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无援的绝望中,尚羌终于听从了我的警告,他派出一个瘦小的海盗趁夜色缒城下去,秘密潜入到渠寿乡勇军中,代表尚羌向他们投降,并请求他们停止攻击。
正如阿仁当初说的,县尉的两个儿子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手下披麻戴孝的乡勇,也多是为了应付上头的增派从渠寿之外的其他村寨抓来的,虽然人人披麻戴孝,号称是复仇之军,然而实际上,两人对于宝藏的兴趣倒比复仇大得多。
尚羌没有预计错误,听说当使者向两兄弟投降之后,两人一刻都没有犹豫,反是十分乐意地接受了,并要使者回话,许诺只要能够入城,不仅不会再攻击我们,而且不再追究前面海盗的杀戮抢掠了。
使者一一应允,连忙赶回来报告给我们听,尚羌闻言大舒了一口气,精神振奋之下,下令全面阻击其他的两支部队,又是一夜的鏖战之后,拂晓时分,府兵和倭人终于靡旗曳兵地恨恨离开。
初春寒雾之中,我们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同时,也不得不面临又一种的忐忑不安。
依照约定,我们在尚羌领头下来到了北门口,隔着一带城墙,城那边,上千名乡勇已经列阵等候多时了,依在城头向下看去,只见当头两匹高头大马上,各自坐着趾高气扬的一员将领。
他们两人都是全身皮甲铜扣,头戴兜鍪,腰悬宝剑,面目神情之间,竟也有六七分相似。
……禀各位大人,前面的两个就是韩县尉的大公子、二公子了,大公子是韩庆,原任司兵佐;二公子韩赫则是典狱,两兄弟不是一母所出的,说起来,县尉大人以前更喜欢二公子一些……那些就不用说了,尚羌抬手打断了老门吏的絮叨——他是被特意找来了解情况的,又指着两公子后面的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问道:那又是谁?老门吏使劲看了一眼,才点头哈腰道:是高魁,姚县令的上门女婿,也是个习武人氏,县令让他跟着韩县尉,也是一个监督分权的意思……哦.尚羌点点头,便让那老门吏退下,等了一会,便对我们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得迎乡勇军进城来了……赵云公子,为免有鸿门宴之嫌,我想只带几个人去开门迎接就好了,然后你给领着其他人在远一点的地方候着吧。
嗯。
我点点头,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便二话没说,带人下了城,在一处空旷处列队等着,只见尚羌叫人打开城门,自己骑上一匹小马向城门赶去,身后四名骑士两翼排开,各自举着白旗、仪仗。
众人瞩目下,城门缓缓地吊起,逐渐显露出了城外的景象,半人高的空隙中看到无数的绑腿,那是一个一个严阵以待的健儿。
紧接着,门又抬高一些,便露出了韩庆、韩赫的轻蔑笑容。
当门终于完全升起固定之时,乡勇的部队开始朝城内移动,而尚羌则是暗地里长叹了一声,翻身下马,捧着一面白旗和一柄剑单腿跪在了他们前面,以示降伏。
看到这一幕,韩庆、韩赫都不禁面露得意,两人竟是同时伸手想去受降,不过,韩庆的动作显然更加敏捷一些,他弯腰一把抢过了长剑,而等到韩赫时,却只得到了一面白旗。
不知为何,两人虽是兄弟,然而一时间剑拔弩张,像是仇人一般对瞪起来。
我们站得远,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望见受降的部队一下子不动了,两个主帅在马上对峙着,然后,又看见尚羌连忙起身劝解,两人才狠狠地偏过脸去,率领大队缓缓朝我们走来。
你们克制一点。
我回头,看见一些海盗因为受不了尚羌投降的屈辱而蠢蠢欲动,便厉声呵斥道。
公子,气氛不对!眼见乡勇愈来愈近,一边的褚倪观察一阵,却冷不丁道出不祥的预感:韩庆很有古怪!我闻言警觉起来,仔细看看韩庆的面上,果然发现一些端倪:他侧着脸,既不看向在一边陪笑的尚羌,也不理会面色铁青的韩赫,目光久久地落在那柄受降的宝剑上,嘴边不自觉地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是很不对劲!我下了判断,手握住剑柄,对左右道:大家小心一点,防备韩庆心怀不轨!没来得及多交待几句,尚羌带着韩氏兄弟已经来到了面前,只听尚羌道:……对于以前的错事,本王子也是心有愧悔,希望二位能够宽仁为怀,不计前嫌才好……从今以后一同对敌,一起治理渠寿。
韩赫冷冷道,没那回事,若不是三王子,我们恐怕现在还压在姚老头子脚下动不得呢,杀些人也好,至于我们老子那事……算了,人终有一死嘛!我只感到不可思议,也愤怒之极:这是什么儿子,居然可以把自己父亲的惨死当作若无其事一般?又听韩赫继续道:……和你们琉球人共事是不错的,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嘛,经商买卖,尽管在渠寿就好了,不过……每年得给我们意思意思。
那是!那是!尚羌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然而,一边的韩庆和高魁却始终没有出声,尚羌有些忐忑,试探问道:那……大公子也是这个意思?韩赫鼻中一哼,什么他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不必问了!尚羌一怔,气氛感觉一时冷场。
这时候,久不出声的韩庆却嗬嗬地大笑起来,笑够了,他暼向韩赫,老弟,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哈哈,一个侍妾的杂种而已,要不是老头子喜欢你,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头上撒野了?!今天……咱们索性新债旧债一起算!听到前半段,韩赫尚且有些愤怒,可愈听愈觉得不对,他忽然瞳孔一缩,惊恐道:你想干什……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韩赫的‘么’字还没有出口,就看见韩庆忽然面露狰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地朝亲弟弟砍去,只听得恐怖的‘乓倥’一声,韩赫的脖颈顿时拉开一条血口,血水从中迅猛喷出,不但溅得韩庆满身都是,还染红了目瞪口呆的尚羌。
目睹这手足相残的惨景,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不知所措。
手执长剑狠狠地切进弟弟颈中,韩庆头发滴血,却还发出了野兽般的狂笑,下一刻,他抽出长剑,大喝一声,反手又砍在来不及反应的尚羌胳膊上!尚羌痛呼一声,一把推开剑锋,朝马下摔去。
我这才惊醒过来,连忙拔出琅荆,一面纵马后退,一面连声大喊道:陷阱!是陷阱!我们上当了!快退!退回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听到我的呼喊海盗们才猛地回过神来,呼喊声顿时乱作一片,惊慌之下,他们已经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了,纷纷没头没脑地四下逃窜,阵仗即刻瓦解!而此时,韩庆却横眉怒目,剑锋一指我们这边,厉声下令乡勇道:眼前即是屠杀我们亲人,洗掠我们家园的海盗,兄弟们,放箭杀光他们!为死去的亲人复仇啊!吼!被仇恨蒙蔽的乡勇们极易于被煽动起来,他们大声呼喝着,纷纷向我们这边射出了遮天蔽日的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