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没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嫂子悲恸得几乎晕厥了过去,不过幸有楚峤眼疾手快,看见她脚底晃动,连忙上前一把将其扶住。
嫂子扭头看他一眼,默然的泪水忽又涌泉般的掉下来,目光中尽是悲戚,哽咽道:……夫君,夫君他何尝对不起我……或许,该说这句话的,是丹儿我吧……!她的眼波变幻了深深的愧悔:……夫君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天底下,他是最尊贵的男儿,然而,他又何尝有过太子的架子。
夫君他敬我,怜我,他的恩情根本是丹儿一生一世,来生来世也报答不尽的啊……扶着全然被悲伤占据了心灵,没有一丝气力的嫂子,楚峤是木讷的,她的悲声向他诉说,他却甚至不知怎样来安慰她。
因为哭得太急,太子妃噎住了而咳喘起来,几缕头发,顺着身体的震动而从玉箍中脱出,滑落了皎月般的面庞。
楚峤的眼神变得复杂、迷离,他几乎忍不住心中的疼惜,多么想伸手替她拢一拢散发,抹去脸颊的泪花,可是……十指握成了拳头,他却不敢,亦不能。
最终,他只能喃喃道:太子妃,殿下已经殉国了,但是,他是为了帝国而死的,他是真正的英雄……而妳,尚活在这世界的太子妃,妳必须得节哀啊——想想无虞公子,想想唐城的百姓,……太子没了,妳,就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啊。
无虞……闻得了这个名字,嫂子惊然抬起泪颜,一阵惘然,忽而,面容上的悲戚更甚:无虞……若果没有无虞,我、我本应该是追随太子而去的啊……我听出了嫂子话中的决绝,一阵心惊肉跳,生怕她真一时想不开来。
便连忙抹了抹泪,忍住悲痛安慰道:嫂子,请不要这么说,也千万别这么想。
楚将军说得很对,大哥去了,你就是唐城、是天下百姓的仰望啊……逝者已矣,可活着的人,却更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啊!……她回眸看着我,一时间悲恸得恍然:可是,我……我又算是甚么‘太子妃’呢……不,我不是,我也担不起这个名号呀——丹儿!未料到的,楚峤忽然低声一呼,凛然打断了嫂子的愧疚。
她愕然回过首去,而他,对上视线的刹那,目光一痛,忙不迭地转开了去,只一动不动地凝着一支花枝,沉默了一阵,然后以一种坚决的语气道:丹儿,记住:妳是太子妃,昭烈太子唯一的妃子,唐城的侯夫人……从十二年前就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我奇怪地看着两人,不明白楚峤为什么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
然而,嫂子却是一下便了解了其中的隐意。
她凄怆一笑:……没错,楚……哥说得没有错呢……说完,嫂子流着泪笑了起来,慢慢地,离开了楚峤的搀扶,仿佛恢复了气力一般,走到了我面前,叔叔,起来吧。
我因她的笑而错愕,不但高兴不起来,却更有一种恐惧,生怕嫂子只是因为哀痛之极而蒙蔽了心窍,心里反而更是不安,不敢起来,我道:嫂子……你一定要坚强啊。
她看出我的心思,长叹一句,忍住了抽噎,以长袖抹去了泪痕,亲自扶我起来:放心吧,……嫂子不是强忍悲恸,而是真的想通了,叔叔,你不必担心了,毕竟……毕竟还有无虞在,嫂子不会作出什么糊涂事来的。
那陨儿就放心了。
我闻言舒了口气,站起了身来,静静地侍立在嫂子身边,静候着她平复下心情来。
嫂子似乎真的从方才的悲痛中缓过神来了,她只怅惘了一小会,想起了什么事,便摊开手心,看着手中的那一只玉佩。
细细端详一阵,嫂子忽然开口问我:叔叔,这玉佩,是夫君亲手交给你的?嗯?我不明白嫂子为何有此一问,照实点了点头。
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她和楚峤对视了一眼,视线落到玉佩上,忽又问道:那么,殿下在给你玉佩之时,有没有另外交待过什么?这个——我想起,大哥最后确实留下了一些嘱咐:在唐城,有我的三千近卫军,我将他们交给你了。
我一想起来,正欲开口告诉嫂子,可是,抬起头,目光睨到一边的楚峤,我顿地停住了要说的话语,开始迟疑,太子哥哥的遗言,究竟该不该说出来?三千近卫军,在来唐城之前,我确实曾经考虑过这件事,并权衡是否可以将他们转为我的近卫,用这支不算小的部队来扩充自己的实力,平日里作为仪仗卫队使用,若果遇到什么意外,也能有还击之力……可是,现在我却犹豫不决,无法开口了。
其一,我不曾料到大哥留下的军队对于唐城有着重大的保卫作用,因为有他们在,昨日的一场危机才得以消弭,若果我自私地带走他们,天知道,那些觊觑唐城的武夫会不会卷土重来?而且,更深一层的隐虑是,以现在的情形看来,三千近卫并非是在嫂子手中,而是在楚峤的一人指挥之下。
这样,情形便变得微妙而复杂了,假如我提出说出了太子的遗言,这种要求,会把楚峤置于何地?抽空他的麾下部队,让他成为光杆司令,他又会怎么想?叔叔?见我不说话,嫂子疑问地催促。
大哥说……我看一看嫂子,再看一看没什么表情的楚峤,说出了开头的三个字之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继续下去……。