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明白了嫂嫂如此镇定的原因,同时,也为她的大胆计划而震惊不已,如果我猜的没错,她是想……!没等我再问一问嫂子其中的详细情形,却又见有人按奈不住,欲要向我发难了。
这一次,起身走出席间的是一个面净无须的中年人,头戴穙头,身着袍衫,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文士一般。
有了白大勇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他要恭敬地多,只见他对我揖了一揖,举杯以示敬意,等我也狐疑地自饮一尊之后,才听得他道:在下彭范,本是受家父之催促,前来唐城观瞻太子治下之醇风良化,今日竟承蒙侯夫人宴赏,又有幸得仰殿下容姿,实在是人生之幸事,范在此遥祝侯夫人、殿下千岁永安了!说完,他还真笑眯眯的又恭敬一礼。
不必,不必。
我和嫂嫂对视一眼,都不知他究竟是来发难的、还是真的只是致谢敬酒的,听着他恭恭敬敬的言辞,不知怎的,我心里不但没放松警觉,反而对他愈发戒备了。
就怕他下一句忽然问我个措手不及。
然而,彭范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对我们的敬仰与感激,我真是愈听愈耐不住,于是小声问嫂嫂:彭范,他是什么来头?嫂嫂答道:他是义兴县丞的长子,前几个月,义兴县令忽然暴毙,县丞便趁机包揽了军政、县政,成为义兴的第一人,而彭范,就是这个第一人的继承者。
义兴,不也是在唐城边上么?我想到这一点,愈发担忧。
思虑中,不知彭范的喋喋不休到了哪里,直到雪儿推了推我,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他在问我问题了。
雪儿,他问的是什么?我见彭范期待地看着我,又不好意思让他重复一次,于是低头问雪儿道。
雪儿可一直在帮我留意着呢,她小声告诉我:彭公子问殿下:义兴靠着国山,张公山,又邻近太湖,风光极佳,想问殿下有没有兴趣前去游览做客。
原来是这样,我咳咳两声,对他道:谢过彭公子热情相邀了,只是,近来金陵事务繁多,北方战事又吃紧,赵陨恐怕是没什么时间到处游山玩水了。
他点点头,以示理解,然后看似顺口道:殿下所言甚是,当今国家危急之时,我等自然不可耽迷于山水之间,如此说来……他抬眼望我,忽然道:义兴尚有数千乡兵,若是必要之时,尚可聚集起数倍的壮士丁勇来,范和父亲商量过,想将义兴之兵甲去赴河南前线抗敌,不知殿下以为可否?我诧异一下,想一想为国尽忠乃是无道理拒绝之事啊,于是纳罕道:若公子真有此意,那是再好不过的,焉有不可?这么说,殿下是认同范的想法咯?一听到这句话,我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是,短时之间,偏偏又想不出他究竟话中哪里有了玄机,在众人的仰望之下,我只得道:……当然。
此言一出,我看见一干武夫都形喜于色,仿佛我下了大赏一般,他们交头接耳一阵,忽然尽数走出酒席来,几乎是齐声请求道:金霍军请求赴河南前线!无锡池霄校尉请求率部曲赴河南道抗敌卫国!瀛湖屯军请求支援河南前线!望亭恳请……一时间,纷纷嘈嘈,竟然有六七人一齐要求前赴河南道,直听得我目瞪口呆:君等……皆是常州重要守备力量,若是尽数皆往河南去……常州岂不空虚无守?彭范嘴角一弯:常州山环水绕,本就是便于防守之处,周边更有苏州等大城守望相助,就算真的空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我意识到其中绝对有什么问题,直想阻止,便道:你们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一支军队换防、长途作战,必须要兵部的符文才行,你们齐齐北去,兵部未必会——叔叔!忽然,嫂嫂一声清咳,打断了我的话,我愕然回头,看见她向我使着眼色,再看底下,不知何时,众位武夫都一改谦卑的神色,全体站直了腰,都面露好笑,暇好以整地等着我将话说下去!见此情景,我脑中猛地一激灵,忽地明白了自己已掉进彭范的圈套!因为……无论我接下来怎么说,都将授人以柄!若是我说,兵部不会允许,那么想得到,他们下一句一定就是,‘请问殿下,兵部今日何在?节制天下兵马的柱国太子又何在?——如果我说,任你们自决,那么……我看见嫂子焦急的,手指在案上一道一道的画着曲线,从杯盏之间绕过。
我顿时明白她的暗示:假途灭虢!如果我答应他们自己做主的话,他们的下一个请求便是:唐城是北上必经之路,请让我等借道唐城!想到此处,我的手指已经微微颤抖:天哪,不知什么时候,我自己跳入了陷阱,却再也跳不出来!而此时,众位武夫面露阴翳,一拱手,几乎是催促地:卑下欲北上卫国,请殿下明鉴!你们……!’我又惊又怒,霍然站起来,指着他们,喉中却发不出一言!——我竟不能指责他们,因为他们全部借着忠心为国的名义,若果我说忠心卫国也不对,那么必将陷自己于道德的反面!脑中一时间惊涛骇浪,我竟怔了,站在那里,浑如一尊雕塑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