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看看我,自己也难为情了,只是咬着下唇,微微地点了点头,唔了一声,哦。
我很快便明白自己真的小看雪儿了,因为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建竹宫几乎变成了乐坊,各种乐器的声音此起彼伏,悠扬宛转,直掀起了竹林里的清风,盖过了翳林中的鸟啼,远远倾听,还以为仙乐飘飘,似乎有神人驻足呢。
渐渐的,我发现其实雪儿也并不总是很害羞,一旦沉浸在音乐之中,她深埋在心底的少女心性便袒露无遗了。
譬如我弹一段曲子,故意在其中弹错了几个音符,这时,她会撅着小嘴,毫不留情地批评起来,然后甚至索性把我挤到一旁,自己示范什么叫‘正确弹法’。
那情形,几乎让我以为她比公主还骄傲几分呢。
玉指扫过琴弦,拨洒出一段高山流水般的酣畅淋漓;而弹琴的佳人面色桃红,仿佛是天上的彩霞飞上了她的粉嫩两颊,细密的汗水散发着幽幽淡淡的馥郁香气,几缕散乱的青丝演绎出纯真与魅惑的清丽。
犹如古画中出尘的仙子,则是现世里娇憨的少女,弹琴的雪儿与平时的她截然不同,不再谦卑,不再羞涩,而是迷人得难以置信,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暖暖的、香香的奇特氛围,几乎能够将人内心最坚硬、最冰冷的角落给融化掉,又仿佛令人不敢挪动半点,就怕无意中的举动,便会失去了眼前这良辰美景。
很久以后,屋里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乐器,有时桌上、床上放不下,便放在地上,以致于地上几乎没有下脚之处了。
好了,我服了,真服了……我终于举手做投降状,而此时雪儿却是露出酒窝,得意洋洋,我佯装叹气,‘有气无力’道:好吧,你赢了,你要什么奖赏都可以,说罢。
什么都行?雪儿虽然有些累了,但仍旧兴奋得很,一时不察,脱口而出:好呀,金子,银子,珠宝,都行!大胆奴婢!居然敢向本皇子索取奖赏,该当何罪!我‘大怒’,但是笑呵呵的。
是哦,该当何罪?雪儿鼓着腮帮,一副‘你不守信用’的表情,输怕了,又不给奖赏,哼……呵呵。
我挠挠头,想了想,便转身爬上床,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一个小包,扔给雪儿,给你这个吧,免得人家说我说话不算话……唉,这年头,婢女都不怕主子了呢……噢!雪儿没听到我的打趣,反而一时呆呆的,因为她惊讶的看到,那包中,赫然正是‘彩龙珠’。
缓过神来之后,她不敢拿着,惶恐跪下,双手捧着彩龙珠呈过头顶,道,殿下,那个……婢子是说着玩的,不要给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给些小玩意就行了……只不过,说着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彩龙珠’,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
拿着吧,就送给你了。
我心中又是安慰又是心痛,一则雪儿的纯真让我怜惜不已,再则想到昨夜,璐儿根本看也不看这珠子一眼的情形让我肝肠寸断。
不,不……她嗫嚅着,将手背在腰后,只是一个劲摇头。
我长叹,一时之间有些感慨,雪儿,大概你亦听说过那些议论吧……嗯?她疑惑,听出我话里的感伤,不由一愣,殿下指的是……。
所谓的——‘七皇子殿下没有一点太祖皇帝子孙的样子,身为皇子,常常出宫与情人幽会;不事军政、师、长,反是终日和宫女下人亲近……’——大家也许都嘲笑我吧?不,不是……雪儿涨红脸儿,连忙惶恐地辩解道:不是那么一回事,雪儿绝不敢嘲笑殿下……仅仅只是‘不敢’?我摇摇头,推开门,让晶洁可爱的天宇映入眼帘,长舒了口气,道:只是,能常常和自己喜欢的人耳鬓厮磨,与下人们无拘无束地谈笑,这样不好么?雪儿……说实话,赵陨我从来也没想过像太子哥哥那样光芒四射、宛如人间的神明一样,我很满意与当下的安乐,只想永远、永远都这样……或许,我真的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吧!才不是!雪儿眼睛不满似的睁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世上本来就没有两个一摸一样的人啊?大赵已经有一位战无不胜的太子了,难道这样还不好么?殿下不需要,也不必为谁去成为第二位太子呀?!再说了……太子爷自然是无可比拟的,但是殿下也不差嘛……不,殿下有时做得比太子爷还好呢……说到这,她努力地点着头,仿佛怕我不相信似的。
雪儿的样子让我有些发笑,郁闷一扫而光,笑问道:哦?我?比太子哥哥做得好?雪儿你且说来听听?哪里好了?就是好嘛……她想了一想,比如殿下会常常笑呵呵的呀,而太子爷则是每天都很忧郁严肃的,雪儿几乎都没见他笑过呢……就这个?我比大哥笑的好?我啼笑皆非道。
还有呢!雪儿掰起手指数起来,殿下一天就记得雪儿的名字了,而太子爷好久了还叫不出来;殿下桌上的书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太子爷桌上总是公文一大堆一大堆;殿下做的诗词都很易懂,而太子爷的文章从头到尾雪儿几乎看不下来呢……还有哦……还有?我扬一扬眉,笑道。
嗯,雪儿貌似很认真地摇着手指,那就是殿下和太子爷走路的不同了——走路的不同?我不知道走路还有什么优劣之分。
太子爷走路时常常低头沉思,步伐又快,身体往前倾,看上去微微有些佝偻一般;而殿下……说到这里,她嘴角一翘,仿佛想象着自己话语中的情景,殿下走路时喜欢把左手搭在剑柄上,右手……嗯,四指虚握,只用大拇指轻轻捏着袖口,这样一来,手臂摆动时,袖管也随着一起翻扬舞动,就像是临风欲飞呢……有吗?我根本不曾留意过自己走路时是什么样子,这时听雪儿一说,似乎还真宛若眼前,不过……我纳罕,雪儿怎会观察得这么清楚,难道……我没说什么,微微浮起浅笑。
雪儿浑然不觉,继续道:殿下的步伐也很有力啊,而且走得很直,眼睛看着前方,面带微笑的,呀,尤其是回头的时候,好有气势的,就像是画中的人物似的!话已说完,她却还低垂着眼睫,仿佛还沉浸在回忆之中。
不知为何,看着雪儿的样子,一时之间,胸臆中忽然泛起一阵暖意,它来的是很突兀,然而隐隐却有着无比熟悉的滋味,里头包含的东西太复杂,以至于我根本分不清究竟是怜惜、感动,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没有多想,我伸出手去,指尖滑过她的鬓发,一缕青丝婉转着拂过手背,荡起隐隐象氛,在雪儿心里,我真的比太子哥哥更好么?呀……!雪儿为我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想要退开,可是最终顺服地承受下来,她想了一想,答道:婢子以为……不是谁更好的问题,而是……而是两位殿下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吧……太子爷让人感觉崇敬,而殿下令人感到可亲……说起来,殿下还是好一些呢。
说道后面,她的声音愈来愈小,简直听不清了。
我看得出来,雪儿是个心思极单纯的女孩儿,她会这么说,便是表明她真是这么认为的,而不是为了讨好我或者别的,我一阵感动,故作轻松道:雪儿把本殿下说的还真是好呀,这样一来,殿下我还更得奖赏你了。
说话间,我拉过她的手,再次将彩龙珠放在她手心。
殿下,不行,婢子不是……雪儿一愣,以为我误会她的用意了,连忙辩解,抬眼时,却看到我眼里的笑意,遂恍然过来,嘴唇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反正是要来送人的,送给谁不是一样?我叹息道,璐儿不喜欢它,它对于璐儿便是没有价值的;但是你喜欢它,所以我没有送错人,不是么?……雪儿微微沉默一阵,然后抬起脸来,绽开一个感激而欣喜的笑容,谢殿下,婢子喜欢……真的很喜欢……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闲闲无事,常常和雪儿较量一下音乐,虽然输多赢少,但是还是很快乐,渐渐的,我已经习惯于有这样一个小婢女陪着,心里满足而欢欣。
唯一不快的是,我曾经多次出宫找璐儿,可她不是避而不见,便是不愿与我说话,我实在不知她是为了什么,有时候真地很想发火,干脆问个究竟,可是一看到璐儿哀伤的样子,自己也不禁黯然无语。
日子转眼到了十月,天气渐渐转冷,这一年的天气很是异常,往年此时还没有冬天的气色,而今年,北风却早早的刮了起来,让人不胜其寒,甚至有人在猜测,照此下去,恐怕不久还会下雪吧。
这一天下午,我从蓝府出来,照例是垂头丧气,一无所获。
正要上车时,忽然一阵北风刮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就在抬头的一霎那,我看到前方的人流如潮水般退开,让出一条路,接着,十数骑红色骑士冲了出来,当头的一个校尉打扮,手里高擎着一面旗帜。
骑士们盔甲残破,面目俱被灰浊、血污抹乱,马因为长途奔波,嘴里都呼出了白沫,看上去煞是恐怖,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骑士们手中旗帜上,分明是一只背生双翼的斑斓猛虎!是黑虎军!大街上顿时一片哗然:驻扎在前线的黑虎军如何会出现在京畿之地?!难道……!只听当头的骑士挥舞着黑虎旗,口中嘶哑着高喊:敌情!敌情!逆部史张业已攻破镇远!冀北军大举南犯!军情紧急!军情紧急!黑虎旗至,沿线戒严!什么?时隔五年,史张再次攻破镇远?!!我耳听噩耗,顿时便呆在当场,背上冷汗直冒,如遭雷霆!十数骑轰隆而过,直奔皇城而去。
马蹄声过后,本来喧闹的砀山街一时死寂,千万人像是千万个木偶一般,人们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凝固了,连小孩子都吓得哑口无言。
良久,猛听到一个老乞丐被发狂奔,一次次跌倒在地,又一次次癫狂地爬起,身躯踉跄着举手向天,口齿不清地厉声高号:奈何帝!奈何帝!然后街上哀号一片,惊恐之声直冲城垣!打仗了!打仗了!时隔五年,战火重新燃起!时隔五年,史张卷土重来!(前几天有事去了,所以更新减慢,史张在这里跟大家道个歉先,今天多发几章,一次全部补回来,呵呵还有喔,不知有没有一直关注’八芒‘的朋友?有的话,史张太谢谢你们了,好消息,史张下周要申请推荐签约了,大家一起来分享一下史张此刻的高兴吧(哈哈……某人疯狂大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