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奉大执幡谕令,在此引导诸位入城。
杨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朝我们微笑拱手。
杨度!回过神来,我上前一步,不敢置信地握住他的肩膀:是真的……你没有死?!那一夜之后,你藏在了哪里,而且……又比我们快一步到了金陵?我没有藏。
杨度笑道,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垣之下,那日忽遭巨变,杨度自忖无力拯救众人,于是只好独善其身、先行一步离开了。
开始以为杨度死了,所以相见之时尚有几分惊喜,而今听到这话,我禁不住又愤怒起来,质问他:这么说,你就自顾自己跑得了,而把我们丢在危险之中?!杨度毫不介意我的指责,反是微微一笑,眯眼打量我一眼:那么,公子现在可有什么损伤?我……我悻悻放下他,托你的福,这一路九死一生,还算有惊无险。
正是这样,杨度颇为满意道,既然我的先行一步并未给公子造成什么损失,假若留在那里又起不了什么作用,那么杨度顺其自然又有何错?何况大执幡说过,你不会有事,所以,我并不担心在这金陵的城门口等不到公子你们。
万一你们那老头子说错的话,今天你就只管给我们收尸好了。
虽然他说得对,但我仍没什么好脸色。
公子……看到杨度尴尬的样子,雪儿前来推推我,给他解围道:别怪杨先生了嘛,反正大家都没事,而人家也在这里等着呢……将功补过,就原谅他了?哼。
我一睨杨度点头哈腰的滑稽的赔罪神情,倒也有些动摇,便叹一口气:好吧,就依雪儿,这回原谅你了。
唔,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能引导我们入城?嗯,杨度拍着胸脯,在金陵,老夫尚有几分薄面。
话先说着,我们可没有路引来着!李建他们几个也看这老道不顺眼,纷纷声明自己的路引早就丢了。
没事,没事,杨度道,跟着我走就是了,保管大家可以入城。
大家狐疑着,倒要看看这家伙耍的什么把戏,敢情不要路引,就能进入一座戒备森严的金陵城?杨度狡猾一笑,径直在前面带着路,我们纷纷下马,牵马跟在他后面,离重兵把守的城门愈近,心里也就愈发没底。
到了城门口,果然被挡下,把门的军官看了看我们一行人,凶神恶煞吼道:成武门径通市坊、王城,所有人等,必须出示路引,并不得带马匹入城!大家心中一惊,连忙看向杨度,却见他不慌不忙地上前,从身上掏出一道令牌:安乐道司师杨度。
这几位,是我道中牧马人,今日送马作祭祀用,恳请军爷行个方便。
一见令牌,那军官的态度连忙转变,诚惶诚恐的对杨度行礼:司师大人?他擦了擦汗,一面挥手撤开士卒,一面小心询问:难道是近日又有什么大灾大难?道中又要大行祭祀了?小的全家都笃信安乐道,到时候请务必知会小的到场个供奉!一定。
说完这句,杨度朝我们示意,然后真的就施施然带领着没有路引的我们通过了关卡,并且,直到走出好远,回头时都还看到那军官毕恭毕敬地目送我们离开。
杨先生好大的面子!当巨大的城门在身后隐去,眼前展现出繁华的街市景象时,李建他们禁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狐假虎威罢了,杨度只是借了大执幡大人的威名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杨度谦道,不过,刚才说的倒也不全是假话,下元节过后的第十二天,便是我道的大节日,那时确有一场大祭来的……到时候,如果几位有兴趣,不妨到西市看看吧。
也许吧。
我道,说完便展眼看向鳞次栉比的商户民居,以及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股繁华之气扑面而来,只看见来往众人都是锦衣布靴,面目清秀,并且无论男女老幼,神情都显得安然自足……也对,二百年来,这里是从未遭逢过战争的所在啊。
公子,杨度忽然问我:《陌冈示文》的字句你还记得?记得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回忆道:是‘不名名,不尊尊,不武武,不进进’吧。
公子记性很好。
杨度赞叹一句,又问:那么你现在是否理解它的意思了?……说实话,我倒是还从未仔细想过,于是沉吟了片刻,试探道:我想……是‘欲速则不达’的意思?不名名,是不求出名而出名;不尊尊,是不求尊贵才能最终得到尊贵的地位;不武武,是叫人不要滥用武力来显示强大;不进进,是以退为进?难能可贵,难能可贵!他听了我的解释,连连颔首,待我生出三分自豪感时,忽而又话锋一转,当头泼我一瓢冷水:只是,公子现在所理解的,尚且还只是一般世人理解的程度,要知道,示文为我安乐道最高教义,它的深意,决然还不只如此。
还有深意?我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开口询问,杨度像是知晓了我的心思,反而一挥手,向我辞别起来:既然老夫已经完成了大执幡的交待,带几位平安入城了,接下来,也得回去复命了1……公子、诸位,就此告辞!告辞……李建他们还礼道。
可是……我拉住他,只是这样?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问出这一句,更不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答案,但我总觉得,杨度的微笑之中,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
就是这样。
他看着我,然后悄悄将一物伸进我的衣袖:《陌冈示文》,向前杨度送给公子的,公子放在画苑号上了,现在,我将它物归原主。
说完这话,杨度呵呵一笑,飘然而去。
我微微一怔,从袖中抽出那物什,定睛一看,居然还真是那本《陌冈示文》——不过,当我随手翻开时,却被一页中夹住的另一件东西惊呆了——不只是我,那一刻,围在我左右探头看着的李建他们七人也禁不住同时吸了一口气,彼此眼中陡的有惊喜闪过。
那是——那是——雪儿惊喜之下,几乎一下子掉下泪来:找到了,公子,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