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又见杨度

2025-03-30 14:59:01

金陵,形胜之地。

地处长江南岸的这一片热土,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早在春秋逐鹿之际,便有越国大夫范蠡筑城于秦淮河畔,称之为越城。

此后,又有楚之金陵邑,秦之秣陵城、东吴石头城、西晋建业城……吴、东晋、宋、齐、梁、陈是为金粉繁华的六朝,而此六朝,亦全部定都于此,其地王气氤氲,由之可见一斑。

昔日孔明观金陵之山川地势,曾经有感慨曰:‘钟阜龙蟠,石头虎踞。

’确实,以浩浩长江为护城河,以钟山、石头作为城墙,这一座城池,历来便号称易守难攻。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每每北方烽火一起,中原王朝便多半会考虑南迁于此,寄希克敌于大江之北,至少也能保存住半壁江山。

时光荏苒,当六朝繁华不知过去了多少年之后,在一场剧烈的政变中,已经走入暮年的王朝终于分崩离析,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于是,赳赳武夫们便趁机起事,各自割据自重,一局玉棋未冷,而完整一块的棋盘便已碎做了无数残片……南越胡启,潇湘刘贺,西秦高岳,平城王青长、东瓯朱颐、幽燕韩幢泰……战火烛天,狼烟蔽日,在这无时或休的战火与烽烟下面,一个个自命不凡的君王各逞风流,建立了各自或大或小的邦国,而无数邦国之中,最长寿的一个,便是定都于金陵的钱塘国。

从那个渔夫出身的汉子揭竿而起时开始算起,钱塘国一共存在了一百一十七年,历经六位君主,二十九个年号。

这期间,尽管天下依旧纷乱,不断有旧的王国被覆灭,新的王国崛起,但是,守着江南一隅,浸淫着这金陵城的冲天王气,钱塘国却始终传续了下来……直到,在最有可能统一天下的前夕,被自己的大将反戈打垮——那便是我的太祖爷爷,大赵帝国的开创者——宣武皇帝赵静。

这么说来,金陵吴王殿下现在岂不是已经六十多岁了?离金陵城越来越近,不知为何,我却忽然生出些许忐忑不安来,不知是期待,还是担忧,隐隐的,甚至像是近乡情更怯的游子。

为了祛除心中的不安,我不时和六位将军、雪儿高声闲聊,这样才不会一个劲地去想到了金陵之后怎么样之类的事情。

当话题转到吴王身上的时候,不知我说了一句什么话,雪儿睁大了眼,诧异道。

傻丫头!我笑骂一句,解释道:吴王是我父皇一母同胞的弟弟,而我父皇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你以为吴王还会年轻不成?嗯,雪儿赧然地羞红了脸,不过,才一会儿,她又浮现出不解的神色道:但是……不对耶……什么?我疑惑她又有哪里有疑问了。

照公子所说的,吴王殿下已经六十几岁了是吧,可是,雪儿却好像听别人说……吴王的世子殿下今年才十七岁呢,那样算起来……她掰着指头算了好一阵,惊异道,吴王四十多岁才有子息?我被她的神情逗乐了,忍不住伸手敲了她脑袋一下,得到一声痛呼,谁告诉你说,吴王的世子就一定是他的长子了?难道不是?不是,我摇摇头,想了一会道,现在的吴王世子是吴王的三公子,而前面两位世子,都已经夭折了。

啊?雪儿捂住了嘴。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就是生在帝王之家,有着无比神圣的血脉又怎样?这生老病死之事,并不是说你地位高就可以避免的了的——你看从前御园中的花儿,宫女们天天用太液池的清水浇灌它们,又剪枝又修叶的,但是每到开放的季节,总有那么几株会过早地凋零不是?人也和花一样啊。

我叹息道。

也是哦。

雪儿明了地点点头,吁了口气:说起来,那样子真正遗憾呢,宫里的嬷嬷常念叨,今生多做好事,来生才能够投胎到一个富贵之家——那么,要作几辈子的善行,才能有机会托生在帝王之家?可好不容易含着金玉出生了,却又……唉,好可怜。

也许……我想起这一场战乱中死去的诸多兄弟,也不由被勾起了伤感,也许他们生出来看了一眼这世界,不满意,便又回去了吧。

王孙善保千金躯,五陵嘉气无时无……褚倪忽吟出这么两句,隔着马背,朝我投来激励的目光。

我立时明白,那是杜甫《哀王孙》中的两句,知道他的意思,便颔首微笑。

这时,奔驰在前面的德充忽然一掣马缰,回过头来兴奋大叫:金陵城!公子,金陵城到了!陡听得这令人激奋的话语,众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一带荒草批离的尽头,岂不正是一座巍巍大城?五六丈高的雄伟城垣,上面插着五色旌旗,当中一座三层飞檐的城楼,城楼之下,墙体上被磨平一块,上面书着巨大的‘成武门’三个字。

成武门?!这就是金陵的西门啊!我们禁不住一齐欢呼出来: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穿过重重困境,我们终于来到了金陵的脚下!大家连忙跃马扬鞭,恨不得一气冲进金陵城去。

但是,尚存的理智告诉我,现在还不可轻举妄动,先观察一会再说,反正都已经到城口了,也不差一时半会。

从帝都一路南下,先是在画苑号上,几乎与世隔绝,然后又经历了渠寿的一场大混战,已经浑然没人记得现今是什么日子了,直到此时,看到出入城门的行人脸上的喜色,以及道路两旁散落的烟花的红纸,这才恍然想起,现在应该还未过完正月。

这个春节,居然不知不觉间就没了?我事后想起,有些匪夷所思。

因为那时候正好是海盗袭击画苑号的危急时刻嘛,谁还记得那些。

雪儿轻笑道,忽又撒娇一般,明年春节就可以好好过了吧,到时候,公子可要封雪儿一个大红包哦!贪心!我一面观望着城门口,一面笑她:正月还没过就想着明年了,可真是个贪心的丫头……再一年,哼,信不信我今年就把你给嫁了,看你找谁要红包去。

……那不要还不行嘛……雪儿仿佛还真有些被我吓住了,可怜兮兮道。

那是——!和雪儿调笑时分散了注意力,忽然却听到李建他们心有一同地齐齐惊诧地喊出声来:杨度!!?杨度?我一怔,猛地定睛一看……天,还真是一脸笑眯眯的杨度出了城门,正朝我们走来!杨度,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