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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出人意料的吴王(二)

2025-03-30 14:59:02

吴王,金陵吴王,我的亲叔叔。

尽管有过砀山侯的一再嘱咐,尽管这一路上褚倪他们多次劝诫,在真正见到吴王之前,我几乎已经在心里筑起了一道充满防备的城池了,对自己说,绝对不可轻信任何人,就连吴王也是……然而,当此时一抬眼,看见他生生地就在我眼前时,只是一瞬间,那所有的防线顿时全部烟消云散……吴王老了,不再是五年前记忆中那胖胖和蔼的样子了,鬓角染上了霜白,额头也铸上了洗不去的皱纹,他充满惊讶地看到我的出现,下一刻,面肉微微颤动着,却强忍住所有的情绪,抿嘴欢慰一笑。

一个笑容,已经表达了他的喜悦,他的欣慰,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突然现身而犹疑、而希望落空,和表弟一样,他真心因为我的平安而欣喜若狂。

从吴王的笑容中,我依稀看到了父皇的样子,于是,一个声音便盖过了其余一切的猜疑和戒备,旋风般卷过心头的每一个角落:这是我的叔叔啊!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流着和我父皇一样的血,他是他的同胞弟弟,他是我赵陨的血亲啊!曾试想过无数种见面时的情形,然而,此刻,我却只能忍住突如其来的盈眶热泪,声音哽咽着上前:陨儿……见过皇叔。

陨儿……!初时的微怔之后,吴王霍地起身,不顾一切地朝我这边走来,那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他途中竟有好几次踉跄,最终,站到我的面前,他双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肩头:不是梦……不是梦!陨儿,陨儿你……真的来了!说完这一句,两行老泪便滚滚而下,分明是哭泣,可却又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那种悲喜交叠的神情,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匆忙之中,吴王他甚至只来得及踏上一只鞋子,而另一只脚,却是直接光着踩在汉白玉的地上!我禁不住心中涌起一阵阵感动:虽说已经到了初春,可是今日寒风还何等劲烈!加之汉白玉本身便是极寒之物,赤脚踩在上面,那又该是怎样的冰凉刺骨,何其难受!可是,在我看来,吴王脸上却全部写满了兴奋,写满了狂喜,他根本不曾注意到脚下的冰冷。

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有些惭愧自己之前的想法了:吴王行事光明磊落,经营东南数十年间也未曾有过哪怕一点的过失,他对大赵,对赵室,可说是中心不二的典范啊,而我……一个无知小儿,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一刻开始,我对自己说:眼前看到的吴王依然是那个慈爱我的皇叔,还是那个忠心不二的郡王,我不能也不该对他有所怀疑……也许,砀山侯、褚倪、杨度他们全部错了吧。

父王你还病着呢,小心着凉——表哥,父皇,到榻上再好好相叙吧!经赵修这么一提醒,我才注意到只是这一会儿,吴王额上已经汗水淋漓,而面颊上也有病态的红晕,于是连忙与赵修一左一右抚着他到软榻上去坐下。

皓天保佑,列代神主保佑!今日陨儿可以平安地到达我金陵,本王我……咳咳,太、太高兴了……咳、咳……!他的声音被不断的咳嗽所打断,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病情,目光没有离开过我:吩咐下去……咳,今晚举行大宴!召集所有官员一起到含章殿来,本王要为陨儿接风洗尘!我感动得很,但也明白,现在战局未定,还不能这样张扬,否则一旦天下人都知道有一位皇子已经来到金陵的话,那些勇士自然会来奔,但是同时,四方蠢蠢欲动的叛臣也可能云集金陵……更有甚者,我担心史张会将战火烧过南国来,于是连忙劝阻:皇叔的好意,陨儿心领就是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大宴群臣的时候,不然,我恐怕会给您,给金陵招来更多的无妄之灾。

唔。

吴王连连点头,一面赞同我,一面也提点世子道:修儿,你可得多向陨儿学习啊,你看陨儿想的多周详,这才是智勇双全的赵家儿郎,这才是我太祖皇帝的风范哪!修儿明白了。

表弟笑道:表哥说得很对,还有一则,表哥今日才奔驰万里从帝都赶来,也是该好好休息了的时候了。

帝都?!听到这个词,吴王猛地想起一事,他急攥住我的手:快……快!陨儿!快告诉我,帝都沦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见皇兄的消息?为什么不见信儿的消息?为什么帝都的城卫军再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为什么……为什么再没有……没有天子发出的诏令?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我想吴王其实已经揣测到了答案,只是,那太残忍,他不敢,或曰不愿去正视自己的猜想。

皇叔不知道北方的情形?我悲伤不已,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陨儿,原谅我,我不知道……咳咳,我什么都不知道!吴王激动起来,一把拉过一个紫藤编的匣子,打开后里面全部是一本一本的奏表,他面色涨红道:从接到皇兄勤王诏令的那天起,我便派出了所有的步卒北上,不止这样,当传来帝都沦陷的讯息时,我根本不敢置信,便又派出了上千人的探子……可是,没有消息!没有一点消息!所有人发回来的都是模棱两可的揣测!所有人的报表都只是道听途说!他展开一份份奏表:这一份,说信儿带兵突围到了洛阳,而后却又说他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崆城……这一份,说有人见到城破之际,皇帝带着六军南下来了,可是,沿途却没有任何州府迎接过天子銮驾……这个,还有这个,全部都是自相矛盾的东西,全部是不能自圆其说的猜测……咳……咳咳!因为太激动,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疲惫的面容涨得紫红,不知因为咳嗽,抑或因为伤心,在他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假的……虽然知道这一张张、一份份可能全部都是谣传,咳咳,陨儿,你知道吗,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忍不住千百次地翻来覆去地看它们……咳咳咳,我只希望,希望从,字里行间,找到皇兄还平安,你们还平安的消息——可是……他终于没有说下去,扬起头,老泪纵横。

七表哥,这些日子以来,父王几乎没有安心过片刻,没有消息时,他焦虑不安,心急如焚;一旦消息来了,却又是空欢喜一场……赵修在我耳边叹息道:好几次,伺候父王的宫人告诉我,父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总是才躺下不过一两刻钟,便又翻身起来看奏章——你看,这匣子,父王一直都放在枕畔啊。

我鼻头酸涩,面对两人既期待,又忐忑的目光,话在喉头打转,却怎也不忍说出口。

吴王看见我的神情,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面色霍然死灰一片,握着我的手变得冰凉,他呐呐:陨儿,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难道……?是的。

我痛苦地闭上眼,掏出袖中的明黄帛书递给吴王,终于说出了那一场浩劫的真像:父皇没有带着六军南下,因为……六军早就灰飞烟灭了,甚至……甚至——我眼中淌下泪来:——父皇,他最终也没有离开帝都——皇叔,父皇他做到了……‘国君死社稷’,父皇他做到了这条祖训,他乃是穿着戎装战死的天子啊!国君死社稷……听到我的话,吴王全身一下子瘫软,口中只是喃喃着这一句,而眸里,却是一片空空!父王!皇叔!我们被吴王的样子吓到了,赵修一面大声叫着御医前来,一面与我一起试图安慰吴王。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安慰又有什么用?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吴王一把推开了给他把脉的御医,在众人的注目下,他双手颤抖着,缓缓打开了自己亲哥哥书写的遗诏。

没用……大哥,原谅赵轻没用……我什么都作不了,我什么都不能做……大哥,你就这样宾天了……?死在北国的风雪中……死在赵轻我望也望不到的地方……他双手死死地紧握帛书,指甲刺穿了薄薄的布料,又将手掌刺得鲜血淋淋,吴王望着我,眼中泪水泛滥成灾:陨儿……你说皇兄死了,我大哥,他死了?我无言以对,只能点头。

吴王节哀!宫殿里顿时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齐齐跪倒,惶恐道。

大哥……大哥、大哥!!!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因为哀伤过度,吴王大哭着呼唤了三声,竟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叔叔!‘我连忙扶住悬悬欲倒的他,只见到处是一片恐怖的艳红色,而吴王看着我,眸中缓缓地淌下一行泪,然后,仿佛用尽了所有气力的,他阖上眼睛,一动不动倒在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