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疯了!竟然说出这样丧心病狂的话来!?我回过神来,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黄口浪滔天?’‘中原成沧海’?天哪,难道他们不曾想过,黄河一掘开,可不是河南道成不成沧海的问题,而是中原的上千万子民全部丧命!中原重回到洪荒之前的问题!三月黄口浪滔天,滔天波浪灌中原,拼却中原成沧海,全我江南土半边。
我喃喃地重复着那恐怖的字句,只感到全身冰凉,这是何等疯狂的提议?虽说根据兵法来说,要取得胜利,未尝不可以小部分的己方牺牲来换取敌人的灭亡,但是……以千万百姓作为代价?!这种牺牲,恐怕是要留下千古骂名、被万世子孙所不齿的!阻止他!谁要这样做!这样的人,该杀!我愤然道:去告诉表弟,若找不到造谣的人,便将那些传唱谣言的人全体关到牢里去!千万不能……不能让这种可怕的想法被人们接受!抓?抓不完也抓不了……两兄弟无奈地摇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小儿,每个人都在唱……仿佛是瘟疫一般,这首童谣传播的速度之快,连世子殿下和金陵众臣也措手不及!那么,就全无办法了?我很害怕,因为我很清楚:百姓是善良的,然而,作为群体中的一员,他们同样是残忍的。
很难想象,有这种自私但是诱人的提议出现之后,谁还有心思去抗敌赴战?也许……无数次的历史的前车之鉴证明,也许对战事的恐慌和对和平的渴望集聚到了某种程度之后,他们,无数的百姓,真的会冷酷地放弃河南道的手足同胞,从而换得‘江南土半边’的无虞。
谣言的制造者总是那么了解民众的心思,同时,他们的挑唆,也往往同样奏效。
我开始害怕,若果真有人信了这种挑唆,掘开黄河,水淹河南……那时的情景,恐怕比之史张的大军还要恐怖几十几百倍!并不是全无办法。
褚倪想了想道:殿下可曾注意到了,童谣里提到一个时间——‘三月’,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来阻止它,至少还有无数种可能来让战争局面好转,从而消除百姓心中的恐惧,借之使童谣不得人心,只是……我点头,明白他担心着什么,接口道:只是,吴王至今还没有复元,只要他一日不曾醒来,我们的所有可能,便都变成了不可能……吴王,说到皇叔,几位将军对视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我:对了……我们的叮嘱,陛下可曾牢牢记在心里了?您没有把所有东西都交给吴王吧?直到这时,我才猛地想起:在来金陵的路上,六位将军确实告诫过我,为了防备吴王别有居心,他们建议我可以与之相认,但是,千万不要把遗诏和玉玺交给他,否则,一旦出了什么变故,大家都可能陷入极其不利的境地。
可我当时一见到病弱的皇叔,顿时什么都忘记了,哪里还记得什么遗诏和玉玺啊!我有些惭愧的对上几人担心的眼神:我……我将遗诏留在皇叔手里了……说来,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那时皇叔一看到父皇的绝笔,立刻吐血晕厥,场面混乱之下,他一直将那染血的遗诏紧握手中,我也不忍去将其收回来啊。
啊!众人一惊,面面相觑都是傻了。
还好,这时,一边紧紧跟着我的雪儿宛尔道:幸好殿下将传国玉玺交给我保管着呢,雪儿已经藏好了它,大家放心好了。
唔。
我也舒了一口气,不过,见大家似乎还有所顾虑的神色,我又忍不住道:嗨,交给皇叔又怎样了?!吴王我亲见了,他如今还是五年前那个慈爱我、忠心大赵的金陵吴王,我的亲叔叔,一点也没有变,大家小心是好,可不必草木皆兵哪!可是……褚倪张口欲说什么。
银朋忽一把掩住他的嘴,静静地注视我一阵,最后只淡淡道:我相信陛下……不会错的,而且,咱们既然已经身在这吴王宫里,便只好相信吴王,不是吗?对对!我终于得到别人的赞同,银朋说得很对!扑哧!也许是刚刚我得意忘形的样子太孩子气了,众人一时笑将起来,连雪儿也忍俊不禁:哈哈……殿下听不出么?银将军……他可、可不是赞同,而是无奈呢!无奈?我一瞪眼,刚聚集的气势荡然无存,一下子便又耷拉了。
……之后聊了很多事情,譬如对北方匈奴、大召传来的频繁战事啦,曹凤和德充从渠寿城递送来得一切安好的讯息啦……总之,最后大家都有一种充盈着整个胸臆的满足感,仿佛直到这时,才终于摆脱了一个梦魇,才能拥有想笑就笑的自由。
眼见夜已深沉,开始有些凉风吹起了,我出来时只披了一件单袍,所以感觉有些冷,便只好结束了欢快的交谈,让众人各自回去休息算了。
几位将军没有二话,一齐勾肩搭背地走了,我看得既诧异又直发笑,摇摇头,便也转身欲回去。
殿下……这时,听见有人唤我,回头时见是雪儿,我一挑眉,问道:还有什么事吗?没……没啦。
雪儿好像生怕我误解似的连连摇着手,不过,忽又声如蚊蚋地低头局促道:殿下……那个、那个……什么?我想……我想……她抬眼又飞快地垂下,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你想?我停下脚步,愈发好奇地追问,有什么事,不妨直接说嘛,难不成……你想要出宫?出去逛街?或是买一点什么胭脂水粉?才不是。
她默默地走近,好一会儿之后,才仿佛鼓起勇气般的:殿下,现在,我还可以……可以陪着你吗?就像……在一路上的一样?说完这句,尽管是夜色朦胧,但是依然看得出她粉嫩的脸颊已如红烧的霞红一般。
像在一路上的一样?——住在同一间屋檐下?在同一只桌子上吃饭、在同一张船上……睡觉?瞬间,记忆的阀门被打开,那么多的美好的情景,此刻全部进入我脑海中,不知不觉的,嘴角已经弯起。
不过,雪儿似乎将我的微笑理解成了嘲讽,她看我一眼,便忍住泫然欲滴的泪水,默默地行了一礼,转身欲离开。
雪儿,没听到我的决定,你就已经打算放弃了?……殿下,不用说了,雪儿……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对不起嘛,奴婢本不该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的……看到她哀伤的背影,不知为何,心猛地一痛,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上前去,突兀地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雪儿一惊:殿下……奴婢?不,谁说你是奴婢?鼻息下是她温暖馥郁的鬓发,我忍不住将一缕轻噙齿间,呢喃似的:……不许叫我殿下,也不许再自称奴婢,你是太子哥哥给我的‘小间谍’不是?从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我的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一个……独一无二的雪儿丫头。
她仰起脸,一时为我的话而有些陶醉,忽而,神情有些落寞的:就……只是这样?你还要什么?我为这小妮子的得寸进尺而无奈摇头,一抬头,看见淡蓝色的月亮,那么皎洁,仿佛玉人的面庞,刹那的,璐儿和秦筝的容颜也重迭在我眼中,不禁梦呓一般:对不起,因为连赵陨也不明白自己的心啊……或者,或者还有……还有……雪儿因我的话而露出了欢欣的笑容,仿佛得了天底下最永恒的承诺。
答应我,不要离开,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不要像父皇、像太子哥哥、像璐儿一样离开赵陨……我宁可什么也不要,只要……只要永远。
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心里那样想着,便脱口而出,然而令我有些意外的是,雪儿竟也听懂了:那么,殿下要一直记住我哦,我呢,雪儿,沐侬雪,只要殿下叫我,不管在哪里,我都会立刻赶来陪着您的……正如我不明白自己说的,这一瞬,大概雪儿丫头也不懂自己说了些什么吧。
四目相对,忽然之间,雪儿却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我一怔,而被这种气氛所浸染,下一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皎洁的南国的月色下,我们因着这一时偶感的欢乐而笑语哑哑,清风将这笑声传得很远,拂过了层层栗林,激荡着细小的涟漪……安宁,静兮,这诚然是何等安宁美丽的一个夜晚?然而,也没有人会想到,扑天盖地的网罗,已经从四面八方悄然张开……黑夜中,隐藏着的,是一双冰冷的眸子——那是、那是——大阴谋!偷天换日的大阴谋,已然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