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秀和优奈见阿仁领着扶桑军队出现,又听我叫出了他的名字,眼泪就忽而禁不住地流淌下来了,优奈惊喜交加,几乎不敢置信地问道:阿仁?你的名字是阿仁?说完这句,她才用倭话又重复了一遍,看那激动地神情,仿佛是见了久别的亲人。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有些了然了,莫非阿仁的姐姐真的是优奈?阿仁全副铠甲地坐在战马上,五彩的旌旗在他身后招展,此时此刻,他本来就略显早慧的神情更加老成而肃穆,深深地凝望着优奈,清亮的大眼睛里也水光朦胧,他用汉话,一字一顿地,仿佛在吟读一首神圣的祭词:没有错,我便是武田泽原的长孙,武田铁男的长男,今日武田家惟一的继承者,武田国仁——这是我的名字。
武田国仁!山秀听到了这四个字,猛然间涕泪交流,哽咽道:铁男,铁男还有子嗣尚在人间?阿仁的眸中流露出他这个年纪所不相称的悲哀,父亲将一切都交给了我,而我,却再也无法踏上故土……祖辈的功业也许已经凋零四散,就如散落在风中的樱花……他转眸看向满脸泪痕的优奈,才露出欣慰的笑意来,不过,阿仁不是孤身一人在这异国他乡啊……至少,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未曾见到过的姐姐——阿仁蓦然顿住,片刻以后才若有若无的一声低唤:姐姐,是你么?那一刻,优奈浑身一颤。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山秀和优奈身上,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过后,只见优奈抬手自面上除下了白纱,露出皎丽如月儿般的面容来,她仰头看着阿仁,念起那一段山秀曾经问我的谜语:结交戴着竹皮帽独自饮酒的男人,便能接近黄衣的重瞳子;杀死那个紫衫老汉,你会得到你要的一半。
杜鹃斩断了马蹄,土末地方会再次迎来夜晚;旗帜飘转方向,公主会让深夜变成天亮。
不要相信杜鹃的谎言,切莫得罪八百里的主宰,如果喝得太醉,酒尊落地,四月的樱花也即将飘零……她噙着泪花道,我的母亲,她少女时代的名字,正是武田杏子啊……此言一出,不仅是阿仁激动了起来,就连整支扶桑军队都陡然欢呼雀跃,紧接着,在阿仁的带领下,上千人一齐向着优奈的方向拜倒,齐声唤道:公主!公主?我怎么也想不到扶桑人忽然之间竟称优奈为‘公主’?难道说,她是他们的公主?扶桑国的公主?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一个扶桑国的公主,却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大赵的土地上面!没等我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已经有人因为这冗长的姐弟相认而不耐烦了,其他三方的人马骚动起来,张烈猛地一扬钩子手,喝道:开什么玩笑?公主?公主会在这鬼地方?!那小鬼,你们是什么人?不想死的,就马上识相,给我滚出渠寿去!高魁和府兵将领也高声附合:没错,一个吃奶的小娃,滚出去!在一片怒吼声中,阿仁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面上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而是恢复了一向的笑眯眯的神情:是哦?你们够老了,了不起是吧?哈哈,就怕真打起仗来,你们还不如我这小娃呢!混帐!口出狂言!阿仁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其他三方,也许是以为我们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可以先解决扶桑人再来对付我们,三支部队居然放下了对我们的进逼,转而包围了扶桑人,不多一会儿,又一场大混战打开了,只见旌旗蔽空,杀声震天,人和马奔驰时扬起了弥漫的烟尘,刀光剑影混杂在血水骨质之间。
先是三支队伍一齐攻打扶桑人,然后杀红了眼,也不管哪个是哪个了,索性各自为政,互相之间也厮杀起来。
情形是如此相似,就仿佛那日站在小山坡上看到的渠寿城外的混战重演一遍。
只不过,这一次更加惨烈,更加疯狂,数千人在废墟和焦土之上仇杀战斗,不断有尸体倒下,血水涂地,一时间,战况恐怖得像是修罗场一般。
正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咯咯欢笑,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怎么地从战场中间脱身而出了,是阿仁!只见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双手叉腰,得意洋洋:看吧,那几个傻大个,笨死了,我略施小计,便让他们狗咬狗咬得不亦乐乎了——哈哈哈哈~!虽然处境危急,可是阿仁的话还是惹得大家会心一笑,我摇摇头,问道:阿仁,你是来救我们的?不,他眼珠子一转,神情狡黠地像只狐狸,我是来救我姐姐的,顺便嘛,看看你这笨哥哥死了没有。
阿仁!优奈一面向我致歉,一面连忙制止住阿仁,不可无礼,要不是赵公子带领着我们抗敌,大家早就没命了呢!阿仁小心说话!哼?他显然不服气,噘嘴指着我:还说呢,都是这笨哥哥害得,换了是我,大家早就安全了!为什么要抗敌?直接干掉那个什么……琉球王子不就万事大吉了?还有,城破之后就慌了手脚,不第一时间撤出去,反而带着大家守在这城中心,这不是自己往锅里跳嘛?笨~笨笨!我无言以对,虽然有些赧然,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对的,阿仁……你说的没错,之所以害大家被围,我有责任……赵公子不要如此说,山秀连忙宽慰道:这种情形下,当局者迷,赵公子所作的决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无需自责!如今……他忧虑地看向正在厮杀的战场,对阿仁道:国仁,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扶桑军士战斗力略胜一些,但终究禁不住一比三的消耗,况且,要让大家逃出去才是目的啊!山秀说得对,我沉吟一阵,阿仁,要不然趁他们混战之时,我们几个分批护送百姓们从东门离开?不必啦!不必啦!阿仁大大咧咧地摆着手,胸有成竹道:相信我,我有办法,绝对包大家安全!说着他卖起了关子,不理大家的催促,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混战达到最激烈的时候,才一脸神秘地从身上又摸出了一支竹筒,依然叫我帮他点燃。
我满腹狐疑地将竹筒举高,点燃了之后,只见一支耀眼的焰火倏然升空,然后在天宇中爆开。
面对大家的好奇,阿仁这才笑道:我怎么能没有援军呢?告诉你们……哦,还有那个傻乎乎的三王子,琉球人今早已经来了,我和他们以焰火为约定,只要看见烟火,不到一刻钟,他们保管会从东门杀进来,到时候,二比三,大家就不用怕了!甚么!琉……琉球人!当我们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见这颤抖的一声,我回过头去,却看见伤重的尚羌已经被这话吓得脸色惨白,喉中嗬嗬作响,他忽然疯狂地朝阿仁怒道:你干了些什么!混蛋,你以为你干了些什么!?琉球人……天哪!琉球人一来,我们可就……真正彻底地完蛋了!我和阿仁同时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