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一个奇怪的所在:你入睡时,常常会感觉像是沉入一个深渊似的,渐渐的失去所有知觉,照这么说来,梦应当是在人的下方;然而,奇怪就在于,当你幡然觉醒之时,反而会有从高处落回床上之感。
两相矛盾的感觉却是同样真实,所以往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梦是在哪处呢?想那梦中时间长短已经茫然,一刻欢乐往往可以是数个时辰,更何况此方向之不可捉摸,实在只好叹息茫然。
当金色的天空如沸水一般在眼前蒸发殆尽之时,我猛地睁开眼,短暂的惘然之后,旋即便被巨大的响声震得浑身一抖,等再转过头去,余光看到城中忽然变得如白昼一样。
李建!褚倪!余锋余韧!我心中顿感不妙,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连忙高声地呼喊着八将军的名字。
我的高声呼喊惊醒了趴在床尾打盹的雪儿,她朦胧一阵,公子,怎么了——还未等她说完那句话,便又猛听得‘轰隆’一声,紧接着脚下大地剧烈地颤动起来,惊恐地望向窗外,只见连天火光烧着了周匝的房屋,屋顶上的稻草立即一蓬蓬地被点燃,风一吹便成团地飘向高处,仿佛是摇曳的孔明灯。
也许是邻近的房屋的火带着引燃了这间斗室,所以屋里很快便烟雾弥漫,炎热难耐。
着火了!雪儿一惊之下,睡意全然被抛到九霄云外,她连忙拿来衣裳给我套上,并将琅荆剑系在我腰间。
公子快出来!猛地哗啦一声响,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火星和烟尘卷起又消散,紧接着一个身影跃入了房中,一把拉住我,李建边咳边道:屋子全部着火了,可能就快烧塌了,公子快快离开!仿佛是要印证他的话,就在这时候,熊熊燃烧的房梁已经承受不住了,一根粗大的梁柱轰燃砸了下来,呼呼的火焰,堵在门前成了一道屏障。
欲进不能,欲退不得。
冲出去!我大喝一声,拔出剑来,一把将燃烧的梁木断作两截,然后拉着雪儿跟在李建后面冲出门去。
就在出门的下一刻,身后的屋舍在震天的轰隆声中坍塌成为废墟。
出了门,这才发现一行人已经置身与火海之中了,眼见到处是一片冲天火光,到处是慌乱逃散的人群,每当有风吹过来时,必然裹携着一股炎烈之气,灼得人须发焦燥。
这时候,褚倪他们几个从各处汇拢了过来,我急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曹凤被烟熏得够呛,大声答道:又有人打来了!咳咳……他们先将油脂裹了枯草抛进城中,然后又发火箭……咳咳,火箭和炮弹攻城,结果到处都着火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还有一团一团的燃烧的炮弹不断坠落城中。
我沉吟片刻,果断道:到县衙去!去找尚羌!公子,何必去找他!余氏兄弟不同意,一面谏道,现在城中大乱,咱们正好可以趁机出城啊!是啊,公子,渠寿眼看是守不住了,我们没必要陪尚羌那疯子一起送死!李建曹凤连忙附议道。
是啊,现在不正是逃跑的好时机?我心中一动,不过很快便又否定了它,回头对众人道:……不行,现在不是逃跑的时候,原因有两点:其一,画苑号的众人现在还不知在何处,我们断不能丢下他们自己离开;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是,渠寿城外情形是怎样,我们还不清楚,万一贸然出城,正好撞上了敌军怎么办?风险太大,这事还须从长计议!见我分析得明白,李建他们想了想,便也不再坚持,陆续点头答应。
拔出剑,我深吸了口气,嘱咐他们道:虽然做好了守城的准备,但是,万一来不及守、渠寿便已经被人攻破了的话,我们便照余锋说的,不顾一切逃出城去!反正一切看情况而定,大家务必要随机应变!大家一致应诺之后,我又解下一件厚衣服包在雪儿身上,为她挡去火星。
然后,一行人便急速朝县衙进发.一路上满目是倾圮的梁柱墙堵,加之烟火弥漫,渠寿本来不宽的道路如今几乎等于没有了,时而湮没在残垣废墟之下,时而又露出一段来。
我们朝县衙行进,一面要提防头上随时落下的火团,一面还得认清前路,所以行进很是艰难,才几百步远的地方,大家却足足走了将近一刻钟才七拐八拐地来到了县衙门前。
而此时才发现,县衙也着了火,不过,因为这里青砖瓦片覆盖得多,一时间火势没有蔓延开来,所以比其他地方的情况倒是好得多,加之围绕县衙的一道小沟阻挡了四面而来的火势,使这里成为一座火海中的孤岛。
也正是发现了这个避难所,所以陆续有城民往这里涌来,渠寿本是一座有着上万人的县城,虽然被尚羌占领之后,城中百姓逃散了大半,但依然有着几千之众,这些人一时都朝这小小的衙门涌来,顿时挤得门口水泄不通,喊声震天。
已经陆续有上千人蜂拥而入,小小的县衙显得拥挤慌乱不堪,我们一行人奋力挤进门来,又强行分开人流,一直来到了手足无措的尚羌面前,此时,他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已经急得抱头乱抓起来。
我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要死守渠寿吗,为何还不带人到城头上去!难道你想坐在这里等死!尚羌看见我,如见救星,不但不计较我的怒骂,反而一下子高兴地握住我的手,激动道:赵公子终于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本王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一定要再帮助我一次!我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孤城无援,四面火起,这种情况之下,你要我如何帮你?就是孙子再世,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尚羌急了,顾不得其他,连忙拉着我,一路小跑来到了城头上,他气喘吁吁道:情形……不算是太坏、太坏。
他指了指城下攻城队伍的火炬点点,道:探子回报,今夜来的尚且只是两支队伍……我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守住各处城门了,他们一时间还打……打不进来!我望一眼周围稀稀拉拉几十个守兵,再看一眼城下森林一般的剑戟戈矛,不禁哭笑不得:一时间打不进来——换而言之,就是你也只守得住一时而已了!仿佛一语道破天机,尚羌顿时面如死灰,怔住了,看着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头上下滑动,发出绝望的咕咕咽口水声。
沉默良久之后,在听到又一次攻城的号角响起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嘴角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要怎么办……赵公子,难道,本王子今日竟然要死在这……渠寿?话音刚落,但闻砰的一声,又一支巨大的梨形火光冉冉划破漆黑的天幕,在我们二人无语的注视下,像流星一般坠落在城中,下一刻,腾起一团翻腾的火光。
pa:史张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今年大吉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