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炮火堕落城中,在接触到地面的刹那,砰然炸开,熊熊的火焰便四溅而出,将所及的一切全部化作飞灰,仿佛古池中投下一颗石子荡起涟漪般,层层的灼烈耀眼的火焰,开始潮水般地扩散开来。
火焰所经之处,不仅仅是房屋焚毁,人们几十年几百年聚集的家当化为灰烬,迅猛的火舌下,更加有来不及逃离的城民被大火吞噬。
一带残墙将城内外划成两个世界:城外的军队呐喊欢呼,而火海一片的城内只剩下哀哭和惊惧。
只有片刻的怔愣,回过神来,我疯了一般攥紧尚羌的领口: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事到如今,你还想顽抗几时?你能守住这儿又怎样?难道一座废墟之城,一座焦土之城就是你所期盼的?!不忍再看着因为尚羌的顽抗而有更多的百姓死去,我激怒之下,一把将他按到城垛上,强令他看清楚城下一切:你面对的,不是几十人,几百人,而是几千人!而这座渠寿有多大?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内无山水林木坚守,外有重兵围困……它被攻破只是迟早而已!你不必等待外援了,睁大眼看看,时至如今你所谓的琉球援军还不见踪影!……不,就算他们来了又能怎样!你等不到,我们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了!请不要再造成无谓的伤亡了!我激烈的举动惊醒了守城的海盗们,他们见尚羌被我挟持,纷纷挺枪拔剑冲上前来困住了我们,并不断高呼威吓着。
我睥睨一眼,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而是在团团的包围中,一把抽出长剑,退后一步,剑锋却横在了尚羌颈间。
三王子!众海盗惊呼,又执枪挺进了一步。
……退、退下!你们……退下!感到剑锋的压力增大,尚羌紧张地睁大了眼,连连挥手,喝退了众海盗。
他看向我,强作镇定道:赵云!你……你不要命了么!想、想清楚,只要我一死,你也要给我陪葬!我摇摇头,手中的剑却不松,尚羌,投降吧!为了一城的百姓,也为了你、我自己,不要再顽抗下去了!那只有玉石俱焚啊!我不想杀你,只是希望你看清楚现状,投降吧!尚羌咬紧牙关,头上有汗水滴下,但他还是显出一种固执的神情,不行!投降了,岂不是等于把这渠寿城拱手让人?!那样,我费尽心机岂不全部作废了?那样,我的兄弟手下岂不都是白死了!不,不行!不投降又能怎样?等到城破之时,你的心机就没白费,你的手下就没白死了么?我提高语气,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梦。
话声一出,尚羌沉默了,众多的海盗亦面面相觑,黯然失败的气氛开始弥漫开来。
……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尚羌抬起眼来,眸中一片迷茫,他一声长叹,我想通了,赵云,不必将剑指着我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确信其中没有诡计,片刻之后,我收剑入鞘,再之后,任凭众海盗无数柄兵刃抵住我周身。
当李建他们带着一众画苑号上的人赶来时,看见的就是我被长枪短剑制住的一幕。
公子!八将军不敢置信,大喝一声,带领众人就要攻过来。
李建!我目光没有从尚羌脸上移开,平静地喝止他,不要轻举妄动。
尚羌,你是真的想通了么。
我不疾不缓地问那个徘徊犹疑的三王子,他怔住,我则轻蔑的斜视着抵住自己的武器。
……尚羌停下徘徊,在众人瞩目之下,他最终抬起手,叹息一句:你们都退下……放开赵君。
海盗依言退开,这时,城下的喊杀声一浪强过一浪,众人心中惊惧,纷纷冲到城头向下看去,有的忍不住引弓放箭,有的则是瑟缩发抖。
尚羌默默走到我身边,赵云你说,我该投降给哪一个?……那伙杀人越货的马贼?或是对我恨之入骨的乡勇?还是府兵、倭人?倭人?我诧异,倭人的部队是哪一路?他们到大赵来做什么?尚羌苦笑,大约是为了渠寿的宝藏吧,不过,我不晓得怎么会有这个传闻的……反正,我选择渠寿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事……唉,要是换一个城市登陆,大概怎样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吧。
大赵之内都是赵人的土地,你琉球人便是抢占了哪一座城市,最终也会是一样的失败收场。
我心里如是想着,不过还是没有将它说出来:现在是非常时刻,无论是赵人也好,琉球人也罢,都要一致对敌,犯不着惹火尚羌。
我点点头,咀嚼着他的话,问道:此刻四支军队都在攻城么?除了马贼,其他三支都在。
马贼不在?也是,张烈重伤,想来他们几天之内尚不能恢复元气。
我想了想,遂道,我们其实不必投降所有人。
在你看来三支军队中间哪个最好……也就是比较而言会更善良一些?我们可以投降一支对我们威胁最小的部队,那样便能借它的力量共同对付其它几支部队,这也可能是是现今最好的办法了。
尚羌闻言,又是苦笑不已,赵公子这回倒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要投降的话,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那又谈何容易?他解释道,表面看来,倭人是最温和的一支队伍,它时攻时停,看样子,倒不是一定要得渠寿不可,但是,他的力量也是三支中最强悍的,人虽不多,但是战斗力极强,下手又残酷……我不敢冒险去召它进城。
然后,府兵不知道是哪里流窜来的,野蝗洪鼠,他们急需要一个地方据守,所以才会对无主的渠寿眼馋不已;而那乡勇则号称是哀兵,不消说,个个对我恨之入骨……这么说来,我决意道,倭人情况不明,确实不能相信;乡勇更不必说了,那就只有府兵了?不料,听到我的话,尚羌连连摇头,他走到城墙前,凝望着下面跃动的火光,半晌之后,却语出惊人:赵公子你错了,本王子想投降的,不是府兵,而是……哀兵!哀兵?!!引仇人进门?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哀兵最弱小,几支军队中,它占下风,所以有联合的可能与必要……其二,他道,领导这支部队的,是两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他们蠢彻无比,只有那种人,才会淡忘仇恨,与敌为伍的,只有他们,才可能保证我的安全,不是么?与敌为伍?他分析得很对,只是,当我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却不禁感到一阵阵心疼,猛地想起了惨死的孙治,想起了画苑号的巨大阴谋……哈哈,说得好啊!只有最蠢彻,最冷漠的人才会与敌为伍啊!那么,我赵陨又算个什么呢?屈服于所谓现状,全然放下仇恨,而上一刻……却还在一心一意地为尚羌打算!原来,我才是蠢彻的那一个啊!!站在渠寿的夜风之中,怔愣的我忽然感觉到了初春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