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色之中,只有荧荧烛光在时明时暗,众道人异口同声地唱起一曲没有歌词的古老音乐,那悠远而神秘的音符,开始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确实是一种诡异之极的情景,令人身处在那乐声的冲击包围之中,开始是自然而然的抗拒,因为听不懂它的意思,却不得不将它纳入耳中。
那你甚至能够分辨出每一个安乐道人嗓音的独特之处,有的苍老,仿佛秋风树下的落叶;有的年轻,仿佛有着无限生命的朝阳……然而,这合歌的魔力就在于此,它奇迹般地将每一个人的嗓音都完美地融和到了一处,从而产生出更高一层的感染力,它甚至可说是有毒的,因为当你不得不将它全部听下去之后,久而久之,你竟会发现,初始时自己的抗拒已经完全不见了,以至于,你听到自己的心也在和着这古老的节奏而吟唱!我,生长在繁华宫闱之中,从小到大听过无数仙音妙曲,但是,也从未能有一支歌给我以今天所听到的震撼震撼——那是一种,惘然的不知所措!是的,不知所措,你根本不明白它,就算听了一千遍,一万遍,也根本不明白。
尘世的每一只歌都有着它所要表达的情绪,这情绪,或是愤懑,或是喜悦,或是悲壮,或是矜满……可从未有一首,能将整个人世的情绪都化为自己的情绪。
说起来,复杂之极,其实并不难理解,那即是说,当你哀伤的时候,你听到这首歌,会感觉它是在陪你一起哭泣;可当你欢愉无比的时候,你又会真正感觉到这歌在和你一起大笑!如今,我即是有着这般不可思议的体会,甚至我感觉到,这歌已经不再由唱歌者所能控制了,它直接钻进了我的心中,它是有着生命的活物!……我还没有从这支歌的震撼中稍释一些,却又看到了更加奇异的情景,那时所见到的……简直就是超出我们认知之外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屏住了呼吸,(我感到小狸也是这样),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我看到,在吟唱中,每一个席地而坐的安乐道人的头上竟然都开始隐隐发出了光芒!我用力揉了揉眼,……不是幻觉!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们的头顶都在放出光芒!说是头顶在发光,并不确切,远望确实是这样,但是我和小狸站得近,所以我看得真切,发出光芒的,其实是道人们的头发————每一根头发都流淌起了微弱的光芒,仿佛这些光平日里是隐藏在道人们的身体之中的,今天因为被这歌声唤醒,才受了驱使般的向头顶涌去……而头发,便是他们进出的道路!光芒犹如流水,开始是在发根处泌出,然后便随着头发的走势向尖端慢慢传导(有必要交待一句,我所见到的安乐道人们,譬如杨度,以及今天的白衣男子、小狸,无论男女,他们的头发都是自然披垂在肩头的,男子略有不同,但也只是将遮了耳朵、前额垂下的刘海才梳在一块,束成一个小小的发髻,大部分的头发,还是披散的),而一旦这光芒向下流达了发尖之后,无数根头发,就像是瞬间失去了重量,闪耀着光芒的发尖蓦然抬起,缓缓地,竟最终带着整根头发一并扬起,笔直地指向天空!我看傻了,怎样的词汇,亦无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蓦然想起安乐道人的自称——明人……没错,明人,是明人啊!他们确实是、可以发出光明的人啊!所有的明人都在发尖聚集了一片片的光芒,惟一没有光亮的,却是身在正中间的紫月,她此刻依然保持着闭目沉睡的姿势,脸上安恬,犹如做着最美妙的梦。
我正诧异,下一刻,不知是得了什么启示,明人们感觉时间已经到了,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猛地提高了唱腔,每一个人都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的尾音咤了出来!那是一个疾!于是,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随着这强大的声波,所有明人发尖的光芒都猛然飞起,仿佛是水面震动时荡起的烟尘,仿佛是风吹柳絮,此刻,所有的光芒都激射而出,而它们的目的地,就是紫月!我怔看着,极短的时间内,几十个明人散发的光芒,竟一点不剩的,全体附在紫月半伏的身躯上!它们先是跳动着,由细微的光点融合成了大一些的光团,大一点的光团,再有融化成了一片片的光面,这光面逐渐合成一起,最后,倏然钻入紫月的眉心!刹那间,她的眉心变成了融化的黄金般的色泽,明亮的程度,甚至远远比正午太阳更加刺眼!忽然,紫月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
注意,不是‘站’了起来,而是‘升’了起来!她本是没有一丝力气的瘫倒在地,此刻依然是没有一丝力气地立着,她的双脚并没有离地,可也看得出来,它们只是贴着地面没用一丝力气,而她的脸却高高扬起,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仰望着……给人以强烈的感觉,支撑着她身体的,就是她眉心处那强烈的金光!看到这一情景,众明人连忙拜倒,口道:恭迎大执幡!什么?我怔了,他们……竟然称呼紫月为大执幡?不过脑中激荡片刻之后,我开始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看起来,他们要降的神,就是他们的大执幡,而经过了这一系列的神奇仪式之后,大执幡的精灵,以某种我们所不了解的方式降临了!现在,紫月不再是紫月,她身体里的,是大执幡!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当‘紫月’听到这一呼声,缓缓低下了头来,睁开眼睛之际,她眼眸中,完全已经不再是刚才的神情!那不再是一个女子的神情,而是属于某个男儿的,威风凛凛、庄严肃穆的神情!我肯定,那就是大执幡。
有一瞬间,我甚至有种奇怪的冲动:很想去和紫月搭讪,看看如今她说话时,会不会也是用的男子的声音……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是不敢那样去做的,天知道,当我在众明人面前对他们的大执幡作出那种无礼地举动,最后会有怎样的下场。
我依旧静静地看着‘紫月’,在我的视线中,她有些僵硬的转头,似乎在看清楚周匝的一切,然后,当她看见躺在那儿的雪儿时,她慢慢地走了过去,眸中变幻了流溢的光芒,似乎在沉思。
只是短暂的沉吟之后,‘她’出手了,只见她一只手轻轻地拂过雪儿腰间的伤口,掌心过处,留下一大片微弱的光芒,那光,是从她掌心流出来的。
微光彻底覆盖了伤口以及紫红色的瘀血区域,然后,紫月的双手在半空中作出了许多很奇怪的姿势,有些像佛教里的结指,但是速度快得多,近乎于眼花缭乱这个词。
并且,一面手指看不清地飞速变化着,她的嘴唇也嗫嚅着,吐出含糊不清的句子。
忽然,她低喝一声:起!(这下,我倒是听得明白了,她用的,还是紫月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低喝,奇异的情景再次出现了,只见原本被微光覆盖的肌肤竟自己颤动了起来!雪儿还在昏睡着,可是她腰上的肌肤自己动了,朝着伤口的方向挤压着,似乎是受了指令,要将所有的瘀血和炎罡之毒挤出体外!我瞪大了眼,真真切切地看着众多淤血被汇集在了一处,不过,伤口并没有被冲开,它们在离伤口咫尺处纷纷停了下来,隆起成一个个紫红色的包块!血没有流出伤口!我禁不住悬起了一颗心,为雪儿担忧起来。
可是,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紫月看见这一幕之后,她露出了意料之中的浅笑,双手顿下,蓄积了气力之后又弹指挥了出去。
随着手指的方向,一道明亮之极的光芒激射而出,猛地刺破了一个脓包,留下了近乎看不见的创口,然后,瘀血化作了青烟从这里散尽!那光芒,竟然在瞬间把血水化作了青烟!那该是多高的温度?!可我细细一看,却看见被金光射中脓包急剧平复了下来,到最后,恢复成了雪儿的白如凝脂的肌肤!我诧异地看向紫月,心中大骇:她,或说她身上的大执幡,她们究竟是人,还是神?在我的注视之下,在众明人敬畏的目光中,紫月双手频频扬起,于是一道道光芒,便从她的身体里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