多年好友,他的,主人的,也许根本就是一回事……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座山会是天极五十年造的,那个时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眸子一下子亮起来,又一下子暗淡下去,摇摇头道:不说这些往事了……赵公子,去找宝藏吧,既然真的是主人所造的假山,那么我想我知道宝藏会在何处。
我点点头,期待着他的下文,不可否认,虽然我并不贪恋什么财富,但是听到寻宝时也难免心动,大约好奇心是所有人的共通之处吧。
请待我到山顶去,我指点给你。
高高的假山,对于残疾的王阐来说,确实难得爬上去,我考虑一阵,便让他趴在我背上,我背着他爬上山顶去。
不多时,两人便站到了假山之巅,自从那夜之后,这里已经没有人关着了,石碑倒地,铁条封住的洞口已经破穿,只剩下石头上随处可见的干涸的血迹,见证着曾经的鏖战。
在洞里头吗?我问王阐,一面走向洞口。
不料,王阐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他摇摇头,不,主人不会将珍贵的东西放在不见阳光的洞穴中……我想,秘密——就在那‘映天’之中。
映天?我下意识扭头看向那倒下的‘石碑’,狐疑道:什么样的宝藏,可以放在如此窄小之处?仿佛我的话有多么好笑一样,王阐抚须大笑起来,错了!赵公子错了,你们都错了!我想就便是姚县令他也不会明白:对于主人而言,他所说的宝藏,已经根本不是通常世人以为的宝藏的那个意思了!金银珠宝,美玉古董,那些对主人来说和随处可见的土石毫无二致——他的宝藏,要么没有,若有,那么便一定是真正的大宝藏!一件,能让我们震惊的真正的宝贝!我闻言默然:也对,刘康何许人也,富可敌国的他,会把笨重的金银珠宝当成是宝藏吗?王阐跟了他那么多年,想必是最了解他的。
想到这里,我点了点头,那么,是击碎映天看看吗?不必,王阐走过来,手掌平放在映天之上,摩挲一阵,眼中有光芒闪动,你们不明白主人的意思吗……映天者,如镜子一样映照‘天’字啊,一个是本来的‘天’字,一个是映照出来的映象,也就是说,这石壁上应该有两个‘天’字才对啊!——你来看,在这‘映’字之中,有日字,即是有太阳,而太阳照耀的地方,湖面便一定会有天空的倒影,所以,另一个‘天’字,一定是藏在这‘映’字之中……我想,事实上主人已经写完了了大半个天字了,只差……最后的一笔。
他看向我,目光坚定,我想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刘康的谜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要添上最后一笔,就可以看到两个‘天’了啊!那才是映天!那才是别有洞天!我心中大喜,连忙伸出指尖,颤抖着在‘央’的上方,抹出最后一笔来……刘康,你究竟会留给我怎样的一个宝藏?月光下,当石碑裂开,一件东西出现在我眼前之时,我却不禁呆住了,那是、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