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金陵

2025-03-30 14:59:03

听到大哥的死讯,我悲恸之极,顾不得正是百官集会、宣读父皇遗诏的重要时刻,一心想要赶到唐城去。

也许,我并不知道若是到了唐城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可是,我很清楚,假若今天自己不去的话,恐怕悲恸会永远深藏起来,无法排解。

出了含章殿,便径直赶回居住的地方,面对一脸疑惑的雪儿,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地吩咐她帮我收拾一些东西,然后便出了门呆呆立在那里。

不多时,雪儿提着一个包袱出来,见我茫然落寞的样子,心里虽有千般疑问,但是终究没有敢直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轻声道:殿下要出远门?唐城。

唐城?就两个字,雪儿想了一想,立刻明白了它所代表的意义,而再看我手中紧紧攥着的玉佩时,她神情一怔,似乎心已猜到了八九分。

我怕她会问我,因为我不想重复那悲伤的消息,可是,雪儿没有,虽然想到了很多,可是她最终只是上前抱着我的臂膀,默默地给我以安慰,除此之外,再没说一句话。

她理解我的心情,知道太子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怎样重要的存在,此刻我的心就像一锅翻腾的沸水,再也经不得任何涟漪,不然那灼烈的气浪便能烧毁我的全体意志。

就在这时,一驾雕花饰彩的马车来到眼前,亲自驱车的赵修勒住马匹,下车来到了我面前,……表哥,一定要现在去唐城么?修儿明白,太子的事对表哥的打击有多么大,可是,为了父王、为了我,表哥您能不能再考虑……没等他说完,我扬起手,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谢谢,修弟你亲自驾车过来,表哥很谢谢你,但是另一方面,我已经决定好了,你不用再劝……他语噎,摇了摇头,只好无可奈何的:什么谢不谢的,修儿是你弟弟嘛,弟弟为表哥驾车,是理所当然的啊……来,表哥请上车吧。

我点头上了车,一回头,看见雪儿欲言又止,放心不下的神情,想了一想,便示意她陪我一起。

雪儿如蒙大赦,宛尔一笑登上了车,看到这一幕,前面的赵修颇为惊诧,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挥鞭驾起了驷马,马蹄渐渐,车身便辚辚作响朝前驶去。

穿行在白玉的宫道上,赵修一面驾着车,一面抱歉道:表哥,实在很对不起,本来赵修是想陪您去唐城的,可是……你也知道,孔庙那边招抚流臣的事情暂时还离不开我呢,所以我只能送你到城门口了。

没事,能亲自驾车来接我,这已足见他的真诚了,我欣慰犹是不及,如何会责怪他,于是便安慰道:说起来,赵陨确实是太过任性了吧……修弟,希望你代我像吴王、国相他们致歉。

怎么会呢,失去至亲,悲恸乃是人之常情,表哥放心吧……大家都会等着你回来的。

谢谢。

我眼角一阵湿润,为还有这关心我、体谅我的亲人而高兴,如鲠在喉,最终却只能又道一句谢谢。

赵修又道:表哥,等会儿,我驱车到南门去,在那里父王已经替您安排好了五百甲士和二十乘车骑,他们将一路护送你到唐城去。

何必如此麻烦,我微微感动,赵陨是去奔丧,叫皇叔给我一匹骏马便足够了。

那怎么行,赵修不认同我的话,坚持道:虽说动乱尚未到达南方来,但是多少有些波及在所难免,而今岁冬寒,民众也颇有些衣食无着,被歹人胁迫成为强盗的……唐城不远,可一路上途经之处却并不太平,所以表哥一定要带着甲士们,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句,为这事,国相还当众斥责了父王一顿,他执意要用两千铁卫护送表哥,可是……表哥大概也有所耳闻了,父王的军队都陷在河南道,硕大一个金陵,又需要大量的士兵来防卫,父王实在无法派出更多的甲士来啊——这一点,还请表哥谅解。

听到这一席话,脑海中便又浮现出陆世廉那刚毅而倔强的样子,想象他在大殿上与吴王顶撞的情形,我忽然有种感觉,从看见我的第一次起,他似乎就在为我争取、更或是在事事袒护着我,以至于在旁人看来,他更像是我的臣子,而不是吴王的陆父?可是,他所做的一切,究竟又有着怎样的深意?殿下你去了就回不到今天了啊!脑海中回响着这句话,不知为何,坐在温暖的车中,我禁不住周身一阵寒颤,仿佛冥冥中,一张巨大的网罗已经向我扑来。

网罗?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联想呢?我问自己,已经脱离了漫天烽烟的北国,已经摆脱了琉球人的大阴谋,在前方的路上,怎么可能还有什么网罗?我暗笑自己的过于敏感。

殿下,到了呢!雪儿轻轻地将一直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我推醒,我回过神来,这才感觉车子已经停下,从雪儿素手撩起的车帘往外看去,五百铠甲鲜明的金陵士兵正朝我拜服在地。

这时候,听到赵修对他们交代道:……你们务必给我记住,关于七皇子殿下的身份,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至少是在当下,除了大臣们,世人尚且不知道皇子殿下已经来到了金陵,所以,你们要给我好好地守住这个秘密,无论什么时候,一丝一毫的口风都不能泄露出去!父王之所以派你们护送殿下去金陵,因为在他看来,你们是金陵最好的士兵,是值得信任的勇士,你们便更应当引以为豪,更加要牢记自己的职责,记住,这一路上,决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殿下,明白了没有?!是!吾等谨尊吴王、殿下谕令!誓死保卫七皇子!众甲士齐声宣誓着,并对着我车的方向恭敬地扣了三个头。

我整整衣裳,按照修弟的意思,并没有下车,只是隔着帘幕在车中致意道:感谢诸位的效力,赵陨在此恭受了,只希望一路上平安无虞,不必给诸位添许多麻烦才好!不敢!不敢!也许是历经了两百年的漫长岁月的缘故,一直以来,在人们的心中,皇家的血统被严重神化了,以至于许多人相信,太祖皇帝不是人,而是上天降下来的现世神明,所以,推之以广,作为太祖后代的我们,自然即是与他们不同的神的后裔.因而听到我的回答,一种神圣感便在众人心中泛滥开来,虽然看不见我,可他们还是敬畏地一再叩首,用以表达自己不敢怠慢的忠诚。

交待好了一切,赵修又走进车中和我关切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下令甲士护送我们开拔。

车马辚辚,在元月的大风中,朱红色的旗帜终于迎风飘起,一行人,向着太湖畔的唐城而进发。

驶出金陵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撩起窗帘往回看,在那儿,表弟久久地伫立着,目送着我们的离开……表弟……我定会回来的。

我小声喃喃,不仅是在对他说,更是在告诫自己。

许久之后,窗帘缓缓盖下,柔软的刺绣的绢画,终于,挡住了金陵的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